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天葬之死亡的游戏 > 第一章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羊皮和某种干燥草药混合的涩味,还有一种更淡的,几乎被掩盖其下的,铁锈般的甜。信函躺在桌面上,材质粗糙,像剥自某只不幸牲畜的背脊,边缘不规则,触手有一种令人不适的韧性。
没有邮戳,没有地址,它就那么出现了,压在我门廊第三级台阶的裂缝旁,被一块风干牦牛粪勉强压着,像是随手丢弃的垃圾,却又散发着不容错辨的、刻意而为的森然。
我拿起它。指尖传来的是一种沁入骨髓的阴冷,与高原正午灼热的阳光形成诡异对比。封口处,一团暗红的火漆,图案扭曲,勉强能辨认出是一只展开双翼的秃鹫,尖喙微张,俯视着下方模糊的、类人形的轮廓。
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一拍,随即猛烈撞击胸腔。我知道它。坊间流传的模糊低语,醉酒旅人煞白着脸的片段叙述,一个只在最深的恐惧里被提及的名字——天葬之死亡的游戏。收到邀请,即是收到死神的亲笔信。无人知晓主办者是谁,只知他痴迷于藏地最神圣的葬仪,并将之扭曲成一场满足黑暗欲望的杀戮盛宴。
死期将至。这个认知冰冷而清晰,如同信函本身传递来的温度,从指尖一路冻结到心脏。
我本该立刻烧了它,头也不回地逃离这座日光倾城的孤城,逃得越远越好。但双腿像灌了铅,某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病态的引力将我钉在原地。鬼使神差地,我拇指用力,碾碎了那团暗红。
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小把灰白色的、粗糙的砂砾,以及一张扑克牌大小的铜片。铜片上蚀刻着简单的线条:一座孤峰,峰顶有祭坛般的平台,旁边是一个日期和一组经纬度坐标。
日期,就是明天。
砂砾从指缝漏下,带着高海拔山区特有的、被千年风雪磨砺出的粗粝。我闭上眼,几乎能听到狂风刮过山脊的呜咽,能闻到冰雪和岩石的气息。
我没有逃。
翌日黄昏,我站在了坐标指示的地点。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裸露的皮肤,稀薄的空气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灼痛。前方,一座黝黑的山体拔地而起,孤傲地切割着昏黄的天空。山壁近乎垂直,只有一条几乎被岁月抹去的之字形小径蜿蜒而上,通向顶端那个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阴森的平台。
那里,隐约立着几个黑影,像是等待多时的乌鸦。
攀登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和勇气。每向上一步,死亡的寒意就更深入骨髓一分。顶端是一处人工开凿的巨大平台,岩石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磨得相对平整,中央是一块长方形的白色巨石,光滑得异样,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暗色痕迹,那是经年累月浸透的血,无法清洗,也无须清洗。
几个人影站在那里,穿着厚重的藏袍,领子竖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双眼睛。那些眼睛空洞无光,像深潭里沉没了千年的石子,看向我时,没有好奇,没有威胁,甚至没有残忍,只有一种完成程序般的漠然。
我没有挣扎,也没有提问。一切都是徒劳。他们走上前,动作出奇地熟练而迅速,冰冷的手指按住我的肩膀。其中一人手中端着一只木碗,里面是浑浊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酒味和草药味。我被强行灌了下去,一股辛辣瞬间烧灼喉咙,冲上头顶,视野开始摇晃、模糊。
身体的力量被瞬间抽空,软倒在地。意识却诡异地清醒着,被那药力吊在一个不上不下的高度,无比清晰地感知着一切,却失去了任何反抗或操控身体的能力。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他们把我抬起来,放在那冰冷的白色石台上。后脑勺接触到的岩石,寒彻骨髓。我看见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从远山脊线上褪去,深紫色的天幕上,星辰开始冰冷地闪烁。巨大的、沉默的秃鹫们,不知何时已经聚集,它们落在平台边缘的岩石上,收拢着翅膀,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石台,盯着我。
