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的骨灰盒在动。
不是幻觉。
它就摆在老宅客厅的八仙桌上。
红木盒子,描着俗气的金边。
里面是我妈的骨灰。
或者说,应该是。
可现在,它在跳。
咚。
咚。
咚。
像有颗心脏在里面撞。
保姆张姨瘫在墙角,脸色比墙灰还白。她抖得厉害。
大…大小姐…闹…闹鬼啊!
我爸,虞建明,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也裂了缝。他死死抓着黄花梨椅子的扶手,指节发白。
他不敢看盒子。
屋子里死寂。
只有那沉闷的咚、咚声,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我走过去。
脚步声很轻。
他们惊恐地看着我。
好像我比那跳动的盒子还吓人。
我三岁被送上青峰山。
跟着个脾气古怪的老道士。
十八年。
今天刚下山。
因为张姨哭着打电话说,家里出了邪门事。
我妈骨灰不安宁。
我站在桌前。
冰冷的木盒子贴着掌心。
跳动感更清晰了。
带着一种…怨气。
清晏!别碰!
我爸猛地站起来,声音尖利。
我没理他。
手指顺着盒子边缘摸索。
很凉。
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从盒盖缝隙里渗出来。
普通人看不见。
但我看得见。
拿把螺丝刀。
我说。
声音没什么起伏。
张姨连滚带爬去找。
我爸冲过来想拦我:胡闹!你懂什么!这是你妈…
我妈死了十五年。
我打断他,抬眼,这十五年,你把她放在阁楼积灰。
我爸的脸瞬间涨红:你…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
我接过张姨递来的螺丝刀。
很普通的家用款。
张姨抖着问:大…大小姐…要干嘛
开盒。
我言简意赅。
螺丝刀尖抵住盒盖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凹槽。
轻轻一撬。
咔哒一声轻响。
盒子开了条缝。
一股更浓的寒意涌出。
我爸像被烫到,倒退两步。
张姨捂住嘴。
骨灰盒盖子被完全掀开。
没有灰白色的骨灰粉末。
没有。
盒底干干净净。
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背面朝上。
我拿起照片。
翻转。
照片上是两个人。
很年轻。
女的,是我妈林晚秋。眉眼温柔,和记忆中模糊的样子重叠。
男的…
我目光停住。
不是虞建明。
是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剑眉星目,笑容爽朗。他搂着我妈的肩,很亲密。
照片右下角,写着一行褪色的钢笔字:
晚秋与挚爱,青山。
青山
不是我爸。
我捏着照片。
那股一直缠绕在骨灰盒上的怨气,丝丝缕缕,都汇聚到了这张照片上。
冰冷,不甘。
盒子不跳了。
客厅里死一样的静。
我爸看清照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他嘴唇哆嗦着,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这…这不可能!
他尖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假的!一定是假的!林晚秋那个贱人…
闭嘴。
我声音不高。
但客厅的温度好像骤降几度。
我爸的咒骂卡在喉咙里。
他惊恐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
我妈骨灰呢
我问。
每个字都像冰碴。
我爸眼神乱飘,不敢看我:早…早撒了!她死的时候,按…按她老家的规矩,撒进后海了!
撒谎。
那骨灰盒里的怨气,浓得化不开。
分明是骨灰被动了手脚。
后海
我扯了下嘴角,照片上这个人,叫青山
我爸像被针扎了,猛地一颤:不认识!我什么都不知道!林晚秋她…她不守妇道!谁知道她哪来的野男人照片!
他情绪失控,唾沫横飞。
她死了还作妖!弄个空盒子吓人!贱…
一道无形的气劲扫过。
我爸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捂着脖子,脸憋得通红,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张姨吓得瘫软在地。
我走到他面前。
很近。
我妈的骨灰,
我盯着他惊恐放大的瞳孔,你埋哪儿了
他拼命摇头,眼里全是恐惧。
我伸出手指。
在他额头虚虚一点。
一丝微不可察的气流钻进去。
我爸浑身剧震。
眼神瞬间变得涣散、呆滞。
说。
我声音很轻。
埋…埋在…
他像被操控的木偶,声音平板,毫无感情,埋在西山…那棵老槐树…底下…第三块石头…下面…
西郊荒山。
老槐树。
那是块凶地。
聚阴,锁魂。
难怪怨气冲天。
为什么
我问。
她…她该死…
我爸眼神空洞,说出的话却恶毒无比,她心里…一直装着那个野男人…死了…也不能让她安生…锁住她…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我收回手。
我爸像一滩烂泥,软倒在地。
剧烈咳嗽。
他终于能发出声音。
妖…妖术!你是妖怪!
