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钟馗·幽冥判官心 > 第一章

第一章:伏魔帝君落凡尘
九霄云外,金阙云宫。
琉璃瓦映照着永不黯淡的霞光,白玉廊桥下流淌着琼浆玉液般的仙雾。这里是天庭,是凡人毕生渴求却无法触及的永恒之境。然而,在这极致的祥瑞与安宁之中,却有一处所在散发着截然不同的威严与肃杀。
驱魔殿,坐落于天庭西北隅,远离了蟠桃园的繁花与瑶池仙会的笙歌。殿宇由玄黑巨石垒成,飞檐陡峭如利剑指天,檐角下悬挂着并非风铃,而是以九天玄铁铸就的拘魂链,偶尔无风自动,发出沉闷的金铁交鸣之声,警示着任何敢于靠近的邪祟。
殿内,一人独立。
其身量极高,近乎九尺,巍峨如山。头戴玄色进贤冠,身着绛纱袍,腰束金玉带,但这一切文官制式的装束,丝毫无法掩盖其虬髯环眼、面色黝黑如铁的骇人威仪。他一手按在腰间那柄名为青锋的伏魔剑剑柄之上,另一手持着一卷缭绕着淡淡黑气的幽冥卷宗。
正是驱魔帝君,钟馗。
他的目光扫过卷宗,其上记载着人间某地怨气冲霄,有恶鬼为祸,吞噬生魂,致使一方百姓夜不能寐,啼哭不止。这类卷宗,他每日皆要批阅数十。对于天庭众仙而言,人间鬼魅作乱,不过是下界微不足道的尘埃,只需派出一位神将,些许天兵,便可扫荡清净。
但于钟馗,却非如此。
此刻,一名仙官手持玉碟,步履轻盈地踏入殿内,恭敬行礼:启禀帝君,南天门外,有下界土地前来泣诉,言其辖境内有百年恶鬼挣脱封印,非小神所能制,恳请帝君速派神将下界,以救黎民。
仙官说完,垂首静立,等待指示。按常例,帝君或派遣麾下鬼王,或勾画符诏调遣天兵,此事便算了结。
然而,钟馗却沉默了。
他环眼微阖,目光似乎穿透了驱魔殿的穹顶,越过茫茫云海,落在了那片苦难的人间土地上。他看到的,并非只是卷宗上冰冷的文字和土地公惶恐的诉求,而是夜幕下瑟瑟发抖的孩童,是田间坟茔旁悲泣的老妇,是被鬼气侵蚀而枯萎的禾苗,是凡人眼中那最深切的、对黑暗的恐惧。
这种恐惧,他太过熟悉。
此事,本君亲往。
声音洪钟般响起,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仙官猛地抬头,脸上尽是错愕:帝君您…您要亲临凡间区区百年恶鬼,何劳帝君圣驾这…
钟馗一挥袍袖,打断了他的话:鬼魅之患,无分大小。凡人苦楚,皆系于我心。备驾。
这……谨遵帝君法旨!仙官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心下却暗自嘀咕,帝君今日似乎与往常不同,那铁石般的面容下,仿佛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片刻后,一架由两头狰狞辟火兽牵引的玄铜战车轰隆隆驶出南天门,并未携带任何仪仗天兵,唯有钟馗孑然一身立于车上。战车周身刻满符文,所过之处,云气自行辟易。
穿过九天罡风层,人间景象豁然开朗。
山河大地如画卷铺展,但在这壮丽之下,钟馗法眼如炬,清晰地看到丝丝缕缕或灰或黑的秽气从某些区域升腾而起,那是怨气、戾气、鬼气交织的景象。繁华城镇上空亦有人气氤氲,但其中总掺杂着些许不安的浑浊。
他的目标,是位于西南方向的一处偏僻山村。
战车并未直接降临村落,而是在村外荒山的一处破败土地庙前按下云头。庙宇矮小,墙垣倾颓,香火稀疏可见。
钟馗刚走下战车,庙中便冒起一股青烟,一个穿着粗布短褂、手持藤杖、须发皆白的小老头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小神不知帝君亲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钟馗虚抬一手:起来回话。那恶鬼现在何处详细道来。
土地公颤巍巍站起,不敢直视钟馗,佝偻着身子道:回禀帝君,那恶鬼原是百年前村中一横死之人所化,怨气极重。先前被一道士封印于后山古墓之中。近日不知何故,封印松动,那恶鬼破封而出,不仅吞噬过往生灵,昨夜…昨夜更是闯入村中,掳走了村东头李家的独子,扬言…扬言要那孩子偿债……
偿债钟馗浓眉一拧,与一稚子,有何债可偿
这…小神也不知其详。土地公面露难色,只听闻那恶鬼癫狂嘶吼,说什么‘断子绝孙’,‘血债血偿’…小神力薄,与之交手一合便败下阵来,险些魂体都被它打散,只得紧闭庙门,上天庭求援…说着,老土地脸上露出羞愧之色。
钟馗不再多问,目光转向暮色笼罩下的山村。夕阳余晖给村庄镀上一层残红,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鸡犬无声,死寂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慌。唯有村东头一处简陋院落,隐隐传来妇人撕心裂肺的哭泣声,那哭声绝望而凄凉,穿透暮色,直直撞入钟馗耳中。
他身形一动,下一刻已出现在那院落之中,无声无息。
院内,一名粗布衣衫的农妇瘫坐在地,捶胸痛哭,泪已流干。一汉子蹲在门口,双手死死抓着头发,面容扭曲,眼中尽是血丝与无助。左邻右舍有几名老人叹息着摇头,却无人敢上前安慰,眼中同样充满了恐惧。
我的儿啊…你还我的狗儿啊…那杀千刀的恶鬼…你吃了我吧,放过我的孩子啊…妇人的哭嚎字字泣血。
汉子猛地捶打地面,声音沙哑:哭有什么用!我去跟它拼了!说着便要起身往后山冲去,却被邻人死死拉住。
李家汉子,去不得啊!那鬼凶得很,你去就是送死啊!
那是我儿子!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鬼害了!
