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旧图书馆的雨和星 > 第一章

星华大学的旧图书馆总弥漫着两种味道,阳光晒透樟木书架的暖香,和下雨天特有的潮湿气息。林晚把下巴抵在手抄诗集的封面上,看雨丝斜斜打在拱形窗玻璃上,洇出一片模糊的水痕。
她的诗集是线装的,米白色封皮上绣着细小的玉兰,是外婆生前留下的。此刻风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书页哗啦啦翻卷,最后一页写着雨是云的信的那页,竟被风卷着飞了出去。林晚慌忙起身去追,帆布鞋踩在积水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喂!你的本子!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空中捞了一下,稳稳攥住了那页纸。林晚抬头,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男生穿着灰色连帽衫,背着黑色双肩包,书包侧袋插着本厚厚的《电磁学》,封皮上还沾着点可疑的蓝色墨水。
谢谢。林晚接过纸页,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像被细小的电流蛰了一下。
男生却盯着她手里的诗集,眉头微挑:你也学物理这公式写得挺特别。
林晚愣了愣,才发现他指的是她写在页边的诗句。她没解释,只是轻轻把诗集抱在怀里:不是公式,是诗。
哦。男生挠了挠头,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我叫顾言,物理系的。你呢
林晚,文学院。
雨还在下,顾言把连帽衫的帽子摘下来,露出额前微湿的碎发: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宿舍就在附近,要不要一起走林晚摇摇头,指了指图书馆的方向:我再看会儿书。
顾言没再坚持,转身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好像在确认那本不像公式本的诗册到底长什么样。林晚回到窗边的位置,摸了摸被他碰过的纸页,那里似乎还留着一点温热的触感。
三周后的公共课点名,林晚又见到了顾言。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正低头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当老师念到周航时,他突然挺直腰板,用清晰的声音答到。
林晚忍不住抿了抿唇。她上周在图书馆见过周航,那家伙正对着一本《线性代数》愁眉苦脸,说这门公共课他肯定要翘。
顾言,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从讲台扫下来,你同桌周航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磁性了
全班哄笑起来。顾言的耳朵有点红,抓着笔的手顿了顿。老师没再为难他,却指了指坐在顾言斜前方的林晚:那位女同学,你旁边的空位是周航的吗
林晚点点头,又赶紧摇头。她其实不太确定,但上周确实是周航让她帮忙占座。
行,老师合上点名册,顾言,还有这位女同学,下课后到办公室来一趟,每人抄二十遍课程表。
办公室的白炽灯有点晃眼。林晚趴在桌子上抄课表,笔尖在纸上慢慢移动。顾言的字迹却像他的人一样,带着股跳脱的劲儿,笔画又快又稳。
你叫林晚是吧他突然开口,上次图书馆,你抱的那本诗集,能借我看看吗
林晚的笔尖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晕开一个小点儿:里面都是我抄的诗,没什么好看的。
我想看看‘不像公式的诗’长什么样。顾言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从小到大学的都是公式,总觉得诗这东西,像没解的题。
林晚抬起头,正好看到他校服袖口露出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片小小的月牙。她突然想起外婆说过,每个人的身上都藏着故事,有的在眼睛里,有的在疤痕里。
等下次遇到,我带给你看。她说。
顾言眼睛亮了亮,抄课表的速度更快了。
十月的校运动会,林晚被室友硬拉着当了志愿者。她抱着一箱矿泉水站在篮球场边,看红色的跑道被阳光晒得发亮,空气里飘着塑胶和汗水的味道。
物理系和计算机系的篮球赛正打到关键局。林晚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穿11号球衣的男生身上——是顾言。他跑得很快,球衣后背被汗水浸湿,贴在脊背上,勾勒出少年清瘦却有力的线条。
当他跃起投篮时,脚下突然一崴,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场边的欢呼瞬间变成惊呼。林晚几乎是本能地跑过去,手里的矿泉水瓶哐当掉在地上,滚出好远。
