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城市霓虹渐次熄灭，唯有写字楼的几扇窗户还固执地亮着，其中一扇便属于王磊。墙上的时钟指针悄然滑过十点，他揉了揉酸涩的眼，将最后一份设计图纸保存归档。关闭电脑的嗡鸣声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疲惫一扫而空，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便快步出了门。
初秋的夜风已带了些许凉意，他发动了那辆黑色的丰田凯美瑞，却没有径直驶向家的方向。方向盘一打，拐进了那条熟悉的老巷。巷口，那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烤红薯摊还在，老大爷正佝偻着腰收拾家什，准备收摊。
“大爷，等等，还有蜜薯吗？”王磊降下车窗，急忙喊道。
老大爷抬头见是他，笑了：“是小王啊，巧了，就剩最后一个了，给你留着呢。”
“太好了，我媳妇就爱吃您家这口。”王磊付了钱，接过那用牛皮纸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烤红薯，触手滚烫。他小心地揣进怀里，用外套护着，仿佛护着什么珍宝。车子重新汇入车流，他刻意放慢了车速，生怕一个颠簸震散了那蜜薯香甜的热气。二十分钟的路程，他只觉得怀里揣着一团温暖的期待。
幸福家园三栋1102室，那是他和张倩的家。停好车，他抬头望去，客厅的灯光温暖地亮着，像以往无数个夜晚一样，等待着他的归来。这景象让他心头一暖，加快了脚步。
推开家门，果然看见张倩窝在客厅的沙发上，柔软的居家服衬得她身形慵懒，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暗闪烁。听到开门声，她眼皮都未抬一下，全神贯注于指尖划动的方寸世界。
“倩倩，看我给你带什么了？”王磊换好鞋，声音里带着一丝献宝般的雀跃，走到沙发边，从怀里掏出那个依然烫手的烤红薯，“老巷口那家的蜜薯，刚出炉的，还热乎着呢。你上周不是说馋这口了吗？”
牛皮纸袋打开，浓郁香甜的热气瞬间弥漫开来，是记忆里她最喜欢的味道。
张倩的视线终于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极其短暂地瞥了一眼那金黄诱人的薯肉，鼻尖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手指依旧在屏幕上快速点击着，语气淡漠：“不想吃，太腻了。”
王磊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怀揣一路的温热仿佛瞬间被这句话浇熄，只剩一点余温硌在胸口。他记得以前，哪怕是深夜十一二点，只要他带回她爱吃的东西，她总会惊喜地跳起来，挽着他的胳膊，就着他的手咬上一口，然后眯着眼笑，说“老公买的最甜了”。可现在……
他默默地将红薯放在茶几上，金色的薯肉在灯光下散发着孤独的热气。“哦，那……等你想吃了再吃。”他声音低了几分，转身走向浴室，“我先去洗个澡。”
热水冲刷着身体，驱散了秋夜的寒气和加班的疲惫，却冲不散心头那点莫名滋生的失落。是他多想了吗？或许她只是今天没什么胃口？他试图为她找理由，将那点不适压了下去。
洗漱完毕，他带着一身湿气回到客厅。张倩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换了个刷短视频的软件，背景音乐欢快吵闹，与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淡漠形成鲜明对比。那个烤红薯依旧孤零零地躺在茶几上，已然失去了诱人的热气，变得有些僵硬。
王磊在她身边坐下，床垫微微下陷。他想起今天项目顺利收尾时客户的赞许，以及隐约透露的后续大型工装合作意向，这值得庆祝一下。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不适的沉默，声音里带着一丝分享的愉悦：“倩倩，今天那个星河湾的项目客户签收了，挺满意的。而且……”
话刚起头，身旁的张倩却像是被惊扰了似的，极其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直接用后背对着他，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和不耐烦：“哎呀，太累了，明天再说吧，我要睡了。”
所有未出口的关于未来的规划和喜悦，都被这冰冷的背影和一盆凉水般的语气，硬生生地堵了回去。王磊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看着她的后脑勺，乌黑的长发散在枕头上，曾几何时，他们睡前总有说不完的话，分享工作中的趣事，吐槽遇到的奇葩，憧憬着换个大房子，生个可爱的宝宝，常常聊到深夜还意犹未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相对无言？甚至连多一句的交流都成了奢侈？
客厅的灯光有些刺眼。他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茶几旁，拿起那个已经冷透、表皮变得皱巴巴的烤红薯。扔了可惜，他剥开皮，沉默地一口口吃着。
糖分烤焦后的确带着一股浓重的甜腻，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顺着喉咙滑下，沉沉地坠入心底。窗外的城市彻底安静下来，唯有客厅的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滴答，滴答，格外清晰，敲打在沉寂的夜里，也敲打在他突然变得有些空落落的心上。
这份异样的沉闷并未持续太久，或许只是他工作太累敏感了。王磊这样告诉自己，将最后一口红薯咽下，收拾干净茶几，关掉了客厅的灯。
卧室里，张倩似乎已经睡着，呼吸均匀。他轻手轻脚地在她身边躺下，尽量不惊扰她。黑暗中，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试图将那份莫名的不安驱散。明天，明天或许就会好了。他想着那个即将到来的工装项目，想着又能给家里添一笔不错的收入，想着张倩或许只是近期工作压力大，心情不好。
他侧过身，习惯性地想将她揽入怀中，却发现她的睡姿刻意地保持着距离，背脊的线条透着疏离。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只是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收回，闭上了眼。
夜更深了。他却久久无法入睡，白天忙碌时被忽略的细微片段，此刻却在黑暗中变得清晰起来——她最近似乎总是很累，对他少了些以往的亲昵和分享欲，手机好像看得更勤了……这些碎片化的细节拼凑在一起，隐隐勾勒出一种模糊的不对劲。
但他很快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七年恋爱，三年婚姻，十年的感情基础难道还经不起这点风吹草动吗？他相信张倩，也相信他们共同构筑的这个家。也许真的是自己最近太忙，忽略了她，等她休息好了，找个时间带她出去吃顿饭，看场电影，一切就会回到正轨。
如此想着，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困意逐渐袭来，他翻了个身，强迫自己不再去琢磨那些细微的异常，沉入了并不算安稳的睡眠。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呼吸变得均匀之后，身旁那个“早已熟睡”的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黑暗中，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再次映亮了她的脸庞，她极其小心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字，嘴角牵起一丝他未曾看到的、轻松又略带甜蜜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