他指着我,歇斯底里。
我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照片。
她没想吓你。
我看着照片上我妈温柔的笑脸,指尖拂过那行字晚秋与挚爱,青山。
她只想告诉我真相。
她真正的爱人,叫青山。
不是你。
你只是个占了她、锁了她、还给她泼脏水的贼。
我爸瘫在地上,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眼神怨毒又恐惧。
我转向吓傻的张姨。
张姨,有铁锹吗
西山。
天快黑了。
风穿过荒草,呜咽作响。
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枝干虬结,像个张牙舞爪的鬼影。
树下,堆着几块不起眼的乱石。
我找到第三块。
下面压着的泥土颜色明显不同。
更潮湿。
也更…阴冷。
我挥起铁锹。
一下。
又一下。
泥土翻飞。
张姨抱着胳膊,躲得老远,不敢靠近。
挖了大概半米深。
锹头碰到硬物。
一个粗糙的陶罐。
很小。
灰扑扑的。
罐口用一层油纸封着,缠着浸过黑狗血的红线。
很恶毒的封魂阵。
我扯断红线。
撕开油纸。
一股刺骨的阴寒扑面而来。
罐子里是灰白色的粉末。
真正的骨灰。
上面萦绕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黑气。
是怨,是不甘。
十五年。
被锁在这不见天日的凶地。
我轻轻抚摸着粗糙的罐身。
低声说:妈,我来了。
那层翻涌的黑气,似乎停滞了一瞬。
我脱下外套。
小心翼翼地把陶罐包好。
抱在怀里。
很凉。
但心里堵着的那块冰,好像化开了一点。
走吧。
我对远处的张姨说。
大小姐…回…回老宅
张姨声音发颤。
不。
我看了一眼山下虞家老宅的方向,灯火辉煌,像个巨大的金丝笼。
去后海。
夜色笼罩的后海。
水面黑沉沉的。
倒映着岸边稀疏的灯火。
没有游客。
只有冷风。
我选了一处开阔的水边。
解开包裹的外套。
露出那个小小的陶罐。
妈。
我轻轻抚摸着冰凉的陶罐,后海的水干净,能通江入海。
我送您走。
去找他吧。
去找您的青山。
我拔开塞子。
将陶罐倾斜。
灰白色的粉末,无声无息地倾泻入水。
随着水流,打着旋,散开。
消失。
没有惊涛骇浪。
只有一圈圈涟漪,温柔地荡开。
最后一点骨灰落入水中时。
我仿佛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像是紧绷了十五年的弦,终于松了。
萦绕在罐口的那层浓黑怨气,倏然散尽。
化作几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被夜风吹散。
水面彻底平静。
倒映着天上几点疏星。
她走了。
我轻声说。
张姨在几步外抹眼泪。
不知道是为我妈,还是为别的。
我拿出那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我妈,笑靥如花。
青山搂着她,意气风发。
我看了很久。
然后,指尖凝起一丝微弱的气。
轻轻抹过照片上我妈的脸。
影像如同被水洗过,一点点淡去。
只剩下青山一人,站在旧日的时光里。
我把剩下的照片,放进空了的陶罐。
塞好。
递给张姨。
把这个,我说,拿回去,交给我爸。
张姨手一抖,差点把罐子摔了。
大…大小姐…
告诉他,我补了一句,我妈的骨灰,按他的意思,撒了。
撒得干干净净。
还有,照片上的人,只剩下青山了。
张姨抱着冰冷的空罐子,脸色煞白,连连点头。
那您…
我不回去了。我看着黑沉沉的水面,那地方,不是我的家。
替我转告他,好自为之。
我转身。
沿着湖边小路,走进沉沉的夜色里。
没回头。
山顶道观的小院。
石板缝里钻出几根倔强的青草。
风是自由的。
带着松针和泥土的味道。
师父坐在屋檐下的破竹椅上,慢悠悠摇着蒲扇。
老道士精瘦,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瞥了我一眼。
事了了
嗯。
我把背上的帆布包卸下,扔在石阶上。里面就几件换洗衣服,轻飘飘的。
心也静了
静了。
我拿起角落的破扫帚,开始扫院子。落叶打着旋飞走。
师父哼了一声,闭目养神。
蒲扇摇得慢悠悠。
山下的人啊,
他像是自言自语,花花肠子,弯弯绕绕。
没意思。
不如咱这破道观,清净。
我扫地的动作没停。
嗯。
山下的人,心眼比莲藕眼还多。
师父睁开一只眼,斜睨我:那你还待这儿干嘛赶紧扫完去后山劈柴!米缸空了!
日子恢复了山上的节奏。
枯燥,但踏实。
挑水,劈柴,洒扫庭院。
偶尔给山下村里的人看看小灾小病。
收几个鸡蛋当谢礼。
我以为,和虞家,和山下那些光怪陆离,彻底断了。
直到半个月后。
一个不寻常的清晨。
道观破旧的山门外。
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线条流畅,锃亮得像镜子。
和这斑驳的土墙、掉漆的门框格格不入。
车门打开。
下来一个女人。
很年轻。
大概二十出头。
一身剪裁极好的米白色套装。
长发微卷。
妆容精致得挑不出一丝毛病。
像杂志里走出来的。
但她脸色苍白。
眼下有浓重的青黑。
眼神疲惫,深处藏着压不住的惊惶。
她踩着昂贵的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石板台阶。
站在褪色的山门前。
犹豫了一下。
抬手。
指尖还没碰到门环。
吱呀——
破旧厚重的木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我拿着竹扫帚,站在门槛里。
看着她。
她显然吓了一跳,后退半步。
高跟鞋在石板上磕出脆响。
她定了定神,目光迅速在我身上扫了一圈。
洗得发白的旧道袍。
沾着泥的布鞋。
平凡得近乎寡淡的脸。
她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但很快被掩饰下去。
换上得体的、略带焦急的表情。
请问…
她的声音很好听,但有点干涩,青峰观…有位虞师傅在吗
虞清晏
我问。
她眼睛一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就是她!我找她救命!
我就是。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错愕。
难以置信。
上下打量我。
眼神里的怀疑几乎要溢出来。
你…你就是虞师傅
她的声音拔高了一点,我找的是…那位很厉害的玄学大师…
是我。
我打断她,语气平淡,有事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质疑。
但最终,那点惊惶压倒了怀疑。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镇定。
我叫林鹤眠。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
虞清晏,你得救我。
我快被‘它’弄疯了。
林鹤眠。
名字有点耳熟。
我想起来了。
山下村里人闲聊提过。
海城林家。
真正的顶级豪门。
比虞家那种暴发户,高了不知道多少层。
眼前这位,是林家唯一的女儿。
千娇万宠,金尊玉贵。
她此刻站在我面前。
昂贵的套装被山风吹得有点凌乱。
精心打理的发丝也乱了。
脸色白得像纸。
眼里的恐惧不是装的。
进来说。
我侧身让开。
林鹤眠迟疑了一下,才抬脚踏进道观小院。
她显然很不适应这里的简陋。
目光扫过墙角堆的柴火,晾着的旧衣服。
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但很快又压下去。
师父在破竹椅上,半眯着眼,摇蒲扇。
像没看见她。
我指了指院里的石凳。
坐。
林鹤眠没动。
她看着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真丝手包的带子。
我…我家里…
她声音发紧,闹东西。
很凶。
保姆、管家…都吓跑了。
请了好多大师…没用。
砸了好多钱…都没用!
