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考公考到地府去了 > 第一章

我被车撞倒在一个雨夜。
司机肇事逃逸。
濒死前我一直期盼着能有一个心软的神来救一救我。
不为别的,我明天就要考试了。
我辛辛苦苦准备了两个月的申论。
死之前好歹让我把试考完啊!
1
没有等到心软的神。
等来了一个俏鬼。
俏鬼身上的轻纱如梦似幻,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一张脸又是极显眼的,肤色如霜,剑眉斜飞入鬓,薄唇殷红,墨一般的黑眸直直地看向我,隐隐有些欣喜之意流转其中。
莫不是在看业绩
他身姿挺拔,腿也修长,却走得极慢。
一段车祸现场的马路硬生生被他走出红毯的既视感。
怪不得叫死装,原来是死了都要装。
但我没功夫搭理他,只念念不舍地看着躺在血泊里的自己: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俏鬼头也不抬,自顾自地在宣纸上记录着我的死亡时间。
宣纸主封上有一行字:阴鬼司管辖地簿。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最终解释权归阴鬼司所有。
我好奇地询问:阴鬼司地府也有编制吗
我承认我是找工作找疯了,就业环境太差,不然谁会选择宇宙尽头的铁饭碗。
俏鬼许是觉得我聒噪,垂眸睨了我一眼。
谢青,女,戊寅年生人,亡于意外事故,没有问题的话就在这签个字。
我接过生死笔,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俏鬼翻过上面那张纸,示意下面还有一份,补充道:一式两份。
我沉浸在死亡的遗憾中无法自拔,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签第二遍字时俏鬼嘴角那一抹邪笑。
签完之后,他语气有些急切:人死之时,有一段往生时间可以去见一见自己的亲人,但鉴于你是个孤儿,咱们就直接去地府吧。
俏鬼转身就要把我往地府带。
我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角,好言商量道:没有亲人,看一眼朋友可以吗
俏鬼皱起了好看的眉头,问我:你还有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奇怪了:你为什么要知道
他很明显慌了一下:我……我当然是已经看过你的生平始末,阴鬼司档案室都有的。
我从小被爷爷养大,父母不详。
爷爷是村里的鬼纸匠,自小镇上的同龄人都嫌我晦气,不愿意和我玩。
还有人说我是爷爷扎的小鬼纸人,见老爷子一个人可怜,便化成人形活过来陪他,给他养老送终。
爷爷过世之后,我便被赶出了镇子。
在大学里半工半读,我因为兴趣选了英语专业。
毕业之后,同学们都做老师去了,我也试过这个行业。
可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教书育人的天赋,具体表现为看见小孩就烦。
于是便瞄准了宇宙尽头的铁饭碗。
结果准备了大半年,考公无果而中道崩殂。
造孽啊!
虽说没有亲人,但我确实有朋友。
俏鬼质疑我,我便抗议道:你这是歧视孤儿,不能因为我没有亲人就剥夺我的往生时间啊。
他妥协道:那你想去见谁
我领着他往家的方向飘去。
飘到一半我迷路了。
从我死的地方回老家,要换四种交通工具,想不迷路都难。
俏鬼被我带着东飘西飘,差点晕过去。
但听我说了一个地名之后,直接一眨眼把我闪送到了村里。
我抱拳一拜向他表示感谢:谢谢俏鬼大哥!
俏鬼抖了抖衣袖:一句话的事,还带我往反方向绕一大圈。还有,什么俏不俏鬼的,听起来臊得慌,叫我丧……桑厉。
话说你为什么能找到这地府还有导航啊
桑厉脱口而出:阴鬼司档案室。
我心想这档案室还真全,什么都有。
所以你们地府是真的有工作的是吗还招人吗桑大哥能内推一下吗
我还是死心不改。
既然活着的时候无法大展宏图,在地府谋一份差事来做做也是极好的。
桑厉挑眉直言:招啊。
我眼前一亮。
有希望。
但他又说:需要考核。
......
