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茶山的冷意掠过衣领时,我回头望。他站在一丛半老的茶树下,灰衬衫被风吹得贴在骨头上,侧脸的轮廓明明像我藏在记忆深处的旧照片,却又隔着一层化不开的雾。他没看我,只望着远处翻涌的茶浪,眼神淡得像泡了十几遍的白茶,连风都吹不散那点沉底的寂。
【1】
下班拐进巷口时,总能看见那盏暖黄的灯。半年前这茶馆突然冒出来,和巷里的卤味摊、快递柜格格不入——粗布帘上绣着半朵山茶,里面铺着褪色的草甸,客人稀稀拉拉,主理人张明总坐在窗边煎茶。银壶烧开水的咕嘟声,是这巷里最静的响。
我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阿秀过来:妍妍姐,还是老样子,白茶
嗯。很快白瓷杯被端过来,杯沿还沾着点茶沫,我指尖蹭过杯壁的凉意,目光往窗边飘,你们张老板,天天都这么坐着
阿秀擦桌子的手顿了顿,声音放轻:张哥他……就喜欢对着窗外发呆。
我来这茶馆三个月,和张明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加微信那次,是实在馋这口白茶——入口有股清冽的甜,像我总梦到的那片茶山。
老板,你这茶不错,加个微信吧,以后订茶方便。
他当时正用茶筅打抹茶,竹筅在碗里转了半圈,突然停了。抬头时,我看见他眼底有团说不清的滞涩,像茶碗里没散的沫。好半天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顿了又顿。
我当时甚至想,要是他再犹豫一秒,这茶我就再也不喝了。
后来的聊天永远是三句:张老板,白茶一斤,送家门口。好。谢谢。
他从不多说一个字,连微信头像都是片模糊的茶山,看不出是哪儿。
直到那天我没点白茶。
我攥着被驳回的新闻稿,进门就说要壶雨前龙井。
茶泡得太浓,涩得我舌尖发麻,我盯着杯底蜷成一团的茶叶发呆,忽然有片影子落在桌上——张明竟坐在了对面。
今天心情不好他问。
我愣了愣,心想别人是闻香识女人,他倒好,看我换了茶就猜得透心思。没什么。我端起杯子抿了口,涩味更重了。
他沉默了会儿,指尖摩挲着杯沿,像在斟酌什么:想知道我为什么开这家茶馆吗
我心里犯嘀咕:还能为什么赚钱。可看着他眼底的淡影,还是顺着问:为什么
大学时我有个女朋友。他声音放得更轻,像怕被风卷走。
我们去南方旅游,路过一片茶山,她说等我们四五十岁,就定居在那儿,每天煮茶看落日。后来我做了份让她担惊受怕的工作,又犯了错,她就走了。
你犯了什么错话出口我就后悔了——太冒昧。忙补了句: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不用答。
没关系。他摇摇头,目光又飘回窗外,巷口的梧桐叶正往下落,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都是后来才懂,现在只要看着和她有关的好东西,好像就能少疼一点。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眼底的伤,淡得像茶渍,却蹭在心上,怎么也擦不掉。而那种疼,竟让我觉得莫名熟悉。
【2】
写新闻稿时,头晕得像裹了层湿棉絮,胃里一阵阵抽痛,手按在额头上,烫得吓人。跟领导请了假,在不得不步行进入的巷子,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钥匙转了三次才对上锁孔,进门就栽倒在床边。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额头上的汗珠子砸在被套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我想爬去拿药,可胳膊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天花板旋转。
迷糊中听见门口有窸窣声,想起前几天订了白茶,该是张明送过来了。门敲了三下,没了动静。他大概以为我不在家。
意识越来越沉,胃痛好像麻木了,眼前开始晃——是一片茶山,漫山遍野的绿,有人走在我身边,手很暖,牵着我往山顶走。可下一秒,像突然坠入冰湖,什么都抓不住。
轰的一声,门被撞开的声响像闷雷滚过。有人扑过来抱我,声音带着颤,一遍遍地喊:妍妍,妍妍,醒醒。
我勉强睁开眼,看清是张明。他衬衫上沾着我的汗,手在抖,连呼吸都是乱的。他怎么会来
再醒时,消毒水味钻进鼻腔,手背上扎着输液针。朝朝坐在床边,眼睛红得像兔子,见我睁眼,立马凑过来:可算醒了!你知不知道你烧到39.8℃,胃都痉挛了
你怎么在这儿我嗓子干得发疼。
还不是下班想约你喝酒,发消息不回,打电话是个男的接的,说你在医院。她拧开保温杯,递过温水,我当时心都快跳出来了,生怕……