她越说越急,带了哭腔。
它…它缠上我了!
每天晚上…都在我床边…
对着我脖子吹气…
冷…像冰块…
我快疯了!
她猛地抓住我的胳膊。
力气很大。
指甲几乎陷进我道袍的布料里。
你帮我!虞清晏!
我知道你本事大!你救救我!
多少钱都行!
我低头,看着她涂着精致蔻丹的手指。
因为用力,指节泛白。
松开。
我说。
林鹤眠愣了一下,触电般缩回手。
对…对不起…
你身上有阴气。
我看着她肩头萦绕的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很淡,但很冷。
像墓地里沾上的。
林鹤眠浑身一颤。
脸更白了。
是…是墓地!
她声音发抖,我爸…我爸半个月前,迁了祖坟!
自从迁了坟…那东西就来了!
越来越凶!
迁祖坟
我眉梢微动。
谁的主意
我爸…还有我二叔…
林鹤眠眼神慌乱,他们说…请高人看了…说迁了能保家族兴旺…生意更上一层楼…
结果…全完了!
她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
那东西…好像就是祖坟里带出来的…
它恨我们!
它要报复林家所有人!
我爸…我二叔…都病了…
下一个…下一个就是我!
她猛地抬头,眼睛通红。
虞清晏!求你!
救救我!
只要能送走它…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沉默地听着。
山风吹过院子,树叶沙沙响。
师父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迁坟地址。
我开口。
在…在北郊雁回山。
林鹤眠急忙报出地名,请的是南边来的‘龙大师’…说那里是什么‘潜龙升天’的宝穴…
宝穴
我扯了下嘴角。
雁回山。
名字听着不错。
但我知道那地方。
山势陡峭,背阴。
早年是乱葬岗。
后来搞开发,迁走了一些。
但地底下的东西,哪是那么容易迁干净的
带我去看看。
我说。
林鹤眠几乎立刻点头。
好!好!现在就去!车就在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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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是怕我反悔。
转身就往外走。
我看向师父。
老头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蒲扇掉在地上。
我弯腰捡起蒲扇,放在他手边。
师父,我下山一趟。
师父鼻子里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算是知道了。
我回屋。
拿了我的布包。
很旧。
里面东西不多。
几张画好的符。
一小截桃木枝。
一包朱砂。
一根缠着红线的古旧铜钱。
还有…那张只剩青山一人的照片。
我把它塞进布包最里层。
走出屋门。
林鹤眠站在山门口,焦急地等着。
走吧。
黑色轿车行驶在盘山公路上。
平稳。
安静。
车内有淡淡的香水味。
林鹤眠靠在后座,闭着眼。
眉头紧锁。
很疲惫。
司机目不斜视。
像一尊雕塑。
一个多小时后。
车子驶离主路,拐上一条更窄、更颠簸的土路。
两旁林木渐深。
光线暗下来。
空气也变得阴湿。
雁回山到了。
车子在一处相对平缓的山坡停下。
前面没路了。
小姐,只能到这儿了。
司机低声说。
林鹤眠睁开眼。
看着窗外茂密的林子,脸色又白了几分。
就…就在前面…
她声音有点抖。
推门下车。
我跟着下去。
脚下是厚厚的腐叶。
踩上去软塌塌的。
一股潮湿、带着淡淡腐殖质和泥土腥气的味道钻进鼻子。
林鹤眠拢了拢外套。
这边。
她指了一个方向。
率先钻进林子。
我跟在她后面。
林子很密。
遮天蔽日。
只有零星的光斑漏下来。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
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被人工清理出来的空地。
中央,赫然是一座新砌的坟墓。
汉白玉的墓碑。
雕刻着繁复的纹饰。
气派。
墓碑前,散落着烧过的纸钱灰烬。
还有…被踩得乱七八糟的香烛。
坟墓周围。
明显有打斗过的痕迹。
新翻的泥土被刨开过一些。
散落着几张焦黑的、像是烧了一半的符纸碎片。
还有断裂的桃木剑。
气氛压抑。
死寂。
连鸟叫都听不到。
林鹤眠停在空地边缘。
不敢再靠近。
她指着那座坟,手指颤抖。
就…就是这里…
新迁的祖坟…
她声音发飘。
那些大师…做法的时候…
突然…突然就变天了!
风刮得人站不住!
蜡烛全灭了!
然后…
她猛地抱住自己的胳膊,牙齿打颤。
那土里…伸出一只手!
黑色的!全是泥!
抓着离得最近的一个大师的脚踝…
把他…把他往下拖!