怎么死了都逃不过考试!
2
看完了就走吧。
转身要走的桑厉再一次被我揪住了衣角。
我瘪着嘴商量道:我还没见到我朋友呢。
桑厉似乎被我说的话吓了一跳,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打量着比他还阴森的周围。
眼前的家常年无人居住,已然一片萧条,荒草萋萋,渺无人烟。
我往前飘了几步发现他没有跟上来,正待在原地瑟瑟发抖。
我不禁调笑道:你一个鬼差还怕鬼啊
桑厉嘴硬:胡说,我只是……只是很少出差,这次黑白鬼请假了我才暂时顶上的。
噢~看来地府也缺人手。
我推开了门。
吱呀——
若不是因为我死了五感六觉尽失,一定会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和霉气呛个半死。
爷爷去世之后,我再也没有回来过。
屋里堆满了纸人,没人敢靠近这里半步。
除了我这种鬼。
我在一堆纸人里面东翻西找了好半天。
终于——找到啦!
我高兴地举起了我的朋友,丧彪,一个小鬼纸人。
我把它拿出来的一瞬间,桑厉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好几个度。
丧彪的脸上蒙了好几层灰,我深呼吸吹了口气,将上面的灰都吹开了大半。
纸人五官逐渐清晰。
桑厉嘴角抽了一下,似乎不是很理解:你把它当你的朋友
我点头:对呀,小时候没有人愿意和我玩,鬼节那天我看到朝奉殿上的阎王纸人身边有一个小鬼纸人,就把丧彪拿了来陪我。
我把丧彪拿在手里,在他眼前显摆着。
突然发现他和丧彪一样,大眼睛薄嘴唇,头顶还都插着一根一模一样的绿毛。
桑厉攒眉蹙额,双眼紧闭,满眼无奈:你可知阎王旁边的小鬼是谁吗
知道啊,丧彪嘛。
桑厉的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爷爷谢康乃是十代单传的通灵鬼纸匠,到他这一代刚好遇到鬼王开奉,你却把初受功德供奉的小鬼王从香火台上取走了,小鬼王因此被鬼帝府的人嘲笑了好久,你做人的时候他碍于阴阳界规不能找你算账,你现在做鬼了,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语罢。
一阵阴森森的寒气袭来,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我把手里的丧彪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
桑厉看我被吓得不轻的样子,脸上却露出了得逞的坏笑。
我害怕地往后飘了好几步,与他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声音有些颤抖:你不会就是鬼王派来捉我的吧
难怪他一路上一直想把我往地府赶!
见我被吓得不轻,他阴恻恻地笑了笑:鬼王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与你计较。
真的
自然是真的。
我信了。
因为不信也没办法,鬼王好歹是个王,我虽不清楚地府的级别制度,但是处理我这样一个新鬼肯定也是小事一桩。
我已经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鬼王想把我打入畜生道我也认了。
我依旧不死心地问他:那我还能把丧彪带在身上吗
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圆脸大眼的丧彪和鬼王扯上关系。
他和我从小就在一起,还陪我过家家,和我睡觉……
小时候我睡觉不老实,竹板床又太窄,总是滚到地上去。
自从和丧彪一起睡觉之后,就再也没有掉过,还总感觉有一双大手紧紧地贴着我,尤其到了夏天,冰凉的触感比任何扇子都管用。
直到长大离家去外地读书才和丧彪分开。
丧彪几乎陪伴了我人生中二分之一的光阴。
毕竟我英年早逝。
桑厉却莫名诘问我:现在知道把它带身上了当初离开的时候怎么不带啊
我被他的语气吓到了,缩在一旁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
桑厉哼了一声,甩了甩手往门外走去。
3
一路无言,桑厉主动开口打破沉默:你刚刚不是说想在地府工作嘛,怎么现在又一言不发了
我如实相告:不是说我得罪了鬼王嘛,我怕留在地府被针对。
我冷静下来想了想。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鬼的地方怨气冲天。
我连人的世界都还没混明白,在地府又没鬼罩着,说不定比活着的时候更惨。
还是早点投胎比较好。
桑厉却坦言:他不会计较的。
我: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桑厉抬手抚了抚鬓角并不存在的刘海,慢条斯理又得意地说道:鬼王大人英姿潇洒,气度不凡,绝不会与尔等小鬼计较。
我:可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个鬼内推,怎么考
桑厉有些愤愤:我跟你说那么多,你当我是空气吗
对啊!
