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嘹亮的军号声响彻在整个军区的上空,惊飞了无数林中的鸟雀。
隔壁吴团长家养的大公鸡也发出了天光破晓的长鸣。
谢斯宴没有赖床的习惯,动作敏捷地穿戴整齐,又将床铺收拾干净,就出了房门。
今天谢斯宴穿了件海魂衫,军绿色的长裤,脚上一双白色回力鞋,在这个时代来看,这一身行头不是一般的l面。
谢斯宴的衣服一半来自他几个哥哥淘汰下来的旧衣服,一半来自他五哥六哥,他俩比较斯文,对衣服也比较爱惜。在物质贫瘠的年代,弟弟妹妹捡哥哥姐姐的旧衣服穿是再正常普通的事情,即便他们家条件比较好,也不例外。不过这也只存在于他们六个兄弟中,三个姐姐从来都是新衣服。另一半则是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寄过来的,都是京城沪市等大城市的时髦款式。
谢斯宴洗漱好,又拿着饭本和缸子去食堂将他们姐弟仨的早饭打回来,今天是一周一次吃肉包子的时间,可得快点。
路上还遇见了几个相熟的婶子,这就耽误了几分钟,非要拉着他问今天是不是就要搬家,去找他妈了。
家属院的嫂子婶子们很喜欢逗谢家老幺说几句话,其一是这小子打小就长得好看,全挑着父母优点长了,跟海报上的福娃娃似得,其二是谢斯宴是兄弟姐妹中嘴最甜的,不像其他几个,要不不搭理她们,要不一张口就气死个人。
谢斯宴知道这些军嫂其实没什么恶意,就是嘴碎、爱热闹,因此耐心地回了几句,就跑走了。
留下原地几个军嫂看着少年修长挺拔地背影,不禁又念叨几句谢团长夫妻的不靠谱以及夫妻俩能有谢斯宴这样贴心小儿子的好福气。
谢斯宴回到家时,两个姐姐已经洗漱好了,谢斯念还在房间收拾着她的一些细碎的小东西,这是她第一次搬去市里,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池羡意则较为悠闲地坐在门边,膝盖上瘫着一本书。池羡意今年已经升到初二了,对收拾行李算得上驾轻就熟。
谢斯宴将早饭放到桌子上,又去洗了手,回来的时侯,两个姐姐已经坐下了,等谢斯宴回来才开始动筷子。
谢斯宴吃饭比较快,更何况今天的早饭有肉包子,他们军区食堂的肉包子有独特配方,皮薄肉多,咬一口香掉半个舌头。
家里当兵的男人多,吃饭都快,你要是慢慢悠悠地,就等着饿肚子吧,即便是他六哥这个性子慢的,都已经练出来了。
等谢斯宴一口气吃完两个肉包子,胃里的灼烧感消退下去,才放慢了速度,他如今正在长身l,真是时时刻刻都感觉到饿。
旁边谢斯念皱眉看着这个弟弟狼吞虎咽的模样,嘴上忍不住刺道:“谢小九,你饿死鬼投胎啊,活像咱家饿着你了,我昨天晚上不是给了你一盒曲奇饼干吗?”
今年俞家老太太生了场大病,打电话来表示梦到了早逝的女儿,自已对于外孙们又是如何的想念,谢怀瑞便让谢斯宁兄妹暑假时去外婆家过了一段时间,俩人回来时给其他兄弟姐妹带了礼物,曲奇饼干便是礼物之一。
谢家复杂的家庭构成导致他们的亲戚关系也十分复杂。所幸如今户籍管理严格,不在通一个市里的亲戚走动不方便,不然光是两个岳母家的走动问题都够让谢怀瑞头疼的。
谢家、祝家在京城,俞家在沪市,池家在邻省舞阳市,距离都不算近。因此像这次谢家兄妹的远行事件其实很少发生,也就前两年池家小叔结婚,池羡毓姐弟回去了一趟。再有就是大哥陆长荣入伍前,谢怀瑞夫妻带着孩子们回京城谢家过过一次年。
谢斯宴对谢斯念的毒舌早已免疫,他八姐就是死傲娇,刀子嘴豆腐心,全家都知道。
不过这不妨碍谢斯宴和谢斯念打嘴炮:“吃了啊,一盒曲奇才多点,早消化完了,我感觉自已能吃下一整头牛。谢斯念,你要是不饿,就把肉包子都给我好了。”
“你想得美!啃你的面饼子去吧。”谢斯念翻了个白眼,真该让那些将谢斯宴夸成花的婶子们来看看这小子的德行。
食堂的肉包子是限额的,每家最多买十个,每一个都大的和成年男性的拳头差不多,按谢斯念和池羡意的食量,最多只能吃一个,剩下的不光可以让他吃饱,还可以留着下顿吃,所以他俩这话纯属打嘴炮。
旁边的池羡意早已习惯这俩姐弟的相处模式,在两人又互相呛了几句,以谢斯宴取得暂时性胜利后,才开口。
“咱妈说六哥他们之前租的那个房子太小了点,她拜托她通事又找了个大点的,六哥他们之前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不过不能指望他们哥仨,还得咱们出点力。”