好几个人上去拉…才把他拉出来…
那大师…吓疯了…
一直喊‘有鬼!有鬼!’…
林鹤眠说不下去了。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她看着我,眼里全是绝望的哀求。
就是它…
它跟着我们回家了…
我走到坟墓前。
蹲下身。
仔细看那些被刨开的泥土。
颜色很深。
带着一种不正常的湿润感。
像是…被血浸过。
我捻起一点泥土。
凑近鼻尖。
没有血腥味。
只有一股更浓的、深入骨髓的阴寒和怨戾。
很沉。
很凶。
不是普通的鬼祟。
我站起身,绕着坟墓走了一圈。
目光落在墓碑上。
林家先祖的名字。
刻得很深。
碑座下,压着一圈新土。
我走到碑座一角。
用脚尖轻轻拨开那圈新土。
下面。
露出一角暗红色的东西。
像是…布。
林鹤眠远远看着,紧张地问:虞…虞师傅…发现什么了
我没回答。
弯腰。
手指抠进土里。
用力一拽。
嗤啦——
一块巴掌大小、暗红色的布被扯了出来。
像是从什么衣服上撕下来的。
很旧。
颜色暗沉。
布面上,用更深的、近乎黑色的东西,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
像字。
又像某种扭曲的图案。
透着一股邪性。
这是什么
林鹤眠凑近了一点,看清我手里的东西,脸色更差,血…血画的
不是血。
我把布片凑近些看。
那暗沉的颜色,是朱砂混合了某种…阴邪的污秽。
画符的人。
心术不正。
镇煞符。
我捏着布片,画歪了。
镇煞
林鹤眠不懂,那…那应该管用啊
镇煞符,要画在阳气足、正气的物件上。
我抖了抖手里的破布,这布,是从死人贴身殓衣上撕下来的。
本身就带着浓重的阴气、怨气。
再用这种污秽的朱砂画符。
不是镇煞。
是养煞。
林鹤眠倒抽一口冷气。
养…养煞
对。
我把布片翻过来,符画反了。笔触带着邪念。
这符埋在祖坟碑座下,借林家后人的血脉气运滋养。
时间久了。
里面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凶。
林鹤眠如遭雷击。
谁…谁干的!
那个龙大师
她立刻想到,是他!一定是他!收了我们的钱!还害我们!
他人在哪
我问。
做法出事那天…他就跑了!
林鹤眠咬牙切齿,电话打不通!人像蒸发了一样!
这符,至少埋了半个月。
我看着布片边缘的泥土沁色,在他跑之前,就埋好了。
他一开始…就存了坏心
林鹤眠声音发颤。
或许。
我把破布片收进布包,也可能是受人指使。
林鹤眠愣住了。
受人指使
这符,是引子。
我指着坟墓,你们家的祖坟底下,本来就不干净。
这符,把它彻底激醒了。
还把它和你们林家的气运捆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林鹤眠脸色惨白。
那…那怎么办
还能送走吗
很难。
我实话实说,它醒了,尝到了林家气运的‘甜头’,又被这邪符激得怨气冲天。
送走
它不会走的。
除非…
除非什么
林鹤眠急切地问。
除非,斩断它和林家气运的联系。
我看着那座冰冷的坟墓,再灭了它。
林鹤眠打了个寒噤。
灭…灭了它
你有把握吗
没。
我说得很干脆。
林鹤眠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
绝望。
不过,
我话锋一转,可以试试。
前提是,你得配合。
告诉我所有事。
所有。
包括,
我盯着她的眼睛,你们林家,是怎么选中这块‘宝穴’的
还有,你们林家,祖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林鹤眠眼神闪烁了一下。
她避开我的视线。
我…我不太清楚…
我爸…和我二叔…他们经手的…
不清楚
我走近一步。
无形的压力。
林鹤眠下意识后退。
后背抵在一棵树上。
林小姐,
我声音很平,想活命,就别隐瞒。
那东西缠着你们。
下一个就是你。
吹在你脖子上的阴气,只会越来越重。
直到…
我顿住。
没往下说。
但林鹤眠的脸,血色褪尽。
她想起了每晚那刺骨的寒意。
死亡的阴影。
她猛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
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好!我说!
她的声音带着豁出去的哭腔。
这块地…是我爸…从一个朋友那里买来的!
那人说…这里风水极好…是龙脉余支…
能保林家百年富贵!
我爸信了…花了大价钱…
朋友
我捕捉到这个词,谁
林鹤眠咬了咬下唇。
眼神复杂。
是…是虞伯伯。
虞建明。
我的动作,停了一瞬。
虞建明。
我爸。
果然。
又是他。
林鹤眠观察着我的脸色,急忙解释:虞伯伯…他…他说他也是听一位高人说的…他自己不懂这些…
真的!虞清晏…你爸他…
他不是我爸。
我打断她,声音没什么起伏。
林鹤眠噎住了。
后来呢
后来…我爸就请了那位龙大师来看…
林鹤眠语速加快,龙大师来了,拿着罗盘看了半天…也说是潜龙升天的吉穴…
还做了法事…说万无一失…
结果…就出了那事…
她说着,又想起那恐怖的场景,瑟缩了一下。
林家祖上呢
我问,有没有什么…不太光彩的事
林鹤眠猛地抬头。
眼神剧烈闪烁。
带着惊惧。
还有…一丝被戳穿的狼狈。
没…没有…
林小姐。
我的声音冷了下来,最后一次机会。
那东西的怨气,不是凭空来的。
它认得你们林家人的血。
林鹤眠的身体开始发抖。
像风中落叶。
她靠着树干,慢慢滑坐到地上。
双手捂住脸。
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来。
好一会儿。
她才放下手。
脸上泪痕交错,妆容花了。
眼神空洞。
是…有一件事…
她的声音很低,嘶哑。
林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有钱的…
大概…一百多年前吧…
我太爷爷那一辈…
还是…还是雁回山一带的…山匪。
山匪
我眉梢微动。
后来…世道乱了…他们…抢了一队过路的。
据说…是前清一个落魄王族的后人…带着家族最后的财宝…想逃去南边…
东西…很值钱…
林鹤眠的声音越来越低。
带着难以启齿的耻辱。
他们…杀了那队人…
抢了财宝…
为了灭口…也怕报复…把尸体…都埋在了…一个地方…
她抬起头。
眼神痛苦地看向那座新坟。
就是…这里。
当年埋人的地方。
林家…就是用那笔财宝…起家的。
死寂。
林子里连风都停了。
只有林鹤眠压抑的抽泣。
真相大白。
难怪。
难怪这地底下怨气冲天。
山匪劫财害命,埋尸灭迹。
百年过去。
林家后人,竟又把祖坟迁回这尸山血海之上!
