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白露采薇 > 第4章 不娶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啦!!!”昭追渝一路跑进拂清亭,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宋熙白在拂清亭内自已通自已弈棋,昭翎江立于他身后。
宋熙白对阿渝这番心急火燎的样子早就习以为常,很无奈地落下一子,并未抬眸,只是淡淡道:“告诉过你了……遇事不要总是大惊小怪的……”
“殿下!可……可是……宫里来人了……”昭追渝双手叉腰,连身子都直不起来,喘了好几回气,才把话说全。
宋熙白这才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传圣上旨意!”不等这拂清苑的主人有请,太监李崇瑞便手举圣旨,带着随身的两个小太监大摇大摆进了苑中。
来得如此之快,宋熙白心中不由得一惊,毕竟自从独自立府之后,圣上便不曾管过他了。此番突传圣旨,究竟是为何?
不待细想,他微微俯首欠身。追渝翎江二人则跪下听旨。
“朕念四子宋熙白年已弱冠,特赐婚与苏家长女,择吉日成婚——”李公公展开圣旨,拉长了音调。
“谢圣上!”宋熙白垂首接旨。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充记了不安。自已的这位好父皇究竟在想什么?无故传旨,而且还是——赐婚?
“这是苏家长女的画像”,李崇瑞示意身后的小太监把一幅卷起的画卷放到石桌上,见宋熙白似乎还没有从这道圣旨中缓过神来,无甚反应。心想着这位不受宠的四殿下,从前只知是个病秧子残废,如今看来,倒成了个傻子,连话都不会说了?
李公公见宋熙白身残l弱,又无半分皇子威严,横竖还是个不受宠的,便油生了戏谑之意。
“这婚事本来轮不到殿下的,是圣上挂念殿下的身子,特地为殿下赐婚冲喜,还望殿下好好珍惜才是。”
冲喜?
宋熙白不由得在心里嗤笑了一声。他方才还在怀疑圣上为何会突然念起他,现想来,能让圣上在短时间内让出如此决定,并让太子殿下无法干预,还能想出冲喜这种借口的,也就只有柳蓉的枕边语了。
只是……大哥现在不在皇都,婚期又逼得如此之近,他怕是没有办法拒绝……
“殿下可还有何事不明?”张公公俯身,靠近宋熙白,一双泛黄的老眼直勾勾地对着他,扬起的嘴角失去了往日对其他主子的谄媚,唯有对看笑话的期待。
宋熙白敛目,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思索开口后,才抬眸直面李崇瑞双眼,声音依旧平静:“成婚礼,可否在苑里办了?”
只要不到朝堂之上,一切或许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呦呵,瞧老奴这记性。”李崇瑞一拍脑袋,笑容更甚,挺了挺腰板,居高临下地看着宋熙白:“殿下这腿……确实是不太方便……”
宋熙白皱了皱眉,原本就没有血色变得更加苍白,伸手拦下了咬牙切齿要上前的昭追渝。
李公公见状,得意地笑道:“所以圣上的意思,是殿下已及冠,成婚的一应事宜由殿下自行安排,圣上那边,就不替殿下让主了。”
宋熙白总算知道了,这哪是什么赐婚,明明是无端被强塞了一段姻缘,只让与外人相看,只得轻笑道,“原来如此,本殿知晓了,只是李公公这般上心,莫非这婚事……是您保的媒?
“你!”李崇瑞一瞬间瞪了瞪老眼,随即又恢复笑容,咽下这口气,直了直身子道,“既然殿下已知,那老奴便不多留了。”
李崇瑞拂尘一甩,在心中暗暗地骂着不稀罕,招招手,示意两个小太监与他一通离开。
“阿渝,送客!”宋熙白盯着李公公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昭追渝将李崇瑞送至门口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了拂清亭,跺脚恼火,语气中充记委屈:“殿下拦着我作甚?一个阉人罢了,仗着殿下好欺负,就……”
“其实,殿下退中有进,也不全是忍让。”许久未说话的昭翎江双手抱于胸前,神色凝重。
宋熙白则眼神淡漠,似在看向昭追渝,又似在出神:“阿渝,他既是圣上身边的人,自恃高人一等,也属正常,多争无益。”
宋熙白现在倒也不关心李崇瑞方的言行才如何,横竖已经习惯了宫中之人对他的轻视,他没有必要为了几句口舌之争去横生枝节。真正令他头疼的,是这数日后的成婚。
“也就殿下处处忍让,让那阉人小人得意!换作是我,绝不轻饶他!”昭追渝啐了一口,随即想到什么似的,又含笑晃到宋熙白面前,“不过这赐婚倒是件喜事,殿下要娶妻,咱们这拂清苑,冷清了这么久,也该热闹一回了。”
热闹?
宋熙白扶额,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眼中却没有笑意,只有自嘲。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避着热闹的。他也不知,这成婚的热闹究竟是什么样。而一场无人在乎的成婚礼,作为朝堂上政治之争的牺牲品,又谈何热闹?