桑厉不就是成功上岸的正面教材嘛。
说着,桑厉就带我走到了地府第一道门——鬼门关。
鬼门关两侧站着十几个身着绿色鬼服的小鬼。
见到我和桑厉时,小鬼们全都瞪大了眼睛反复确认,随即纷纷低下了头。
新鬼的待遇都这么好吗
看来地府管理还挺秩序井然的。
我不禁好奇:每来一个鬼他们都鞠一次躬的话,会累的吧。
桑厉环臂在侧,瞥了我一眼:怎么想替他们分担分担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比起前台,我更愿意做点文职类的工作。
桑厉:那只有一处的位置能派给你了。
我:哪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鬼王府阴鬼司使。
又是阴鬼司使,还是鬼王府上的,我严重有理由怀疑那是一个萝卜坑,专门等着我去跳。
不过里面没有萝卜,只有一个坑。
我问桑厉:你这个岗位还缺人吗
不缺。
孟婆那呢
不缺。
阎王殿呢
不缺。
你就说还有哪缺人吧!
鬼王府阴鬼司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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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过了鬼门关,我跟着桑厉过了一条河,他说河上的是黄泉路。
黄泉路的尽头孟婆等在那。
她正在翘着二郎腿嗑瓜子。
看到我们之后,立马将瓜子收了起来,整衣危坐。
桑厉径从她面前走过,没有丝毫停留,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走了两步发现我还停留在孟婆摊前。
他转过头不解地看着我:你干嘛
我亦是不解:不来一碗吗
他真诚地向我发问:你渴了
我一时语噎。
孟婆看了眼桑厉,想说话却不敢贸然开口的样子。
像极了打工人。
桑厉向我解释:既然你要在地府工作,你有权利选择忘记与否。
听到这么一说,我也越过了孟婆摊,跟上了他的步伐。
不喝了
不喝,我要记住。
桑厉用一双等着我讲故事的眼睛看着我:记住什么
爷爷脑梗去世那年,我刚大学毕业。办完葬礼那晚,镇上的人贩子闯进我家把我迷晕绑了,看我孤家寡女,就想把我卖给了另一个镇的鳏夫财主。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在喜房里了。
财主想霸占我的时候,我假意顺从,松绑之后又给了他一个断子绝孙脚就往外逃,却被他的厮役们拦住了去路,无奈之下,我跳井了。
我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叙述旁人的事情一般。
桑厉问我:这么难受的经历,为什么还要记住,找虐吗
我白了他一眼:井水可凉了,是我这辈子,哦不,上辈子碰过最凉的水。
没多久我便没了意识,也就在我失去意识的那瞬间,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拉着我往前走着。醒来是在河边,丧彪就躺在我的身上。我想要记住的不是什么人,而是丧彪。
桑厉耐心听完我说的话之后,沉默了一会儿。
再次问出了刚才那个问题:既然它对你这么重要,为什么当时不带它一起离开
我颤巍巍地掏出怀里的丧彪:因为我害怕。
没错。
如果真的是丧彪救了我的话,那真是太诡异了!