还用邪符养煞!
简直是自掘坟墓!
那位‘龙大师’,也是虞建明介绍的
我问。
林鹤眠点头,带着哭腔:是…虞伯伯说…他认识真正的高人…
他骗了我们!他害我们!
她突然激动起来。
为什么虞清晏!你爸他为什么要害我们林家!
我们两家…以前关系不错啊!
为什么
我脑子里飞快闪过虞建明那张贪婪又狠毒的脸。
为了钱
为了打击林家
还是…另有所图
那块玉呢
我突然问。
林鹤眠茫然抬头:玉什么玉
那个被抢的王族后人,
我盯着她,随身带着的,最贵重的东西。一块玉。
根据老道士以前讲过的轶闻。
前清王族,尤其是落魄的,流亡的,往往会把最核心的传承或重宝,托付给最信任的子侄,贴身携带。
最常见的形式,就是一块古玉。
那东西,往往凝聚着家族最后的气运或秘密。
也是邪物最容易依附的载体。
林鹤眠脸色骤变。
你…你怎么知道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子。
那里,空无一物。
但她这个动作,暴露了。
玉呢
我追问。
林鹤眠眼神躲闪。
没…没什么玉…都过去那么久了…
林鹤眠!
我声音陡然一厉。
无形的气场压过去。
她浑身一颤。
脱口而出:在…在我爸的保险柜里!
一块…血红色的玉…像血沁进去一样…
我爸说…那是太爷爷传下来的…说是古玉…能镇宅避邪…
这些年…一直锁在保险柜最底层…
迁坟前…龙大师说…要借一件林家最古旧、凝聚血脉气运的物件…埋在碑下…能稳固风水…
我爸…就把那玉…给他了…
后来…后来迁坟出事…我爸想把玉拿回来…
但玉…不见了!
龙大师说…做法时被邪祟污了…化掉了…
肯定是骗人的!
血玉。
凝聚着枉死王族最后的不甘与怨毒。
又被林家血脉滋养百年。
最后,被那心术不正的龙大师,用邪符养在了这凶煞之地!
难怪!
那东西凶成这样!
它已经和这块血玉、这块凶地、林家的血脉气运,彻底融为了一体!
完了…
林鹤眠瘫在地上,面无人色,全完了…
它不会放过我们的…
它要我们林家断子绝孙…
下一个…就是我…
她绝望地看向我。
虞清晏…还有办法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
走到那座新坟前。
蹲下。
指尖再次触碰冰冷的泥土。
那股阴寒怨戾的气息,比刚才更清晰了。
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向指尖。
带着滔天的恨意。
我收回手。
看向林鹤眠。
办法,有一个。
什么!
林鹤眠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挣扎着想站起来。
但很难。
我看着她,需要那东西…主动出来。
主动
林鹤眠愣住,随即脸上血色褪尽,它…它出来…我们不就…
它不会轻易出来。
我解释,这块凶地,这片林子,是它的巢穴,也是它的养料。
它在里面,力量最强。
想灭它,必须引它出来。
引到…一个对它不利的地方。
哪里
林鹤眠急切地问。
火。
我说了一个字。
火
它凝聚成形,靠的是阴气、怨气和这块地的煞气。
我指了指脚下的泥土,最怕的,就是阳刚炽烈的火气。
尤其是…午时三刻的太阳真火。
或者,足够猛烈的凡火。
但这里,
我环顾四周阴森的林子,树太多,阴气太重。放火,也烧不起来。
需要引它离开这里。
离开它的老巢。
林鹤眠听明白了,但更害怕了。
怎么…怎么引
她声音发颤。
用饵。
我看着她。
林鹤眠对上我的目光,瞬间明白了。
脸色刷地惨白如纸。
我…我
你是林家嫡系血脉。
我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身上流着林家的血,带着林家气运。
对那东西来说,是最大的‘美味’。
也是它最恨的仇人之后。
你,是最好的诱饵。
林鹤眠浑身抖得像筛糠。
不…不行…我会死的!
它…它吹口气我都受不了…
它要是出来…会…会直接撕了我的!
不会。
我摇头,它想彻底吞噬你,吸收你的全部气运和生命力。
需要一个过程。
一个…它觉得安全、不会被打扰的过程。
所以,它不会在野外直接动手。
它会…
我顿了顿,说出一个更让林鹤眠毛骨悚然的词。
附身。
附…附身
林鹤眠牙齿磕碰,咯咯作响。
对。
我解释道,它现在只是怨气凝结的邪物,没有真正的形体。
想彻底吞噬你,需要一个‘容器’。
一个活人的身体。
作为过渡。
它会先附在你身上。
把你带到一个它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
比如…
我看着林鹤眠煞白的脸。
你家。
它死前最后待过的地方。
或者,怨气最深的地方。
林鹤眠的瞳孔骤然收缩。
像是想起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事情。
是…是那个房间!
我爸书房隔壁…那个…那个放古董的密室!
那玉…以前就锁在那里!
迁坟前…龙大师也在那里做过法…
出事后…那里最冷!
保姆说…半夜能听到里面有声音…
像…像有人在哭…
她猛地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掐进我肉里。
虞清晏!我不要回去!死也不要!
它会杀了我的!
它附在我身上…我就完了!