生怕什么,她没说。我猜那个接电话的人,是张明。朝朝是我大学室友,四年里她替我挡过酒,陪我熬过失恋,她的担心从来都藏在咋咋呼呼的语气里。
正说着,张明拎着保温桶走进来。他穿了件浅灰色的T恤,袖口卷着,露出手腕上一道浅疤,你醒了。他把桶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比平时低了点,煮了白粥,放了点姜丝,养胃。
谢谢张老板,要是没你……
打住。他突然打断我,语气比平时重了点,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永远不会有‘要是’。
永远他怎么敢说这种保证。
他掀开保温桶,白粥的香气飘出来,姜丝切得很碎,刚好遮住辛辣。我喝了一口,温热的粥滑进胃里,熨帖得让人心酸。脑子里突然蹦出句没头没脑的话:以前也有人给我煮过这样的粥。
话出口,我自己都愣了。张明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光,很快又沉下去:好喝就多喝点。
朝朝在旁边瞪我,眼神里写着你是不是烧傻了,可我没管——那碗粥里的味道,太像我忘了的什么。
【3】
医生说还要住三天,我下班就过来。朝朝给我掖了掖被角,指尖碰了碰我的额头,烧总算退了。
不用,我自己能行。我拍了拍她的手,你最近不是要赶项目吗别折腾了。
折腾她声音突然沉了,你知不知道你再晚来半小时,就胃出血了昨天你脸白得像纸,嘴唇都没色,张明抱你下来的时候,手都在抖——
她话没说完,门口传来脚步声。张明端着刚热好的粥进来,听见朝朝的话,脚步顿了顿,却没说话,只把粥碗放在我面前。
我来照顾她。他突然说。
我和朝朝同时转头。他站在逆光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朝朝的声音硬得像块石头:不用,我是她闺蜜,我来。
你们都忙自己的事就行。我赶紧打圆场,朝朝好好上班,张老板也得看茶馆啊。
茶馆有阿秀。张明的声音很淡,却没退让的意思,我没事。
没事也不用你!朝朝突然提高了声音,攥着我被子角的手,指节都泛了白。她转头对张明说: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在走廊里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只听见朝朝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很快压下去。等她回来时,张老板照顾好妍妍。
又趴在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妍妍,离他远点。
为什么我问。
她没答,只摸了摸我的头发:我有空就来看你,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
朝朝走后,屋里静得能听见输液管的滴答声。张明坐在窗边翻书,书页翻动的声音很轻。你睡会儿吧,我在这儿看书。他头也没抬,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淡。
我确实累了,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梦里全是黑影,有人追着我跑,我摔在地上,他们扑上来绑我的手,巴掌落在脸上时,我下意识喊出一个名字:阿正,阿正!
妍妍不怕,我在。
温软的怀抱裹住我,带着点淡淡的茶香。我慢慢睁开眼,看见张明的眼神——不是平时的淡,是满得要溢出来的心疼,像要把我整个人都裹进去。
可等我彻底清醒,他的眼神又变回了那种空洞的平静,轻轻把我放回床上,手指碰到我的脸颊时,还带着点颤。
做噩梦了他问,声音很轻。
嗯。我攥着被子,心跳得厉害,我刚才……喊了什么吗
他翻书的手顿了顿:没听清。睡吧,我还在。
后来的三天,他每天都来。粥里的姜丝永远切得很碎,输液快完时他总能及时按铃,连我随口提的想闻桂花香,他第二天就带了个插着桂花的玻璃瓶来。阿秀来看我时,偷偷跟我说:张哥为了给你煮粥,前一天晚上就泡好了米,怕早上来不及。
出院那天,他非要送我回家。我推辞:我病好了,自己能走。
他却拎着我的行李,脚步没停:送你到楼下,放心。
我住的巷子窄,车开不进去。走在青石板路上,我忍不住问:那天……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
阿秀说的。他声音很淡,我们送完另一家的茶,看见你门口的茶叶还在,阿秀怕你忘了拿,让我回去看看。
我哦了一声,没再问。
【4】