虽说丧彪一直陪着我,但在我心中它始终只是一个纸娃娃。
就像别的小女孩从小都会有一个毛绒玩具阿贝贝,我的阿贝贝就是丧彪。
但现在自己也是鬼了,就算丧彪是鬼也不怕了。
桑厉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脸凝重,抿着嘴若有所思,又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
5
走到一座巨大的宫殿前,桑厉停下了脚步。
我仰起头,宫殿上面写着三个字:迷魂殿。
迷魂殿便是你要经历的第一道考核,笔考。
考什么
桑厉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顾着自己说话:我在出口等你,你考完就能看见我了。
说完,一股莫名的力量将我往殿里推去。
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被眼前的阵势吓了一跳。
大殿上方坐着个横眉怒目的鬼,身着一身紫黑色长褂,鬼见了都畏惧三分。
我更是吓得想立马尿遁。
转身一看,殿中整齐地摆放着成千上万张案桌,从外看这迷魂殿不过一座普通宫殿般大小,内里竟能容下这么多的鬼。
我被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场景吓呆了,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一个声音从我头顶飘了过来:随便坐。
我看了眼声音的主人。
好家伙!
比大殿上方正襟危坐的鬼还要令人胆寒。
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朝着我笑了笑,恐怖片里面的鬼也不过如此了。
我找了最近的一张案桌坐了下来。
案桌上立马显出一张
A3
纸大小的考卷。
我大致浏览了一遍上面的问题:
1、地府建府是哪一年
2、地府鬼大常委会《关于严惩严重危害冥界治安的恶鬼头子的决定》规定:本决定公布后审判上述案件,适用本决定。该法采取的是()
3、阎罗王主义新冥界观创立的关键在于阎罗王确定了()
......
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仿佛身体里某种
DNA
在不停地攒动着,但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简单来说,字都认识,答案一概不知。
就在我打算偷瞄旁边桌的考卷时,刚刚叫我随便坐的鬼飘到了我的面前。
扔给了我一坨皱巴巴的纸。
我不明所以地展开后发现上面居然是参考答案。
上一秒还在让寒毛悚立的鬼脸,现在看起来竟十分亲切。
我以最快的速度抄完了答案,然后交卷,在众鬼惊愕又羡慕的注视下,昂首挺胸潇洒地离开了迷魂殿。
原来这就是上头有人的感觉啊。
桑厉果然在门口等我。
我看着站在树下的他,腰身俊挺,在模糊的光线下成为一道简约而清雅的剪影,微微颔首的姿势让他的侧脸显得柔和起来,可半垂的眼中却透着一股冷冽和犀利。
直到看见了我。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犀利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起来。
丑鬼见多了,再看桑厉才惊觉他长得如此俊美。
不愧是俏鬼。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心动。
桑厉笑道:出来得比我预期的要快。
是你吧
什么
给我递参考答案的鬼是你安排的吧。
他轻言浅笑道:这些对你来说都是小菜一碟,我只是帮你省略了学习的过程而已。
我满心欢喜地想着,要是接下来的考试都一抄到底的话,那我上岸就指日可待了!
桑厉却给了我一个晴天霹雳。
接下来是面审,这个要靠你自己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要测些什么。
我还是不死心地追着问:那有没有什么往年真题可以参考一下的呢
桑厉摇摇头:每个鬼生前经历都是不一样的,所以需要解决的问题也是不同的,无法参考。
我认命地往前走去,进了卞城殿。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就出来了。
我挠挠头,疑惑地问桑厉:考官说我还有尘世恩怨未解,不能入地府为官,我也没欠谁的钱啊,哪来的恩怨
有给你什么提示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
桑厉一听,急了。
撸起袖子就往殿里冲去,一路走还一路念叨着:胆真是肥了,我说怎么每年几百万的鬼报名却一个都给我招不进来,一点提示不给,搁这卡
bug
呢!
