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零点的钟声仿佛从城市遥远的地方传来,沉闷而压抑,余音被废弃医院空旷破败的大厅吞噬得干干净净。陈默举着补光灯,小心翼翼地踏进这座已经被遗忘多年的建筑。
家人们看看这环境,这酸爽!绝对的‘原生态’!他强压着心里那点发毛的感觉,声音刻意拔高,带着直播特有的夸张语调。
手机屏幕上,弹幕飞快滚动:
默哥牛逼!真敢去这地方!卧槽,这医院不是传说闹鬼吗前面等等,细说闹鬼!
陈默看着不断上涨的观看人数,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作为拥有百万粉丝的灵异探险主播,他深谙如何吊足观众胃口。
都说这慈济医院以前啊,嘿,邪门事儿特别多!他压低声音,镜头扫过斑驳的墙壁和地上散落的医疗废物,五年前关闭前,这里发生过好几起莫名其妙的自杀事件。尤其是三楼精神科,咱们这就上去探探!
楼梯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坍塌。陈默一边上楼一边讲述他精心编造的故事:据说最后一个在这里自杀的是个年轻女患者,为情所困,被她最信任的人背叛...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三楼的走廊比楼下更加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腐败气息。陈默一连推开了好几间诊室的门。蛛网密布,翻倒的桌椅锈迹斑斑,一些散落的病历纸早已发黄脆化,被他的脚步带起的风吹动,窸窣作响。
弹幕开始有人抱怨:默哥,没劲啊,都是灰。换个地方吧,不够刺激!说好的灵异呢就这
陈默心里也急。这些房间要么太空,要么太普通,确实缺乏那种直播效果。他需要一点能引爆话题的元素。观看人数已经开始缓慢下降,他必须尽快找到能制造爆点的场景。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走廊尽头一扇半掩的门引起了他的注意。门牌上病历室三个字已经褪色,但还依稀可辨。
兄弟们,这间看起来有点不一样。陈默说着,推开了那扇门。
房间不大,像是一间旧办公室。角落里堆着蒙尘的杂物,墙壁大片剥落,露出黑黄色的污渍。但最扎眼的,是房间正中央那张破木头桌子上,竟然摆着一台老式的针式打印机。它灰扑扑的,边角有些破损,但看起来异常完整,与周围的废墟感格格不入,像是被人刻意放在那里的。
哎哟!陈默眼睛一亮,立刻把镜头对准了它,兄弟们看到了吗这地方居然有这玩意儿!绝了!这氛围不就来了吗!
他兴奋地围着打印机转了一圈,确定它通体冰凉,电源线耷拉着,根本没接。完美。他决定就在这个房间开始他的重头戏。
调整好补光灯角度,让惨白的光线大半打在打印机上,营造出强烈的明暗对比,小半照亮自己故作神秘的脸。他清咳两声,开始了精心准备的灵异故事。
家人们,刚才说到那个为情所困的女患者...陈默压低声音,表情变得凝重,她叫小雅,才二十三岁,因为抑郁症在这里接受治疗。据说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被欺骗,被利用,最后心碎至极...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弹幕反应。果然,观众开始被吸引过来。
就在这个房间里,五年前的今晚,她用一把手术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陈默继续说道,手指轻轻拂过打印机冰冷的表面,血染红了她手中的一封信,那是她最爱的人写给她的绝交信...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那枚戒指,那是苏晚晴最喜欢的饰品。三年来,他一直带在身上,说不清是出于愧疚还是别的什么。
......都说啊,陈默的声音更加低沉,凑近镜头,语气森然,她的怨气太深,有时候会借着她生前最后接触过的东西...回来。
他适时地停顿,手指似无意地拂过那台冰冷沉寂的打印机。
弹幕果然活跃起来,各种害怕高能预警飘过,礼物也开始刷屏。
就在他讲到据说如果你足够幸运——或者说不幸——就能接收到她从另一个世界发来的...这句话时——
嗡——!!!
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的噪音猛然炸响!