我上楼时,从窗户往下看。张明站在巷口的拐角,没走,直到我拉上窗帘,才听见楼下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像怕惊扰了什么。
休假结束后,工作堆得像山。我天天加班到深夜,转眼就到了秋天。巷子里的梧桐叶落了一地,我才想起,已经快两个月没去那家茶馆了。
推开门时,草甸上还沾着点阳光的温度。阿秀在柜台后打包茶叶,看见我就笑:妍妍姐,你可算来了!张哥最近总往窗边看,说你该来了。
我心里一动,往窗边望——张明不在,只有那把银壶放在桌上,里面的水早就凉了。
阿秀,这是给你带的香水,上次的事,谢谢你。我递过去一个小袋子。
哎呀,这哪用谢!阿秀摆手,话没说完,张明从里间走出来。他瘦了点,眼下有淡淡的青,手里拿着个茶罐,阿秀,新到的碧螺春,放最左边的罐子里。
他的声音比平时软了点,阿秀吐了吐舌头,接过茶罐进去了。
我把另一个袋子递给张明:张老板,谢谢你的照顾。
他打开看了眼,是景德镇产的陶瓷山茶花——花瓣上的釉色,和我大学时最喜欢的那只杯子很像,有心了。
他把袋子放在桌上,指尖碰了碰花瓣,怎么这么久没来
加班赶稿,忙忘了。
再忙也不能熬着。他给我泡了杯熟普,茶汤是温的,你胃不好,少喝凉的。
我端着杯子,忽然觉得他的话里,藏着超出老板和客人的关心,可我不敢问。
赶上休假,我一个人去郊区采风。傍晚往回走时,天已经黑了。路过一片废弃的仓库,突然有只手捂住我的嘴,一股刺鼻的味道钻进鼻腔。我想挣扎,可身体越来越沉,很快就没了意识。
再醒时,人在仓库中央,手腕被反绑在椅子上,正前方架着一台摄像机。蒙着脸的男人举着刀,对着镜头喊:吴正,你听好了!三个小时内把我们老大放了,不然你只能看她的尸体!
刀划在我手腕上时,我竟没觉得疼。只看着鲜红的血珠慢慢渗出来,顺着皮肤往下淌,在裤脚积成一小团暗渍。心里空落落的,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奇怪的笃定——有人会来救我,可我哪来的自信。
每过一个小时,我就划一刀。男人把刀收回去,眼神狠戾,放心,先划静脉,三个小时后……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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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慢。仓库里只有我的呼吸声,还有外面偶尔传来的风声。每到整点,男人就进来划一刀,伤口的血慢慢凝住,又被新的伤口撑开。我盯着手腕上的血,忽然想起梦里的茶山——有人牵着我的手,说妍妍,我会保护你。
意识模糊时,我听见仓库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张明的声音,却带着我没听过的急切:放了她,我来当人质。
你男人笑出声,声音里满是嘲讽,吴正,你当我们傻她的命才值钱!
我和她早就没关系了。张明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冷得像冰,她的命不值一提,你们抓着她没用。
没用男人讥笑道:没用你会连夜赶过来没用你会跟我们谈条件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大脑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天旋地转。我最后看见的,是仓库门被撞开的瞬间,张明冲进来,脸上沾着血——他该是一路打过来的。
【5】
再睁眼,又是医院的天花板。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落,我动了动手指,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疼得钻心。
你总算醒了!朝朝扑过来抱住我,眼泪落在我肩膀上,你昏迷了三天,医生说你失血过多,再晚一点就……
她没说下去,可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我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嗓子还是干得发不出声。
病房门被推开,阿秀端着个保温桶走进来,眼睛红红的:妍妍姐,你醒了就好。
我心里一紧:他怎么样了
腿上被砍了一刀,缝了十几针,还在发烧。阿秀把桶放在桌上,声音压得很低,他不让我告诉你,怕你担心。
我没说话,只盯着输液管。
张明是吴正吗如果是,他为什么要隐姓埋名,为什么那个人会绑架我来威胁他我的心中有太多的疑惑。