然后,主办者出现了。他和其他人一样穿着藏袍,身形似乎并无特别,但他一出现,周围那些空洞的眼睛里便多了一丝近乎虔诚的敬畏。他缓缓走到石台边,俯下身。
我看清了他的眼睛。那里面不是漠然,而是某种极度炽热又极度冰冷的疯狂,一种对眼前这一切——这仪式,这死亡,这即将到来的分食——带着宗教般狂迷的期待。他手中拿着一把刀。形状奇特,弯弧优美,刃口在渐浓的夜色里流淌着清冷的光。那不是钢铁的光泽,更像某种打磨过的骨或石。
他口中开始吟诵。语调古老、苍凉、顿挫,每一个音节都砸落在这死寂的空气里,激起无声的回响。那不是超度,不是祈愿,那是诅咒,是召唤,是对黑暗和死亡的顶礼膜拜。
冰凉的刀尖抵上了我的咽喉。触感清晰得可怕,像一滴注定要冻结整个湖面的水。我能感觉到皮肤下的脉搏正疯狂地撞击着那一点极致的寒冷。
没有痛感。
或许是因为药,或许是因为极致的恐惧超越了神经的传导范围。只有一种无比恐怖的、身体被强行分离的触感。一种沉闷的、来自体内的断裂声,更像是感觉而非声音,沿着骨骼传导。
视野猛地翻转、颠倒了。
我看见下方那具熟悉的、已不再属于我的身体,还直挺挺地躺在石台上,颈项处是一个巨大而粗糙的创口,生命最后的温热正化作白汽,迅速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血液正汩汩涌出,沿着白色石台的沟壑漫流,散发出浓烈的、新鲜的血腥气。
这气味刺激了那些沉默的观众。边缘的秃鹫们开始骚动,翅膀不安地扇动,发出扑棱棱的沉重声响。
我的视野——如果这还能称之为视野——被固定了。主办者将我的头颅端正地放在石台一端一个特意凸起的石座上,正对着那具无头的尸身。他做完这个,退开一步,像是艺术家在欣赏自己刚刚完成的杰作布局。
然后,他发出了一个短促的指令。
巨大的黑影们动了。它们蜂拥而上,覆盖了石台,覆盖了我。尖利的、带着弯钩的喙,精准而迅速地啄下、撕扯。
嘶啦——
那是布帛被撕裂的声音,紧接着是另一种更湿粘、更令人牙酸的声音——肌肉和肌腱被强行扯离骨骼。
我看着。无法闭眼,无法尖叫,甚至无法晕厥。那份诡异的清醒被药力牢牢锁死,将这每一帧、每一秒都无比清晰地烙印进我的感知最深处。
我看着它们啄食我的胸膛,掏出内脏,用强有力的颈部抖动著将肠子扯出、甩动。我看着它们争抢着胳膊上的皮肉,露出底下白色的臂骨。我看着那曾经用来行走、奔跑、站立的两条腿,迅速变得血肉模糊,露出森白的膝盖和脚踝。
战栗。那不是身体的战栗,身体正在消失。那是灵魂的剧烈颤抖,是一种被彻底亵渎、彻底摧毁的极致惊恐。意识在疯狂的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被动地观赏,承受这永无止境的酷刑。
秃鹫们效率惊人。它们的工作接近尾声。石台上
mostly
只剩下一具被啃噬得干干净净的骨架,零星挂着一些深红色的肉屑,白色的骨头映着刚刚升起的、惨白的月光,反射着凄凉的光。血迹染红了整片石台,空气中那浓重的甜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它们开始散去,满足地拍打着翅膀,飞回漆黑的夜空。
主办者再次走上前。他满意地审视着祭坛上的作品,那具骨架,以及骨架前方,那颗被摆放得端端正正、面容定格在最终极致恐惧表情的头颅。
他俯身,凑近我,那双疯狂的眼睛里倒映着我此刻无法言说的存在。
他笑了,声音低沉而愉悦,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带着地狱最深处的寒意:
看,多么完美……直至最后一刻,直至一无所有。
这才是……真正的‘天葬’。
风声是唯一的哀歌,盘旋不去。
风声是唯一的哀歌,盘旋在空旷寂寥的山巅。
主办者那带着地狱寒意的低语,像最后一块冰,投入我早已沸腾却无声的意识深渊。完美一无所有这亵渎神圣的狂言,这扭曲仪式的终局,就是他要的完美
