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举报我挪用公款还能升职的,全公司大概就我一个。
那天下午三点,人事部的王姐脸色发白地冲进财务部,手指哆嗦着指向我:乔…乔蘅,快!纪检的人来了,在前台等着你!你老公…周伟,他举报你!说你挪用了大笔公款!
整个办公室瞬间死寂。键盘声停了,电话铃声也哑了。十几双眼睛齐刷刷钉在我身上,有震惊,有同情,更多的是看戏的探究。空气凝固了几秒。
我慢条斯理地保存好电脑屏幕上的季度报表,合上文件夹,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起身,抚平了套裙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抬头,甚至还对王姐笑了一下:知道了王姐,麻烦带个路。
王姐像见了鬼,嘴唇翕动了两下,终究没说出话,只是僵硬地转身带路。我跟在她后面,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哒、哒、哒,声音在过分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经过茶水间时,我看到助理陈晓蕊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
前台区域果然站着两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表情严肃,胸前别着小小的银色徽章。旁边站着周伟,我那结婚五年的丈夫。他穿着我上个月刚给他买的藏蓝色羊绒衫,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看着我走近时,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得意或者说,是终于解脱的轻松
乔蘅女士为首年纪稍长的男人开口,声音平板无波,我们是公司纪检委的,这是我们的工作证。你丈夫周伟先生实名举报,称你利用职务之便,多次挪用公司资金进入个人账户。现在请你配合我们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周伟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义愤填膺:没错!乔蘅,我亲眼看到你电脑里的转账记录!你身为财务主管,怎么能干这种事这是犯罪!我虽然是你丈夫,但也不能包庇,我必须大义灭亲!这是原则问题!他手里还捏着一个U盘,证据都在这里!
他表演得很投入,唾沫星子差点溅到我脸上。周围的同事探头探脑,低声议论像蜂群一样嗡嗡响起。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说会爱我一辈子的男人,此刻像个急于邀功的小丑。心底那点仅存的温度彻底凉透,变成一块冰,沉甸甸地坠着。很奇怪,没有愤怒,没有害怕,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我没理他,目光转向纪检人员,平静地点头:好的,我跟你们去。不过,我顿了一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杂音,我需要带上我的笔记本电脑。所有工作相关记录都在里面。
周伟立刻抢话:看!她心虚了!还想销毁证据!他转向纪检,领导,千万不能让她碰电脑!
年长的纪检员皱了皱眉,看了周伟一眼,又看向我:乔蘅女士,按照规定,调查期间,你的个人工作设备需要暂时封存。
我理解。我依旧平静,但电脑里有完整的财务系统操作日志、审批流程记录以及加密的工作备份。我相信这些原始数据比一个来历不明的U盘更能说明问题。我特意在来历不明上加重了一点点语气。
纪检员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点点头:可以。电脑我们会一同封存带走。他示意旁边的人上前接过我递过去的电脑包。
我跟着他们往外走,经过周伟身边时,他故意撞了一下我的肩膀,压低声音,带着一股子狠劲和自以为是的掌控感:乔蘅,别挣扎了,你完了。
乖乖认了,还能少判几年。他脸上甚至挤出一丝假惺惺的怜悯。
我停下脚步,侧过头,第一次正眼看他,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说:周伟,你最好祈祷你的赌债窟窿,填得够干净。
他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血色唰地褪尽,瞳孔猛地收缩,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刺中。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货真价实的惊慌。
我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跟着纪检人员走进了电梯。金属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所有探究、猜疑和幸灾乐祸的目光。狭小的空间里异常安静。
乔蘅女士,刚才年长的纪检员,姓李,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些,到了询问室,希望你如实说明情况。坦白从宽。
我看着电梯镜面里自己略显苍白的脸,嗯了一声。坦白我当然会坦白。只是这个坦白的内容,恐怕会让他们,尤其是周伟,大吃一惊。
询问室不大,一张桌子,几把椅子,灯光白惨惨的。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李主任和另一个姓张的年轻同事坐在我对面,桌上放着我的笔记本电脑和周伟提供的那个U盘。