绝望、愤怒、恐惧、无力…种种情绪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发酵、弥漫。
钟馗就站在他们中间,但他们看不见他。仙凡殊途,他周身自有法则缭绕,若不刻意显现,凡人无法得见其真容。
那妇人的哭声,那汉子的怒吼,邻人眼中的悲悯与恐惧…这一切,像一根根无形的针,刺在钟馗的心头。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介凡人。也曾感受过彻骨的绝望与不公。
他记得,自己满怀壮志赴京赶考,文章盖世,本应状元及第,却因貌丑被君王黜落,愤而撞柱身亡。那一腔浩然之气化作冲霄怨怒,惊动了天庭。是太上老君亲临,点明他心志刚烈,正气凛然,乃执掌人间善恶刑罚、驱魔降鬼之不二人选。
自此,他位列仙班,授驱魔帝君之职,赐青锋宝剑,专司人间鬼魅邪祟。
千百年来,他斩妖除魔无数,维护阴阳秩序。凡人敬他、畏他、拜他,视他为捉鬼的神明,镇宅的天师。他的画像被贴在门上,用以辟邪。
可谁又知道,这位铁面虬髯的帝君,心中始终藏着一份对凡人的深刻共情那份因自身遭遇而留下的刻痕,并未随着成神而完全消散,反而让他更能体会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灵魂的痛楚。
他见过因战乱流离、饿殍遍野而汇聚成的庞大怨灵潮;见过因爱生恨、因妒成狂,最终化作厉鬼纠缠不休的痴男怨女;也见过如眼前这般,最平凡不过的百姓,面对邪祟时最原始最无助的恐惧与绝望。
他执法森严,不容情面,对真正罪大恶极、祸乱人间的邪祟,从来都是一剑斩之,魂飞魄散。
但他亦深知,并非所有鬼魅,生来便为恶。
许多怨魂的背后,往往藏着一段段被遗忘的悲剧、不公的往事、或是难以释怀的执念。而这些,恰恰是最令他心中郁结之处。
天庭律法,仙神视界,往往只看结果,不论缘由。鬼魅害人,便当铲除,此乃天条。但钟馗却总是不自觉地,想去看看那背后的为何。
正如眼前此事。那恶鬼为何独独掳走李家孩童那一声血债血偿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过往
土地公所知甚少,村民更是只知恐惧。若要彻底化解此事,绝非简单找到恶鬼,一剑斩杀那般简单。若那孩子尚存一线生机,贸然动手,恐会害其性命。若恶鬼之怨另有隐情,一味镇杀,亦非真正了结因果之道。
夜幕彻底降临,山村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唯有零星几点油灯的光芒,在恐惧中瑟瑟发抖。后山方向,一股浓烈的鬼气混合着怨毒之意升腾而起,仿佛在向钟馗挑衅。
钟馗收回目光,最后看了一眼那对悲痛欲绝的夫妇。
他转身,一步踏出,已至村外。
身形不再隐匿,帝君威仪在夜色中自然散发,周遭邪气为之辟易。他对土地庙方向沉声道:看守村庄,护佑生人。本君去去便回。
言罢,不等土地公回应,便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光,裹挟着风雷之势,直射向后山那怨气最浓重之地——古墓所在。
风声在耳边呼啸,山影急速后退。
钟馗的面容在飞行中更显冷硬,但那双环眼中,却燃烧着比单纯降魔更为复杂的火焰。那里面有对邪祟的凛然杀意,有对无辜孩童的担忧,有对悲哭父母的怜悯,更有一种欲要穿透迷雾、洞悉真相的决意。
亲临凡间,并非只因职责。
更因那一声声绝望的哭泣,刺痛了他深埋于心、属于人的那一部分。
伏魔帝君落凡尘。
此行,非为显圣,非为功德。
只为心中那一点未曾磨灭的念。
第二章:无心鬼魅诉前缘
后山古墓,荒草萋萋,枯藤盘踞。
月光被厚重的阴云切割得支离破碎,勉强洒落在倾颓的墓碑和坍塌的封土堆上。此地怨气之浓,已近乎化为实质,冰冷刺骨的阴风盘旋呼啸,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发出如同呜咽般的怪响。寻常生灵至此,只怕顷刻间便会气血冻结,魂魄不稳。
钟馗孑然立于墓前,玄色袍服在阴风中猎猎作响,周身自有淡金神光流转,将侵袭而来的污秽怨气尽数隔绝于三尺之外。他并未立即闯入,而是睁开额间法眼,一道无形神光扫过整片墓域。
法眼观照之下,所见景象截然不同。古墓上空,黑红色的怨气如浓云般翻滚,其中掺杂着强烈的痛苦与疯狂。墓穴深处,一点微弱的生人阳气若隐若现,如同风中残烛,正是那被掳走的孩童。而另一股强大却混乱的鬼气,则紧紧缠绕着那点生机,充满了暴戾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
并非寻常恶鬼只知吞噬…钟馗心中微动,这鬼物的气息驳杂异常,那滔天怨怒之下,似乎掩盖着别的东西。
他冷哼一声,声如闷雷,震得周遭阴风都为之一滞:何方孽障,拘禁生魂,扰乱阴阳!本君在此,还不现身伏法!
话音未落,古墓深处猛地爆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啸,那啸声并非纯粹的示威,反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怨恨,仿佛积压了百年的冤屈瞬间爆发。
轰!
墓穴封土炸开,黑气冲天而起!一道黑影疾射而出,悬浮于半空,与钟馗遥遥相对。
那确实是一只可怖的厉鬼。身形虚幻不定,依稀能辨出人形,但面目扭曲狰狞,双目是一片浑浊的血色,不断有黑色的血泪从中渗出滑落。十指指甲乌黑尖长,周身缠绕着漆黑如墨的锁链虚影——那是它百年怨气与封印残留共同化形的束缚。狂暴的鬼气从它体内不断溢出,腐蚀着周围的草木,发出滋滋声响。
然而,在钟馗法眼之中,却能看到更多。这厉鬼的核心魂体,并非纯粹的污秽邪恶,反而隐约透着一丝极淡的、即将被彻底磨灭的清明之气。那疯狂的外表下,灵魂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煎熬。
伏法伏什么法!厉鬼嘶吼,声音尖锐刺耳,夹杂着重重回音,天不公!地不公!神不公!凭什么要我伏法!凭什么!
它猛地指向钟馗,鬼爪颤抖:你们…你们这些神仙!高高在上!只知道维护那些…那些狼心狗肺之徒!他们害我性命,夺我田产,断我香火!让我死不瞑目,化作孤魂野鬼百年不得超生!你们何在!
如今,我不过是要拿回一点利息!要那李家断子绝孙!你们倒来了!哈哈哈哈哈…好一个伏魔帝君!好一个公正严明!厉鬼状若癫狂,笑声中却充满了悲凉。
钟馗面沉如水,并未因它的冲撞而立即动手。青锋剑在鞘中微微嗡鸣,但他按剑的手稳如磐石。他捕捉到了关键——害我性命,夺我田产,断我香火,李家断子绝孙…
你所指李家,可是山下村中那户钟馗声如洪钟,压下厉鬼的狂笑,那对夫妇世代务农,忠厚老实,其子年幼无知,与你何冤何仇你百年前横死,与他们有何干系
无关!厉鬼仿佛被这句话彻底激怒,周身黑气暴涨,那血色的眼中竟流下两行浓黑的血泪,怎会无关!那李老栓…那李老栓的祖父!便是害我性命、夺我家产、让我曝尸荒野的元凶之首!李家的田产,那肥沃的水浇地,原本姓张!是我张家的祖产!