只听殿内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吵闹声,甚至传来阵阵鬼叫,很惨很惨。
桑厉再次走出来时正了正微乱的衣冠。
拉着我便往阳间去了。
6
这是我成为鬼之后第一次重返阳间。
心里还有种故地重游的兴奋感。
我问桑厉:我当差之后也能经常来阳间游走吗
桑厉这次眼神十分冷峻地警告着我:不行!没有我的允许这阳间你一次也不准来。
生气的样子好像我来一次阳间就犯了多大的罪似的。
我嘟囔着:不来就不来嘛,凶什么凶。
此时还是白天,桑厉凭空变出一把黑伞来。
他带我到了一个村子里,走进了一户正在生产的人家。
房间里传来产妇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伴随着的却是一句句咒语。
产妇在床上痛得几近晕厥,里面却没有任何稳婆,只有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老巫婆在一旁敲打着搏郎鼓,床周围还贴着十几张命符,嘴里唧唧咕咕地念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这荒唐的一幕看得我心急如焚。
但好在产妇争气,没过多久便生下了孩子。
那巫婆接过正在啼哭的孩子,看了一眼,一脸嫌弃地皱起眉头。
然后用一旁的棉被往孩子皱巴巴的小脸覆了上去……
我下意识地跑出了伞,想要阻止这一切。
房顶稀疏的瓦片透过的光将我露出的肌肤烫得生疼。
桑里一把抱住我的腰,用力将我圈回了伞内,稳稳地固定在了他的怀里。
一道耳语劝诫道:不可干涉。
然后他伸出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捏住了我刚刚被烫伤的手腕,没多久,灼热的烧痛感便消失了。
婴儿的啼哭很快便停止了。
产妇痛晕了过去。
巫婆走出产房,满脸严肃地望着天空,像是在传达上天的旨意一般,正言厉色道:缘悭命蹇,得此女婴,婴生而不啼,此为祸胎。
原本还在房门外踱步等待的父亲愤恨地甩手一挥,也没想着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和刚刚生产的妻子,便离开了。
巫婆收拾了自己的工具,抱起捂晕过去的女婴,往深山中走去。
随后将她扔在了荒山之上。
只身离去。
我看着那孩子乌青的脸蛋,一阵心疼。
我问桑厉:为什么不救她
他轻叹一口气,倒是诘问起我来:你看不到刚刚她父亲听到她是女孩时候的样子吗救下来她就能好过了
那这也不是你见死不救的理由!
谁说我见死不救了
说完他又变出了一把伞,放到女婴旁边,正值午后,日头毒辣,撑开的伞倒是为她挡过了暴晒。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不可思议地望向他:就这
桑厉也跟我急:那你还想我怎样我又没奶!
我两眼一抹黑,举起手就给了他一拳。
他吃痛,幽怨地看着我,眼里透着一股委屈劲儿。
我看了一眼这个山头,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或许是我从小在山镇里长大,看所有山头都差不多。
因此我清楚地知道哪里有水源。
我带着他走到河边。
我问他还有没有伞,他听话地又给我变了一把出来。
我将伞撑开,撇开溪水表面的杂草,舀了些水到伞内。
婴儿刚出生没多久,当我们再次回到她身边时,护着她皮肤表面的胎脂已经被晒得很干了。
如果再任由她晒下去,女婴的生命危在旦夕。
但我和地官都是鬼,根本无法抱起她。
我想用刚刚打的水喂她,却担心水太凉伤她身体。
我求助地看向桑厉:水太凉了。
他伸出修长的食指往水里一点,凉水渐渐有了温度。
我笑盈盈地道:谢谢鬼哥。
有事鬼哥,无事打拳,你还真是赏罚分明啊!
我小心翼翼地将伞里的水往女婴嘴边喂去。
却是喂一半撒一半。
这样下去始终不是办法。
桑厉像是看穿了我的担心一样,安慰着我:会有人来救她的。
我就这样信了他的话,和他一道坐在女婴旁边。
期间不停有山鸡和野猪想要过来叼走她,都被我和他赶走了。
直到夜幕降临。
婴儿的一声啼哭划破了深山的寂静。
我担心会引来更多的野兽,想要哄她入睡却无果。
桑厉忽然出声:救她的人来了。
我四处观望。
不远处的山坡下真的走来了一个人。
步履蹒跚,像是个老人。
待他慢慢走近了,我却怔住了。
熟悉的声音让我瞬间湿了眼眶。
爷爷。
我叫他,但他听不见我发出的任何声音。
我的声音渐渐哽咽:所以,这个孩子是...