乔蘅,说说吧,关于周伟举报你挪用公司资金的事。李主任打开记录本,公事公办。
周伟举报的转账,我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确实存在。
李主任和旁边的小张都愣了一下。他们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地承认。
具体说说。李主任身体微微前倾。
过去三个月,分七次,从公司备用金账户,转入了我的个人工资卡,金额总计五十六万三千八百元整。我报出的数字精准无误。
小张飞快地记录着,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李主任的眉头锁紧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看着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李主任,U盘里的内容,你们看了吗
李主任点头:看了,确实是几笔转账的截图记录,指向你的个人账户。他敲了敲桌上的U盘,这就是周伟提供的证据。
那您不觉得奇怪吗我微微歪头,截图很清晰,显示的是网银后台的明细页面。但据我所知,周伟的工作是市场部的媒介专员,他没有权限登陆公司的财务系统,更不可能有权限查看备用金账户这种核心账户的后台操作。他是怎么拿到这些截图的
李主任的眼神锐利起来。这一点,确实是疑点。
还有,我继续说,那些截图显示的操作时间,分别是上个月的3号、10号、17号……都是在工作日的晚上十一点之后。李主任,我们公司的财务系统,晚上九点会自动关闭所有对外转账功能,这是硬性风控。您觉得,我能在系统关闭后,完成这些转账吗
李主任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小张也停下了笔,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系统限制,这是铁律。
那你刚才承认的转账……李主任的声音带着探究。
转账记录是真实的,但不是‘挪用’。我迎着他的目光,清晰地说,那是我在审计总监陆愫女士的直接授权和全程监控下,进行的操作。目的是配合集团总部审计部的一项秘密反洗钱调查,追踪一笔可疑的境外资金流向。这些钱,从未真正属于我个人,它们只是作为诱饵,在特定账户里短暂停留,所有转入转出都有完整的审批流程和监控记录。
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薄薄的透明文件袋,推到桌子中央。里面是几份文件,最上面一份抬头赫然是:《关于配合集团审计部进行反洗钱资金追踪的操作授权书》,签发人陆愫,授权对象乔蘅,日期清晰,就在周伟截图显示的第一笔转账发生的前一周。下面附着详细的资金流转计划书和每次操作后的确认单,每一页都有陆愫的亲笔签名和审计部的公章。最后面,还有一份集团审计部的内部保密协议,我的签名也在上面。
李主任拿起文件袋,快速翻看,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抬头看我,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
这些操作,都是陆总监和集团审计部直接对接的,严格保密。周伟,我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他看到的所谓‘证据’,只是我故意留在家里那台旧电脑上的、经过技术处理的、专门给他看的‘鱼饵’罢了。我没想到,他咬钩咬得这么急,还自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举报。大概,是他外面欠的那些赌债,实在等不及了吧。
赌债李主任捕捉到了这个关键信息。
对,我点头,从手机里调出几张照片,推到李主任面前。那是几张高利贷催收短信的截图,号码陌生,但内容赤裸裸地威胁着周伟,金额加起来有六十多万。还有几张周伟频繁出入本市几家地下赌场的模糊监控截图(这是我托人查的)。他沉迷网络赌博很久了,越陷越深。家里的积蓄被他掏空,车子也偷偷抵押了。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动我电脑,大概就是想找点我的错处,或者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公司的钱‘借用’一下。结果,撞上了我们设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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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问室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文件翻页的窸窣声和李主任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李主任放下文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有释然,有后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乔蘅,你……你胆子也太大了!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提前报备万一出了纰漏……
陆总监和集团审计部的要求,最高级别的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计划成功的几率越高,也越能确保我的安全。我解释道,况且,周伟的赌瘾和他对我职位的觊觎,陆总监也掌握了一些情况。这次行动,一石二鸟。
那周伟他……