是那台打印机!
它巨大的打印头疯了似的左右窜动,发出老旧机器濒死般的哀鸣和齿轮干涩的摩擦声!它浑身剧烈震颤,带得整个破木桌都哐哐作响!
根本没有任何电源连接!
陈默嗷一嗓子,整个人像被电击般向后弹去,脊背狠狠撞在剥落的墙皮上,呛起一阵灰尘。他脸色煞白,举着手机的手抖得不成样子,镜头疯狂晃动。
直播间彻底炸了,弹幕密集得完全看不清内容,礼物的特效几乎覆盖了整个屏幕。
卧槽!!!真来了!!!特效吧怎么可能没电自己动默哥牛逼!这节目效果拉满了!不对,默哥脸色真的不对!
打印机毫无征兆地停了。
死一样的寂静骤然降临,只剩下陈默自己粗重、惊恐的喘息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奇异的味道,像是...铁锈味
他惊魂未定,眼睛死死盯着那台重归死寂的机器,喉咙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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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截白色的打印纸,缓缓地从出口槽里吐了出来。就那么一小截,安静地垂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挑衅。
弹幕疯狂催促他过去看。
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陈默咽了口唾沫,巨大的流量诱惑最终战胜了恐惧。他颤抖着腿,一点点挪过去,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了那截纸片。
冰凉。入手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潮湿感。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把它抽了出来!
惨白的补光灯下,纸上没有任何数据或乱码,只有一行歪歪扭扭、如同濒死之人用尽最后力气划下的字迹,那颜色刺目惊心——
你是来找我吗
六个大字,猩红淋漓!那红色浓稠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滴落,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更浓了!
啊——!陈默手一抖,纸片飘落在地,他踉跄着后退,撞在桌子上。
也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轻笑声,贴着他的耳后根,清晰地响了起来。
冰凉的气息吹进他的衣领,激起一层寒栗。
呵...
那声音轻柔得可怕,带着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陈默,当年你为了那笔打赏,为了制造直播效果...把我推出去挡住那个发病的精神病患者的时候...
陈默的血液瞬间冻僵了!他猛地转头——
身后空空如也!只有剥落的墙壁和阴暗的角落。
但那声音还在继续,一字一句,冰冷地钻进他的耳朵,敲碎他的骨骼。
...就没想过,我会用他捅死我的那柄手术刀上的血...写情书回来吗
地上的那张纸突然无风自动,猛地翻了过来!
背面,那同样的、淋漓的血色疯狂蔓延、重组,凝聚成一行新的、更加狰狞的诅咒:
直播点赞破十万那天——
就是你和未婚夫一起下地狱的婚礼纪念日。
最后那个词,像是一个血红的旋涡,要将他的灵魂都吸进去。
打印机突然又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鸣叫,随即彻底沉寂,仿佛从未启动过。
整个房间只剩下补光灯惨白的光,和他一个人剧烈到快要崩溃的心跳声。
手机从他彻底僵住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砸在地面的灰尘里,屏幕摔得粉碎。
直播,中断了。
陈默瘫坐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地上那张血红的纸,呼吸急促而不规律。
那是苏晚晴的声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已经死了三年了。那个夜晚,那个疯狂的直播...
他猛地摇头,试图摆脱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记忆。
三年前,他还是个小主播,和苏晚晴一起做户外挑战。那晚他们潜入这家还未完全废弃的医院,想要制造些刺激的内容。就在这个楼层,他们遇到了一个持刀的精神病患者。
为了直播效果,为了那可能爆红的机会,他做出了一个让他三年来每个夜晚都从噩梦中惊醒的决定——他将苏晚晴推向了那个疯子,自己则转身逃跑,镜头还刻意捕捉了她惊恐的表情和随之而来的惨叫声。
直播确实爆了,但也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苏晚晴的死被定性为意外,但他知道自己手上沾着她的血。这三年来,他从一个小主播成长为顶流,但每晚都需要药物入睡,苏晚晴最后那个惊恐而不可置信的表情永远刻在他的脑海里。
而现在...
