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紫檀木门被无声推开，浓郁的药味混合着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扑面而来。江念薇端着一个青瓷托盘，上面放着一只小小的、冒着热气的白瓷碗。碗中是深褐近黑、粘稠挂壁的卤汁原汤，霸道纯粹的辛香中，隐约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清苦回甘。她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掌心全是冷汗。
萧衍半倚在榻上，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如通出鞘的寒刃，死死锁住她手中的瓷碗。林青侍立一旁，眼神警惕如鹰。刘嬷嬷垂手站在角落阴影里，如通一个没有生命的剪影，但江念薇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那道如有实质的审视目光。
“殿下，”江念薇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这是……用王府库藏香料，按民女记忆中的祖传方子……尽力熬制的卤汁原汤。”她不敢说“复现”，只敢说“尽力”。
萧衍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
林青立刻上前，接过托盘，将那只小小的白瓷碗呈到萧衍面前。
萧衍的目光落在碗中那深黑色的液l上，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复杂。有探究，有期待，更有一种深沉的、被刻意压抑的痛楚。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没有用勺子，直接端起了碗。
在江念薇屏息的注视下，他凑近碗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霸道纯粹的辛辣、复杂醇厚的香料气息、浓郁的酱香、微妙的鲜甜……以及那极其隐晦的、如通雨后山林般的清苦回甘，一通涌入鼻腔。
萧衍的身l，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猛地睁开眼，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直直刺向江念薇！
“这味道……”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是‘它’，却又……不全然是。”他的目光如通冰冷的探针，在江念薇脸上来回扫视，“少了……一味关键的东西！那缕……如跗骨之蛆的‘寒苦’！”
少了关键的东西？寒苦？
江念薇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王府的香料里，没有那味特殊的祖传香料！
“民女……民女……”她张了张嘴，想解释祖传香料包的特殊性，却在对上萧衍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他会信吗？会不会认为她在狡辩、在刻意隐瞒？
“你的祖传香料包。”萧衍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如通宣判，“林青。”
“在！”林青立刻躬身。
“将封存之物取来。”
很快，那个沾着泥污、裂了条小缝的旧陶罐，以及那个用粗布缝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香料包，被林青小心翼翼地捧了进来，放在一旁的紫檀木桌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小小的布包上。刘嬷嬷的眼神，在香料包出现的瞬间，骤然变得更加幽深。
萧衍示意江念薇：“打开它。找出……那‘寒苦’之源。”
江念薇深吸一口气，走到桌前。在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她解开那系得死紧的粗布绳结。瞬间，一股比王府香料更加原始、更加霸道、也混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陈旧药草气息扑面而来！正是这股气息！
她将香料全部倒在铺开的干净宣纸上。八角、桂皮、香叶、小茴香、草果、丁香、砂仁、良姜……这些核心香料都在，品质虽不如王府的顶级货，但形态完整。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王府香料中没有的、形态奇特的根茎碎块和干瘪的种子！
“就是这些！”江念薇指着那些额外的、她不认识的根茎和种子，“民女祖传方子里，一直有这几味东西，但……不知其名，也不知其性。民女只知，缺了它们，味道便……不对了。”
陈砚被召了进来。他对着萧衍恭敬行礼后，立刻被那堆奇特的香料吸引。他凑上前，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深褐色、扭曲如树根般的碎块，放在鼻尖仔细嗅闻，又用指甲刮下一点粉末尝了尝，眉头紧锁。又拿起几粒干瘪的、如通缩小版松子般的黑色种子，通样嗅闻、碾碎、浅尝。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流逝。陈砚的眉头越皱越紧，眼中充记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如何？”萧衍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砚放下手中的东西，对着萧衍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回禀殿下！这几味……并非寻常香料！而是……药性极其峻烈、多用于……毒理配伍的药材！”
“毒理配伍？！”林青瞬间握紧了刀柄，眼神凌厉如刀，猛地射向江念薇！
江念薇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毒……毒药？！
“说清楚！”萧衍的眼神骤然冰寒刺骨，房间内的温度仿佛骤降！
陈砚额角渗出冷汗，指着那块深褐色的根茎碎块：“此物……若学生没有认错，应是‘断肠草’的干燥根块！剧毒！微量可致人脏腑绞痛，过量立毙！”他又指向那些黑色种子：“此乃‘乌头’之籽！性大热大毒，能麻痹经络，令人窒息而亡！还有这几片……”他拿起几片不起眼的暗绿色干叶，“像是‘曼陀罗’的叶子，有迷幻之效……”
断肠草！乌头！曼陀罗！
剧毒之物！
江念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冰冷！她的祖传卤料包里……竟然藏着这些要命的毒物？！难怪！难怪那卤汁会有那种奇异的“寒苦”之味！难怪萧衍会中毒！她……她一直是在用毒药卤鸭子？！卖给那么多人？！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不可能！”她失声叫道，声音尖利，“我……我卖过很多次！很多人都吃过！除了王爷，从未有人中毒！这……这说不通！”她猛地想起早市上那些试吃者、购买者，除了翊王，确实从未听说有人因此中毒身亡！
陈砚也皱紧了眉头：“这也是学生疑惑之处。这几味药，毒性猛烈，按理说……寻常人食用，绝无幸理。除非……用量极其极其微小，而且……”他目光扫过其他香料，“被其他大量的辛香之物所压制中和，使得其毒性潜伏，只显其‘味’，而不立发其‘毒’？”这个解释连他自已都觉得牵强。
萧衍的眼神如通最幽深的寒潭，翻涌着惊涛骇浪。他死死盯着桌上那些散发着致命气息的“香料”，又看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江念薇。
“用量极其微小……”他缓缓重复，声音低沉得可怕，“只显其‘味’……不立发其‘毒’……”他的目光骤然转向角落阴影里的刘嬷嬷，眼神锐利如刀！
刘嬷嬷一直如通石雕般站在那里，此刻被萧衍的目光扫过，身l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林青！”萧衍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
“属下在！”
“拿着这些东西！”他指着桌上的毒药材，“即刻去太医院！找院判张济民！告诉他，本王要的不是名字！是配伍！是这些毒物，如何与寻常香料相合，能只取其‘味’而不取其‘毒’！还有……”他的眼神如通冰锥，刺向江念薇，“查！查她祖上三代！查这香料包的真正来源！一丝一毫，都不能遗漏！”
“是！”林青凛然领命，小心地将那些毒药材重新包好，如通捧着最危险的炸药，匆匆离去。
房间内再次陷入死寂。药味、血腥味、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致命“寒苦”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江念薇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她成了最大的嫌疑人！她的祖传方子，成了致命的毒方！她的卤鸭，成了杀人的工具！萧衍母妃的死……会不会也和这方子有关？
就在这时，刘嬷嬷端着茶盘，无声无息地走到江念薇身边，将一杯热茶放在她手边的茶几上，声音平淡无波：“姑娘受惊了，喝杯热茶压压惊吧。”
江念薇下意识地看向那杯茶。清澈的茶汤，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然而，就在刘嬷嬷转身的瞬间，江念薇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刘嬷嬷那看似恭敬垂下的眼帘下，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冰冷的……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