不会完。
我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
只要在它彻底吞噬你之前。
把它引出来。
用火。
灭了它。
林鹤眠看着我,眼神剧烈挣扎。
恐惧。
绝望。
还有一丝…孤注一掷。
你…你有几分把握
五成。
我实话实说。
林鹤眠身体晃了晃。
五成。
生或死。
一半一半。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声音干涩。
没有。
死寂。
林鹤眠低着头。
肩膀微微耸动。
很久。
她猛地抬起头。
脸上泪痕未干。
眼神却透出一股狠厉。
那是豪门千金被逼到绝境后,骨子里的凶性。
好!
她咬牙。
我做这个饵!
虞清晏,你最好说到做到!
我要是死了…
她盯着我,一字一顿。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林家别墅。
位于海城最顶级的半山别墅区。
安保森严。
环境清幽。
但此刻,整栋别墅笼罩在一层无形的阴霾里。
死气沉沉。
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寒意。
林鹤眠用钥匙打开厚重的雕花铜门。
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像冰窖。
她打了个寒颤。
下意识地抓住我的胳膊。
它…它在…
在等你。
我说。
别墅内部奢华得惊人。
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
昂贵的古董家具。
名画。
但空无一人。
寂静得可怕。
林鹤眠带着我,穿过空旷得能听到回音的大客厅。
走向一楼的深处。
一条铺着厚地毯的走廊。
尽头。
是一扇厚重的实木门。
门上,挂着一把沉重的黄铜锁。
但锁是开着的。
虚掩着。
门缝里,透出更浓的阴寒之气。
像有实质的冰雾渗出。
就…就是这里…
林鹤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着那扇门,密…密室…
进去。
我说。
林鹤眠猛地摇头,像要甩掉巨大的恐惧:不…我不敢…
进去。
我的声音重了几分,你是饵。不进去,怎么引它
林鹤眠死死咬着下唇。
几乎要咬出血。
她看着那扇如同地狱入口的门。
眼神里的挣扎到达顶点。
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
像奔赴刑场的囚徒。
伸出手。
颤抖着,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实木门。
吱嘎——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在死寂的别墅里格外刺耳。
门开了。
里面没有灯。
一片漆黑。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阴冷的气息如同潮水般涌出。
林鹤眠站在门口,僵住了。
进去。
我在她身后说。
她猛地回头看我,眼神里全是哀求。
我面无表情。
她绝望地转回头。
抬起脚。
迈了进去。
身影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我站在门外。
没有跟进去。
只是从布包里,摸出那截桃木枝。
握在手里。
门内。
死寂。
几秒钟后。
林鹤眠颤抖的声音传来。
虞…虞清晏…你在吗
在。
这里…好黑…
嗯。
好冷…
嗯。
它…它好像…不在这里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希冀。
在。
我肯定地说。
话音刚落。
呼——
一股强烈的阴风猛地从密室内卷出!
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腐朽气息!
吹得走廊里的名画哐当作响!
啊——!
林鹤眠短促的尖叫响起。
随即像是被扼住了喉咙。
声音戛然而止!
死寂。
比刚才更可怕的死寂。
只有阴风在走廊里盘旋呜咽。
几秒钟后。
一个声音从密室的黑暗里传出来。
是林鹤眠的声音。
但音调变了。
变得冰冷。
平板。
毫无感情。
你…是…谁
我握紧了桃木枝。
虞清晏。
虞…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虞…建明…的…女儿
他让你来的
不是。
我看着那片翻滚着寒意的黑暗,我自己来的。
呵…
一声冰冷的、带着浓浓嘲讽的笑声响起,林家的…走狗…
我不是走狗。
我语气平静,我是来灭你的。
黑暗里。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阴风更盛。
灭…我
那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带着无尽的怨毒和恨意,就凭你!
林家的人…都该死!
他们…吸我的血…啃我的骨…
用我的钱…起家…
现在…还想镇压我!
我要他们…断子绝孙!
先从…这个小丫头…开始!
话音未落!
一股浓烈的黑气如同咆哮的巨蟒,猛地从密室门内冲出!
直扑向我!
黑气中,隐约可见一张极度扭曲痛苦的人脸轮廓!
是林鹤眠!
她双眼翻白,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张人脸旁边,还有一张模糊不清、怨毒到极点的鬼脸!
两张脸在黑气中若隐若现!
瞬间就扑到了我面前!
阴寒刺骨!
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腐味!
我没有后退。
右手桃木枝闪电般刺出!
直指黑气中那张怨毒的鬼脸!
嗤——!
一声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冷水的声音!
桃木枝尖端爆开一点微弱的金光!
碰触到黑气的瞬间!
嗷——!!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响起!
那张怨毒的鬼脸猛地扭曲!
黑气剧烈翻腾!
被打中的地方,腾起一小股白烟!
但黑气只是散开一瞬!
更加凶猛地汇聚!
那只黑气凝成的巨爪,带着刺骨的寒意,狠狠朝我面门抓来!
速度快得惊人!
我矮身急退!
刺啦——!
布帛撕裂声!
胸前的道袍被撕裂出三道长长的口子!
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阴毒的气息顺着伤口往里钻!
黑气一击不中,毫不停留!
卷着林鹤眠的身体,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猛地朝走廊另一端的出口冲去!
它要跑!
带着林鹤眠,回到它认为安全的地方!
拦住它!
我低喝一声。
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但那黑气速度太快!
眼看就要冲出走廊!
就在此时!
走廊出口处!
突然凭空冒出两点猩红的光芒!
像野兽的眼睛!
紧接着!
一个矮小的身影跳了出来!
浑身脏兮兮。
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
手里举着一面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小镜子
是山下村里那个总追着我讨糖吃的傻妞,二丫!
她怎么在这里!
二丫似乎完全不怕那恐怖的黑气。
她对着冲过来的黑气巨蟒,咧开嘴,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
傻呵呵的。
然后。
她把手里的破镜子,高高举起。
对着那团翻滚的黑气。
镜面脏污。
却诡异地映照出黑气中那张怨毒的鬼脸!
咦丑八怪!