它的声音因极致的怨恨而颤抖,破碎的魂体起伏不定,一段被尘土和仇恨掩埋的过往,随着它凄厉的控诉,艰难地撕开一角。
我名张承恩…本是山下张家庄的少东家…百年之前,张家虽非大富,却也家道殷实…我与那李老栓的祖父李福,自幼一同长大,情同手足…我视他如兄弟,对他家多有关照…
厉鬼的声音时而尖锐,时而低沉,陷入某种痛苦的回忆之中。
那年大旱,李家田地颗粒无收,我家开仓借粮于他,助他度过难关…谁知…谁知此人面兽心之徒,早已觊觎我家田产…他假意邀我进山查看水源,趁我不备…用砍柴斧从后猛劈我头颈…夺我钱财,将我尸身推入废弃猎坑,以乱石掩埋…回村后谎称我失足坠崖…
他霸占我家田产,对外宣称是我临终托付…我父母年迈,遭此打击,悲愤而亡…我张家…就此绝户!香火断绝!厉鬼嘶吼着,那漆黑的锁链虚影骤然收紧,勒得它魂体滋滋作响,痛苦万分,那点残存的清明之光也剧烈闪烁,几乎湮灭。
而他李家!靠着我家血染的田产,繁衍至今!儿孙满堂!凭什么!凭什么我张家白骨埋于荒山,他李家却能安享富贵太平!我不甘!我不甘啊!
狂怒与悲痛淹没了它,它猛地扑向钟馗,鬼爪撕裂空气,带起道道黑芒:既然天道不公,我便自己来讨这血债!我要他李家也尝尝断子绝孙的滋味!让你这神仙也尝尝这无能为力的痛苦!
攻击迅疾狠辣,充满了同归于尽的疯狂。
钟馗身形未动,只是抬起左手,五指张开,掌心一道金色符印骤然亮起。
嗡!
金光如墙,厉鬼撞在其上,发出一声惨叫,周身黑气如沸汤泼雪般消融大半,魂体变得更加虚幻,被狠狠弹飞出去,重重砸在古墓的残碑上,一时竟难以凝聚形体。
实力的差距,判若云泥。
钟馗缓缓放下手,凝视着那在残碑下挣扎、因痛苦和怨恨而不断扭曲的魂体,眉头紧锁。
他方才并未下杀手。厉鬼的疯狂攻击,并未激起他太多的怒意,反而那字字血泪的控诉,在他心中掀起了波澜。
若其所言非虚…这并非一只天生邪恶、以害人为乐的孽障,而是一个被至信之人背叛、谋害、夺走一切,最终含冤而死的可怜人。百年的封印与怨气侵蚀,早已磨灭了他大部分的神智,只剩下最核心的仇恨与执念,驱动着他化为厉鬼,向仇人的后代实施这迟到了百年的报复。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此乃天地至理。
李家的先祖造下孽因,子孙承受孽果,似乎…也并非全无由来。
然而…
钟馗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墓穴,看到了那被囚禁在内、气息微弱的孩童。那孩子何其无辜他并未参与百年前的罪恶,甚至对此一无所知。
厉鬼复仇,目标直指仇人血脉,看似执着于因果,实则已陷入怨毒深渊,蒙蔽灵台,行径与当年害它之人,在害及无辜这一点上,又有何本质区别
更何况,天庭律法,阴阳秩序,绝不容许鬼魅肆意侵害生人。此乃铁律。
于情,或有可悯之处。
于理,其罪当诛。
钟馗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阴风依旧呼啸,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他本以为此行只是一场简单的降魔,却发现自已一脚踏入了由百年仇恨、冤屈与苦难编织的泥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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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灭此獠,于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但之后呢那孩童能否得救这段沉埋的公案是否就此彻底湮灭李家人是否会永远活在恐惧与不解之中而这厉鬼张承恩,那最后的清明之光彻底消散,带着无尽的怨恨魂飞魄散,这真的是…最好的结局吗
伏魔帝君的职责,是维护秩序,斩妖除魔。
但此刻,钟馗感受到的,却是一种超越单纯职责的冲动。
他想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他想要给这百年冤魂一个真正的交代,而非简单的伏法。
他想要救出那无辜的孩子。
也想要…度化这份深重的痛苦。
钟馗踏步上前,走向那挣扎欲起的厉鬼,周身神光收敛,不再那般咄咄逼人,但威严依旧。他沉声开口,声音宏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魂灵深处:
张承恩。
他直呼其名。
厉鬼猛地一颤,血色的眸子抬起,混乱中闪过一丝极致的愕然。百年了…早已无人记得他的名字,无人知晓他的冤屈,所有人都只当他是古墓里的一只恶鬼凶灵。
你之所言,若属实情,本君自会查证。钟馗目光如电,直视那扭曲的魂体,但你所为,掳掠稚子,侵害生人,已触犯天条地规,罪不容赦。
厉鬼嘶声欲辩,却被钟馗强大的气势所慑。
然,钟馗话锋一转,天道虽严,亦讲因果循环,亦重善恶有报。本君给你一个机会。
他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点柔和却蕴含着无上法力的清光,并非用于攻击,而是轻轻点向厉鬼的眉心。
放下抵抗,忆你所不敢忆,诉你所未能诉。让本君亲见,百年前…真相究竟为何!
清光没入厉鬼疯狂咆哮的魂体之中。那一点残存的清明之光,如同被投入薪柴的火种,骤然亮起!
厉鬼抱头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但这一次,并非全是痛苦,更夹杂着一种灵魂被强行撕裂、直面最深刻创伤的战栗。百年前那个血腥的午后,至交好友狰狞的面目,冰冷的斧刃,坠入黑暗的绝望,家族崩灭的痛苦…所有被怨气刻意掩埋、扭曲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汹涌冲击着它早已不堪重负的灵识。
无心鬼魅,在此刻,于伏魔帝君面前,被迫开始直面那段最不堪、最痛苦的前缘。
而钟馗闭上双目,以无上神通,共享着这份来自百年前的记忆碎片,亲身去经历、去感受那场背叛与谋杀。
风,更冷了。
第三章:铁面法心鉴痴怨
清光没入的刹那,张承恩的厉鬼之躯剧烈震颤,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那嚎叫并非单纯的痛苦,更像是一个沉溺于仇恨深渊百年之久的灵魂,被强行拖出黑暗,暴露在刺目的真相之光下的剧烈不适与恐惧。
钟馗闭目凝神,额间法眼虽未睁开,但神识已与那点清光相连,如同亲历。
景象骤变。
不再是阴森古墓,而是阳光刺眼的午后山林。视角属于一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灵魂——张承恩。
山风带着草木清香,吹动青年额前的汗湿的发丝。他穿着半旧的绸布褂子,正费力地用锄头清理着一处被落石堵塞的山泉口,一边回头笑着对身后的人说:福哥,再加把劲!这泉眼通了,下面你那几亩旱地就有救了!今年秋收,婶子就能给你说房好媳妇了!
身后,是一个面相憨厚、身材结实的青年,李福。他握着另一把锄头,眼神却有些飘忽,不时地瞟向张承恩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那是张承恩准备明日去县城为父亲采购药材的银钱。
承恩…真是…太麻烦你了。李福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总是让你帮我…
哎,你我兄弟,说这些见外的话作甚!张承恩抹了把汗,笑容爽朗,你家困难,我爹说了,能帮衬就帮衬些。等以后你发达了,别忘了请我喝酒就成!