我想去隔壁看他,可朝朝拦住我: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都别去了,张老板那边有阿秀他们照顾,会好的,你放心。
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我没见过张明。阿秀每天来送粥,说他恢复得很好。出院那天,我在楼下等了很久,没等到他。阿秀说,他早上就走了,回茶山了。
这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心中的疑问怎么也拼凑不出答案。直到一年后,我在巷口的超市遇见他——他拄着根木拐,左腿裤管空了一截,脸上多了几道浅疤,比以前沧桑了太多。
你……我盯着他的腿,话都说不完整。
没事。他笑了笑,语气很淡,采茶季摔了一跤,没保住腿。
你真的有茶山我突然想起他说的,和女朋友的约定。
租的。他拎着袋茶叶,袋子上印着上春山三个字,想着圆个念想。
沉默了会儿,他突然说: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等我腿好点,阿秀和孙阳也去,你可以叫上朝朝。孙阳是茶馆的合伙人。
我看着他的拐,又看着他眼底的光,点了点头:好。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我下班还是会去茶馆,张明不在,阿秀会跟我聊他的近况:张哥在茶山种了些桂花,说等开了,给你寄点桂花茶。
后来他又回来过一次,腿好了些,安装上了义肢,不用拄拐,却还是走得慢。他坐在窗边煎茶,会跟我聊起茶山的事:清晨的茶露最甜,傍晚的落日会把茶丛染成金色。他还聊起见过的景色:阿勒泰的落日、康定的牛羊、西藏的寺庙。
一个平常的午后,他忽然问:这个假期有空吗
嗯我正盯着杯里的茶叶,没反应过来。
去茶山。他看着我,眼里有微光,上春山。
好。我脱口而出。
上春山的茶丛比我想象中密,风里飘着新叶的清香。我站在坡上,看着远处的云慢慢飘。
如果一个人丢了记忆,他蹲在我身边,指尖捻起一片茶叶,声音轻得像被风裹着,你说,她该找回来吗
如果记忆里有甜,就算有苦,也该找回来。我望着他,眼泪不自觉掉了下来。
他的身体僵住了,慢慢抬起头,眼眶红得厉害。可他没说任何话,只把那片茶叶放在我手心里。
我后来才知道,那天他问我这句话时,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为了救我,他答应了绑匪的要求,注射了慢性毒药。
6
从茶山回来没几天,张明说要回去守着那片茶林。
以后想喝白茶,就让阿秀给你寄。他把一个茶罐递给我,罐底刻着个妍字,这是上春山的新茶,你留着喝。
他走的那天,没告诉我。我是后来去茶馆,阿秀才说:张哥凌晨走的,走之前在窗边坐了很久,说不想让你送。
我握着那个茶罐,罐底的妍字硌得我手心疼。
又过了一年,阿秀突然给我打电话,声音带着哭腔:妍妍姐,你能不能来趟茶馆有东西给你。
我赶到时,阿秀手里拿着个牛皮纸信封,边角磨得有些软。这是从张哥茶山小居的书桌上找到的。她把信封递给我,种茶的阿嬷给我们打电话,说张哥不行了,我们去的时候他已经陷入昏迷了,只是昏迷的时候还在说着什么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张哥走了之后我们去他的小屋整理东西时看见的这封信,觉得这可能是他想给你看又不敢给你看的。
信封上没写名字,我拆开时,指尖蹭到信纸,带着旧纸的粗糙。钢笔字很利落,却在有些地方顿了顿。
妍妍,见字如面。
我是吴正,可能在你眼里我也是老张。
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你18岁那年,在图书馆,你帮我捡过一本《茶经》,你说‘这本书我也喜欢’,从那天起,我就记住你了。
后来我外婆走了,我自暴自弃,是你每天拉着我去图书馆,给我带热乎的粥,跟我说‘吴正,总会好起来的’。那时候我就想,你是我生命里的光。
我做卧底那年,没告诉你——我怕你担心,更怕连累你。可我还是没护住你,他们抓了你,我看着你躺在病床上,医生说你可能会忘了我,我竟松了口气。我想,忘了也好,你可以好好生活。
我开了那家茶馆,每天在窗边等你路过。看见你笑,我就觉得安心;看见你难过,我就想抱抱你,却不敢。你生病那天,我在你门口等了两个小时,看见你没拿茶叶,我才敢撞门——抱着你的时候,我怕得要死,怕你像上次一样,再也醒不过来。
救你的时候,我注射了毒药。医生说,我活不过两年。我没告诉你,怕你难过。带你去茶山,是想圆我们的约定——我答应过你,要陪你看遍上春山的落日。
妍妍,现在那个团伙已经被彻底端了,没人会再找你麻烦了。你可以好好生活,找个爱你的人,忘了我也没关系。
如果有一天,你去上春山,看见那片桂花,就当是我在陪你。
吴正绝笔。