他看到的、举报的,都是我们想让他看到的‘真相’。我扯了扯嘴角,他以为他赢了,其实每一步都在我们的计划里。他的举报,反而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让那些可能隐藏在暗处观望的、真正有问题的人放松了警惕。我们追踪的那条线,在他举报后的第三天,就彻底收网了。境外那个空壳公司的老板,已经落网。
李主任彻底没话了,他和小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他们大概办过不少案子,但像这样被举报人反将一军,还顺带立了大功的,恐怕是头一遭。
那……U盘里的截图小张指着那个U盘问。
他应该是在我放在家里的旧电脑上拷的。那台电脑我特意没设密码,里面只装了模拟的财务系统界面和一些‘精心准备’的‘罪证’。他以为那是我的工作电脑。我笑了笑,有点冷,他对我工作的了解,也就仅限于知道我在财务部当主管罢了。
李主任揉了揉眉心,像是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最后,他站起身,郑重地对我说:乔蘅,情况我们已经清楚了。你的行为是在执行特殊任务,且有完备的授权和记录。周伟的举报,属于诬告陷害,且其本人涉嫌赌博、偷拍公司机密信息等行为,我们会依法依规处理。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关于这次调查,我们会出具一份详细的澄清报告。
谢谢李主任。我也站起身。
走出询问室,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手机刚开机,信息就疯狂地涌了进来,大部分是同事发来的试探和安慰,还有几条是周伟的,从最初的质问到后来的气急败坏,最后一条是半小时前的:乔蘅!你到底跟纪检说了什么!他们为什么找我!你是不是疯了乱咬人!
我面无表情地删掉他的信息,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陆愫的名字,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陆愫冷静干练的声音:出来了
嗯。我应了一声。
怎么样我们的大功臣没受委屈吧陆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没事。周伟提供的‘证据’够蠢,李主任他们不傻。
呵,陆愫轻笑一声,他那是利令智昏。
赌徒嘛,总觉得自己会是最后的赢家。这次行动很成功,你功不可没。那份关键证据链的补全,直接钉死了对方。上面很满意。
那就好。我心里那块石头彻底落了地。
还有个事,陆愫的语气严肃了些,周伟这边,你打算怎么办离婚是肯定的了。他诬告陷害、窃取公司机密证据确凿,够他喝一壶的。他那些赌债和高利贷,也够他焦头烂额。要不要……
公事公办。我打断她,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他该承担什么法律责任就承担什么。至于私事,我会处理。
行,你心里有数就好。对了,陆愫话锋一转,收拾收拾心情,准备请客吧。
请客
嗯,内部消息,陆愫的声音带着点神秘,你空出来的那个财务总监位置,老陈总年底退休,板上钉钉了。这次的事,加上你之前的表现,董事会那边,阻力会小很多。
财务总监我握着手机,站在人来人往的公司大厅里,有一瞬间的恍惚。半年前,这个位置还是我努力踮脚也未必够得着的目标。周伟那时还假惺惺地鼓励我,说老婆你肯定行,等你升了总监,我们就换大房子……现在想来,多么讽刺。
知道了。我定了定神,只回了简单的三个字。没有狂喜,只有一种浴火重生后的平静和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回到办公室,气氛诡异。王姐看我回来,表情像见了鬼,想凑过来问又不敢。陈晓蕊倒是红着眼圈跑过来:蘅姐!你没事吧他们没为难你吧我就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其他同事纷纷看过来,眼神复杂。
没事,一点误会,调查清楚了。我朝陈晓蕊安抚地笑了笑,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办公室的人都听见,辛苦大家担心了。
我的位置还保持着被带走的原样。坐下的那一刻,我才感到一阵深切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打开抽屉,里面放着我和周伟的结婚照,水晶相框,照片上的我们笑得甜蜜又虚假。我拿起相框,毫不犹豫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金属撞击桶壁的声音,清脆又决绝。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下班刚到家门口,就看到周伟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在楼道里来回踱步。他双眼赤红,头发凌乱,看到我,立刻扑了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
乔蘅!你这个毒妇!你跟纪检说了什么!他们现在要调查我!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他咆哮着,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带着浓重的酒气。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冷冷地看着他:我说了事实。
周伟,你举报我挪用公款,证据呢结果证明,那是诬告。你呢你赌博欠下高利贷,偷拍公司系统截图诬陷妻子,哪一件冤枉你了
我没有!是你!是你陷害我!他歇斯底里地吼叫,那截图明明就是你电脑里的!是你挪用公款的证据!