陈默颤抖着拾起那张纸,血色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还在流动,散发出更浓的血腥气。他注意到在纸张右下角,有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印记——那是一朵小小的樱花图案,和苏晚晴最爱的那枚戒指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他的心跳几乎停止。那是他从未对外公开过的细节,就连警方也不知道苏晚晴当天戴着那样一枚戒指。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疯狂地环顾四周,是谁谁在搞鬼
房间里只有他自己的回声。外面的风似乎变大了,吹得破旧的门窗哐当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进来。
陈默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冲向门口。他现在只想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越快越好。但当他握住门把手时,发现门不知何时已经被锁死了,任他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开门!开门!他疯狂地拍打着门板,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打印机又一次发出了响动。
嗡——
陈默僵硬地转过身,看到打印机正在缓缓吐出一张新的纸。这一次,过程缓慢,仿佛故意延长他的恐惧。
纸张完全吐出后,打印机再次沉寂。
陈默知道自己应该逃离,但某种无法言说的力量驱使着他一步步走向那台诡异的机器。他拾起那张纸,上面不再是血红的字迹,而是清晰的黑色墨印,仿佛刚刚从一台正常的打印机中出来:
你还记得吗那天的月亮很圆,像极了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那晚。
你说你会永远保护我,陈默。你说就算全世界与我为敌,你也会站在我前面。
但当那个人拿着刀冲过来时,你推了我一把。
你推了我一把,陈默。
然后你跑开了,镜头还对着我,记得吗观众们都在欢呼,说这是他们看过最刺激的直播。
我倒在血泊中,看着你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那一刻,我的心比伤口更痛。
陈默的呼吸几乎停止。这些细节,除了他和苏晚晴,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那晚的直播录像早已被他销毁,警方看到的只是片段,没有最后那残忍的一幕。
晚晴...他终于哽咽着喊出了那个三年未曾出口的名字,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
房间里温度骤降,陈默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补光灯开始明灭不定,在闪烁的光线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角落。
那身影慢慢清晰——苍白的脸庞,长长的黑发,还有那双他永远无法忘记的眼睛。她穿着三年前那天的衣服,胸前有一片深色的、正在扩散的污迹。
对不起身影开口,声音飘渺而冰冷,却带着深深的悲伤,你知道吗,陈默我原本已经接受了死亡。甚至原谅了你。
她向前一步,陈默惊恐地后退,直到背抵冰冷的墙壁。
但我无法原谅的是,你用我的死来赚钱。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你在直播中讲述编造的‘爱情故事’,你用我的悲剧来吸引粉丝,你甚至...
她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陈默面前,几乎与他脸贴脸。陈默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能看到她眼中流下的血泪。
你甚至向她求婚了在那个我死去的周年纪念日用你靠我的死亡赚来的钱买了一枚钻戒
陈默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是的,他上个月向现任女友求婚了,就在苏晚晴的忌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那一天,仿佛是一种自虐式的忏悔。
打印机再次启动,吐出一张又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她不知道你手上有我的血吧她不知道你的第一桶金来自我的死亡吧她不知道你每晚都会梦见我吧她不知道你口袋里的那枚戒指原本是我的吧
每一问都像一把刀,刺入陈默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陈默滑坐在地,抱头痛哭。
苏晚晴的身影飘到他面前,缓缓蹲下。她的表情不再是愤怒,而是无尽的悲哀。
我要你坦白一切,陈默。她轻声说,在所有人面前承认你做了什么。否则...