李福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握着锄头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泉眼终于疏通,清澈的山泉水汩汩流出。张承恩欣喜地俯身去捧水喝,毫无防备地将整个后背暴露给了身后的兄弟。
就在这一刻!
视角猛地天旋地转!
剧烈的痛楚从后脑和脖颈处炸开!视线瞬间被一片血红覆盖!张承恩甚至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只看到李福那张骤然变得无比狰狞扭曲的脸,以及他手中那柄沾着热血和碎骨的、原本用来开石的砍柴斧!
为…为什么…青年倒在地上,鲜血从可怕的伤口中汹涌而出,生命急速流逝,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和背叛。
李福喘着粗气,眼神里充满了疯狂的贪婪和一种下手后的恐惧,他颤抖着,却又异常利落地抢过张承恩的钱袋,然后拖起尚未气绝的张承恩,将他奋力推入旁边一个深不见底的废弃猎坑。
兄弟…别怪我…你命好…我命苦…李福的声音断续传来,带着哭腔,却又异常狠绝,你家那么多地…分我些怎么了…你不肯…我只能自己拿…你放心…你张家…我会替你照看…
乱石砸下,泥土掩埋。最后的光线被彻底隔绝,无尽的冰冷、黑暗和窒息感吞噬了一切。意识沉入深渊前,最后残留的,是至信之人那双充满贪婪与杀意的眼睛,以及对自己家族命运的无尽担忧…
景象再变。
模糊的、游离的魂灵视角。他看到李福仓皇逃下山,很快又带着几个村民回来,哭喊着承恩兄弟不小心坠崖了。他看到父母闻讯赶来,母亲当场昏厥,父亲一夜白头。他看到李福如何悲痛欲绝地帮忙料理后事,如何仗义地站出来,拿出部分银钱(正是张承恩的钱袋里的)安抚张家二老,并逐渐以代为打理为名,接手了张家的田产。
他看到父母在接连打击下相继郁郁而终。他看到李福如何将张家的田产一点点并入自家,如何盖起了新房,如何娶妻生子,日子愈发红火。而张承恩自己的尸骨,却在荒山猎坑中慢慢腐烂,无人问津。
强烈的怨气开始凝聚,新生的魂灵在痛苦与不甘中嘶吼,却无法离开尸骨所在之地。
景象最终定格于一片虚无的黑暗,唯有冲天的怨毒与绝望。
钟馗猛地睁开双眼,环眼中精光暴射,却又迅速沉淀为一种极深的沉重。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竟在阴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
共享的记忆短暂却冲击力巨大。那清晰的背叛、谋杀的细节、受害者临死前的难以置信与绝望,以及凶手事后虚伪的表演与切实获得的利益…一切皆如厉鬼所言,甚至更为具体、更为残酷。
铁证如山。这确是一桩沉埋百年的血案,一场彻头彻尾的冤屈。
再看眼前挣扎的厉鬼,那扭曲的面容似乎能与记忆中那个热情开朗的青年影像重叠。百年的怨气侵蚀,早已将那个善良的张承恩折磨成了如今这般疯狂的模样。它的暴戾,它的复仇,并非凭空而生,而是根植于最深重的苦难与不公。
啊——!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张承恩的鬼魂似乎也从被迫的回忆中获得了短暂的力量,它挣扎着爬起,血泪纵横,指着钟馗嘶声力竭,就是他!李福!那个畜生!他杀了我!夺了我的一切!毁了我张家!你现在知道了!你还要拦我吗!你们神仙不是讲因果吗!这因果!该不该报!
它的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钟馗的心上。
于法,鬼魅害人,必须阻止。孩童无辜,必须解救。此乃天条,不容置疑。钟馗身为驱魔帝君,执法如山,铁面无私是刻入神职的本能。此刻最正确、最简单的做法,便是以雷霆手段镇压此獠,救出孩童,回复天命。天庭卷宗上只会多一笔帝君斩百年恶鬼一只的功绩。
于情,此鬼遭遇,惨绝人寰。凶手逍遥法外,甚至福泽子孙,而受害者沉冤百载,化为厉鬼。其复仇执念,虽极端疯狂,却事出有因。若简单以恶鬼论处,一剑斩之,岂非另一种不公岂非让那李福的罪恶,连同这百年的冤屈,被彻底掩盖
法理与情理,如同两座巨山,压在钟馗肩头。
他面容依旧冷硬如铁,但按在青锋剑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神剑有灵,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境冲突,发出低沉的嗡鸣,既有斩妖的渴望,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钟馗的目光再次投向古墓深处,那孩童的气息越发微弱。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做出决断。
是遵循铁律,即刻降魔
还是…冒险探寻一条更为艰难,或许能兼顾法理与情理的道路
这条道路,必然违背某些刻板的天条,可能会引来非议。甚至可能失败,导致更糟的后果。
但…若只因畏惧麻烦与非议,便无视那百年冤屈的嘶喊,只行那简单之事,这与那些墨守成规、视下界苦难如尘埃的仙神,又有何区别
他钟馗,之所以是钟馗,正因他这份源于凡人经历的、无法磨灭的共情与刚直!
张承恩。钟馗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却奇异地压下厉鬼的狂躁,你的冤屈,本君已见证。
厉鬼血眸凝滞,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李福之罪,天地共鉴。其行卑劣,人神共愤。钟馗一字一句,如同法槌敲定,此因果,需了结。
厉鬼身上翻腾的怨气微微一滞。
然!钟馗声调陡然升高,如惊雷炸响,你寻仇于其毫不知情的后世子孙,掳掠幼童,此等行径,与当年李福害你何异!你欲让你张家之冤,染上无辜孩童之血吗此等作为,岂非自污清白,让你与你所恨之人,沦为同类!
字字诛心,直刺灵魂!
厉鬼如遭重击,猛地后退一步,周身黑气剧烈波动,那一点清明之光疯狂闪烁。它张着嘴,似乎想反驳,却发现那铿锵的话语,如同镜子般照出了它百年疯魔下,自己都不愿直视的某种扭曲。
真正的复仇,绝非沦为自身所恨之物!钟馗踏步上前,神威凛然,却不再仅仅是压迫,更带着一种引导与拷问,你所求的,究竟是宣泄怨毒的毁灭,还是…真正的公道与清白
公道…清白…厉鬼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几乎已被它遗忘的词语,血色的眼中竟流露出片刻的迷茫与挣扎。百年来,它只记得恨,只想着让仇人后代付出代价,却从未想过…除此之外,还能求什么
钟馗凝视着它,捕捉着它魂体深处那丝清明的微弱反应,心中决断渐明。
铁面之下,法心权衡。
他做出了选择。
不再仅仅是降魔,更要…审理这桩百年血案,还亡者一个公道,也给生者一条活路。
这或许远超他驱魔帝君的职责范畴,于天条有碍。
但,这才是他钟馗心中的法!
