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寂静无声,亲兵、仆从已经被屏退。
麋芳与蒋干相对而坐,中间的案几上摆着一架烛台。
烛光时不时跳动一下,发出轻微的‘哔啵’声。
麋芳打量着眼前的旧相识,初次见面是在庐江。
双方以曹刘使者的身份,在周瑜府上不期而遇。
后续又在成都相见,都暂时庇护于刘璋麾下。
且双方之间还不对付,蒋干一直阻挠刘备获取兵权。
若不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麋芳逮着蒋干后,恐怕会毫不犹豫杀掉后者。
只是当下
“阁下与周瑜是什么关系?”
沉默半晌后,麋芳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且直指关键要害。
好歹走南闯北,在天下间混迹多年,麋芳自然有一定的阅历与眼界。
“我主也。”蒋干如实作答。
城外的周瑜是依仗,是蒋干生命的保险,这张牌必须直接亮出来。
尽管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听到这番回答,麋芳还是忍不住瞳孔一凝。
“原来一切都是局”麋芳喃喃道:“在庐江是局,在成都也是。”
很显然,麋芳误会了一些事,认为蒋干在赤壁之前,就已经是周瑜的人。
但蒋干没有解释的意思,甚至觉得对方误会还好呢。
“周瑜下的好大一盘棋,把所有人都耍了”
眼见蒋干默认,麋芳心中不由发冷。
多年来跟随刘备,麋芳什么人没见过?
在许都见过曹操,在邺城见过袁绍。
在徐州见过陶谦、吕布,在荆州见过刘表、孙权。
这天下间的诸侯豪杰,麋芳自问也见过大多数,这些人无一不是英雄豪杰。
但从未有一人,能让麋芳恐惧到通体冰寒
从赤壁之战前就开始布局,一直延续到当下,这是何等令人惊骇的心智与计谋?
看着身前陷入胡思乱想的麋芳,蒋干脸上似笑非笑,心中不由更多几分把握。
“子方兄是聪明人,看来不用我多说什么,可愿降否?”
面对蒋干的一记“直球”,麋芳哪怕心中有所预料,但情绪上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短暂沉默后,麋芳反问道:“我为何要投降?”
“葭萌关易守难攻,贵方短时间内不见得能拿下。”
“呵~”蒋干轻笑道:“我不妨给子方兄透个底,往后无需提心吊胆,我方根本没有强攻的打算。”
“当日突袭而来,也是本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心态。”蒋干无所谓道:“拿下最好,拿不下也无妨。”
“毕竟,我军只需围而不攻,前线的刘备、张鲁就会断粮。”蒋干自顾自分析道:“刘备麾下都是益州军,有奶就是娘,没奶扔过墙。”
“待到刘备不战自溃,我军再南下轻取便是。”
摆事实、讲道理。
蒋干把当前的情况一番分析,麋芳自然明白对方没胡扯,眼下事实就是如此。
“子方兄。”蒋干语重心长道:“刘备死定了,你确定要给他陪葬?”
麋芳脸色一紧,质问道:“你难道不知我与主公的关系?”
“关系?”蒋干明知故问道:“子方与刘备是何关系?”
“吾妹乃主公之妻也!”麋芳微微提高嗓音。
“既如此”蒋干嘲弄道:“刘备怎么还与孙权联姻?”
“当然,小夫人嫁给我主,压根也没看上刘备。”蒋干耸耸肩,“但不可否认,刘备是有这个贼心。”
麋芳脸上不好看,干巴巴解释道:“吾妹早亡,主公续弦,有何不可?”
“是啊。”蒋干笑呵呵道:“一旦有了更好的联姻对象,刘备就会立即续弦,届时置糜氏于何地呢?”
“当初为了利益,刘备有贼心与孙权联姻,日后有了合适的亲事,恐怕依旧会如此。”蒋干取笑道:“到时候,子方与令兄又算是什么呢?”