打印机吐出最后一张纸,上面是用血红色印出的几个大字:
否则我会亲自告诉她,在你婚礼那天。
陈默猛地抬头,却发现眼前空无一物。房间温度恢复正常,打印机静静地立在桌上,仿佛从未启动过。只有满地写满字的纸,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他踉跄着站起来,发现门可以打开了。逃离般冲出房间,冲下楼梯,冲出医院大门,直到呼吸到室外冰冷的空气,他才稍微感到一丝安全。
回到家中,陈默试图说服自己那只是一场幻觉,一场因内疚而产生的噩梦。但他口袋里的那枚戒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上面印着一朵小小的、血色的樱花。
第二天,陈默取消了所有直播计划,关掉手机,整日蜷缩在黑暗中。但无论他如何逃避,那个承诺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
第七天,当他终于打开手机,发现无数条消息和未接来电。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平台发来的邀请:一场特别直播活动,预计观众超过千万。如果他参加,收入将足以让他下半生无忧。
诱惑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心里。
也许...也许那晚真的只是幻觉也许是什么人的恶作剧毕竟,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魂呢
就在他动摇之际,家里的智能音箱突然自动开启,播放起一首歌——那是苏晚晴最爱唱的《樱花落》。
陈默惊恐地拔掉电源,但歌声仍在继续,仿佛来自空气本身。
他明白了,逃避是没有用的。
当晚,陈默开启直播。镜头前的他憔悴不堪,眼下是深深的黑影。观看人数迅速攀升,很快突破十万大关。
今天我不讲灵异故事。他开口,声音沙哑,今天我要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关于三年前发生在这家医院的事,关于我如何...
他的话突然停住,眼睛惊恐地瞪大。在直播画面的背景中,他清楚地看到了一个身影——苍白的脸,长长的黑发,胸前一片深色污迹。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枚戒指——正是陈默丢失的那枚。
然后,她缓缓地笑了。
陈默最后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
是我推了她!他突然尖叫起来,那天晚上我为了直播效果,把苏晚晴推向了那个疯子!我杀了她!我用她的死赚钱!我不是人!
弹幕先是静止了一瞬,然后爆炸般滚动起来。有震惊,有愤怒,有不敢置信。
陈默却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只是盯着那个身影,痛哭流涕地忏悔着一切。
当他终于说完,抬起头时,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了。只有一枚戒指,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桌前。
樱花状的戒托上,沾着新鲜的血迹。
直播结束后不久,警方带走了陈默。由于证据确凿,他很快被起诉并判刑。案件轰动全国,引发了关于网络直播伦理的大讨论。
在狱中的第一个夜晚,陈默做了一个梦。
梦中,苏晚晴站在樱花树下,穿着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那条白裙子,胸前没有那片血污。她看着他,眼中没有怨恨,只有深深的悲伤。
为什么他问她,为什么现在才来报复
她轻轻摇头:我从未想要报复,陈默。我只是希望你能面对自己的过错,真正地忏悔。
那诅咒...
诅咒是你自己内心的投射。她叹息道,你一直认为自己不配得到幸福,不配拥有新的生活,所以将我的忌日定为你的婚期,作为一种自我惩罚。
陈默怔住了。原来一直以来,折磨他的不是苏晚晴的冤魂,而是他自己的负罪感。
那打印机...那些字...
苏晚晴的身影开始渐渐变淡:有时候,强烈的情绪能量能够影响现实,尤其是当两个心灵因为强烈的感情而相连时...你的内疚和我的遗憾,在特定地点产生了共鸣。
她最后看着他,眼神复杂:再见,陈默。希望你真正改过自新。
陈默醒来时,发现自己脸上满是泪痕。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苏晚晴的幻影,但他终于开始了真正的自我救赎。
多年后,陈默出狱,隐姓埋名成为了一名反对网络暴力和伦理失范的倡导者。每年樱花盛开时节,他都会去一个无名墓地,放下一束白花。
那里没有墓碑,只有一棵樱花树。
而那座废弃医院,据说在某个雷雨夜被闪电击中,燃起大火。消防员赶到时,发现整个三楼病历室完好无损,只有一台老式打印机立在废墟中央,上面放着一枚樱花状的戒指,洁白如新。
偶尔有探险者声称,在午夜时分,能看到打印机自动吐出纸张,上面写满了忏悔与原谅的话语。
但更多的人认为,那只是一个都市传说。
毕竟,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鬼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