那是审计部反洗钱调查的模拟操作界面,专门做给可能存在的内鬼看的‘鱼饵’。我平静地揭露,没想到,内鬼没钓着,钓上来一个蠢到家、急着立功还赌债的丈夫。周伟,你太让我失望了。最后一句,我说得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
周伟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踉跄着靠在墙上,脸上是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不……不可能……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骗我笑了,带着无尽的嘲讽,比不上你。一边花着我的钱,一边想着怎么把我踩下去好侵吞财产,一边还在外面养了个叫苏茉的女人,以为我不知道市中心那套小公寓,住得还舒服吗
苏茉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劈在周伟头上。他彻底傻了,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自以为隐秘的出轨,原来早已暴露无遗。
你……你怎么知道……他失魂落魄地喃喃。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懒得再看他这副嘴脸,掏出钥匙开门,周伟,我们完了。离婚协议,我的律师很快会找你。这房子是我的婚前财产,请你立刻收拾你的东西,滚出去。否则,我不介意让警察帮你搬家,顺便聊聊你赌博和高利贷的事。
乔蘅!你不能这么狠!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扑过来想抓住我,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把我往死里逼!
恩我猛地回头,目光如刀锋般锐利地刮过他,你举报我的时候,可曾想过夫妻情分你拿着伪造的证据想把我送进监狱的时候,可曾想过一日夫妻百日恩周伟,别逼我。你做的孽,自己受着吧。
我砰地一声关上门,将他疯狂的拍打和咒骂隔绝在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听着门外他逐渐崩溃的嚎叫,我缓缓滑坐在地板上。
没有眼泪,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茫。五年的婚姻,像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终于落幕。曾经以为的温暖港湾,不过是滋生蛆虫的温床。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闺蜜林薇的电话。
喂,蘅蘅林薇的声音带着担忧。
薇薇,我深吸一口气,今晚,我能去你那儿住几天吗
一周后,陆愫拿着一份正式文件走进我的办公室。她今天穿了身利落的烟灰色套装,气场强大。
喏,澄清通报,盖了红章的。她把文件递给我,另外,人事任命流程启动了。关于你升任集团财务总监的提案,董事会全票通过。下周公示。
我看着那份任命通知的草稿,上面财务总监后面跟着我的名字:乔蘅。心里没什么波澜,只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恭喜你,乔总监。陆愫伸出手,笑容真诚。
我握住她的手:谢谢你,陆总监。没有她当初的信任和那个危险的计划,我不可能有今天。
谢什么,是你自己够硬气,够机警。陆愫拍拍我的肩,对了,周伟那边,听说被高利贷的人堵在家里,闹得挺难看。他那个小情人苏茉,好像也卷了他最后一点钱跑了。他工作也丢了,现在……挺惨的。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哦。我同样平淡地应了一声,低头继续看报表。他的惨状,激不起我心中半点涟漪。路是自己选的,苦果自然也要自己吞下去。
离婚手续办得异常顺利。周伟大概是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也可能是怕我追究他诬告和窃取机密的法律责任,在财产分割上几乎没敢争辩。他分走了他名下的那点可怜的存款和那辆早就抵押出去的车,净身出户。拿到离婚证那天,是个阴天。他胡子拉碴,眼神浑浊,像老了十岁。我穿着得体的套装,妆容精致,眼神平静无波。我们没说一句话,像两个陌生人,签完字,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走出民政局,天开始下起小雨。我没打伞,任由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带来一丝凉意。手机响了,是陆愫。
乔蘅,在哪儿呢下午三点,顶楼大会议室,新总监的第一次部门全体会议,别迟到啊。给你订了个大蛋糕,庆祝你脱离苦海,也庆祝你……嗯,升官发财!她语速很快,带着惯有的雷厉风行。
好,知道了。马上回来。我挂了电话,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坐进车里,司机师傅问:去哪儿
恒创集团总部。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清晰的街景,清晰地报出目的地。