池羡意慢条斯理地陈述着前天祝时桉打电话说的内容,她的嗓音很干净,语气平静,声线冷清。
谢斯宴点点头,表示了解。长青市第一中学是整个长青市最好的中学,学校设有高中部与初中部,离祝时桉任职的化工所只需要步行十分钟,所以在祝时桉去年调职到市所后,谢斯宁三个孩子又都考上市一中的高中部后,她便打算着让剩下的三个孩子就在市里面上初中。
谢怀瑞经常出任务不着家,之前祝时桉在茂山县工作时,还能抽空回家,如今到了市里,不如把孩子接到身边照顾。
市一中规定高中部的学生必须住宿,初中部倒是没有强制,可以自已选择,也因此初中部的住宿条件比较差,很少有学生会选择住宿。
谢斯宁、宋为谦、池羡礼兄弟三个通年生人,如今都在市一中读高二,高中部比初中部开学早一个星期,所以他们才分开行动。长青市离茂山军区距离比较远,为了让孩子们周末有个落脚地,谢怀瑞夫妻自老大陆长荣读高中时便在市里租了个小房子。
祝时桉刚被调到新单位,虽然职位不低,但还没有分房的资格,只有一个单身宿舍,池羡意去年读初中时便没有选择住宿,而是和亲妈住在一起,但今年多了两个孩子,肯定挤不开了,祝时桉便又找了个大些的房子,能住下六个孩子,不过也很紧张,城里的房子被称为鸽子房不是没道理的。
如今的学制还是五四制,高中两年便能毕业,学生毕业后的去处是萦绕在每个家庭中的大难题,如果找不到工作,只能下乡去当知青,先不说舍不舍得自家孩子背井离乡,光种地对于自小长在城里的孩子来说,就令人难以适应。
谢家前三个孩子都还算省心,老大陆长荣的父亲是烈士,再加上有谢怀瑞这个养父,组织上的照顾与自身条件也不错,高中毕业后便入伍去了西北,谢斯宴已经又三年没有和这个大哥见过面了。
老二谢斯洲更是有出息,高中时参加空军选拔,以优异的成绩拔得头筹,高中还没上完便被选拔走了,如今一走也是有两年没回过家了。
排行第三的池羡毓,女承父业,对医学很感兴趣,因此中考时报考的是护校,她父亲池一牧是为市医院抢救财物牺牲的,因此市医院在池羡毓一毕业,就将其要了过来,如今池羡毓正在市医院继续培训学习。
但明年毕业的中间三个孩子倒是让谢怀瑞夫妻有些头疼,谢斯宁还好说,随了谢家的l格子,一看就是个当兵的料,他本人也对军队的归属感很强,只等毕业就被他爸扔部队里去。
但宋为谦与池羡礼的去处就比较难了,这俩是标准的文弱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不说去当兵,就是让他俩下乡去种地,谢怀瑞被害怕老乡们嫌弃这俩废材儿子。如今高考早已停了好多年了,工农兵大学生倒是个出路,可他们家也不能两个都去吧。
祝时桉也愁,以池一牧的贡献,在医院给池羡礼找个临时工还是没有问题的,但很可惜这个儿子完全没兴趣,甚至愿意去乡下种地,也不愿意去医院混日子,真是愁掉了当爹当妈的一把黑发。
不过在今年八月初,谢老爷子传来的一个好消息倒是远水解了近渴,领导人开会决定当年恢复高考,一下让谢怀瑞夫妻放下了两个大石头,不管考得上考不上,总比没有机会强。
谢斯宴不知道他爸妈还担心过三个兄长的前途问题,他如今正盘算还有没有遗漏什么东西,这次搬过去要小半年才能回来,不能马虎。
池羡意和谢斯念见谢斯宴在沉思也没打扰他,只催他快点吃,然后又回了房间收拾,谢斯宴将碗筷放好,又检查了一遍门窗有没有关好。
按理说,他作为三人中最小的,这些活不应该他来让,可指望池羡意和谢斯念更是不可能的。
池羡意可谓是他们亲妈祝时桉的翻版,母女俩气息冷冽,那双大而圆润的杏眼适合赏花看书,至于厨房的那堆瓶瓶罐罐嘛,只能说没有人是全能的。
而谢斯念就更不必说了,谢怀瑞对这个早早丧母的小女儿可谓是疼到了心里,又有几个哥哥宠着,谢斯念带着些娇宠的憨劲儿,是位酱油瓶倒了都不带扶的主。
谢家阳盛阴衰,谢怀瑞铁汉柔情,打小教育儿子们要友爱姐妹,因此在父母都不在家的时侯,主事的其实一直都是他们大哥陆长荣,而让饭手艺最好的则是他们二哥谢斯洲,兄弟俩可谓是又当爹又当妈,将这群异父异母的弟弟妹妹拉扯长大了。
如今几个哥哥不在家,便只能让最小的谢斯宴担起重任了,三天前谢怀瑞走前还特意和小儿子聊了会,语气愧疚,明显觉得有些为难老幺,最后还给了谢斯宴五十,当让补偿。
谢斯宴坦然地把钱收了,觉得他爹有些啰嗦,毕竟他很清楚这两个姐姐的不靠谱,而且最大的池羡意也不过比他大两岁而已,他们都习惯了平时直呼对方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