桑厉沉声道:是你。
你父亲重男轻女,听信巫婆的话,觉得你爷爷做了一辈子的鬼纸匠,积了太多阴德,因此谢家阴盛阳衰,于是在怀孕之初便带着你母亲离开了他独立门户。
没成想最终你娘生下的还是女孩,你娘还没来得及看你一眼,你父亲便默许巫婆把你扔了。
老人家听说儿媳妇生产的事之后,便急忙赶了过来,得知你被扔之后在这个山头寻了你许久,最后因为一声啼哭找到了你。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那我现在是在报谁的恩或者说,了谁的怨
现在是桑厉带我回到我出生的这天救下了我自己,那二十五年前的今天,又是谁救了我
桑厉沉默片刻:等你入了地府官籍便知道了,不过现在尘世恩怨已了,可以回去继续考试了。
已了
我望着爷爷瘦弱的背影,山路难走,他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幼弱的我护在怀中。
我不自觉地又红了眼:母亲产子生死一线,却因为父亲的迷信将妻儿之命交给跳神驱鬼的巫婆,你告诉我恩怨已了我眼睁睁看着那巫婆将我置于死地,你却说恩怨已了
我望向白天巫婆离去的那条路追过去。
下一秒,却失去了意识,晕了过去。
7
再醒来时已经在地府了。
一左一右正坐着两个鬼差,就连丧彪也在我身边,桑厉却不见了。
见我醒来,两个红衣绿鬼笑着看我:阴鬼司大人您醒啦!
大人
我这是......成地官了
怎么我睡一觉就上岸了
我问道:你们是谁
我是日巡游使温良啊。
我是夜巡游使乔坤。
见我还是一脸懵的样子,温良拉着乔坤到一旁嘀咕着:大人不会去阳间走一遭把脑子晒傻了吧
我沉着一张脸说道:我听得见。
二鬼笑嘻嘻地转过头。
我想起晕倒之前在阳间还有一笔账没有清算,起身便想离开。
两个鬼却一左一右死死地拉住了我。
鬼王大人说了,他回来之前,您哪都不能去。
我两眼一翻,当了官都有底气了,语气颇为不屑:鬼王他算哪根葱,我虽入了他的鬼王府,但要想限制我的鬼生自由是万万不能的。
两个鬼的力量却出奇的大,我被拽得压根挪不开半步。
我识趣地放弃了挣扎。
既然来硬的不行,那就找准机会再溜吧。
我看了一眼周围的陈设,除了几盏鬼火灯之外,啥都没了。
鬼王府这么穷
我不禁好奇道:阴鬼司使干嘛的
温良将我领到一个高耸的铁门前,乔坤拉着我往后退了两米多的距离,然后拉开了门。
哗啦——哗啦——
一堆书卷从门后如瀑布般倾泄了下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堆成山的书,惊叹了一声:噢谢特!
乔坤热情地向我介绍:这些是大人您走了之后,遗留下来的公务。
温良补充着:不是我和乔坤不帮您啊,是我们实在文化有限,看不懂这些文字。
我:这就是阴鬼司档案室
温良见我来了兴趣,便继续娓娓道来:是的!这就是您的办公区。除了整理这些之外,还要给鬼王大人汇报每日工作情况,如果找不到鬼王大人,您还要满地府地寻他;还有地府人才擢选的晋升考题也是您来出,因为您的出走,本该两年举办一次的晋级考试,已经有十余届没有举办了,十殿阎罗那也给了鬼王大人不小的压力,鬼王大人为了寻您回来,特意去了趟阳间......