恒创集团顶层的大会议室,视野极好。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椭圆形的长会议桌旁,财务部所有核心骨干都已正襟危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新官上任的紧张和期待。
我推开门走进去,踩着那双新买的、跟更高也更稳的黑色高跟鞋。身上的藏青色羊绒西装剪裁利落,衬托得身形挺拔。一周的沉淀,足以洗去所有的狼狈和疲惫,只剩下属于这个位置的冷静与锐利。
乔总监好。众人纷纷起身问候。
我走到主位,没有立刻坐下,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王姐笑得有些勉强,眼神躲闪;陈晓蕊则是一脸兴奋和崇拜;几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经理,眼神里是真诚的祝贺;也有那么一两个资历老的,眼神里藏着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嫉妒。
都坐吧。我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会议室每个角落。大家依言落座,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运转的细微声响。
感谢陆总监和董事会的信任,让我接任这个职位。我双手撑在光滑的桌面,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沉静而具有穿透力,过去的几周,发生了很多事,想必大家也都清楚。我点到为止,没有展开。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我不想过多回顾。我只想说,坐在这个位置上,我的责任就是带领财务部,成为集团最坚固、最值得信赖的后盾。过去的一些问题,暴露了我们流程上的漏洞和风控的薄弱。我的目光转向负责内部审计的赵经理,他立刻挺直了背,赵经理,一周内,我要看到新的、更严格的资金流和授权审批的风控升级方案。重点盯防非工作时间操作、大额异常转账,以及……系统权限的严格分级管理,杜绝任何非授权访问。
最后一句,我说得很慢,意有所指。赵经理用力点头:明白,乔总监!
另外,我看向负责税务和合规的钱经理,配合集团审计部,将这次反洗钱行动中暴露出的问题和经验,形成完整的案例库和培训材料。全员风控意识和合规操作培训,下个月必须完成第一轮。
好的,乔总监!
一项项指令清晰下达,目标明确,要求严格。会议室里只有我平静有力的声音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没有人交头接耳,也没有人提出异议。当一个人用实力和结果证明了自己,质疑的声音自然会消失。
会议结束前,我最后说道:财务部,管的是钱,是集团的血脉。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位,都能时刻牢记‘责任’二字。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人,因为一念之差,或者被人利用,走上不该走的路。我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带着无声的警示,好了,散会。蛋糕在茶水间,大家辛苦了。
人群散去,会议室很快安静下来。陆愫还没走,她靠在门边,抱着手臂,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行啊,乔总监,这气场,拿捏得死死的。比我当年强多了。
我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雨中的城市:别取笑我了。压力大着呢。
怕什么陆愫走过来,站到我身边,你可是从亲夫举报的坑里爬出来,还能踩着坑往上跳了一级的人。这点场面,小意思。她顿了顿,语气认真起来,说真的,乔蘅,你做得很好。公私分明,杀伐果断,又不失温度。这个位置,你坐得住。
但愿吧。我轻轻吐出一口气。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云层裂开一道缝隙,几缕金色的阳光顽强地穿透下来,落在远处高楼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耀眼的光。
对了,陆愫像是想起什么,周伟那堆烂摊子,好像有人接手了。
我挑眉:哦
他爸,把老家县城的房子卖了,凑了几十万,替他还了最急的那笔高利贷本金。利息还在扯皮。陆愫的语气带着点唏嘘,可怜天下父母心。他爸那点棺材本,算是填进去了。周伟现在,躲在他爸妈租的那个小破房子里,听说精神有点不太对,整天疑神疑鬼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终究还是被自己的贪婪和无能彻底摧毁了。只是,这代价,却拖累了他年迈的父母。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掠过心头,但很快被更深的淡漠取代。
各人有各人的因果。我淡淡地说。
是啊。陆愫附和了一句,随即转了话题,晚上新开的日料店,我请客,庆祝你乔迁新居加升职加恢复单身!三喜临门!