孩子无辜,即刻放还。钟馗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你的公道,本君…亲自来断!
此言一出,如同誓愿,天地间隐隐有雷声相应。钟馗感到自身神格微微震动,仿佛因这逾越常规的承诺而引发了某种天道关注。
厉鬼张承恩彻底呆住,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传说中铁面无情、只知斩鬼的帝君,血泪依旧在流,但那疯狂之色,竟第一次开始缓缓消退,被一种巨大的、不知所措的茫然所取代。
铁面法心,在此刻,鉴定了这段痴缠百年的怨仇,并毅然揽下了这份沉重无比的因果。
第四章:黄泉古道觅踪苦
钟馗的话语如同蕴含着法则之力,在阴冷的墓园中回荡,不容置疑,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与权威。
厉鬼张承恩怔在原地,血色的眸子剧烈闪烁,那翻腾的怨气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承诺打乱了节奏,变得迟滞而混乱。百年积怨,早已让它习惯了对抗与毁灭,骤然听到公道二字,竟让它无所适从。
放…放了他它嘶哑地重复,鬼爪下意识地指向古墓深处,那被它怨气禁锢的微弱生机,那我的仇…我的债…
本君言出法随,岂会欺你钟馗声如洪钟,打断它的迟疑,孩童若伤,一切皆休。放出孩童,你的冤屈,方有申辩之机!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敲在张承恩那残存的一点清明之上。它周身黑气剧烈翻滚,显然内心在进行着极其激烈的挣扎。一边是百年仇恨驱动的、毁灭仇人后代的疯狂执念;另一边,则是这位威严帝君给予的、一线它从未奢望过的公道的可能。
那丝清明之光,在疯狂怨气的海洋中艰难地亮起,虽微弱,却顽强。
终于,它发出一声极度不甘、却又夹杂着解脱般的尖啸,猛地一挥手!
墓穴深处,一股黑气卷着一个昏迷不醒、面色青白的小男孩飘了出来,轻轻落在不远处的地上。孩子呼吸微弱,但性命无碍,只是被阴气侵体,需要调理。
钟馗目光一扫,心中稍安。他屈指一弹,一道温润金光没入孩童体内,护住其心脉,驱散部分阴寒。
土地!钟馗沉声一喝。
远处土地庙方向,一道青烟慌忙窜来,老土地公连滚带爬地现身:小神在!
将此子安然送回其父母身边,以香火愿力化去阴寒,不得有误。
谨遵帝君法旨!土地公如蒙大赦,连忙抱起孩子,身上泛起淡淡的祥和光芒,护着孩子,化作一道青烟急速向山下村庄遁去。
解决了眼前最急迫的生灵之忧,钟馗目光回转,落在气息萎靡了不少的厉鬼张承恩身上。放出孩童,似乎耗去了它不少支撑形体的怨气本源,让它变得更加虚幻。
李福已死百年,其魂早已归入地府,或受审判,或已轮回转世。钟馗沉声道,欲断此案,需查清其死后所受果报,乃至其转世之身现今境遇,与你张家香火断绝之因果,方可真正了结你的执念,予你公道。
张承恩猛地抬头,血眸中透出急切与一丝恐惧:地府…轮回…帝君,您…
它深知,地府有地府的规矩,阴阳有序,即便是神仙,也不能随意插手幽冥事务,查阅生死轮回乃是禁忌。更何况,它自己乃是怨气缠身的厉鬼,一旦靠近地府秩序之地,只怕立刻会被鬼差捉拿,投入地狱受刑。
钟馗面色沉凝如水。他自然深知其中关隘。擅查生死簿,过问轮回事,乃干涉天道运行之大忌,稍有不慎,便会引动天条惩戒。即便他是驱魔帝君,亦不可随心所欲。
但承诺已出,因果已揽。
他看着张承恩那混合着最后希望与绝望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当年在金銮殿上被轻易否定、愤而撞柱的自己。
有些路,明知艰难,亦不得不行。
在此等候,收敛怨气,不得再滋生事端。钟馗命令道,随即身形一晃,并未直接破开阴阳前往地府,而是化作一道金光,射向附近山脉地气最为汇聚深沉之处。
寻得一处幽深山谷,草木枯寂,乱石嶙峋,地表有一道巨大的裂缝,从中渗出丝丝缕缕精纯的阴煞之气。此地乃是人间与幽冥交界缝隙之一,俗称黄泉路口。
钟馗立于裂缝之前,手掐法诀,口中念念有词,周身神光与地脉阴气剧烈碰撞,发出低沉的轰鸣。他要以自身大法力,暂时稳固并扩大这条缝隙,开辟一条临时的、可供他通行的黄泉古道!
此举极耗元神,且风险巨大。一旦控制不好,引动地脉暴动或幽冥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金光与黑气交织,钟馗额角竟隐隐见汗,虬髯微微颤动。足足一炷香时间,那裂缝才在轰鸣中缓缓扩张,形成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不稳定且散发着极度危险气息的幽暗通道。通道深处,阴风呼啸,隐约传来无数亡魂的哭泣与锁链拖曳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钟馗毫不犹豫,一步踏入其中!
