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看着小三的眼睛里亮起了光,又轻笑着:「我要一万块钱。」
「一万?!」何伟砰的一声站起来:「你个死娘们开口要这么多,要不要脸?」
「我不要脸?到底是谁不要脸?是我出的轨?」我反问道,何伟瞬间鸦雀无声。
一万块,何伟能拿得出来,这偌大的钢厂,他一年进账至少五万,不过是区区一万块,能给小三买房子,却不能给我算作赔偿?
我看着孙娟,讽刺道:「看清楚了没?人能给三儿买下县城的房子,连区区一万块都不舍得给你,你能不能别蠢了?这种时候先把赔偿拿到不行吗?」
陈俞沉默了半晌,才看向何伟:「何伟同志,孙娟同志的诉求没问题,先出轨的是你,按理说她是受害者,且她只是一个女生,一万块钱差不多刚好保证她能生活下去。于情于理,你确实该给她一万。」
哟,这小知青还算懂点道理。
「但是我们合作社还是主张不离婚,毕竟你们结婚十年,彼此都熟悉对方的脾气秉性,一时的欢愉纵然爽快,可是一旦离开身边最亲的人,那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恰巧孙娟在一旁跟我说「俺也不想离婚。」
得,这个知青也是个愚昧玩意。
我冷笑:「不离婚?人肚子里都揣个娃了,你还主张不离婚?你的那双眼睛长后脑勺了?难不成要我替她养孩子?」
神经病,我凭什么要原谅一个出轨的人?孙娟是恋爱脑,但我又不是孙娟。
在我的认知里,出轨跟杀人是一样的道理,都不可饶恕,他对我有多好值得我原谅他做的这种破事?别拿什么最稀疏平常的关心来说这是对我好,我下雨了会打伞,饿了会吃饭,冷了会加衣服,我没了他也不会死。
陈俞又沉默了。
我转而冷笑一声,「要么给我一万块,我们离婚,要么就让她做个不明不白的小三,生下娃来被人骂,被人戳脊梁骨。不离婚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我会天天提着刀跟着你们闹,你们去哪我就去哪。你看咱俩谁更狠。」
试探何伟有多爱这个小三的时候到了。
小三又哭了,拽着何伟的袖子「伟哥,你当初答应了我会离婚跟我在一起的,我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外头的人会怎么看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孙娟抹了把泪,怯弱的想拉我的衣袖,又看了一眼何伟,眼睛里都是不舍:「同志,咱咱就不要钱离婚成吗?」
咋?男人都出轨了,你一个被出轨的还想着净身出户呢?我瞪了她一眼,真的不理解她到底有什么可害怕的,就使劲闹,大不了大家都去死,反正最多骂我这个人够狠,还得理不饶人,可我有理为什么要饶人?出轨的又不是我。
这个时候就别跟我说什么你爱她的话了,爱有用的话,他会出轨吗?生绝症的时候也没见得他关心一两句啊,没准他现在也不知道真正的孙娟早就死了。
我如愿以偿的拿到了一万现金,当价值不菲的圆珠笔递到我跟前要我签字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写下了孙娟的名字,神清气爽的站起身,笑眯眯的摆手「祝你俩百年好合。」
拿到了一万块钱太开心,以至于我忽略了陈俞打量我的眼神,一个没文化没上过学的农村妇女,一夕之间就变得如此得理不饶人,且还会写字还会死咬着一万块不放,怎么可能呢?