别动。她蹲下来,声音有点抖。顾言的脚踝已经肿了,像个发面馒头。林晚从志愿者包里翻出冰袋,轻轻敷在他的脚踝上。
嘶——顾言倒吸一口凉气,却笑着说,你动作挺熟练,以前经常给人处理伤口
我外婆是护士。林晚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脚踝内侧,那里有块不规则的疤痕,颜色比周围的皮肤深一点,这里是怎么弄的
顾言的眼神柔了柔:小时候爬树救猫,不小心掉进柴火堆里烫的。那只猫现在还在我家,胖得像个球。
林晚忍不住笑了。她帮他把裤脚卷好,又用绷带轻轻缠上:别乱动,我扶你去医务室。
顾言想站起来,却又晃了一下。林晚赶紧扶住他的胳膊,他的手臂很烫,带着运动后的热度。穿过人群时,林晚听到有人在说11号的女朋友真贴心,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扶着顾言的手却握得更紧了些。
医务室的白色窗帘被风吹得鼓起来。校医给顾言开了药膏,林晚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他笨拙地想给自己涂药。
我来吧。她接过药膏,挤在指尖,轻轻揉着他的脚踝。顾言的呼吸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指甲剪得很短,指腹上有层薄茧,像是经常握笔的缘故。
林晚,他突然说,你上次说的诗集,什么时候能借我看
林晚的指尖一顿,药膏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个小小的白点儿:下周吧,下周周四下午,我在旧图书馆三楼。
顾言笑了,眼睛里像落了星星:好,我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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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风开始带了凉意。旧图书馆三楼的暖气不太足,林晚把外套的领子立起来,继续抄着聂鲁达的诗。阳光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尘埃在光里慢慢浮动。
这里有人吗
林晚抬起头,看到顾言站在桌旁,手里拿着本《光学原理》。他的脚踝好了些,走路还有点微跛,却挺直了背。
没人。林晚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
顾言坐下时,书包碰到桌腿,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放在林晚手边:热的,柠檬水。我问你室友的,说你喜欢喝。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打开保温杯,柠檬的清香混着热气飘出来,暖得她指尖都热了。
谢谢。
谢什么,顾言翻开书,上次你帮我处理伤口,我还没谢你呢。对了,诗集带来了吗
林晚把放在桌角的诗集推过去。顾言小心翼翼地翻开,像对待易碎的标本。他看得很慢,有时候会停下来,手指在某行诗下面轻轻划一下。
‘雨是云的信’,他念出声,这句我见过,上次被风吹走的那页。
林晚点点头,看着他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突然发现,他看书的时候,嘴角会微微上扬,和他解物理题时的样子完全不同。
你写的顾言指着页边的批注。
嗯。林晚有点不好意思,随便写的。
写得好。顾言合上诗集,认真地看着她,比公式有意思。
那天下午,他们没再说话。林晚抄诗,顾言看书,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叫。夕阳西下时,顾言收拾东西准备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一颗薄荷糖,放在林晚的诗集上。
这个给你,他说,下次看书写字困了,含一颗,很清醒。
林晚拿起薄荷糖,透明的糖纸在光下泛着彩。她看着顾言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突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期末考试周来临的时候,旧图书馆三楼的人多了起来。林晚和顾言依然坐在老位置,只是桌上多了各自的复习资料。林晚的现代汉语词典摊在桌上,顾言的物理习题集旁边,放着她给他的手抄笔记——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重点,红色是公式,蓝色是例题,绿色是他容易错的地方。
这道题,顾言推了推习题集,你画的这个图,比我们老师画的还清楚。
林晚凑过去看,他的指尖在图上点了点:这里的受力分析,你用箭头标出来,一目了然。
我外婆教我的,林晚说,她以前给病人讲解剖图,就用不同颜色的笔画。
顾言的目光软了下来。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橘子,剥开,把一瓣递到林晚嘴边:我妈寄来的,甜。