糜夫人已经死了,尽管这份关系还在。
可若是刘备有了新的夫人,这段关系将注定成为过去式,新的外戚会取代糜氏兄弟的位置。
对于蒋干的说辞,麋芳顿时无话可说、无可辩驳这本事就是事实。
“你看。”蒋干一摊手,“你跟刘备之间,也没什么不可分割的关系。”
“刘备压根不在乎糜氏,你又何必为他尽忠效死呢?”
讲局势,断粮之后的刘备,落败好像已经注定。
谈感情,作为联姻维系的糜夫人,却早已香消玉殒。
麋芳一时间,竟有种无话可说的窘迫。
“周瑜难道就能笑到最后吗?”麋芳反驳道:“就算我主落败,成都也不见得落到你们手中,或许只会白白便宜刘璋而已。”
“哈哈~”蒋干捧腹而笑,连连摇头。
“子翼何故发笑?”
“子方啊子方。”蒋干乐不可支,“你是不是把子初忘了呢?”
麋芳闻言脸色一僵,嘶哑道:“刘巴也是你们的人?”
“不然呢?”蒋干反问道:“否则我俩为何形影不离,一致给刘备添堵?”
“只需等到刘备落败,我主收拢溃逃的益州军,然后南下成都。”蒋干轻松道:“子初作为内应打开城门,益州唾手可得矣!”
听完蒋干之言,麋芳彻底陷入沉默,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子方兄,不知意下如何?”
不给麋芳权衡利弊的时间,蒋干继续穷追猛打。
“既然贵方如此有把握,又何必来劝降我?”麋芳反驳道:“在下自问既非猛将、亦非谋佐,周瑜何必挖空心思来说降?”
麋芳倒也不傻,抓住蒋干言论之中的漏洞。
既然胜负早已注定,何必多此一举前来说降?
“刘备败局已定,我主胜券在握。”蒋干丝毫不慌,接口道:“之所以来给子方兄一个机会,无非是我主想搂草打兔子。”
“捎带着张鲁一并收拾,把汉中同时拿下。”蒋干继续道:“要不然,还真不值得我冒生命危险,来跟子方兄耍嘴皮子。”
这个说辞合情合理,教麋芳挑不出任何毛病。
开玩笑?
做说客,蒋干无疑是专业选手。
来之前就已经预设好种种情况,并且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当然,之所以有这番劝降,实则是周瑜坚持所致。
众人都觉得这是刘备的二舅哥,怎么可能投降呢?
但周瑜却坚持,表示麋芳很有可能被攻克。
从眼下来看,周瑜无疑是正确的。
毕竟麋芳若没有丝毫想法,蒋干恐怕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念及此处,蒋干不由暗暗佩服周瑜的英明,看人竟能如此准确
实则都是“历史经验”,哪怕眼下的局势,与历史上有所不同,但周瑜觉得人还是那个人,性格各方面不会变。
历史上的麋芳能投降,就说明他不是一个有气节的人。
真正有气节的人,哪怕面对亡国的绝境,最终的选择也只会是殉国。
故而只要让麋芳了解到,目前已经陷入绝境,或许就会做出与历史相同的抉择。
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目光晦暗不明的麋芳,蒋干知道该进行下一步了
“来之前,我主有言在先。”蒋干缓缓道:“只要子方兄愿意弃暗投明,荆益二州的两千石,任由阁下挑选。”
麋芳面露纠结之色,踌躇道:“可吾兄尚在我主身边”
“子方糊涂啊。”蒋干提醒道:“你若投诚,正是为汝兄留了条退路。你若宁死不降,糜氏才是真要灭亡啊。”
麋芳投降立功,后续周瑜自然不会为难其兄。
“而且此地发生何事,料想也不会传到成都。”蒋干蛊惑道:“没人会知晓麋芳投降,说不定刘备还会以为你战死呢。”
“当然。”蒋干补充道:“前提是子方配合行事,莫要让张鲁的人逃走”
话音落下,房间内恢复寂静。
烛光闪烁,把麋芳的神情照耀的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