当孙娟聋拉着脑袋跟在我后面,而我却像得胜的将军一般推开家门,干脆利落的上锁,一万块可不能丢了。
我乐呵呵的数着钱,孙娟开口:「你凭什么替俺做决定?」
「怎么?还对你那出轨的丈夫恋恋不忘?但凡你有点脑子就得知道,他出轨一次就能出轨两次,这样烂到骨子里的男人,你还想着给他善后呢?」我直起腰,看着这个脸色蜡黄,眼底怯生生的女人。
「你是没了男人活不下去?」我问。
她愣住,扑上来想要打我,却堪堪穿过我的身体,连我的衣角都没碰到。
我皱眉:「你应该已经死了才对,我告诉你,你那个病可不是小病,那是癌症!癌症!你还是晚期,根本救不了,现在的医疗水平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死。你活不过半年的。」
「你死了我才能穿越到你身上,你是不是还是不明白?你男人找小三连你生了这么大的病都不知道,你还觉得他有苦衷才出轨?」
我看着她一屁股歪在地上开始哭,边哭边拍桌子,「俺的天老爷啊,俺这是做的什么孽。」
她越哭越起劲,哭的我心烦,看得我心乱,我总觉得婚姻这种东西要强强联手才行,倘若有一方弱势,那这个关系就不平等,不平等就意味着会受委屈,我从来不会阻拦另一半飞黄腾达,可像何伟这种踩着孙娟的肩膀飞黄腾达之后立马翻脸不认人出轨的东西,我从来不觉得他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俺十六岁就跟着他了啊。」孙娟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怎么能这么对俺。」
好,我懒得多费口舌了。说再多也没用,那不如不说。
「当当当」敲门声响起。
「谁?」我警惕的望去。
「是我,我是陈俞。」清澈的男声响起。
4
陈俞会来,我很意外。我以为他是来劝我把钱还回去的,没想到他只是坐在那,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水。
我问:「你来做什么?」
他摸着搪瓷杯已经掉了些许漆的黑色铁块,道「孙娟同志,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些事情?」
我皱眉,又觉得自从穿越来之后,自己的精神状态确实有点疯癫,更何况原主孙娟一直畏畏缩缩,跟现在的我一点也不一样,所以陈俞有些疑惑也很正常。
说来也有点讽刺,何伟都没发现的事情,陈俞居然先注意到了。
「没有。」我说:「终于离开了出轨的渣男,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他皱了皱眉,似乎也没明白我嘴里的渣男是啥意思,但是他又道:「社里主张不离婚,主要是觉得你是一个妇女,又没孩子,也没什么可干的活计,没什么收入,自己一个人寡着,日子难过。」
笑死,女人必须依附于男人才能活吗?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社里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我无比希望每一个在婚姻中不幸福的女人都可以脱离苦海。」
我怔了一下,终于愿意正眼看看陈俞,这个年轻的知青,大概是个知识分子,家里或多或少也是有点钱财的城里人。
在这个年代里,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证明他跟普通的泛泛之辈不一样。
「你是什么时候来下乡的?」
他想了想:「大概是,88年。」
「之前是念书的?」我又问。
他点头,又苦涩的低下了头:「是,念书的,爸妈是大学老师,后来批斗了,没办法就把我送来下乡了。」
我算了一下时间,估计过不了多久知青们就可以返家了。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自己的一万块钱,又想到这个年代那些第一批富起来的企业家,好歹自己曾经读过历史书,大学专业学的也是计算机。
我一拍桌子,神秘的看着陈俞:「陈同志,你愿不愿意跟我合作一下?」
何伟跟那女秘书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听说那小三秘书去医院检查时,都有人指指点点。说她不要脸。又听说她肚子里的娃已经五个月大了,二婚在当时是极不光彩的事情,所以两人领证结婚都得挨一顿批。
孙娟的魂越来越淡了,自从离婚后,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她还嚷嚷着要见何伟,我只觉得恨铁不成钢,想让她清醒点。
直到有一天夜里,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似乎看见了孙娟坐在椅子上愣愣的盯着自己的诊疗单发呆。刹那间我顿时清醒了。
对这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竟觉得她有些可怜。我坐起来「你有什么话你就跟我说说。」
「别自己一个人郁闷了。」
她抹了把泪,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同志,你说俺是不是很贱,明知道何伟不爱俺,还是死抓着不放手。」
