自那日风波后,老宅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姜宇轩被他的父母严厉训斥了一番,第二天不情不愿地来道了歉,虽然那道歉听起来更像是敷衍。姜老爷子没有多说,但眼神里的威严让那个被宠坏的孩子再也不敢在姜赫和姜若清面前放肆。
姜赫果然带着姜若清去买了新的音乐盒,甚至更大更精致,还附带一个她念叨了好久的草莓蛋糕。小姑娘抱着新音乐盒,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仿佛前几日的阴霾已被彻底扫空。
她不再追问那个问题,依旧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姜赫身后,“哥哥”、“哥哥”地叫得又甜又糯。
但姜赫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颗被无意间投入心湖的石子,或许没有立刻激起惊涛骇浪,但泛开的涟漪却一层层荡开,无声地改变着水底的生态。
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她。
观察她听到别人谈论“兄妹长得像不像”时,会不会露出困惑的表情;观察她看那些有亲生兄妹的动画片时,会不会若有所思。
他甚至变得有些敏感。以前她毫无保留的亲昵,他坦然受之,如今却会在她扑过来抱住他胳膊时,心跳漏掉半拍,然后下意识地审视自已那一刻的心跳加速,究竟源于何种情绪。
是哥哥对妹妹的疼爱,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冒头,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带着令人心悸的恐慌和…一丝隐秘的、无法言说的悸动。
他变得沉默了些,陪在她身边时,有时会看着她出神。
“哥哥,你看!蝴蝶!”姜若清在庭院里追着一只白色的菜粉蝶,笑声清脆,裙摆飞扬。
姜赫靠在廊柱下,目光追随着那道活泼的身影,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镀着一层金边。八岁的女孩,眉眼渐渐长开,能看出未来清丽的轮廓。
他心里蓦地一紧,一种混杂着骄傲、担忧、以及某种强烈占有欲的情绪猝不及防地涌上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暗流。
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告诉自已,必须牢牢记住“哥哥”的身份界限。他拥有的一切,这个家,爷爷的栽培,还有她全然的信赖,都基于这个身份。任何一丝一毫的逾越,都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他开始刻意地、不着痕迹地保持一点距离。
比如,她再跑过来想坐到他腿上听他念书时,他会把她轻轻放到旁边的沙发上,说“清清长大了,哥哥腿麻了”;比如,她晚上再让噩梦抱着枕头想来他房间时,他会耐心地哄她睡下,然后坐在她床边看书,直到她熟睡才离开,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允许她挤在他的床上。
他的举动极其细微,理由也充分自然,沉浸在快乐中的姜若清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她依然毫无心防地依赖着他,分享学校里的一切,把画的画第一个拿给他看。
姜赫一边享受着这份依赖,一边又承受着自我告诫的煎熬。像是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他却贪恋着前方微光的美好,步步惊心。
这天下午,姜赫从学校回来,比平时稍晚了一些。有个重要的竞赛培训,他提前给家里打了电话。
刚走进庭院,就听到儿童房里传来姜若清咯咯的笑声,还有一个略显陌生的、年轻男孩的声音。
姜赫脚步一顿。
他走过去,房门虚掩着。透过门缝,他看到姜若清正和一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小男孩并肩坐在地毯上,一起拼一个复杂的航天模型。那是他上周才买给她的,她很喜欢,但有些零件对她来说太难了,之前总是缠着他帮忙。
此刻,那个男孩正熟练地拿起一个小部件,精准地卡进卡槽。
“哇!小伟哥哥你好厉害!”姜若清拍着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个男孩,语气里是全然的崇拜,“这个我弄了好久都弄不好!”
被称为“小伟哥哥”的男孩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个很简单啊,我家里有个更大的,比这个难多了。下次我拼给你看。”
“好啊好啊!”姜若清用力点头,小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王阿姨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进来,笑着解释:“赫少爷回来了?这是隔壁林家的小孙子,林伟,刚搬来附近,今天过来送东西,清清就拉着他一起玩了。”
姜赫站在门口,没有说话。
他看着里面那一幕。他的妹妹,正对着另一个男孩笑得那么开心,用那种崇拜的眼神看着对方,还叫他“哥哥”。
一种极其陌生而尖锐的情绪,像淬了冰的针,猛地刺入他的心脏。那感觉来得又快又凶,几乎让他瞬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是嫉妒。
赤裸裸的,不容辩驳的嫉妒。
他甚至无法为自已找借口这只是哥哥对妹妹的占有欲。因为这股汹涌的情绪里,夹杂着太多超出界限的东西——他对那个能让她露出那种笑容的男孩,产生了近乎敌意的排斥。
林伟似乎感觉到门口的目光,抬起头,看到面无表情的姜赫,被他冷冽的气场吓得缩了一下。
姜若清也回过头,看到姜赫,立刻扬起灿烂的笑脸,抱着拼了一小半的模型跑过来:“哥哥!你回来啦!你看,小伟哥哥帮我拼的!”
她的话语里记是雀跃,丝毫没有察觉到眼前少年骤然降低的气压。
姜赫的目光从林伟身上扫过,那男孩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然后,他低头看向姜若清,极力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戾气,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嗯,看到了。很厉害。”
他伸出手,习惯性地想揉揉她的头发,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发丝时微微一顿,最终只是轻轻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玩完了记得谢谢人家。”他说完,甚至没有再看屋内的男孩一眼,对王阿姨微微颔首,便转身朝自已的房间走去。
他的背影挺直,步伐稳定,只有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双手,泄露了方才内心经历了一场怎样无声的惊雷。
回到房间,关上门。
世界骤然安静。
姜赫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窗外夕阳正好,暖金色的光芒透过玻璃,却无法温暖他骤然冰凉的手指。
他清楚地知道。
那道他一直试图忽略、试图压抑的裂痕,并非只存在于身世真相之下。
更深的、更危险的裂隙,早已在他自已心里,悄然蔓延。
而他,正站在裂隙的边缘,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