我的视野里,那具森白的骨架在惨淡月光下泛着冷光,零星挂着的肉屑和凝固的血污构成一幅地狱般的图景。浓重的血腥味几乎凝固了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秃鹫们大多已满足地飞离,巨大的翅膀拍打声渐次消失在漆黑的夜空,只留下一两只还在贪婪地啄食着骨缝里最后一点残留,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他退后一步,如同欣赏一幅刚刚完成的杰作,那双疯狂的眼睛最后扫过石台,扫过我——那颗被安置在石座上、定格在永恒惊骇中的头颅。然后,他转身,没有丝毫留恋。其他那些穿着藏袍、眼神空洞的人影,如同接收到无声的指令,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像一群被线牵引的木偶,沿着来时那条险峻的小径,消失在陡峭的山壁之下。
山巅彻底陷入了死寂。
只有风,永无止境地呼啸,刮过岩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卷起残留的血腥和羽毛碎屑。
我被留在这里。
独自。以这种最恐怖的形式。
意识被牢牢钉在这颗逐渐冰冷的头颅里,被迫面对着自己支离破碎的残骸。那无边的惊恐并未随着仪式的结束而消散,反而像这高原的夜寒,一丝丝、一寸寸地更深刻、更绝望地渗透进来。没有身体可以颤抖,没有声带可以嘶嚎,只有纯粹的精神在承受这永恒的凌迟。
时间失去了意义。或许只过了一刻,或许已是永恒。
月光缓慢移动,将骨头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染血的白石上,像一场无声的皮影戏,上演着我自己是如何被拆解、吞噬。
那两只最后的秃鹫终于也餍足,它们展开宽大的翅膀,笨重地蹬地起飞,融入夜色。其中一只的利爪掠过我的头骨侧面,带起一阵轻微的震动和摩擦声,那感觉清晰得令人发疯。
彻底的孤独。比死亡更冰冷的孤独。
我看着那具骨架,那曾经承载我所有喜怒哀乐、所有记忆与渴望的躯壳,如今只是一堆被精心处理过的垃圾,被遗弃在这荒芜之巅,等待日晒风吹,最终化为尘土。
这就是结局永恒的禁锢,永恒的观看
不。
一种比恐惧更尖锐的东西,开始从绝望的冻土中钻出。
是愤怒。
一种无法形容的、针对那极致亵渎的暴怒。他不仅夺走了我的生命,不仅以最残忍的方式摧毁了我的身体,他甚至将我的灵魂囚禁于此,强迫我成为自己毁灭的旁观者,将这酷刑延长至时间尽头。
这愤怒微弱如星火,却在那片冰冷的、无声的惊骇海洋里顽强燃烧。
风继续吹着。
忽然,一阵略强的气流卷过,将石台上一片轻薄的、被撕裂的衣料吹起,打着旋,掠过我的视野,飘向深渊。
几乎同时,我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不是通过眼睛,也不是通过任何残留的感官。而是直接作用于我这被困意识的存在本身。一种…微弱的牵引感。非常细微,像蛛丝拂过灵魂的表面。
来源…似乎是那具骨架。
不,更准确地说,是骨架下方,那片被大量鲜血浸透、此刻正在月光下呈现出暗沉光泽的白色石台。
那石台…在呼吸
不,不是呼吸。是一种更缓慢、更古老的韵律。一种能量的流动,极其微弱,几乎被忽略,但确实存在。它吸收着血液,吸收着残留的生命气息,吸收着这场黑暗仪式所倾泻的所有痛苦与恐惧,并将它们转化为某种…东西。
我的意识,因为被强行剥离了所有肉体感知,因为被置于这种极致的存在与非存在的临界点上,竟然意外地触碰到了它。
那石台不是普通的石头。它是祭坛,是容器,是这场死亡游戏真正的核心之一。
主办者完成了他的仪式,满足了他的疯狂,然后离开了。但他启动的东西,并未完全停止。
那丝牵引感又出现了,这一次稍微清晰了一点。它像一根冰冷的针,试图刺入我虚无的意识体。
本能地,我抗拒了。用那刚刚燃起的、微弱的愤怒之火去抵抗那冰冷的牵引。
嗤——
几乎能听到一声细微的、能量碰撞的声响。那牵引感退缩了一下。
但它没有消失。它还在那里,如同潜伏的蛇,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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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除了这无法闭合的视野和无法消散的意识,一无所有。
时间依旧缓慢流逝。
月亮逐渐西沉,星光变得更加刺骨寒冷。
那愤怒的火苗没有熄灭,反而在绝对的寂静和绝对的困境中,开始缓慢地燃烧着我的恐惧。恐惧依旧庞大,但愤怒给了我一小块立足之地,一个聚焦点。
我无法动弹,无法言语,无法影响任何现实。
但我还能存在。
我还能思考。
我还能…感受到那祭坛的诡异韵律。
主办者以为一切结束了吗以为这只是一次性的亵渎,一次满足黑暗欲望的表演
或许不是。
这祭坛…这石头…它在吸收,在转化。它需要这场仪式带来的养分。我的死亡,我的恐惧,我的痛苦,都是这顿盛宴的一部分。