我沉默了,想说她确实很倔,可这么说有点伤人,我还是选择了闭嘴。
她歪着脑袋:「俺家里人都在闹饥荒的时候死光了,那时候啊,能啃到树皮儿都算是吃了一顿大餐嘞,小时候就寄在婶娘家,怕人家嫌弃,挑粪放羊啥都肯干,后来婶娘说养不起俺了,就托人说了个媒。」
「俺记得很清楚,何伟说要给俺带最时兴的布料,那时候去县城要走五十里路,他就这么赤脚走了来回,把布捧这递到俺跟前的时候,满脚都是血。」
她这么说,我竟突然觉得何伟曾经也是有真心的,如果代入到孙娟,我想我一个穷沟沟里没文化没读过书的人,在遇到有人真诚的跑百里路只为了要我拿着时兴布料做一身好看的衣服时,我也会感动。
可是他出轨了。
我道:「那时候他或许是真心的,可现在他一定不爱你了。」
她抹了一把眼泪,望着天上高悬的月亮:「是啊。」
「还记得孩子没了的时候,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趴在床边一直在说对不住俺,眨眼一看,几年过去了。俺还是没读过书没文化,只会闷着头干体力活,而他,开了大厂子,赚了不少钱,要什么有什么,自然是瞧不上俺了。」
我竟有些伤感,没有亲人,她都不知道跟谁倾诉,打碎了牙混着血只能往肚子里吞,死的快,到头来身体还被我占了。
本以为嫁了个好人,会带着她过好生活,没想到奋斗了一路,有钱了也出轨了,最后孙娟孤单单的还是自己一个人。
她看着我,目光带着怀念:「俺还要谢谢你嘞同志,虽然不想让你打他们,跟他离婚。但是同志你打的时候,俺也觉得爽嘞。」
我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衣角,眼皮跳了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
她苦涩的笑了笑,释怀道:「俺没执念啦,俺要走了。」
「以后的日子,同志你也要好好过啊。」
我有些慌乱,拼命的想要抓住她,却从她空荡荡的身体里穿过:「不不不!你等一下!!」
于是这个苦难了大半辈子的妇女,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中,彻底消失不见了。
我没缓过神,呆坐在椅子上,原本的孙娟消失了,而我代替她,成为了孙娟。我仔细思量着日子,决绝的认定自己要走出去,我不能留在这个吃人不眨眼的农村里。
我得为孙娟再杀出一条路来。
社里贴出来了大报,一大早的欢呼声不绝于耳,我推开门凑近才看明白,是上头的消息,知青解放了,可以返家了。我下定决心要赌一赌,于是我拿上了那一万块钱,去了破旧的合作社。
陈俞在那正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我推开门,房内的人都有些诧异。
我看了眼陈俞,说:「我们的合作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我给你钱,你把我带进城就行,进城之后,你我分道扬镳各干各的事,我绝对不会找上你。」
5
我跟陈俞说,我算准了他出不了多久就能返家,如果他信我,就跟我一块去深圳,如果他不信我,就把我带进城。
陈俞当时说他想考虑考虑。
现如今听完我说的话,陈俞支开了房内的其他知青,确认没人偷听后,转过身一脸严肃的看着我。
「你是怎么算准过不了多久社里会通知我们返家的?」
我耸耸肩:「就是算的,而且我算准了不是吗?」
我看着这个不卑不亢的青年,敲了敲桌子:「你说你希望每一个在婚姻中不幸福的女人都可以脱离苦海,我觉得你应该同样也希望每一个女人都可以自力更生。」
「我现在要进城,就是为了自力更生。」
他半信半疑的看着我,良久,终于点头:「我跟你一块去深圳。」
临走那天,我收拾干净了房子,将那靛蓝的布鞋整齐的摆放好。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地方,决绝的锁上了大门。
如果命运可以掌控,那我绝对不会让她脱离我的手掌心。我要替孙娟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把日子过的精彩些,才不愧对她的这个躯体。
陈俞跟着我来到了深圳,这儿还是破的要命,板车是最常见的交通工具,大街上的人都穿着破旧发白的粗布衣裳,没有人能预想到数十年后的深圳会变了一副模样。
陈俞皱着眉,清理着满是灰尘的出租屋:「你是不是压错宝了。」
我正摆弄着托人买来的台式计算机,头也不回的说:「不会,我绝对不会压错宝。」
因为我有着新时代的记忆,我知道数十年后的深圳是何等的风光无限,而现在,我要拿着这一万块钱,在这破的要命的地方里,织出互联网的锦绣蓝图。
我要用着孙娟的名字,替孙娟把日子过成诗。
从一开始的破旧出租屋,没有风扇,只有一把破旧的小蒲扇,我把学过的计算机的知识教给陈俞,从基本函数到数据库再到建造系统,我开始研究电子产品。
出租屋越变越大,我们开了第一家铺面,我告诉陈俞什么叫股份,什么叫入股,乘着国家给的便利,我开了第一家股份制公司。
我跟陈俞说:「总要有人做那个先行者,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十年又十年,我三十六岁了,曾经那个穿着靛蓝布鞋的农村妇女也终于成为了第一代企业家。
企业座谈会上,我坐在上面,陈俞坐在我身边。
他一身西装,干练沉稳,我穿着黑色大衣,内敛又淡然。