信纸被我的眼泪打湿,字迹晕开,像极了他当年在茶山给我煮茶时,茶碗里的沫。
张哥走的时候,很平静。阿秀站在我身边,声音哽咽。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模糊的梦、白茶的味道、他眼底的伤、还有我喊出的阿正,突然像拼图一样,拼在了一起。
大学时我们在一起,他是警校的学生,后来做了卧底。两年前,他的身份暴露,绑匪抓了我要挟他。我被救出来后,就忘了所有和他有关的事。
我给朝朝打了电话:我想去上春山。
我陪你。她说。
不用。我望着窗外的茶罐,我想一个人去。
上春山的桂花果然开了,香气飘满了整个茶林。我用阿秀给的钥匙,打开了茶山下的小屋——桌子上放着一张合影,穿白衬衫的青年牵着穿连衣裙的女孩,背景是漫山的茶丛,女孩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是我们大学时的照片。
推开门走出去时,风里的桂花香更浓了。夕阳把茶丛染成金色,我仿佛看见吴正站在茶树下,穿着灰衬衫,笑着朝我挥手:妍妍,过来,我给你煮白茶。
我走过去,却只摸到一片空荡荡的风。
风过茶山,茶香还在,可那个煮茶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终于记起了他,却永远失去了他。这大概就是我们这辈子,最遗憾的事。
【7】
从丽水的小茶山回来,行李箱还沾着茶露和桂花香,我先回了趟家。推开门时,母亲正趴在客厅的茶几上整理旧照片,看见我进来,手里的相册啪地合上,眼眶却先红了:妍妍,可算回来了,你爸天天念叨你。
父亲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握着锅铲,围裙上沾着点面粉:回来就好,炖了你爱吃的排骨,马上就好。
我放下行李走过去,才发现相册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是大学时我和吴正去游乐园拍的,他穿着白T恤,我趴在他背上,笑得露出虎牙。
母亲轻轻摸了摸照片边缘:这张还是你当年非要洗出来,说要放在相册第一页的,后来你……忘了,我就收起来了。
晚饭时,父亲没提吴正,只给我夹排骨,说:多吃点,看你瘦的。
母亲则絮絮叨叨问我在茶山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
我看着他们鬓角的白发,突然觉得愧疚——这几年我总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却忘了他们也在偷偷担心我。
爸,妈,下周我休年假,咱们去桂林玩吧我放下筷子,看着他们,以前总说陪你们去,一直没兑现。
母亲眼睛亮了,又赶紧掩饰:你忙你的就行,不用陪我们……
不忙,我笑着打断她,这次一定陪你们去。
桂林的山水比想象中更清灵,父亲拿着相机拍个不停,母亲则拉着我在西街的小店逛,买了串银镯子给我:戴着好看,以后别总把自己闷着。
旅途的最后一天,我们坐在漓江边的竹筏上,夕阳把江水染成金红色。
母亲突然轻声说:妍妍,妈知道你心里苦,可日子还得往前过,吴正那孩子……要是还在,也希望你好好的。
我望着江面的波光,眼泪慢慢掉下来,却点了点头:我知道,妈。
回家后,我在衣柜最底层找到了那个铁盒子——是吴正当年送我的,里面装着我们的日记、情侣手链,还有他第一次给我煮茶时用的小茶勺。翻开日记,他的字迹有力又工整:今天妍妍说喜欢上春山的白茶,以后我要在茶山种满白茶,每天煮给她喝。妍妍帮我捡了《茶经》,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月牙。
一页页翻过去,那些被遗忘的时光又清晰起来,我抱着铁盒哭了很久,却没再像以前那样崩溃——我知道,他一直在我心里,从未离开。
回到工作岗位后,日子好像回到了正轨,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写新闻稿时会走神,看见办公桌旁的白茶罐就想起他,连同事喊我都要反应半天。
孙阳找我吃饭时,叹了口气:妍妍,你这样不行,要么就彻底放下,要么就找点事做,别总跟自己较劲。
我没说话,却记在了心里。没过多久,孙阳又来找我,神色有些为难:妍妍,我女朋友要去北京发展,我想跟她一起去,茶馆那边……阿秀一个人撑不起来。
我愣了愣,突然想起巷口茶馆的暖黄灯光、阿秀擦桌子的样子,还有吴正坐在窗边煎茶的身影。那是我们共同的回忆,不能就这么散了。
孙阳,你放心去北京,茶馆我来帮阿秀。我看着他,等我把手头的工作交接完,就辞职。
辞职那天,领导惋惜地说:你是个好记者,不再考虑考虑
不了,我笑着摇头,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回到茶馆时,阿秀正趴在柜台上发呆,看见我进来,眼圈红了:妍妍姐,你真的要过来帮我