够了!我大声呵斥道:这破工作谁爱干谁干,老娘才不伺候!
亏我还一直以为桑厉是见我可怜,所以才想帮我在地府找工作,还给我寻了份坐办公室的好差事,没想到竟然是苦差。
牛头马面还两个人轮班呢,我这就是纯牛马。
我早该想到,混地府的能有什么好鬼!
见我更激动了,乔坤搬出了鬼王:您已经签了鬼王府的阴鬼契,若想再去阳间需得鬼王大人应允才行。
瓦特
温良拿出一张纸,眼熟得不得了。
阴鬼契:凡阴鬼司使不得未经允许私自踏入阳间半步,违者禁闭百年。
最终解释权归鬼王所有。
阴鬼司使,点谁呢
更荒唐的是上面竟然真的有我的签名。
我猛然想起我签的那一式两份的地府死亡证明......
原来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被卖了!
想到这里便更气了,直冲冲就往殿外走去。
还没到殿门口时,便有七八个鬼堵住了我的去路。
来势汹汹,像是要打架一样。
我刚来地府不久,肯定不是来找我的。
我朝旁边的温良和乔坤问道:干你们这行还有仇家
两鬼默契地摇了摇头。
我笃定道:那就是来找你们鬼王大人的。
领头的女鬼恶狠狠地抬起手中的狼牙棒,指着我说道:我们是来找你的!
我一脸无辜。
你定是用了什么狐媚伎俩,才让鬼王给你走后门坐上这阴鬼司使的位置,大家都是公平竞争,凭什么你一个新鬼就能将笔考试题答得滴水不漏,鬼王还为你在面审时打了审判官一顿,你就是个妖鬼!
说完之后丝毫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女鬼们就叫嚷着挥着手中的棍棒朝我奔来。
温良和乔坤一心想护着我,却被女鬼一把推开瘫坐在了地上。
我左逃右窜,突然发现被推的温良一屁股就要坐到丧彪的身上去了。
我往温良的方向跑去。
温良感激涕零,以为我是去救他的,不停的喊着:大人快跑,别管我!
然后在女鬼的棒子下护住了丧彪。
丧彪只是个纸娃娃,随便一踩都能扁。
哪里受得住铁棒子,后颈就这样结实的挨了一下。
我原以为早已六觉尽失,挨一顿打也无所谓。
但我忘了此时已经是鬼差,除了不能在阳间活动之外,已经和人没什么差别了。
一阵痛感袭来,我疼得差点晕了过去。
在我以为要被揍得七荤八素的时候,一道凛冽清冷的声音落了下来。
给我住手!
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头痛欲裂,过往画面如潮水一般纷纷涌进脑海,或笑或泪,或喜或悲......
8
我本是一缕孤魂。
记不住今世,也不愿往生。
却独独对鬼王一见钟情。
那时候的桑厉刚刚接管鬼王府,身边除了两个没用的鬼差,就是堆积成山的公文。
没人愿意接这门烂差事。
我愿意。
原本以为可以日日见到桑厉,没想到却被公务忙得抽不开身。
谁上班都会疯的,鬼也一样。
尤其是我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桑厉在一旁优哉游哉地剥葡萄,虽然都是进了我的嘴里,但我还是越来越看不惯他。
他还给我按摩捶腿,却迟迟不招新鬼给我分担工作。
一切的谄媚,都是为了让我给他鬼王府卖命!
直到妖王殿和鬼王殿联姻的消息传来,我心灰意冷,提了辞呈,他却迟迟没有从阎王那回来。
像在躲我。
后来又听一群小鬼说他完婚了。
我失魂落魄地沿着忘川游荡了许久。
走到孟婆那时,被一个婴孩的啼哭声吸引了过去。
孟婆正在想办法给她灌汤,却怎么也灌不下去。
我抱过她,那孩子竟奇迹般的不哭了。
孟婆说我与她有缘,并劳烦我将她送去往生殿投胎。
我将她抱在怀中。
一路上那孩童抓着我的手,我脑海中浮现出了孩子的生前事。
生母未见,生父弃之,感到阵阵心寒。
看到荒野之中有一老叟在寻她。
我动了恻隐之心,擅自做主抱着她去了阳间。
那老叟找到她时,孩子已经断气,他便一直跪着拜着哭着念着:求阎王爷不要收走我的孙女,我愿以十年阳寿换她一命!