我跟陈俞相视一笑:「我们将打造互联网集群,在未来五年内,将互联网普及全国的重要省份。」
下面摄像机闪个不停,掌声雷动。
从大厅出来后,一个身影抓住了我的衣袖:「孙娟!孙娟!!」
声音太过熟悉,保安将那人拽开,陈俞把我护在身后,我皱着眉,看着那个有些苍老的身影,惊魂未定中,我认出来了那个人是谁。
「何伟?!」
我坐在办公桌前,看着那个穿着破烂,双手捧着玻璃杯抬眼四处打量的男人,十年没见,我还是厌恶他。
我敲了敲桌子,语气冷冽:「你有什么事?」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发黄的单子,语气激动:「孙娟,我我对不住你!我不知道你得病了,当时是我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我狠狠的皱了皱眉,十年了,我永远都忘不了孙娟在我面前消失的样子,而他十年了才发现那个诊断书。
当时信誓旦旦恨不得要离婚的是他,孙娟到死的那一刻,他都没有关心过一句,如今竟也跑来求原谅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身旁的秘书适时开口:「不好意思,这位先生,孙总还有个会,您看要不约明天?」
「小娟!小娟!我没有跟她结婚,我也没要她的孩子,我这十年我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啊小娟!」何伟冲上来紧紧的抓着我的胳膊。
我一脚踹开他,居高临下:「噢?你结不结婚关我什么事?你有没有孩子关我什么事?这十年谁不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你想道德绑架我,那不好意思,你算盘打错了。」
我懒得再废话,「保安,把他拉出去。」
过了半晌,终于安静了下来,我低垂着头沉思着,陈俞适时的推门进来,捡起那张诊疗单。
「是她的吗?」陈俞说。
我抬起头,这十年一块走到现在,我没有瞒过陈俞,早就跟他说了我的故事。
「嗯。」
「我不知道她有多痛,胃癌晚期是不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我的眼眶有些湿润:「她怎么敢拿着这诊疗单来找我?」
陈俞贴心的将文件递给我,这么多年,我跟他早就默契十足,他说:「我会去问他需要什么帮助,给他一些钱,这件事你别管了。」
我设想过很多次,当我以孙娟的名字活出了自己的价值时,何伟会后悔,会回来求我原谅,可当真的遇到了这种情况,我才恍然发现,我没有资格替孙娟原谅他。我甚至不想跟他说一句话。
过了大概一星期,陈俞给我打电话。
我接通了之后,他沉默了良久。
我猜到了些什么,问:「他还想干什么?」
「他想见你。」
这段时间,陈俞打听了不少关于他的事,听说那孩子其实不是他的,听说他开钢厂欠了债,被人打断了腿,听说那小三最后卷钱跑了,桩桩件件下来,我心中只觉得闷的慌。
如果真实的孙娟和何伟彼此相敬如宾,如果孙娟的病被治好了,如果何伟能够管住自己不出轨,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想到了,孙娟哭的竭斯底里的跟我说「俺的孩子没了。」
如果那个孩子后来能以另一种方式再次回到何伟跟孙娟的身边呢?
但是当何伟选择出轨的那一刻,一切都不复存在。
「你让他来吧。」挂断电话。
看着相框中那个笑的开怀的孙娟,喃喃道「怎么办呢,我还是不想让他好过。」
何伟怯生生的看着我,,想靠近却又犹豫的站在那,卑微的问:「小娟,我真的后悔了,我们可以再回到从前吗?」
我转过身,一脸冷漠的看着他:「可是孙娟死了。你知道患的是什么病,癌症晚期不可能活十年。」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他知道我不是孙娟了,真正的孙娟早死了。
我只觉得他哭的迟了:「你哭错人了,我跟她不一样,我永远不会对你心软。」
「要么拿着五万块钱滚蛋,要么你一分也拿不到。」
孙娟,这已经是我最大的宽容了,给他钱,五万块足够他过完后半生了,我不会原谅他,我觉得如果是你,你也不该原谅。
何伟呆滞着拖着废掉的腿往门外走,嘴里念念有词「错了,都错了。」
孙娟死后他所经历的所有事都是他应得的报应。
陈俞隐匿在黑暗中,看着何伟拿着钱一瘸一拐的走出门,轻轻的把一件大衣披在我身上,道:「没关系,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我覆上陈俞的手,安抚性的拍了拍,强颜欢笑:「我没事。」
短短几年过去,互联网普及到了各大城市,我在深圳的最好地段买了块墓地,上头刻的孙娟的名字,里面没有放任何东西。
不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只觉得我疯了,年纪轻轻给自己买了一块墓地。
只有陈俞知道,我想替孙娟多讨个家。
听说,何伟回到了和孙娟的家,整日守在村口,拖着废腿问过路人「你有没有见过孙娟?」那条腿淋了雨,感染了,发烧烧了一夜,高烧惊厥而死。
得到消息的我,去了一趟墓地,看着墓碑上笑着的脸,我释怀的笑笑「下辈子,别再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