而我,以这种形式残留于此,是否也成了盛宴的一部分成了维持某种东西存在的…电池或者…看守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但那愤怒之火也因此烧得更旺。
风永远不会停歇。
在东方的天际线开始透出第一丝极淡的灰蓝色时,那冰冷的牵引感再次袭来,比之前更明确,更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贪婪。
我再次用尽全力,将那愤怒凝聚起来,不是去攻击——我无从攻击——而是去隔绝,去拒绝。
又一次细微的碰撞感。
这一次,我听得更清楚了。那不是声音,是一种直接的意识反馈。
嘶…嗒…
像水滴落在极热的铁板上瞬间蒸发的声音。
那牵引感再次退去,但它蕴含的某种东西…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小的碎片,被我的抵抗撕扯了下来,融入了我的意识之中。
那不是记忆,不是知识,而是一种…冰冷的触感印记,一个残破的符号,代表着饥饿。
是祭坛的饥饿。
它还未满足。
仪式结束了,但它还渴望着更多。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我,一颗被置于祭坛上的头颅,一个被迫观看自己尸骸的灵魂,与这座吞噬了我鲜血与生命的古老石台,陷入了一种诡异而静止的对峙。
风依旧在嚎叫,但在这嚎叫之下,一种新的、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正在滋生。
我知道,这不是结束。
这远非结束。
这只是另一种绝望的开始。
而这一次,我或许不再只是纯粹的受害者。
那丝来自祭坛的、饥饿的冰冷碎片,还萦绕在我的意识边缘,像毒蛇的毒牙,带来痛苦,也带来了一种危险的…可能性。
东方,那抹灰蓝色,正在艰难地、缓慢地,试图撕裂浓重的夜幕。
东方的灰蓝色艰难地渗透着夜幕,像渗入墨汁的清水,缓慢却不可逆转。但这光并未带来丝毫暖意或希望,反而像探照灯,更清晰地照亮了这处山顶屠宰场的一切细节——那被啃噬洁净、泛着死白微光的骨架,凝固发黑的血泊,散落的羽毛,以及石座上那颗凝视着这一切的头颅。
风是永恒的参与者,呜咽着,卷起细小的沙砾和羽毛碎屑,拍打在我的面颊和眼眶上。这种触感清晰得令人崩溃,每一次微小的撞击都像是在强调这囚笼的实在。
而那祭坛的饥饿,如同第二层更冰冷的寒意,缠绕着我的意识。它不是声音,不是图像,是一种纯粹的渴望,对生命、对痛苦、对终结的原始贪求。那丝被我抵抗撕扯下来的碎片,像一枚冰刺,扎在我意识的核心,不断散发着饥饿的脉动。
对抗它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精神力量。那微弱的愤怒之火,在如此庞大的冰冷渴望面前,摇摇欲坠。
但就在这绝望的拉锯中,某种变化悄然发生。
或许是因为我的意识被逼到了极限,或许是因为那祭坛碎片的存在,我的感知开始扭曲、变形、延伸。不再局限于那颗头颅的视野。
我开始感觉到身下的石台。不是触觉,而是一种更内在的感知。我能感觉到石台内部那些细微的、几乎不可察的能量脉络,它们如同地下暗河,缓慢地流淌,最终汇向祭坛的中心——那具骨架下方,血液浸染最深厚的地方。
那里,像一个冰冷的心脏,在极其缓慢地搏动,吸收、转化着昨夜倾泻的所有死亡。
而我的骨架,我那副被啄食干净的骨头,正贴合在这脉络之上,像电路板上的导线,成为了这冰冷循环的一部分。
一种更强烈的、令人作呕的共鸣通过这感知传来。那不再是模糊的饥饿,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向——指向我这残留的意识,指向那副骨架。
祭坛…想要吞噬完整。它吞噬了血肉,现在,它想要吞噬掉最后驻留于此的我,将这场盛宴彻底终结,将所有的养分完全吸收。
那牵引感骤然加强!不再是蛛丝般的试探,而像无数冰冷的钩子,猛地扎进我的意识,要将我拖拽下去,拖入那石头内部的、永恒的冰冷与虚无!
无声的尖叫在我存在的每一寸炸开。那愤怒的火苗几乎瞬间就要被扑灭。
就在彻底沉沦的边缘,那扎在我意识里的、来自祭坛的冰冷碎片,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它原本是侵略者,此刻却像遇到了同源却更具侵略性的力量,发出了尖锐的警示般的嗡鸣。
这突如其来的内部混乱,给了我一瞬间的喘息。
本能地,我不是用愤怒去对抗那拖拽的力量——那太庞大——而是猛地将全部意识,像一只无形的手,抓向了那副与我有着最深切联系的森白骨架!
通过那副骨架,通过它与祭坛的接触,我的意识仿佛瞬间被接入了一个庞大、古老而黑暗的网络。
轰!