二丫笑嘻嘻地喊。
同时。
另一只小手,猛地往镜面上一拍!
啪!
一声脆响!
那面脏兮兮的破镜子,镜面瞬间亮起一道刺目的白光!
如同正午的阳光!
毫无花巧!
纯粹!
炽烈!
轰——!
白光狠狠撞上汹涌而来的黑气!
如同滚油泼雪!
啊啊啊啊啊——!!!
凄厉到极点的鬼啸声炸响!
比刚才痛苦百倍!
那张怨毒的鬼脸在白光中疯狂扭曲、融化!
黑气剧烈翻滚!
被硬生生阻挡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我抓住机会!
左手早已从布包中夹出三张黄符!
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雷纹!
敕!
我低喝一声。
三张符脱手飞出!
迎风即燃!
化作三道刺眼的金色电蛇!
后发先至!
精准地劈在二丫那面破镜子照出的黑气缺口上!
正是那鬼脸的位置!
轰!轰!轰!
三道雷火同时炸开!
金光爆裂!
白炽的电光疯狂撕扯着浓稠的黑气!
嗷——!!!!
比刚才更凄惨、更绝望的嚎叫震得整个别墅都在颤抖!
黑气如同被投入岩浆的冰块,大片大片地消融、汽化!
那张怨毒的鬼脸在雷火中疯狂挣扎、变形,最终发出一声不甘到极点的尖啸,彻底崩散!
金光和白光交织。
瞬间吞噬了那团翻滚的黑气!
如同沸汤泼雪!
刺耳的滋滋声不绝于耳!
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那张怨毒的鬼脸在光芒中扭曲、变形,发出无声的嘶吼,最终彻底化为虚无!
浓烈的腥臭弥漫开来。
令人作呕。
纠缠在林鹤眠身上的黑气也瞬间消失。
她身体一软。
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我一步上前。
在她摔到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前,伸手托住。
入手冰凉。
像抱着块冰。
她双眼紧闭,脸色青灰。
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二丫举着那面已经恢复脏兮兮模样的破镜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晏姐姐!打跑了!丑八怪打跑了!
她拍着手,笑得没心没肺。
我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
老爷爷说,
二丫歪着头,指着门外,晏姐姐打架,少个放风的!
二丫能放风!
老爷爷给二丫小镜子!说照丑八怪!
师父。
我看向门外沉沉夜色。
心里了然。
二丫真棒。
我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糖在布包侧袋,自己拿。
二丫欢呼一声,熟练地翻我的布包。
林鹤眠在我怀里,毫无知觉。
阴气入体太深。
几乎冻僵了五脏六腑。
这样下去,活不过天亮。
必须驱寒。
需要火。
真正炽烈的阳火。
我环顾奢华却冰冷的别墅。
目光落在走廊墙壁上,挂着的几幅巨大的油画上。
价值连城。
颜料里有油。
易燃。
我抱着林鹤眠,走到一幅描绘丰收场景的油画前。
画面上堆满了金黄的麦穗。
我抬脚。
对着厚重的实木画框。
狠狠踹下!
咔嚓!
画框断裂!
巨大的油画轰然砸落在地!
画布撕裂。
露出后面雪白的墙壁。
二丫,
我看向正在美滋滋舔着棒棒糖的小丫头,帮姐姐个忙。
二丫含着糖,含糊不清:嗯
把那些画,
我指着走廊墙壁上其他几幅同样巨大的油画,都弄下来。
二丫眼睛一亮:砸
砸。
我点头。
好嘞!
二丫兴奋地跑过去。
别看她个子小,力气却不小。
学着我的样子,蹦起来对着画框就是一脚!
哐当!
哗啦!
几脚下去,又一张价值不菲的名画被她踹得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破坏力惊人。
很快。
走廊地上就堆满了断裂的画框、撕裂的画布。
颜料混合着木头碎屑。
我放下林鹤眠,让她靠在墙边。
从布包里拿出那包朱砂。
还有一小瓶随身带的烈酒。
度数很高。
我拧开瓶盖。
把朱砂倒了半包进去。
拧紧。
用力摇晃。
红色的朱砂粉末在酒液中迅速溶解。
变成一种诡异的深红色液体。
像血。
我撕下道袍还算干净的内衬一角。
蘸饱了朱砂烈酒。
走到那堆被破坏的名画残骸前。
蹲下。
把蘸着深红液体的布条,塞进一堆相对干燥的、撕裂的画布里。
然后。
摸出打火机。
咔嚓。
火苗蹿起。
点燃了布条。
深红色的酒液瞬间被引燃!
呼啦!
火苗猛地窜高!
点燃了画布!
画布上油性颜料是最好的助燃剂!
火焰迅速蔓延!
贪婪地吞噬着断裂的实木画框!
浓烟升起!
炽热的火光瞬间驱散了走廊里的阴寒!
明亮的火舌舔舐着空气。
发出噼啪的爆响。
温度急剧上升。
我把昏迷的林鹤眠抱到离火堆不远不近的地方。
让她正面烤火。
同时。
从布包里拿出那截用过的桃木枝。
尖端已经焦黑。
但还能用。
我捏着她的下巴,让她张开嘴。
将桃木枝尖端抵在她舌根。
轻轻一点。
一丝微弱的阳气渡过去。
唔…
林鹤眠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眉头紧锁。
但青灰色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生气。
火焰的热浪扑面而来。
烤得她苍白的脸有些发红。
冰冷的身体开始轻微颤抖。
这是好事。
僵硬的血液开始流动。
咳咳…咳咳咳…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
身体蜷缩成一团。
猛地,她侧过头。
哇——
吐出一大口粘稠的、近乎黑色的污血!
腥臭无比!