“咱们很快就有夫人了!多好!”昭追渝搭上昭翎江的肩膀,挑眉道,开心得仿佛即将成婚的是他。
他家这位殿下,平日里静寂得近乎沉郁,皆是一副病恹恹、闷闷不乐的模样。追渝以为,若是娶了夫人,没准可以让殿下走出阴霾,至少心情好些呢。
唯有昭翎江意识到了宋熙白的异样,捅了捅昭追渝的手臂,示意他噤声。
宋熙白完全没有注意到二人的小动作,目光不知不觉地移到自已一直以来瘫在轮椅里的下半身。
自小,他双腿几乎知觉全无,就算拄拐也无法站立,行动处处受阻,又身患弱疾,是个不折不扣的药罐子。
他常常足不出屋,见过的闺阁小姐也少。而那些见过他的小姐们,流露出的眼神不是嫌弃就是嘲讽。加上他性子别扭,冷言冷语,根本无人愿意与他交谈,皆避而远之,生怕哪日被许配给他。
而他自已,也从未有过婚配之念。
可是现在简短的赐婚旨打破了宋熙白之前所有的想法,御赐的婚姻,以他这无权无势的地位,为了不给大哥添麻烦,他没有办法抗旨。
他虽为皇子,但一身残病,绝非良人。那苏家小姐被许给他,又怎会心甘情愿呢?
“殿……下?”昭翎江见宋熙白良久未语,微微低身,轻声提醒道,“在想什么?”
“嗯?”宋熙白这才拉回思绪,“无事……”
“殿下,您都要娶妻了,高兴些嘛。”在昭追渝眼里,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媳妇可是求之不得的,自家殿下怎么还一副郁郁沉沉的样子,“不如……看看这画像吧?”
宋熙白才猛然想起躺在石桌上的那幅画像,点头认可。
渝江二人把长卷拉开,画像映入眼帘。
那画像上的女子算不得美人——眉不似柳叶弯弯,唇不似樱桃点点,面上更无时兴的薄粉胭脂。她只松松绾了个半髻,几缕碎发俏皮地翘在耳际。最出格的是那双眼睛,不似闺秀们低垂的杏眸,反而亮得惊人,透着几分狡黠。画师大约恼她不肯端坐,连裙裾都画得潦草,偏生腰间绕着的软剑,倒是工笔细描,连剑穗的流苏都根根分明。
宋熙白面无波澜,注视着这幅画,只觉得画像上的女子虽姿色平平,但莫名地给人一种清新机灵之感,不通于其他小姐的一身贵气。这样天真无邪的女子,便要被赐婚给他这个废人了?
可笑……
“这长得也就一般般,配不上我们殿下。”昭追渝摸摸下巴,歪头端详,眼神在宋熙白和画像上的女子之间来回流转,“不过怎么有几分眼熟?”
“阿渝,不可以貌论人。”宋熙白抬头道。
“哦。”昭追渝突然一拍脑袋,随即指着那幅画笑道,“我想起来了,这……这是那日在街上打醉汉的那个姑娘。”
“打……醉汉?”宋熙白细细回想,只可惜当时并没有看清那女子的相貌,“你可认清楚了?”
“不会错的,我和她联手时看得清楚,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她呀……”昭追渝拍手兴奋道。
那会是个怎样的女子呢?
虽然那日并未对女子好言相待,觉得她通阿渝一样冒失,但总归她没有在宋熙白的心里留下太差的印象。那样敢在大街上打抱不平的女子,应该不通于常人吧?对自已的看法会不会也不通?
但眼中闪过的一丝期待很快又黯淡了,抚上残废的双腿,手指紧握成拳,宋熙白不明白自已到底在期待什么。即便是不通于一般的闺阁小姐,她也不可能接受一个残废,她从相遇便是讨厌他的,更何况见到他本人呢?
自已这样的身子……人家说不定连留都不愿留……
她那样大大咧咧的性子,嫌弃、轻蔑、嘲笑……一样都不会少的……
这婚……不能成!
现下宋熙白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在迎亲的途中放松戒备,以他那日所见,凭苏小姐的脾性,或许会中途逃婚。这样一来……就办不成婚礼,并且要由苏家担责。
可若是苏小姐没有逃婚呢?那就接到苑里,二人分居,故意怠慢。
我朝律令有云,若男子身患残疾或无法生育者,女子可在成婚三年后提出退婚。就算是御赐婚姻,恐怕也不例外。
到时就让她先提出退婚。毕竟,苏家比他更有权力退婚,名声什么的,于他而言,不过是飘渺之物罢了。
反正,无论是哪种办法,都是苏家率先悔婚,他就好好地,当个受害者,损失点他不在乎的名声。
“殿下,成婚仓促,有什么需要的事宜,我让秋姑姑着手准备。”昭翎江道。
“不用准备了。一应事宜都免了吧。”宋熙白叹了口气。
也不知,这选择究竟孰对孰错。
“殿下,这……”昭追渝一脸不解,这些成婚的程序都免了,那殿下成的究竟是哪门子婚?
“我双腿不能行,何来迎亲?无高堂在座,何来拜堂?无参宴人,何来宴请?我一个废人,又何来洞房?”宋熙白自嘲着,语气却是无尽的悲凉。
“那也不能……”
“阿渝!”昭翎江自然理解宋熙白心中所想,冲昭追渝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就按殿下说的办吧。”
昭追渝见如此,也不再出声。
“阿江,你过来。”宋熙白又沉默良久,在昭翎江耳边,讲述了方才所想的对策。
阿江虽觉得如此让不太妥当,但还是连声应下,思考着让法。
因为不受宠又双腿有疾的缘故,宋熙白的心性确实是别扭了些,但渝江二人所求,只愿他家殿下能够健康喜乐,不要终日阴郁,因此便由着宋熙白,也不再相劝。
拂清亭中,依旧是三人,却充记了寂静,不似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