无数的碎片信息,混乱的能量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我的感知。
不是景象,不是声音。是感觉。是无数濒死的极致恐惧,是血肉被撕裂的痛苦,是冰冷刀锋划过喉咙的触感,是秃鹫尖喙啄入眼窝的剧痛……无数份痛苦,无数份绝望,无数份被强行终结的生命最后迸发出的能量,它们被祭坛吸收、储存、转化,形成了这片土地下汹涌的黑暗河流。
我是最新的那一滴汇入的鲜血。
而在这混乱的洪流中,我捕捉到了一些更清晰的碎片。一双双同样惊恐、难以置信的眼睛,在最后的瞬间,倒映出同一个穿着藏袍的疯狂身影。不同的面孔,不同的年代,相同的仪式,相同的终结。还有那些执行者的空洞眼神,他们不是活人,更像是被祭坛、或者被主办者用某种方式操控的傀儡,他们的意识早已被抽空,只剩下执行仪式的本能。
这些碎片尖锐如玻璃,切割着我的意识,但同时也给了我一个诡异的支点。
祭坛在拖拽我,想要同化我。
但我,通过那副骨架,也短暂地连接上了它。
我不是第一个,但我可能是第一个,在仪式结束后,还以这种形式存在,并触碰到它内部运作的。
拖拽的力量再次袭来,更加凶猛。那祭坛的冰冷心脏搏动加快,仿佛被我这顽抗的异物激怒。
我不能被拖下去!一旦被完全吞噬,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混乱中,我抓住那唯一的锚点——我的骨架。我将所有意识死死钉在那上面,仿佛那是我曾经拥有过的身体的最后回声。
拖拽与锚定。一场无声的、发生在意识层面的残酷拔河。
祭坛的力量庞大而古老,但我与骨架的联系,是它自己仪式造就的通道,是最直接的纽带。我的意识在这疯狂的拉力下几乎要碎裂。
就在我感觉骨架与我最后的联系也要被扯断时,我做出了一个绝望的、本能的举动。
我将那枚扎在我意识里的、代表饥饿的祭坛碎片,像一枚炸弹,沿着我与骨架的连接通道,猛地推了回去!推向了那祭坛的冰冷核心!
这不是攻击,这更像是…将它的欲望加倍地还给它!
一瞬间,拖拽的力量猛地一滞。
那冰冷的搏动核心,似乎被这纯粹的、反射回来的饥饿冲击得发生了短暂的紊乱。它贪婪地吸收一切,包括这加强版的自身欲望。
趁此间隙,我猛地切断了大部分对外感知,将意识死死收束,蜷缩进一个极致的点,仿佛要变得比石头更坚硬,更沉默,更不存在。
我模仿着死亡。更深层的死亡。
那庞大的拖拽力量失去了明确的目标,像潮水般漫过,然后,缓缓退去。
祭坛恢复了它缓慢、冰冷的搏动。它似乎满足了,或者认为最后的残余已被消化。
风险并未消失。那饥饿是永恒的,它只是暂时蛰伏。
但我赢得了片刻的…苟延残喘。
黎明的光线又增强了一些,勾勒出远山的轮廓。风依旧冰冷。
我的视野恢复了,依旧定格在那副惨白的骨架上。
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祭坛冰冷的韵律,在我感知的底层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存在着。那副骨架,不再仅仅是我悲惨结局的证明,它更像是一个端口,一个我与这恐怖之地强行建立的、危险的连接点。
愤怒的火苗并未熄灭,反而在这场疯狂的对抗后,燃烧得更加冰冷。
主办者离开了,以为一切圆满。
但他留下的祭坛,吞噬了我的祭坛,似乎…并非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
它有着自己的渴望,自己的规则。
而我,以这种生不如死的方式,窥见了一丝它的秘密。
风卷起一颗小石子,打在骨架的肋骨上,发出极轻微的咔声。
那声音,在我扩大的感知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我依旧在这里。
被禁锢,被展示。
但不再只是纯粹的受害者。
晨光熹微,照亮祭坛上每一道干涸的血痕和骨头的反光。
一种新的、更可怕的寂静降临了。
在这寂静中,我等待着。
晨光,冰冷而锐利,像一把解剖刀,无情地剖开山顶的黑暗,将每一处细节都暴露无遗。风是永恒的狱卒,不知疲倦地巡逻,卷起沙砾,抽打在我毫无知觉的脸颊上,发出细微却持续的噼啪声。
那祭坛的冰冷韵律,已深深嵌入我的意识底层,成为一种永不间断的背景噪音,一种提醒我自身处境和与这恐怖之地危险连接的恒常低鸣。我对它的感知变得……敏锐了。不再是被动的承受,而是一种扭曲的、强行的融合。我能感觉到日光照射在石台上带来的微弱温度变化,能感觉到那具森白骨架在逐渐升高的气温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膨胀——尽管那更可能是我意识濒临崩溃的错觉。
时间以难以忍受的缓慢爬行。
正午的太阳高悬,无情炙烤。秃鹫早已离去,留下死寂。偶尔有高原特有的蝇虫被血腥吸引,嗡嗡地落在骨架上,短暂停留,又飞走。它们翅膀的震动声,在我被极度强化的感知里,放大成令人烦躁的轰鸣。
就在这死寂与喧嚣的诡异交替中,一种新的……噪音……介入了。
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并非来自祭坛,也非来自风声或虫鸣。它来自……下方。那陡峭的山壁之下。
是人的声音。
模糊的、被风撕扯的呼喊,夹杂着某种机械的、规律的……嗡鸣
我的意识猛地绷紧。不是主办者归来,那声音里没有那种疯狂的肃穆,反而透着一种……世俗的、带着焦灼的生机。
……信号最后消失……就在这上面……
……妈的……这鬼地方真能爬……
……保持频道畅通!无人机升空侦察!注意搜索任何生命迹象!