林晚愣了愣,张开嘴接住。橘子的汁水在舌尖散开,甜得她眼睛都眯了起来。
对了,顾言又递过来一瓣,下学期有门《科学史》的选修课,据说很有意思,我们一起选
林晚点点头,橘子的甜味还在舌尖:好。
窗外的雪下了起来,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又慢慢融化。林晚看着顾言低头做题的样子,突然觉得,原来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也可以这样坐在一起,共享一个橘子,共享一整个冬天的温暖。
她拿起笔,在诗集的最后一页写下:雪是冬天的信,而你是我的。
顾言的物理竞赛是在十二月初。考前一周,林晚总能在傍晚的天台看到他。他总穿着那件深蓝色的冲锋衣,怀里抱着厚厚的习题集,有时会对着天空比划,像在计算星星的轨迹。
又来算题林晚抱着从图书馆借的《唐诗选》,站在天台入口处轻声问。风把她的围巾吹得卷起来,露出冻得发红的鼻尖。
顾言回过头,手里的笔还在转:这道天体物理题,参数总对不上。他拍了拍身边的台阶,来坐风大,把围巾裹紧。
林晚挨着他坐下,翻开书假装看,眼角的余光却落在他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间,夹着一行小字:周四下午,三楼,柠檬水。她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赶紧把目光挪回书页上。
你说,星星会不会也有自己的轨道顾言突然开口,笔尖在万有引力公式下画了条线,就像……不管绕多远,最后总会回到原点。
林晚想起自己抄在诗集里的句子: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她没敢说出口,只轻轻嗯了一声:可能吧。
顾言侧过头看她,路灯的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像镀了层金边。等竞赛结束,他说,我带你去看实验室的星空模拟仪。据说能看到猎户座的星云,比真的星星还清楚。
林晚的手指在书页上捻了捻:好。
竞赛前一夜,林晚去天台送薄荷糖时,顾言正趴在习题集上打盹。草稿纸散落在地上,最上面那张写着半道题,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星星。她蹲下来,把薄荷糖放在他手边,又轻轻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搭在他的肩上。
围巾上还留着她身上的味道,是图书馆樟木和淡淡墨水的混合。顾言动了动,没醒,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
竞赛结果公布那天,林晚正在校刊编辑部改稿。室友突然冲进来,手里挥着一张红纸:林晚!顾言拿了二等奖!物理系都在敲锣打鼓呢!
林晚的笔啪嗒掉在桌上。她抓起外套就往外跑,编辑部到物理系楼的路很长,她跑得气喘吁吁,额前的碎发都汗湿了。
物理系楼前挤满了人,顾言站在领奖台上,手里捧着证书。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领口系着物理系的红色领带,阳光照得他的侧脸发亮。当主持人念到他的名字时,他突然朝观众席望过来,目光像有引力,直直落在挤在人群后的林晚身上。
林晚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诗集——就是那本被他误认成公式本的。她看着顾言在台上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眼角却有点发热。
散场后,顾言被同学围着庆祝,林晚没上前,转身想走,手腕却被轻轻拉住了。
跑什么顾言的声音带着笑意,手里还拿着证书,不等我请你吃糖
林晚的手腕被他拉着,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恭喜你。她说,声音有点小。
顾言把证书塞给旁边起哄的室友,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到她嘴边:橘子味的,你喜欢的。
林晚愣了愣,张开嘴接住。糖在舌尖化开,甜得她眼睛都眯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你室友说的。顾言挠了挠头,耳朵有点红,她说你上次吃橘子,连籽都舍不得吐。
林晚的脸一下子热了。她看着顾言的眼睛,那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像落了两颗星星。
寒假前的跨学科交流会,林晚被安排讲文学中的科学意象。她站在讲台上,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手心全是汗。当讲到北斗七星在古诗中的象征时,她的声音突然卡壳了——准备好的PPT里,本该出现星图的地方,却跳出了一段动画。