霎时间,天旋地转。
周遭不再是人间景象,而是一片昏沉暗淡、雾气缭绕的无垠空间。脚下并非实地,而是如同行走在浑浊的水面之上,泛起圈圈涟漪。远方隐约可见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轮廓,以及一条蜿蜒流淌、寂静无声的浩瀚河流——那便是忘川河支流。
空中漂浮着点点幽绿鬼火,无数面目模糊、神情麻木的魂魄,在少数身着皂袍、面色冰冷的鬼差驱赶下,沉默地向着远方一座巨大关隘的虚影飘去。那里,想必就是鬼门关。
阴冷的气息无孔不入,试图侵蚀钟馗的神体,却被其周身自然散发的神光荡开。但他能感觉到,在这幽冥地界,他的神力受到极大的压制,运转远不如在人间自如。
此地,并非善地。
钟馗收敛大部分神光,尽量不引起过多注意,循着对李福魂魄可能存在的一丝微弱感应(源自张承恩记忆中的气息),以及冥冥中的因果线,向着幽冥深处前行。
黄泉路漫漫,孤寂而苦寒。沿途多见罪魂受刑,刀山火海,油锅冰狱,惨不忍睹,哀嚎遍野。此乃天地法则,惩戒生前恶业之所。钟馗虽见惯妖魔,目睹此等场景,亦觉心神沉重。
他试图寻找熟悉的地府阴神询问,但寻常鬼差见他神光凛然,皆避之不及,或冷漠以对,言说无权过问轮回之事。偶有职阶稍高的判官路过,听闻他要查问百年前一凡人魂魄下落及果报,皆面露难色,拱手婉拒:帝君明鉴,生死轮回乃天地机密,非我等小神可妄泄,亦非帝君职司所在,还请莫要为难小神…
碰壁数次,钟馗心知常规途径绝难行通。
时间一点点流逝,维持黄泉古道开启极其耗费法力,他不能在此久留。
正当他思索是否要冒险前往判官殿或望乡台一探时,前方迷雾中,忽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窈窕,身着素色宫装,手提一盏散发着柔和青光的灯笼,正步履轻盈地引领着一队安详的亡魂前行。其气息纯净而阴柔,带着一股安抚魂灵的力量。
孟婆神君留步!钟馗眼中一亮,出声唤道。
那女子闻言转身,容颜清丽绝俗,却带着看透世情的淡漠,正是于奈何桥头执掌孟婆汤的孟婆。她见到钟馗,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原来是驱魔帝君。帝君不在人间降妖除魔,何以真身踏足这黄泉苦寒之地
钟馗上前,略一拱手,开门见山:实有要事,冒昧打扰神君。钟馗欲寻一近百年前入地府之魂,名李福,乃人间一谋财害命、致使他人绝户之凶徒。不知神君可曾知晓其下落,或受过何等果报
孟婆闻言,眸光微动,沉吟片刻,缓声道:李福…此人,我有些印象。
钟馗精神一振。
因其罪业深重,谋害至交,夺人家产,间接致使张家绝户,判官殿曾特例审议。其魂在孽镜台前无所遁形,所受刑罚不轻,在油锅地狱与拔舌地狱中煎熬了近一甲子。孟婆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约莫四十年前,刑期方满。
其后如何可已轮回钟馗急切追问。
孟婆微微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色彩:按律,其罪业虽消大半,但仍需轮回入畜生道十世,方可洗净罪孽,再世为人。然而…
她顿了顿,看向钟馗:然而,其最后一世为人时,所害之人张承恩,因怨气不散,未能轮回,化作厉鬼滞留人间。此桩因果并未彻底了结,天地录其债未偿。故其轮回之路,亦有阻滞。
有何阻滞钟馗心头一紧。
他未能完全进入轮回井。孟婆轻声道,其魂一部分业力被因果牵绊,滞留于地狱边缘的‘孽债谷’中,承受业火焚心之苦,等待阳间债了。另一部分真灵,虽投入畜生道,却因业力纠缠,十世轮回皆残缺不全,多为胎死腹中或夭折横死之畜,痛苦短暂,循环往复,直至债清。
钟馗闻言,心中巨震。
李福并未能真正逍遥。他死后承受了酷刑,即便刑满,轮回之路也因张承恩的怨念而变得支离破碎,承受着另一种形式的、无止尽的痛苦惩罚。这或许正是天道的另一种公正。
那张家香火…钟馗想起另一关键。
张家夫妇悲愤而亡,其魂哀伤过度,灵性有损,轮回后亦多坎坷。张家血脉确已断绝。孟婆确认道,语气中终有一丝叹息,此乃大憾。
真相至此,已然明朗。
李福遭了报应,但并未彻底偿还。张承恩的怨念,既是自身痛苦所化,也无形中成为了天道执行惩罚的一部分,但同时,也将自己彻底束缚在了仇恨之中,不得超生。而张家,终究是彻底消失了。
这是一个没有真正赢家,只有绵延百年痛苦的悲剧。
多谢神君相告。钟馗深吸一口气,拱手郑重谢道。此行目的已达,虽过程艰难,所得信息却至关重要。
孟婆还礼:帝君客气。只是…帝君以真身擅入幽冥,干涉轮回之事,恐已触动天条,还望早归,早做打算。
钟馗点头:钟馗明白。
他不再停留,转身循着原路,疾步返回。维持通道的法力已近极限,幽冥界的排斥力也越来越强。
穿过扭曲不稳的黄泉古道,重返人间山谷时,钟馗周身神光都黯淡了几分,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强行开辟并维持通道,对抗幽冥法则,消耗远超他的预期。
此时,东方天际已微微泛白,一夜将尽。
他抬眼望去,只见古墓前,厉鬼张承恩依旧蜷缩在原地,周身怨气似乎平静了些许,正呆呆地望着村庄的方向,血色的眸子里,疯狂褪去后,剩下的是一片空洞的茫然与…难以言说的悲凉。
钟馗踏步上前,声音因消耗而略显低沉,却依旧带着沉甸甸的力量:
张承恩,李福之下场,你张家之因果,本君…已尽数查清。
第五章:红尘旧梦终得解
天光微熹,驱散着夜幕最后的沉寂,却驱不散古墓前那凝结了百年的悲凉。
张承恩的厉鬼之躯在晨曦淡薄的微光中显得愈发虚幻,仿佛随时会融化在空气中。它蜷缩着,那滔天的怨气似乎因钟馗的离去与归来而陷入了某种停滞,不再狂躁地翻涌,只是死寂地缠绕着它,如同一件沉重、污秽的寿衣。
听到钟馗的声音,它猛地一颤,缓缓抬起头。血色的眸子空洞地聚焦,里面燃烧了百年的仇恨之火已然熄灭,只剩下灰烬般的茫然与一种近乎怯懦的期待。它不敢问,只是死死地盯着钟馗那沉凝如山的面容。
钟馗立于它身前,玄袍沾染了黄泉的阴寒之气,周身神光虽略显黯淡,但威严依旧。他环眼如电,直视着那残破的魂灵,将孟婆所言,毫无隐瞒,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出。
从李福在孽镜台前罪状昭彰,到油锅拔舌地狱中煎熬一甲子;
从其刑满却因因果未了,部分魂灵滞留孽债谷承受业火焚心;
从其真灵投入畜生道,却十世轮回皆残缺不全,胎死腹中,横死夭折,循环往复;
再从张家父母灵性受损,轮回坎坷,血脉确已断绝…
没有渲染,没有修饰,只是平铺直叙那冰冷而残酷的、由天道执法的百年果报。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张承恩的魂体之上。
它开始是呆滞,仿佛无法理解。
继而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并非因为愤怒或痛苦,而是一种巨大的、无法承受的…空洞。
仇人没有得到善终,甚至死后仍在受苦,永无宁日。
它百年来支撑着它不去彻底崩溃、不去魂飞魄散的仇恨,似乎突然失去了最坚实的靶子。
而它的家族,它的父母…终究是因为那场背叛而彻底湮灭在红尘之中,再无痕迹。
它以为自己执着于复仇,是在为家族讨还公道。
可事实上,家族早已不存。它的复仇,除了延续痛苦,还能为什么
呵…呵呵…它发出断断续续的、比哭更难听的笑声,没有半点喜悦,只有无尽的苍凉与荒谬,报了…仇了…哈哈…李福…他…他不得好死…不得超生…真好…真好…
可笑着笑着,那漆黑的血泪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怨毒之泪,而是彻底的、绝望的悲恸。
可我张家…没了…都没了…爹…娘…承恩不孝…承恩无用啊…它猛地以头抢地,尽管魂体并无实质,却依旧发出咚咚的闷响,那是灵魂在叩击虚无,哭嚎着无处安放的痛苦与愧疚。
我在这荒山…恨了百年…等了百年…原来…原来什么都换不回来了…什么都没了…我恨的是什么…我等的是什么啊!