我小看了亲人对她的召唤,也小看了自己的恻隐之心。
一滴鬼泪落到了婴孩身上,便把自己搭进去了。
成了上一世的谢青,成全了老人的一片赤诚之心。
9
我如大梦初醒。
一双手将我扶了起来。
我泪眼朦胧的看着手的主人。
是桑厉。
他强忍怒火,看了一眼我肩膀上渗出的丝丝血迹,声音低沉的质问道:谁干的!
温良立马领会,将打我的女鬼推到了他的面前。
桑厉一挥手,那女鬼的身上挂满了棒子般粗的铁链,动弹不得。
既然这么想留在地府,那就去十八层炼狱当差吧,给我滚!
有了靠山,温良乔坤腰板也直了。
我冷眼推开了桑厉的手:鬼王大人自重。
桑厉不依,将我重新圈进怀里:自重什么你睡了我那么久,夜夜拽着我不撒手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自重。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现在我全都想起来了,也知道丧彪就是他,小时候那双冰凉的大手就是桑厉,他确实陪我睡了很久。
可是......
你已经和妖王完婚了。
桑厉弹了一下我的脑门,不争气地说:那是我大哥,鬼王那么多,你怎么也不问问,我是去撒花的,不是结婚的。
我沉默了,原来是这样。
桑厉接着道:我看了你的辞呈,知道你累,所以也一直在给你找鬼差,帮你分担,但我也是才知道面审官偷懒渎职,以至于我一直没有招到可以帮你的鬼差。
但你放心,我已经整顿过了,你要是不喜欢出考题,我也可以交给温良乔坤来做。
一旁的温良乔坤听了吓得一激灵,四只眼睛求助地看着我。
我没搭理他俩,试探性地对桑厉撒了个娇:我可以不做了吗我想休息。
阳间上班是为了生计,阴间上班是为了桑厉。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
现在想想,做孤魂野鬼的那段日子,才是最快乐的。
桑厉很是欢喜我提的要求,当即答应了下来:不干了最好,安心做你的鬼王夫人。

我下意识问了句:鬼王夫人要批公文吗
没办法,有阴影了。
桑厉拉着我的手,温声哄道: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离开我。你知道阳间有多危险吗幸好有丧彪在,我才能附身上去保护你。
温良乔坤像两个小鸡子啄米一样点头,示意鬼王对我说的都是实话。
乔坤识趣地帮衬着:大人,阴鬼干涉阳间生死乃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的大罪,如今您还能安然无恙地重回地府当差,是鬼王大人在阎王殿当着众鬼老的面,足足跪了九百九十九日求来的恩典。
我没了理由再和他对质,但也拉不下脸来接受他的服软,便想起脖子上的伤来。
故作难受嗷嗷地叫了几声。
他急于查看我的伤,直接上手扒开了我的衣服。
温良乔坤自觉地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我偏过头不去看他,任由他给我上药。
10
后来我问桑厉:谢家怎么样了
原本谢家这一世没有后代的,但各府各殿看在你爷爷常年积攒阴德,便送了个女婴,不料却被他儿子给扔了。想来你能去给他做二十几年的孙女也是他的福气了。
爷爷呢
放心,他来世一定是个好人家。那巫婆杀孽太重,永世不得超生了。至于父母,人心凉薄,有时候人比鬼可怕。
桑厉搂住我的腰,将我圈进怀里紧紧抱住:但我保证,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会永远护着你,直到忘川水枯,三生石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