嗯,我摸了摸她的头,以后咱们一起经营。
可真正接手后,我才发现茶馆的处境比想象中更难——客人越来越少,房租却涨了,每月都在亏本。
阿秀急得睡不着:妍妍姐,要不咱们就……关了吧
不行,我咬了咬牙,这是吴正开的茶馆,不能关。
我开始上网查经营攻略,发现现在的茶馆都在做线上推广。犹豫了几天,我决定找个专业的经理人——毕竟我和阿秀都没做过生意,光靠情怀撑不下去。
发布招聘的第二天,就有人找上门,自称叫林哲,说是来应聘经理人的。
看了看他的简历,我都怀疑他是另有所图,这个简历太完美了。
你这么优秀,我们怕薪资达不到你的要求。
林哲笑了笑,拿出手机给我看聊天记录:我和吴正以前认识,他之前跟我提过茶馆,这次算是来帮忙的。
我心里一紧,连忙给孙阳打电话核实。孙阳在电话里说:对,林哲我认识,以前跟吴正一起做过公益,挺靠谱的,吴正确实跟我提过,他是专业的经理人。
挂了电话,我看着林哲,眼眶有些红:谢谢你能来。
应该的,林哲语气很温和,吴正待我不薄,帮他照顾好茶馆,是我该做的。
林哲的到来,让茶馆有了起色。他教我们做线上推广,在小红书、抖音发种草笔记,拍茶馆的暖黄灯光、白茶的清冽口感,还找了本地的网红大V来探店。
渐渐的,来茶馆的客人多了起来,周末甚至要排队。
可我却有些恍惚——茶馆不再是以前的样子了,林哲说要标准化,把吴正以前坐的窗边位置改成了打卡点,墙上挂的旧茶席换成了网红装饰画。
他煎茶用的银壶,都被我收进了柜子里,看着眼前的变化,我笑着叹了口气。
阿秀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晚上关店后,拉着我坐在草甸上:妍妍姐,我知道你不想改,可要是不改,茶馆就没了,吴正哥也不希望看到这样。
我点了点头,却没说话——他知道她说得对,可心里还是像被什么堵住了,不舒服。
晚上回家,我总是睡不着,就打开电脑,给吴正写信:吴正,今天茶馆来了很多客人,他们都说白茶好喝,我好像看到你在笑。林哲把茶馆改了,我把你的银壶收起来了,我怕你的痕迹都被抹去了。我今天给爸妈打电话了,他们说想我了,下次我带他们来茶馆喝茶。
这些信,我从来没发出去过,却写了一封又一封,存满了电脑的文件夹——我知道他收不到,可这是我唯一能跟他说话的方式。
茶馆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林哲提议开拓新的特色:现在客人都喜欢喝原产地的茶,咱们可以去云南找些好的古树茶,做成独家产品,这样竞争力更强。
我犹豫了几天,还是同意了——这是为了茶馆好,也是为了不辜负吴正的期望。
林哲笑着说:我在云南有个朋友,叫老周,他在勐海有片茶庄,咱们可以去他那里看看,肯定能找到好茶叶。
出发去云南的前一天,我去巷口的超市买些日用品。刚走到调料区,就看见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靛蓝土布褂子,背影像极了吴正,走路稳稳当当的,没有拄拐。
我的心跳猛地停了一拍,手里的酱油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人回过头来,我看清了他的脸——眉眼、鼻梁,甚至嘴角的弧度,都和我千千万万次梦到的吴正一模一样。
我冲过去,声音抖得厉害:先生,等一下!
他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我:小姐,有事吗
你……你是吴正吗我盯着他的眼睛,明明知道不可能,可心里还是抱着1%的希望,我没看到他的尸体,没看到墓碑,说不定……说不定他还活着。
他愣了愣,随即礼貌地笑了笑,眼神里却满是陌生:不好意思小姐,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吴正。
可你长得真的很像他……我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有人喊他:老陈!你怎么还在这儿该走了!
他应了一声:来了!然后对我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了过去,和那个喊他的人并肩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超市门口。
我站在原地,眼泪慢慢掉下来——原来只是长得像而已,不是他。超市的工作人员过来收拾地上的酱油,问我: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擦干眼泪,捡起地上的酱油瓶,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走出超市时,巷口的梧桐叶落了一地,风里带着秋的凉意。我摸了摸口袋里的茶勺——是从铁盒子里拿出来的,一直带在身上,可它再也等不到主人了。