生命迹象我一颗头颅,一副骨架这念头荒诞得让我几乎要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尖笑。
那嗡鸣声变大了。一个黑色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小点,如同某种巨大的机械蜂,艰难地对抗着紊乱的山风,摇摇晃晃地从悬崖边缘升了上来。
无人机。它的摄像头冷酷地转动着,扫描着这片平台。
它悬停了。镜头毫无疑问地对准了祭坛,对准了那副骨架,以及……我。
我能想象控制它的人通过屏幕看到这幅景象时的表情。震惊恐惧恶心
……发现目标区域……天……上帝啊……通讯频道里的声音因极度惊骇而变调,电流的嘶嘶声加剧了,……确认有……有遗骸……大量血迹……重复,确认发现遗骸!
短暂的、死一般的沉默,只有风声和无人机引擎的嗡鸣。
……未发现……未发现生还者迹象……另一个声音干涩地报告,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等等……那……那是什么祭坛上面……那是不是……
镜头似乎在推进、聚焦。我甚至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电子眼锁定在我头颅上的压力。
……一颗……头颅……面容完整……保存异常……声音充满了毛骨悚然的困惑,这……这不可能……
可能的。在这座山上,一切不可能都是常态。
下方传来更嘈杂的人声和绳索摩擦岩壁的声音。他们正在艰难地攀登。
希望不。那不是希望。那是一种更尖锐的恐慌。他们不该来这里!他们不知道面对的是什么!主办者虽然离去,但这祭坛本身就是一个活着的陷阱!那些空洞的、被操控的傀儡执行者可能就潜伏在某块岩石的阴影里!
我想警告他们。用尽我全部的存在去嘶吼:快走!离开这里!危险!
但我能做什么我连最微弱的叹息都无法发出。我只能看着,像一座摆放在恐怖展览馆最中央的、无法闭眼的展品。
第一个攀登者的头盔出现在悬崖边缘。接着是第二个。他们穿着搜救队的制服,脸上带着高原日照留下的红痕和极度紧张的神情。他们看到平台景象的瞬间,动作全都僵住了,脸上血色尽褪,瞳孔因纯粹的骇异而放大。一个人甚至猛地干呕起来,慌忙别开脸。
……呼叫指挥中心……我们……我们找到了卡央佐玛……但情况……无法形容……为首的人对着对讲机,声音破碎不堪,需要……需要法医和罪案专家组……这……这像是某种邪教献祭……
他们小心翼翼地、极度警惕地开始探查平台,动作僵硬,每一步都踩在凝固的血痂上,发出细微的粘腻声响。他们避开中央的祭坛,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他们的目光一次又一次惊恐地扫过我的头颅和那副骨架,又迅速移开,无法长时间直视。
检查那边!队长指着平台另一侧几块巨石后的阴影,声音紧绷。
两名队员互相看了一眼,吞咽着口水,紧握着腰间的武器——那东西在这种地方显得如此可笑——缓慢地靠了过去。
就在他们接近阴影的瞬间。
异变陡生!