百年的执念,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那支撑它存在的疯狂恨意如潮水般退去,露出的,是早已被腐蚀得千疮百孔、脆弱不堪的灵魂本源。那点清明之光不再闪烁,而是稳定地亮起,却映照出一片无边无际的废墟。
它不再是那只知复仇的厉鬼,变回了一个失去了一切、迷茫无助的可怜亡魂。
钟馗静立一旁,默然地看着它宣泄这迟来了百年的、真正的悲伤。他没有阻止,也没有安慰。此刻任何言语都显苍白,这痛彻魂灵的悲恸,必须由它自己经历、自己消化。
良久,张承恩的哭声才渐渐低落,化为无声的抽噎,魂体变得更加透明,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随着泪水流干。
它抬起头,血眸中的浑浊似乎褪去了一些,露出了深处那属于青年张承恩的、残存的一丝本真。它望向钟馗,声音嘶哑而微弱:帝君…那我…我这百年…算什么我的恨…我的怨…岂非…一场空一场笑话
钟馗缓缓摇头,声音沉厚,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非是空,非是笑话。
你的怨,你的恨,源自极大的不公与冤屈,此乃天性,无可指摘。
天道昭昭,报应不爽。李福之罪,已受严惩。你之怨念滞留人间,无形中亦成了天道刑罚的一部分,令其业债难清,此乃因果一环。
然,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你沉溺于恨,意图祸及无辜,却险些自污清白,踏入万劫不复之境,此为你之过。
所幸,你心中一点善念未泯,良知未绝,方才听得进本君之言,放还孩童,未酿成大错。
如今,真相已白,仇怨已报(以天道的方式)。你所求之‘公道’,已在幽冥落实。
钟馗踏前一步,神光微敛,竟带着一丝近乎慈悲的意味:张承恩,你之本心,并非暴戾凶残之徒。百年怨恨,蒙蔽汝心。如今尘尽光生,可见本来否
本来…张承恩喃喃自语,破碎的魂体微微发光,一段段早已被仇恨掩埋的温暖记忆碎片,如同沉入水底的珍珠,悄然浮起。
父亲严厉却关切的教诲,母亲灯下缝衣的温柔身影,家中粮仓丰裕时接济邻里的欣慰,与…与李福早年一同在田间地头嬉戏玩闹、互诉衷肠的单纯时光…
那些美好的、属于人的情感,一点点冲刷着怨气留下的污秽。
它忽然明白了。
它恨的,不仅仅是李福的背叛和谋杀,更是那份被彻底摧毁的信任、友情,以及随之湮灭的、所有关于家和未来的美好憧憬。
它真正失去的,是这些。
而这些东西,早在百年前就已经失去了。之后的百年,它只是抱着冰冷的仇恨,在原地打转,折磨自己,也无意中成为了天道惩罚工具的一部分。
复仇,并不能让它找回失去的一切。
只会让它失去更多,包括它自己。
彻悟如同清冷的泉水,浇灭了最后一点怨恨的余烬。
巨大的悲伤再次涌来,却不再是疯狂的绝望,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悔恨与释然的哀痛。
它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对着钟馗,俯下了魂体。
这不是跪拜,更像是一个疲惫不堪的灵魂,终于放下了所有重担后的姿态。
谢…谢帝君…点醒…它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平静了许多,是小人…执迷不悟…沉沦恨海…辜负了父母生养之恩…也…也辜负了自己…
它抬起头,望着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那轮朝阳即将喷薄而出。
它这百年怨鬼,最畏惧的便是至阳之光。
但它眼中,却第一次没有了恐惧,反而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渴望与…解脱。
帝君…小人…该如何是好它轻声问,像一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方向的孩子。
钟馗看着它身上那开始自然消散的怨气,以及那越发纯净却脆弱的魂灵本源,沉声道:李福业债未清,你之执念亦是他之苦果一环。如今你既放下仇怨,他之业债亦将随之变化,此乃因果相应。
而你,张承恩,滞留阳世百年,侵害生灵(虽未致死),其过当罚。然,你冤情可悯,迷途知返,其情可原。
钟馗略一沉吟,心中已有决断。此法或许依旧逾矩,但却是最能了结此番因果之举。
本君可送你前往地府,将此事前因后果禀明判官。你需领受应有之惩戒,洗涤罪业。之后,或许…钟馗环眼微眯,或许可恳请判官,念你身负大冤,许你于轮回之中,寻得你父母转世之身,以另一种方式,续接未尽之亲缘,弥补遗憾。
当然,此乃本君推测,最终需地府裁定。
此言一出,张承恩的魂体猛地亮起一道柔和的光芒!
寻找父母转世之身续接亲缘
这…这是它百年来,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望!是比复仇更能触及它灵魂深处的渴望!
那一点清明之光骤然炽盛,瞬间驱散了最后残余的丝丝怨气。它的面目不再狰狞,虽然依旧模糊,却依稀能看出一个年轻、清秀的轮廓,眼中血泪褪去,只剩下清澈的、滚烫的泪水——那是魂泪。
帝君…大恩…它哽咽难言,唯有深深俯首。
红尘旧梦,百年纠缠,在此刻,终于得解。
恨已消,债已明,路…已在脚下。
晨曦的第一缕金光终于突破云层,照射在山岗之上。
张承恩的魂体在阳光下开始变得透明,但却异常安详平和,它最后望了一眼山下苏醒的村庄,那里有它仇人的后代,也有它再也回不去的红尘。
钟馗抬手,一道柔和的神光包裹住它,隔绝了阳光的伤害。
走吧,本君送你一程。
了却这段百年公案,就在今朝。
第六章:神剑有泪慰苍生
朝阳喷薄,金辉万丈,彻底驱散了山间的阴冷与晦暗。
在钟馗神光的庇护下,张承恩残存的那点纯净魂灵得以暂存,未被至阳之气灼伤。它不再狰狞,不再怨毒,只是一个面容模糊、透着无尽疲惫与终于获得解脱的平静的青年虚影。
钟馗不再耽搁,再次运转法力。此番并非强行开辟黄泉古道,而是以驱魔帝君神职,沟通阴阳,打开一道相对稳定、通往幽冥判官殿的通道。幽暗漩涡浮现,内里传出庄严而森冷的气息。
他正要携张承恩魂魄踏入,天际却骤然风起云涌!
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被厚重的祥云笼罩,云层之中,道道金色神光刺破而下,威严浩瀚,不容亵渎。一股庞大的威压降临,牢牢锁定了钟馗。
钟馗,尔敢擅闯地府,干涉轮回,可知罪否
宏大的声音自九天传来,如同雷霆滚过,震得山峦嗡鸣。云层分开,隐约可见数名身着金甲、手持神戟的天庭神将身影,为首者更是气息渊深,目含电光,正是负责监察下界仙神行止的巡天灵官!