第二天,我收拾好行李,跟着林哲去了云南。飞机上,林哲递给我一瓶水:别想太多了,到了茶庄,咱们好好选茶叶,等回去了,茶馆肯定能更火。
我点了点头,望着窗外的云层——吴正,这次去云南,我会找到最好的白茶,把咱们的茶馆经营好,你放心吧。
【8】
云南的雨季来得早,清晨的茶山裹在薄雾里,我跟着茶农阿婆蹲在茶丛间采明前茶时,指尖总沾着凉津津的露。
林哲让我在这散散心,正好也看看还有没有适合引进茶馆的茶叶,他先回去照看茶馆。
义工站的住处离茶田不远,是间夯土坯房,门口挂着串晒干的桂花,风一吹就簌簌落,像极了上春山那年的秋。
这天我帮阿婆把采好的茶运到溪边淘洗,刚蹲下身,就看见溪对岸有个身影——穿着靛蓝土布褂子,正用竹篾筐滤茶渣,动作慢却熟稔,手腕抬起时,一道浅疤在晨光里晃了晃。
我的心跳猛地撞在肋骨上,竹筐哐当一声掉进溪里。水流把茶芽冲得打旋,我却盯着那道疤挪不开眼——那是大学时吴正帮我挡开水壶烫的,当时他还笑说:留个疤好,以后你找不到我,看疤就认得出。
姑娘,你咋了阿婆伸手拉我,我却已经踩着溪石往对岸跑,水溅湿了裤脚也顾不上。等我站在他身后时,他刚好转过身,手里还捏着片半干的茶叶。
是他。
眉眼比之前更清瘦些,下颌线绷得紧,可那双眼睛,看我的时候还是带着熟悉的软——不是张明的空洞,不是老陈的疏离,是吴正独有的、像白茶一样清冽又暖的光。
妍妍他的声音有点哑,捏着茶叶的指尖颤了颤,你怎么在这儿
我张了张嘴,眼泪先掉了下来。之前阿秀哭着说他走了的场景、写着离别记忆的粗糙信纸、上春山空荡的茶树下那阵风,全都涌上来,堵得我发不出声。
你没死我声音抖得厉害,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把我拉到溪边的大榕树下,蹲下身帮我拧裤脚的水,动作还是和以前一样细。
先坐,他指了指树根,我慢慢跟你说。
竹筐里的茶芽还在滴水,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个小银壶——和巷口茶馆里那把一模一样。他捡了些枯枝生起火,壶里注了溪水,咕嘟声慢慢飘出来,像把我拉回了那些在茶馆等他煎茶的午后。
上次在仓库救你,我注射的毒药,医生说能靠药物控制,但得定期换药,他盯着壶底的火苗,声音轻得像雾,当时警方查到,之前端掉的只是团伙的表层,还有个隐藏的分支,专门借着茶叶走私毒品,头目是之前那个老大的弟弟,叫坤哥。他们认定我死了,因为当时我‘去世’的消息,是警方故意放出去的——只有我‘死’了,他们才会放松警惕,我才能用新身份潜进去。
新身份我想起在超市见他时,他拎着的茶叶袋上印着滇南茶行,当时我没在意,现在才懂那是他的掩护。
嗯,叫老陈,说是从福建来收茶的,他笑了笑,眼角的疤露出来——那是上次仓库救人时留下的,我不能告诉你,也不能告诉阿秀,坤哥的人盯着所有跟我有关系的人,我怕他们找到你,再用你要挟我。
那封信呢我想起那封让我哭到发抖的绝笔信,字里行间的愧疚和温柔,原来半真半假,你写的那些,都是假的
不是,他伸手碰了碰我的脸,指尖还是凉的,除了‘去世’,其他都是真的。18岁图书馆的《茶经》,外婆走后你给我带的粥,开茶馆等你路过,这些都是真的。我只是把‘暂时离开’,写成了‘永远走了’——我怕我要是写‘我会回来’,你会等得太苦,可又怕我真的回不来,连句交代都没有。
【9】
火苗窜了窜,银壶里的水开了,他摸出个小茶罐,里面是上春山的白茶,罐底的妍字磨得有些亮。
知道你喜欢喝这个,我从茶山带了点过来。他给我倒了杯,茶沫浮在杯沿,和第一次在茶馆喝到的一模一样。
上次在超市见你,我不敢跟你说话,怕你看出破绽,也怕坤哥的人跟着你。后来我跟警方申请,能不能让你离得远些,他们说让你来云南做义工,这里离坤哥的据点远,也安全。
我捧着茶杯,眼泪掉进茶里,涩味混着清冽的甜,像我们这几年的日子。
你知不知道,我在你‘坟’前坐了三天
我声音发闷,上春山的桂花落了一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把我揽进怀里,肩膀还是硬的,却比以前瘦了些。对不起,妍妍。他下巴抵在我发顶,声音带着颤,我每次想跟你联系,都怕连累你。
我们在榕树下坐了一下午,直到夕阳把茶山染成金色。他跟我讲潜入时的事:假装在茶市和坤哥的人套近乎,跟着他们去边境走私,好几次差点被发现,全靠之前在警校学的本事躲过去;他还说,每次喝到白茶,就想起我在茶馆等他的样子,那是他撑下去的念想。
警方已经掌握了坤哥的交易路线,他握着我的手,掌心的薄茧蹭得我心疼,下月初他们会在勐海的茶仓行动,到时候我会里应外合,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就找个小茶山,再也不分开了。