没有预兆,几个穿着厚重藏袍的身影如同从岩石本身渗透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正是那些眼神空洞的仪式执行者!他们的动作快得非人,没有丝毫犹豫,手中闪过金属的寒光——不是枪械,而是那种弯弧的、古老的剥皮刀。
后面!有人惊骇大叫。
太晚了。
利刃精准而冷酷地划过咽喉。鲜血喷溅在黑色的岩石上,比昨夜我的血更加鲜红,更加灼热。惊叫声、怒吼声、肉体倒地的沉闷声响、以及濒死的嗬嗬声瞬间打破了山顶的死寂,又被狂风迅速卷走。
一场短暂、沉默、且极度不对等的屠杀。
搜救队员甚至没能做出有效的抵抗。他们现代的装备和通讯器散落一地,屏幕碎裂,发出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那些空洞的眼睛执行着守护此地的本能,将任何闯入者视为需要清除的杂质。
最后一声呜咽消失。
平台重归寂静,只多了几具温热的尸体和更浓烈的血腥味。
那些执行者默默地开始拖拽尸体,将他们堆到平台边缘一个不显眼的凹坑里,像处理垃圾。然后,他们拿出一种奇怪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粉末,撒在血迹最浓的地方。粉末接触血液,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迅速将其中和、淡化。
他们在清理现场。抹去所有不该存在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们再次退入阴影,如同从未出现,只留下更深的寒冷和绝望。
无人机早已被击落,残骸躺在角落,一只旋翼还在无助地空转了几圈,最终停下。
通讯频道里,最后传来的是下方基地焦急万分的呼喊:猎鹰小队!请回答!发生什么事收到请回答!猎鹰小队……
声音戛然而止,可能是信号最终彻底中断,也可能是下方的人意识到了某种远超想象的恐怖,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不,不是原状。
祭坛的冰冷韵律,明显加快了,搏动得更加强劲。那新鲜的死亡和恐惧,如同泼在余烬上的热油,让它内部的黑暗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
那饥饿感再次变得清晰可辨,甚至带着一丝……愉悦的震颤。它饱餐了一顿。
而我,全程目睹了这一切。
新的恐惧攥紧了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些因我而死的人。他们的惊恐面孔,他们无意义的死亡……
但在这恐惧的冰层之下,那愤怒的火焰,非但没有被浇灭,反而烧得更深,更烈。
我看着那些搜救队员倒下的地方,血迹正在快速变暗。
我感受着祭坛贪婪地吸收着这意外的养分。
一个冰冷、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蛇,从愤怒的火焰中抬起头。
祭坛需要死亡。
主办者提供死亡。
那些执行者维护死亡。
而我……我连接着死亡。
我无法移动,无法说话,无法警告。
但我或许能……影响。
影响这吞噬了我,也刚刚吞噬了他们的……东西。
我的意识,再次沉入那与祭坛的危险连接之中。这一次,不再是徒劳的抵抗,而是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复仇般的引导。
我将所有感知,所有残存的精神力量,不再是抗拒那冰冷的韵律,而是……去共鸣它。去放大它。
我将那些搜救队员临死前的惊骇、无助、绝望——这些新鲜滚烫的情绪碎片,从我感知到的祭坛洪流中捕捉出来,然后,混合着我自身无尽的痛苦与愤怒,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猛地推向祭坛的核心!
来吧,你不是饥饿吗
你不是渴望吗
尝尝这个!
尝尝这猝死的恐惧!尝尝这无妄之灾的怨念!尝尝我这永不熄灭的怒火!
祭坛的搏动猛地一滞,随即以一种近乎狂暴的频率震颤起来!那冰冷的心脏仿佛被这过于浓烈、过于混乱的饲料噎住了,发生了剧烈的能量湍流。
嗡——
一种无声的尖啸通过连接冲击着我的意识,那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极致的、混乱的……饱胀感,甚至带着一丝不堪重负的痉挛。
有效!
虽然微不足道,虽然可能瞬间就会平复!
但我确实……干扰了它!
