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之后,生存的重担并未立刻减轻,但心境却已然不通。
刘昭不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而麻木地寻找食物和躲避危险,他的眼中有了光,有了求知的渴望。每日除了照料刘福,他都会眼巴巴地望着洞口,期盼着那道青色身影的出现。
孙思邈并未食言。他几乎每日都会前来,有时是清晨,带着山间的露气;有时是黄昏,披着落日的余晖。他来的时间不定,似是完全随心,却总能在刘昭最需要的时侯出现。
他带来的不仅是给刘福疗伤的药物,渐渐也多了一些东西:有时是一小袋更多的粟米,有时是几块耐储存的干饼,甚至有一次,还有一小罐珍贵的油脂。
刘昭的感激无以言表,只能更加勤快地帮忙。孙思邈处理刘福的伤腿时,他就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努力记住每一个步骤,每一种药材的形状和气味。孙思邈见状,便会随口讲解几句。
“此乃蒲公英,清热毒,消痈肿。”
“止血需用此白及,捣烂外敷即可。”
“你爷爷邪热入里,需用这黄连,虽极苦,却良药。”
刘昭听得似懂非懂,却拼命将每一个字都刻进脑子里。他知道,这是无比珍贵的机会。
山洞依旧阴冷,但有了稳定的食物来源和孙思邈的医术保障,绝望的气息渐渐被驱散。刘福的伤势一天天好转,虽然如孙思邈所言,伤腿萎缩,日后行走必将跛足,但至少性命保住了。偶尔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看到小主人安然无恙,甚至拜了孙思邈为师,老人浑浊的眼中老泪纵横,对着孙思邈的方向不住地喃喃道谢。
然而,随着冬日愈深,山洞的弊端也愈发明显。寒风无孔不入,单靠一个简陋的柴堆和那床破旧的干草铺,根本无法抵御终南山的严寒。刘昭还好,活动得多,但重伤初愈的刘福却受不住,又开始咳嗽起来。
这日,孙思邈前来,见刘福蜷缩在草铺上瑟瑟发抖,刘昭正努力将洞口的遮蔽物塞得更紧些,小脸冻得发青。他沉吟片刻,道:“此洞非久居之地。阴寒潮湿,于伤病恢复极是不利,长久下去,恐生他疾。”
刘昭闻言,脸上刚有的些微光亮又黯淡下去。他也知道这里不好,但他们又能去哪里?
孙思邈看了看他,缓缓道:“贫道于后山云雾缭绕处,有一简陋草庐,平日采药炼丹,偶尔居之。虽也粗陋,却比这山洞强上许多。若你们不嫌…”
话未说完,刘昭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孙思邈的草庐!那意味着真正的遮风挡雨,意味着更靠近师父,意味着…一种近乎奢侈的“安稳”!
“愿意!弟子愿意!”刘昭急忙应道,声音都因激动而变了调,“谢师父!谢师父!”他拉着尚在迷糊的刘福,连声道:“福伯,师父让我们去他的草庐!我们有地方住了!”
刘福先是茫然,随即明白过来,挣扎着想爬起给孙思邈磕头,被孙思邈轻轻按住。
“不必多礼。收拾一下,随我来吧。”
所谓收拾,其实也无甚东惜。不过是一小袋粟米,那块盐巴,刘昭捡来的石刀石斧,以及孙思邈赠予的那柄贴身收藏的匕首。
孙思邈俯身,轻松地将依旧虚弱的刘福背在背上。刘昭则背起那个小小的、空荡荡的包袱,紧跟在后。
离开居住了近一月的山洞,刘昭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里充记了恐惧、绝望、挣扎,但也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拜师带来的转机。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坚定地跟上师父的脚步。
孙思邈的脚步看着不快,但在山间行走却异常稳健。穿过一片茂密的松林,攀上一段陡峭的石径,周围的雾气渐渐浓郁起来,仿佛真的踏入了云端。
终于,在一片背风的山坳处,几间简陋却结实的茅草屋出现在眼前。篱笆围成一个小院,院中晾晒着各种药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复杂的药香。屋后有一道细小的山泉流淌而过,叮咚作响。
这里清幽、避世,仿佛独立于整个世界之外。
孙思邈将刘福安置在东边一间小屋的榻上。榻上铺着干净的干草和粗布,虽然简陋,却干燥温暖。比起那阴冷的地面,已是天壤之别。
“以后你们便住于此屋。西屋是贫道炼丹制药之所,无事莫要轻易打扰。院中药材,不可乱动。”孙思邈吩咐道。
“是,师父!弟子明白!”刘昭用力点头,好奇又敬畏地打量着这个新环境。这里的一切都带着孙思邈的痕迹,整洁、有序,充记了令人心安的气息。
安顿好刘福,孙思邈走到院中,指着屋檐下堆放的干柴和角落里的土灶:“柴火可自取,灶可烹煮。山泉可饮。食物…贫道会定期送来一些,但日后,也需你们自行设法,山中野果、野菜,亦可充饥。”
刘昭再次郑重应下。他知道,师父提供庇护,却不会将他们养起来。生存,依旧是他们自已需要面对的问题,但这已然好了太多太多。
从这一天起,刘昭和刘福,终于在这终南山深处,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临时避风港。
刘昭的心,也如通这山坳中的草庐,在历经狂风暴雨后,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和安顿。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跟着师父学习医道,艰难漫长,隐藏的身份更是头顶悬剑。
但至少,他们活下来了,并且,找到了一条或许能通往光明的路。
夜晚,躺在干燥温暖的草榻上,听着隔壁师父捣药研末的轻微声响,以及窗外山风吹过松林的呜咽,刘昭久久未能入睡。他握紧了怀中的匕首,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身边沉沉睡去的刘福枯瘦的手腕上。
感受着那平稳的脉搏,他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