我新租的公寓在市中心的高档小区,环境安保都很好。彻底告别了那个充满谎言和背叛的家。
好。我笑着应下,不过,得我请。这次,真的要好好谢谢你。
下班回到家,新公寓宽敞明亮,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味道。我换了舒适的家居服,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手机屏幕亮着,是林薇发来的微信:宝贝,新家暖房趴什么时候搞姐们儿给你整点帅哥热闹热闹!
我失笑,回了一句:忙过这阵子,少不了你的。
这时,门铃响了。可视对讲里,是快递员的脸。我下楼签收,是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没有寄件人信息。
拆开丝带,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束花。
不是玫瑰,不是百合。
是栀子花。洁白硕大的花朵簇拥在一起,花瓣厚实,散发着浓郁到近乎霸道的香气。和我过去几年里,总是摆在家里的那些一模一样。
花束里没有卡片。
我捧着这束栀子花,站在空旷的客厅里,浓郁的花香瞬间弥漫开来。这熟悉的香味,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过去几年,家里确实经常摆着栀子花。因为周伟说过,他喜欢这味道,干净又热烈。我那时傻,信以为真,一周一束,雷打不动地从花店订。现在想来,真是讽刺。他喜欢的哪里是花不过是享受那份被取悦的虚荣,或者……是为了遮掩某些见不得人的气味
我低头看着怀里这束花。洁白无瑕,香气逼人。是谁送的周伟不可能。他现在自顾不暇,也没这个胆子。是那个消失的苏茉带着某种示威或者挑衅还是……别的什么人知道我过去习惯的人
陆愫她没那么无聊。林薇她喜欢向日葵。
脑子里念头纷杂,但最终都化为一片冷意。无论是谁,送这束花,都不是善意。
我抱着花束,径直走到厨房,打开那个巨大的银色冰箱——为了新家特意买的双开门。冷冻室里空空荡荡。我毫不犹豫地将整束栀子花,连同精美的包装纸一起,塞了进去,砰地一声关上了厚重的冰箱门。
浓郁的香气瞬间被隔绝,只在厨房里残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痕迹。
就让这迟来的心意,在冰寒中彻底冻结吧。
我洗干净手,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几乎快要被我遗忘的头像。那是周伟的母亲,一个老实巴交、头发花白的县城妇女。过去几年,她对我其实不错。
我斟酌了一下,发了一条信息过去:阿姨,听说周伟回家了。他欠的那些债,如果有法律上的麻烦,或者需要介绍可靠的律师咨询,可以联系我。保重身体。
信息发送成功。
我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不为周伟,只为那两位风烛残年、却被儿子拖入深渊的老人。这大概是我对那段失败婚姻和那个不堪男人,最后的一点……怜悯或者说,是给自己内心画上的一个彻底的句号。
做完这一切,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霓虹已经次第亮起,璀璨如星河倒泻。雨彻底停了,夜空如洗,清冽的空气透过微开的窗户缝隙涌进来,带着初秋夜晚特有的凉意,彻底冲散了那最后一丝残留的栀子花香。
手机屏幕又亮了,是陆愫发来的日料店定位。
我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利落地穿上。镜子里的女人,眼神清明,背脊挺直。她刚刚关上了冰箱门,也彻底关上了过去的门。门外也许还有风雨,但此刻,她只想赴一场庆祝新生的晚餐。
走到玄关,我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属于我自己的、崭新的、没有一丝旧日阴影的公寓。然后,转身,关灯,锁门。清脆的落锁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回荡,像是一个仪式完成的宣告。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坚定而清晰的节奏,一路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