我点点头,把脸埋在他怀里。风里飘着茶香和桂花香,这一次,我不用再对着空荡的茶树下许愿,因为我等的人,终于回来了。
行动那天,我在义工站的屋里等他。桌上放着他煮好的白茶,壶里的水早就凉了,我却不敢倒——怕他回来时想喝热的。窗外的雨下了又停,直到深夜,门被轻轻推开,我回头看见他站在门口,脸上沾着点泥,左臂缠着绷带,却笑着朝我挥手:妍妍,我回来了。
我跑过去抱住他,他的胳膊有点疼,却还是用力回抱我。坤哥落网了,他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却很轻快,所有走私通道都被封了,以后再也没人能找我们麻烦了。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火塘边,他给我看警方发的表彰证书,上面写着吴正同志,在打击跨境毒品走私案中表现突出,记一等功。他笑着把证书收起来:这东西没用,不如跟你去种茶。
半个月后,我们离开了云南,去了吴正早就找好的小茶山——在浙江丽水,离上春山不远,却更安静。茶山脚下有间老房子,红砖墙,黑瓦顶,门口有棵老桂花树,是前房主留下的。我们把大学时的照片挂在客厅墙上,把那个刻着妍字的茶罐放在窗边,每天清晨一起去采茶,傍晚坐在桂花树下煮茶,看落日把茶丛染成金色。
【10】
吴正的身体还是不好。慢性毒药的后遗症像影子一样跟着他,每到阴雨天,他的关节就疼得厉害,连采茶都要歇好几次。我给他熬中药,用艾草给他敷膝盖,他总笑着说没事,这点疼不算什么。可我半夜醒来,总能看见他坐在窗边揉腿,眼神里藏着我看不见的疼。
有次他咳得厉害,我逼着他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他的肝肾功能因为毒药受损严重,只能靠药物维持,没办法根治。回来的路上,他牵着我的手,走得很慢:妍妍,其实我早知道会这样,当初注射毒药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能活太久——但能跟你一起在茶山待这么久,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不许说这种话,我的眼泪掉在他手背上,我们还要一起看很多次落日,一起煮很多白茶,你不能走。
他把我搂进怀里,下巴抵在我发顶:好,我不走,我陪你。
可身体的衰败是挡不住的。第二年春天,吴正已经不能去茶山采茶了,只能坐在门口的藤椅上,看着我采回来的茶芽发呆。我给他煮茶时,他会帮我递茶罐,指尖的力气越来越小;我们看落日时,他会靠在我肩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呼吸很轻。
那天是中秋节,桂花全开了,风里飘着甜香。我煮了白茶,端到他面前,他喝了一口,笑了笑:还是你煮的好喝,跟第一次在大学喝的一样。
等明年春天,我们再种点新的茶苗吧,我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就种在桂花树下,这样开花的时候,茶里也会有桂花香。
他点点头,眼睛慢慢闭上,靠在我肩上,呼吸越来越轻。我抱着他,看着天上的月亮,眼泪落在他的头发上。他说过,要陪我看遍茶山的落日,要陪我煮一辈子白茶,可他还是食言了。
我把吴正葬在桂花树下,旁边种了他最喜欢的白茶苗。每天清晨,我会采些新茶,煮一壶放在他坟前,跟他说今天茶山的事:茶芽长了多少,来了几只小鸟,落日的颜色有多好看。
我还把我们的故事写成了小说,书名就叫《蓦然茶香》,网站上的读者说,这是他们看过最温柔的爱情故事,可只有我知道,故事的结局,是我永远的遗憾。
日子一天天过,茶山的茶青了又黄,桂花落了又开。我还是住在那间老房子里,每天煮茶、写小说,偶尔会对着大学时的照片发呆。吴正走后的第三年,我的身体也慢慢不好了,总是觉得累,有时候煮着茶就会睡着,梦里全是他的样子——他在茶馆煎茶,在茶山牵我的手,在桂花树下跟我笑。
那天傍晚,我煮了白茶,坐在藤椅上看落日。夕阳把茶丛染成金色,像吴正第一次带我去上春山时的样子。我握着那个刻着妍字的茶罐,罐底的字已经磨得很亮,就像我们之间的回忆,永远不会褪色。
我靠在藤椅上,慢慢闭上眼睛,耳边好像传来吴正的声音,轻得像风:妍妍,过来,我给你煮白茶。
风过茶山,桂花落了一地,白茶的香气还在。这一次,我终于能去找他了,再也不会分开了。
茶罐从我的手里滑落,落在地上,发出轻响,像那年巷口茶馆里,银壶烧开水的咕嘟声,是这世间最静的响,也是我们最温柔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