该来的,终究来了。
钟馗身形一顿,将张承恩的魂魄护在身后,昂首向天,面无惧色,洪声回应:钟馗在此。所为之事,皆为化解百年冤戾,平息人间祸端,救赎无辜生灵,何罪之有
强词夺理!巡天灵官厉声呵斥,阴阳有序,轮回有法!此乃天条铁律!尔身为驱魔帝君,不思恪尽职守,斩妖除魔即可,竟敢私查生死,过问果报,更欲携厉鬼魂魄直面判官!此等行径,已是严重僭越!还不即刻束手,随我等回天庭领罪!
威压更盛,如同实质般压在钟馗肩头。张承恩的魂魄在神威下瑟瑟发抖,几欲溃散。
钟馗周身神光迸发,抵住天威,环眼之中毫无悔意,唯有坦荡与刚烈:灵官所言,句句乃天条正文!钟馗岂能不知!
他话锋一转,声震四野:然,天条为何而立莫非只为维护冰冷秩序,却可无视冤魂泣血,可坐视善恶因果纠缠不清,可任由人间苦难因陈年旧怨而绵延不绝!
此案之中,恶人已遭天惩,然冤者沉沦百年,怨毒自噬,更累及无辜稚子!若只依常法,一剑斩之,固然简单,然其冤何申其执何解其苦何度那李家孩童固然得救,然其家族承负之罪业不明,日后岂非再生祸端此等做法,岂是真正‘驱魔’,岂是真正‘卫道’!
钟馗所为,非为违逆天条,正是为维护天道之‘公’与‘义’!若天庭因此降罪,钟馗…一力承担!
字字铿锵,如金石坠地,掷地有声!那不仅是辩驳,更是一位神祇对其信念的宣告!
巡天灵官一时语塞,云端之上的神将们亦微微骚动。他们习惯了执行铁律,却鲜少遇到如此直指本心、撼动规则的诘问。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那被钟馗护在身后的张承恩魂魄,忽然鼓足最后气力,飘向前方,对着天际巡天灵官的方向,深深拜伏下去。
它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充满了虔诚与悔恨:上神明鉴!一切皆因小人冤屈执念而起,触犯天条,危害生灵,罪皆在小人!驱魔帝君仁德,不忍见小人永堕恨海,更不忍见无辜受累,方才插手此事,欲为小人求一个真正解脱,亦全天道好生之德!帝君一片苦心,皆系于苍生疾苦!若有过错,小人愿魂飞魄散,承担所有责罚,万请上神…勿要责难帝君!
一个卑微的、即将消散的鬼魂,在此刻,竟挺身而出,为一位触犯天条的神明求情!
这一幕,震撼了云端诸神。
巡天灵官面露惊容,沉吟不语。天地间一片寂静,唯有山风呼啸。
良久,那宏大的声音再次响起,威严依旧,却少了几分凌厉:钟馗,尔之所为,虽情有可原,然终究违背天规。然,念尔初心为公,化解冤戾有功,更兼…亡魂愿代其受过,其情可悯。本官暂不缉拿于你,但此事必将禀明玉帝,由天庭议处!
言下之意,暂不追究,但后续仍有处罚。
钟馗面色不变,拱手沉声道:谢灵官。钟馗愿候天庭发落。
云层中的威压缓缓散去,金光收敛,巡天神将的身影逐渐隐没于祥云之中,最终消失不见。天空复又清明。
危机暂解。
钟馗低头,看向拜伏在地、近乎透明的张承恩,轻叹一声:何必如此。
张承恩抬起头,魂体脸上竟露出一丝平和的笑容:帝君为小人不惜触犯天条,小人残魂一缕,能为您略尽绵力,心中…甚安。
钟馗不再多言,点了点头,携起它最后残存的灵光,一步踏入了通往判官殿的通道。
幽冥判官殿内,森严寂静。
钟馗直面主判官,将张承恩一案前因后果,自身所为,尽数道来,不隐不瞒。并将张承恩那纯净却脆弱的魂灵,呈交于堂前。
判官聆听良久,查阅相关卷宗与天道记录,面色数变,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帝君…此举确实大胆。判官摇头,却又露出一丝复杂神色,然,此案因果特殊,天道记录中,李福之罚因张承恩怨念而存,今张承恩怨念消散,其罚亦当有所调整。帝君此行,阴差阳错,反倒促成了一段百年因果的真正了结,符合天道循环之本意。
他看向堂下那缕微弱的魂灵:张承恩,你身负冤屈,然滞留阳世、侵害生灵亦是有过。念你冤情可悯,迷途知返,更愿代神受过,其心可鉴。本判判你,受洗涤之刑三年,涤尽阴煞怨气,之后…准你入轮回,并依你与父母之血脉因果,指引你寻其转世之身。然,亲缘能否续接,非地府可强定,需看造化机缘。
这已是地府所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慈悲与通融。
张承恩的魂灵激动得光芒闪烁,唯有深深叩拜:谢判官大人!谢判官大人!小人甘愿受刑!
了结了。真正了结了。
钟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向判官拱手一礼:多谢判官。
判官还礼,意味深长地看了钟馗一眼:帝君,好自为之。意指天庭之后可能的责罚。
钟馗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判官殿,重返人间。
他再次出现在山村后山时,已是正午时分。
阳光明媚,山风清爽,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鬼患只是一场幻梦。他神识微扫,山下村庄已然恢复生气,鸡犬相闻,炊烟袅袅。土地公传来讯息,孩童已然苏醒,虽身体虚弱,却无大碍,其父母感激涕零,正在家中设下香案,叩谢神明。
钟馗独立山巅,玄袍在阳光下泛着暗金光泽。他遥望人间烟火,心中百感交集。
此事看似圆满,实则冒险至极,更是触动天威,后续麻烦定然不少。
但他,不悔。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那柄伴随他斩妖除魔无数、令邪祟闻风丧胆的青锋宝剑,悄然浮现于掌心。神剑有灵,微微震颤,清越的剑鸣声中,竟似乎不再只有凛冽杀意,反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柔和
钟馗凝视剑身,目光深邃。
蓦地,在那煌煌烈日之下,这位铁面虬髯、令万鬼惊惧的伏魔帝君,那刚硬如石刻的面容上,竟悄然滑落一滴晶莹。
泪珠滚落,恰好滴落在青锋剑的剑脊之上。
嗤——
一声极轻微的细响,那滴泪珠并未被神剑蒸发,反而如同浸润一般,悄然融入剑身之中。青锋剑的光芒微微一涨,愈发显得古朴深邃,那锋锐无匹的剑气之中,似乎从此蕴含了一丝悲悯与温度。
神剑有泪,非为伤悲,乃为这红尘众生之苦,为那得以救赎之魂,为这虽坎坷却终究求得的…公道与圆满。
天威或将至,然此心已安。
钟馗收剑入鞘,转身,身影化作一道金光,回归天庭复命,坦然等待那未知的、却必将来临的裁决。
而他滴落的那滴泪,却永远烙印于青锋剑上,也烙印在这段百年公案之中,慰藉了苍生,亦慰藉了他那看似铁石、实则柔软的——神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