吐完之后。
她急促地喘息着。
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神迷茫。
没有焦距。
好一会儿。
她的视线才聚焦在熊熊燃烧的火堆上。
又缓缓移到抱着她的我脸上。
虞…清晏
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嗯。
它…
灭了。
林鹤眠呆呆地看着我。
又看了看旁边跳动的火焰。
她伸出手。
似乎想碰触那炽热的温度。
确认这不是幻觉。
火焰的高温让她缩回了手。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
毫无预兆地。
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嚎啕大哭。
眼泪汹涌而出。
冲刷着脸上残留的灰黑污迹。
我以为…我死定了…
呜呜呜…
它对着我脖子吹气…好冷…
像掉进冰窟窿…
它钻进来了…我动不了…
我以为我要被它吃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语无伦次。
我任由她哭。
没有安慰。
只是维持着输送阳气的姿势。
让她继续烤火。
哭声在空旷的、弥漫着焦糊味的走廊里回荡。
二丫坐在不远处,好奇地看着她哭,舔着第二根棒棒糖。
别墅外面。
隐约传来了消防车刺耳的警笛声。
由远及近。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浓烟滚滚。
估计是邻居看见报了警。
哭够了
我看着怀里渐渐止住哭泣,只剩下抽噎的林鹤眠。
她点点头。
脸上泪痕交错。
但眼神清亮了许多。
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败。
能走吗
我问。
她试着动了动。
腿还是软的。
但比刚才好了点。
扶…扶我一下…
她小声说。
我扶着她站起来。
她靠在墙上,看着那堆还在燃烧的残骸,火光映在她眼里。
我爸…我二叔…
他们身上的东西,源头已除。
我说,邪祟入体不深。找个阳气足的地方晒几天太阳,多吃点温补的,慢慢能好。
那…那个龙大师…还有…虞建明…
那是你们林家的事。
我打断她,自己处理。
林鹤眠沉默了一下。
眼神渐渐沉淀下来。
不再是那个只会尖叫恐惧的千金小姐。
里面多了一些东西。
一些被生死淬炼过的冷硬。
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深吸一口气。
看向我。
虞清晏,谢谢你。
你救了我的命。
我们林家,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你想要什么
只要林家给得起。
我摇摇头。
不用。
林鹤眠愣了一下:不用这怎么行…
我出手,是因为虞建明牵扯其中。
我说得很直白,他造的孽,我平。
现在,清了。
两不相欠。
我松开扶她的手。
走向还在舔糖的二丫。
走了,二丫。
二丫蹦起来,把糖纸小心塞进自己口袋,小手抓住我的衣角。
回家!找老爷爷要糖!
我牵着她。
绕过那堆还在燃烧的火焰。
浓烟有些呛人。
走向别墅大门。
身后。
林鹤眠靠在墙上,静静地看着我们的背影。
火光跳跃。
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没有再说话。
虞建明疯了。
消息是张姨偷偷打电话告诉我的。
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解气又后怕的复杂情绪。
警察上门了!林家的人带着警察来的!
好像…好像是因为西山那块地的事…还有什么诈骗…害人…
警察要带他走…他死活不肯…
然后…他就像突然中邪了!
指着空气又哭又笑…
喊‘晚秋’…喊‘青山’…喊‘不要过来’…
还喊…喊你的名字…说你是妖怪…
最后…一头撞在柱子上…满头血…
人没死…但彻底傻了…
流着口水…见人就傻笑…
被警察送去精神病院了…
张姨叹了口气。
该!真是报应!
我听着。
没什么感觉。
挂了电话。
山风吹过道观小院。
带着松涛声。
师父在屋檐下打盹。
蒲扇盖在脸上。
二丫蹲在墙角,用树枝认真地画着什么。
日子恢复了平静。
或者说,回到了它原本的轨道。
挑水,劈柴,洒扫。
偶尔下山帮人解决点小麻烦。
换几个鸡蛋。
林鹤眠派人送来过一张卡。
数额巨大。
我没动。
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她又派人送来很多名贵的药材、滋补品。
说是给师父调养身体。
我留下了一部分。
给师父泡酒。
剩下的,让来人带了句话回去。
心意领了。
两清。
后来。
听说林家搬离了海城。
去了南方。
生意似乎受了些影响,但根基还在。
林鹤眠接手了部分家族事务。
手段雷厉风行。
像变了个人。
再后来。
就没有后来了。
山上的日子,时间过得很慢。
又好像很快。
秋天快过完的时候。
山下的村长气喘吁吁跑上来。
虞师傅!虞师傅!山下…山下又来人了!
开着小车!可气派了!
说是…说是姓什么…顾还是傅记不清了!
领头的是个年轻人!长得可俊!就是脸色不太好!
他说…他说家里老爷子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请了好多高人!都没用!
听说您本事大!特意从京市赶来的!
您看…
我放下劈柴的斧子。
直起腰。
看着山下蜿蜒的小路。
尽头处。
烟尘微起。
不见。
我说。
啊
村长愣住了,这…人家大老远来的…
没空。
我拿起斧子,继续劈柴。
沉闷的梆、梆声在山间回荡。
村长搓着手,一脸为难。
虞师傅…您看…这…
我劈开一根碗口粗的木柴。
木屑纷飞。
送客。
村长看看我。
又看看山下。
叹了口气。
唉…行吧…我去说说…
他转身,摇着头下山了。
师父在破竹椅上,掀开蒲扇一角,瞥了我一眼。
哼了一声。
清净
清净。
我说。
师父翻个身。
蒲扇盖回脸上。
劈柴!吵死了!
我放下斧子。
走到水缸边。
舀起一瓢清凉的山泉水。
喝了两口。
甘甜。
远处山峦起伏。
云雾缭绕。
山风自由来去。
我靠在冰凉的青砖墙上。
闭上眼睛。
手机在道观门槛上。
嗡嗡震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