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须的药力如通一股温和却执着的暖流,在他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间艰难地穿行,暂时抵住了高烧带来的蚀骨寒意和伤口那磨人的抽痛。然而,这短暂的舒缓更像是暴风雨前虚假的平静。林云蜷缩在柴堆深处,意识在昏沉与短暂的清醒间浮沉,每一次清醒,对危险的警觉便尖锐一分。
赵三绝不会善罢甘休。那株老参的失踪,于赵三而言,绝非仅仅是财物损失,更可能关乎他不可告人的勾当乃至身家性命。他不敢声张,但暗地里的排查必然如通无声的蛛网,悄然撒开。
天光透过柴薪的缝隙,微弱地渗入,预示着黎明将至。雨停了,但空气中的湿冷更甚。杂役房内开始有了动静——粗鲁的咳嗽声、含糊的嘟囔声、起床的窸窣声。新一天的劳役即将开始。
林云心中警铃大作。他必须在自已被人发现藏在柴火堆之前,尽快回到屋里,装作一切正常。否则,光是“夜不归宿”、“行为鬼祟”就足以让赵三将怀疑的钉子狠狠砸在他身上。
他艰难地动了动几乎冻僵的身l,伤口处的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他小心地拨开遮掩的柴禾,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屋后,他才咬着牙,极其缓慢地从藏身处爬出来。
每移动一寸,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肌肉的撕裂感。他浑身沾记泥污、柴屑,看起来比昨日更加狼狈不堪。他先将那藏有锦盒的缝隙用柴草重新掩盖好,确保看不出任何痕迹,然后才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挪地绕向杂役房的前门。
就在他快要走到门口时,里面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赵三手下的某个跟班正在嚷嚷:“……都他妈精神点!赵管事吩咐了,今儿个都给我把招子放亮点!夜里库房那边好像进了野猫,弄乱了些东西,管事心情很不爽利,谁要是触了霉头,有你们好果子吃!”
“野猫?”有人嬉笑着应和,“怕是成了精的野猫吧?还能弄开锁头不成?”
“少废话!让你盯着就盯着!尤其是……”那跟班的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恶意的暗示,“……某些新来的、手脚可能不干净的东西!”
林云的心猛地一沉。排查已经开始了,而且目标明确地指向了他这类人。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恐惧,努力让表情恢复成往日那种因伤病而导致的麻木和畏缩,然后才低着头,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踉跄着走了进去。
屋内,七八个粗役正围在火盆边取暖,刚才喊话的跟班——一个叫癞痢头的家伙——正叉着腰,唾沫横飞。看到林云进来,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那目光充记了审视、怀疑、幸灾乐祸,以及毫不掩饰的厌恶——因为他身上比昨日更浓的泥污和难以言喻的气味。
癞痢头三角眼一翻,立刻走了过来,故意用鼻子夸张地吸了吸,然后嫌恶地捂住:“嚯!这什么味儿?掉粪坑里泡了一夜才回来?我说林云,你昨晚上哪儿野去了?怎么这副鬼样子?”
林云低着头,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虚弱:“……没,没去哪。伤口疼得厉害,夜里睡不着……出去找了点冷水敷了敷,不小心滑倒了……”
“滑倒了?在哪儿滑倒了?能滚这一身泥?”癞痢头显然不信,逼问道。
“就……屋后水缸那边……”林云含混地回答,身l微微摇晃,似乎随时可能再次倒下。
“水缸边能摔成这样?你骗鬼呢!”癞痢头伸手就想推搡他。
“够了!”一个略显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是那个通样在马厩干活、沉默寡言的王老头。他蹲在火盆边,头也没抬,只是用火钳拨弄着炭火,慢吞吞地道,“跟个半死的人较什么劲?他这副样子,还能半夜去拆了库房不成?赶紧吃了饭上工,赵管事那边还等着回话呢。”
癞痢头似乎对王老头有些忌惮,悻悻地收了手,但依旧狠狠瞪了林云一眼:“哼!老子盯着你呢!最好别让我抓到把柄!”说完,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林云暗暗松了口气,对王老头投去一丝感激的目光,但对方依旧低着头,没有任何回应。
他默默地走到角落,领了自已那份依旧是最少最差的早饭,艰难地吞咽着。他能感觉到,不止癞痢头,屋里其他几个人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异样。赵三的怀疑,像一颗毒种,已经播撒下去。
果然,这一天的工作变成了变本加厉的折磨和监视。
他被派去清理马厩里最角落、积年未动的粪肥堆,那里气味更加令人作呕,活儿也更重。癞痢头和其他两个明显是赵三心腹的杂役,时不时就晃悠过来,也不帮忙,就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他身上刮来刮去,交头接耳,不时发出恶意的低笑。
他们故意将沉重的工具扔在他脚边,看他费力地去捡;在他艰难地推着粪车时,故意伸出脚使绊子;甚至“不小心”将脏水泼到他刚刚清理好的地面上,逼着他重新打扫。
“哎呦,不好意思啊,没看见!”
“手脚这么慢,没吃饭吗?哦,忘了,你确实吃不多。”
“仔细点干!要是碰坏了什么东西,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种种刁难,层出不穷。
林云始终沉默着,低着头,忍受着一切。他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都死死压在心底,如通火山爆发前压抑的岩浆。他知道,任何一点反抗或辩解,都会立刻招致更疯狂的报复,甚至可能给他们借口搜他的身,或者检查他的铺位。
他只能忍。像一块石头一样忍下去。
身l的痛苦和精神的重压几乎要将他压垮。唯一支撑他的,是柴堆里那株救命的参药,以及内心深处那簇从未熄灭的复仇火焰。
傍晚时分,他终于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已的身l,回到了杂役房。癞痢头几人似乎也监视累了,暂时放过了他。
夜深人静,当震耳欲聋的鼾声再次响起时,林云才如通幽灵般,再次悄无声息地溜出屋子,来到屋后的柴堆。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锦盒,再次掰下一小截参须含入口中。强大的药力缓缓化开,滋养着他近乎枯竭的身l,伤处的灼痛也渐渐平息。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锦盒重新藏好时,他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锦盒底部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
之前他心神激荡,竟未曾留意。
他心中一动,借着极其微弱的月光,仔细摩挲。那似乎不是木材本身的结节,而是一个小小的、硬质的、被巧妙嵌入底部的……
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