深蓝色的背景上,七颗星星慢慢移动,轨迹像用银线画出来的,最后竟拼成了林晚两个字。台下先是安静,接着响起低低的笑声。
林晚的脸瞬间红透了。她看向坐在第一排的顾言,他正朝她眨眼睛,手里还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后来她才知道,顾言熬夜帮她改了PPT。物理里的星轨是有规律的,他说,但我觉得,用星星拼你的名字,比任何规律都好看。
交流会结束后,林晚的室友把她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吗顾言为了做那个星轨动画,在实验室熬了两个通宵,连篮球社的训练都翘了。
林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想起顾言帮她翻译古文资料时,笔记本里夹着的物理竞赛奖状;想起他帮她占座时,总会在桌上放一杯温温的柠檬水;想起他脚踝上的疤痕,和他说救猫时不疼,怕猫摔下来才怕的样子。
寒假来临前,林晚的手抄诗集被室友不小心弄丢了。那是她从大一就开始抄的,里面有外婆喜欢的诗,还有她自己写的句子。她找了一整晚,从宿舍到图书馆,再到常去的林荫道,最后蹲在图书馆门口的玉兰树下,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林晚红肿着眼睛去图书馆,却看到顾言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本子。那是个新的线装本,米白色封皮,上面绣着细小的玉兰——和她丢的那本一模一样。
我问了你室友诗里的句子,顾言把本子递给她,耳朵有点红,可能记错了一些,你别嫌弃。
林晚翻开本子,眼泪一下子又涌了上来。里面的字是顾言的笔迹,比她的硬朗,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有些地方确实记错了,比如把雨是云的信写成了雨是云的诗,但每一页的空白处,都画着小小的插图——星星、树叶、还有一只歪歪扭扭的猫。
最后一页,顾言小声说,我加了句自己的。
林晚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上面写着:星星会找到轨道,而我会找到你。字迹旁边,画着两颗靠得很近的星星。
寒假里,林晚和顾言隔着两座城市。顾言每天都会给她发消息,有时是实验室的猫打哈欠的照片,有时是他解不出的物理题,问她用文学的角度看,这道题是不是在撒娇。林晚则会拍家里的雪,拍外婆留下的旧书,告诉她今天的雪,和图书馆那天的雨一样大。
除夕夜,林晚守在电话旁,等零点的钟声。当钟敲响十二下时,电话准时响了。
林晚,顾言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电流的杂音,我在天台。
林晚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的雪还在下,远处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亮得像白天。我也在看烟花。她说。
你看东边,顾言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那颗最亮的星星,是天狼星。物理上说,它离地球有8.6光年,但我觉得,它离你很近。
林晚抬头,果然看到东边的天空有颗亮星。顾言,她说,你的竞赛证书,放好了吗
放好了,顾言说,和你的诗集放在一起,在书架最显眼的地方。
春风吹绿樟树叶的时候,林晚和顾言回到了学校。旧图书馆三楼的位置还在,阳光透过高窗洒下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顾言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放在林晚手边:热的,柠檬水。
林晚翻开他补抄的诗集,里面夹着一张照片——是他在领奖台上的样子,背景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正攥着本诗集,在人群后偷偷笑。
这张照片,顾言凑过来看,是我室友拍的。他说,那天的你,比证书还好看。
林晚的脸又红了。她拿出笔,在诗集的最后一页写下:星星找到了轨道,而我找到了你。
窗外的玉兰花正开得热闹,风一吹,花瓣落在窗台上,像撒了一地的星星。顾言看着林晚写字的侧脸,突然说:林晚,暑假一起去看海好不好物理上说,海水的潮汐和月亮有关,我想带你去看,月亮把星星的影子,投在海面上的样子。
林晚抬起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她点点头,嘴角的笑意像要溢出来:好。
阳光穿过樟树叶,在他们的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旧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和两颗心,慢慢靠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