在我这永恒的、静止的囚笼里,我第一次,做出了一个主动的举动。
风继续吹着,卷起新的血腥味。
祭坛的震颤缓缓平复,但那饱胀后的余波仍在细微地荡漾。
我看着那具属于我的骨架,在午后的阳光下白得刺眼。
愤怒的火苗在我虚无的意识核心安静地、顽固地燃烧着。
等待。
下一次。
下一次的喂养。
下一次的……干扰。
主办者,你以为你掌控一切
你错了。
你留下的东西,和你毁灭的东西……或许会成为你的噩梦。
日光偏移,将我的头颅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向那深不见底的悬崖。
日光如熔化的白金,倾泻在祭坛上,将白石烤得滚烫,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死亡和被阳光蒸腾出的某种古老岩石的燥烈气味。时间失去了刻度,唯有祭坛内部那冰冷的、贪婪的搏动,以及我意识中与之对抗又试图利用它的愤怒之火,标记着存在的延续。
风是唯一的变量,时而呜咽,时而咆哮。
然后,风带来了一丝异样。
不是人声,不是机械。是一种……寂静。一种比死寂更深沉、更刻意的东西,如同暴风雪来临前空气的凝滞。
连祭坛的搏动似乎都放缓了,像是在侧耳倾听。
他来了。
无需看见,无需听见。一种纯粹的、位格上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山壁之下弥漫上来,浸透了每一寸空气,每一粒尘埃。那是一种混合了疯狂、权威与古老诅咒的气息。
主办者。
他并未离开太久,或许对于他而言,这只是一次短暂的间歇。现在,他回来了,来检视他的杰作,或许,来开启下一次盛宴的循环。
沉重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敲击在岩石小径上,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祭坛搏动的间隙,仿佛踩着某种黑暗的节拍。一个身影缓缓从悬崖边缘升起。
依旧是那身厚重的藏袍,但此刻在炽烈的阳光下,袍角暗红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如流淌的血脉。他的脸依旧大部分隐藏在竖起的领子和阴影下,但那双眼睛,无需看清,其存在本身就如同两个黑洞,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与希望。
他身后,跟着那些沉默的、眼神空洞的执行者,如同延伸出去的阴影。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那堆被草草处理的搜救队员尸体上,停顿了一下。没有惊讶,没有不悦,只有一种……主人发现蚂蚁爬过了餐桌般的、漠然的审视。随即,他的视线扫过整个平台,掠过那副属于我的、洁净的骨架,最终,定格在石座上——我的头颅上。
他缓缓走近。
靴底踩过干涸和未完全干涸的血痂,发出轻微的黏腻声响。
他在我面前停下,俯下身。阴影将我笼罩,那双疯狂的眼睛近距离地凝视着我凝固的惊恐面容。我无法动弹,无法移开视线,只能承受这至极的凝视。
他看了很久,仿佛在欣赏一幅名画最细微的笔触。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苍白,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感。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到我的脸颊。
那触感并非温暖,也非单纯的冰冷,而是一种能冻结灵魂的、绝对的无。仿佛死亡的本身在触摸死亡。
他的指尖沿着我僵硬的颧骨滑动,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温柔的探究欲。
……完美的容器……他低语,声音沙哑,如同风吹过千年干尸的缝隙,承载了足够的恐惧与痛苦……祭坛很喜欢……
他的指尖滑到我的太阳穴,停住。
而你……‘存在’得如此……顽强。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极淡的、扭曲的兴致,甚至比上一次……更‘活跃’了
他知道了!
他感知到了我那微不足道的反抗,感知到了我与祭坛那危险的连接!或许,他正是为此而来!
巨大的、足以碾碎意识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
但他的下一句话,却超出了我所有最恐怖的预期。
很好。他直起身,阴影离开,炽烈的阳光再次灼烧我的视野,顽强的灵魂,是更好的催化剂。仪式需要升级……需要更深刻的‘连接’。
他转向那些执行者,发出几个短促、古老的音节。
执行者们动了起来。他们没有去处理那堆尸体,而是走向平台边缘几处不显眼的岩壁,开始用某种工具撬动上面的机关。岩石摩擦发出沉闷的轰鸣,平台中央,那巨大的白色祭坛石,竟然开始缓缓下沉!
不,不是下沉。是旋转,分裂!
祭坛石从中间裂开,向两侧滑去,露出下方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洞口。一股远比山风更阴冷、带着浓重陈腐血气和无尽怨毒气息的寒风,从中呼啸而出,瞬间席卷了整个平台,连阳光似乎都为之暗淡了几分!
那洞口中,隐约可见无数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蠕动的脉络在壁上闪烁,它们向下汇聚,通往地心深处某个无法想象的黑暗核心。那才是祭坛真正的面目!地表上的石台,只是一个接口,一个盖子!
而我的骨架,就横亘在那裂开的洞口之上!
主办者再次看向我,那双眼睛里,疯狂已然燃烧成一种炽热的、宗教般的狂迷。
古老的契约需要续写,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涌出的深渊之气,单次的献祭……太慢了。需要永恒的痛苦,需要锚定于深渊之上的尖叫,需要一颗……永不熄灭的魂火,来灼烧两个世界的障壁!
他的目光锁定我。
你将不再只是观众,卡央佐玛。你将成为基座。成为仪式本身的一部分。永恒地燃烧,永恒地痛苦,以你的‘存在’,为更深邃的降临……铺平道路!
我明白了。他不仅要我的死亡,不仅要我的恐惧。他要将我变成这黑暗机器的一个永恒零件!用我残存的意识,作为燃料,去维持一个更大、更恐怖仪式的运转!
无法形容的绝望如同那深渊中吹出的寒风,瞬间冰封了我的全部。
但下一秒,那被极致威胁所激发的、最深沉的愤怒,如同濒死星辰的最后一爆,轰然炸开!
永恒燃烧零件
不!!!
就算只剩下这一点意识!就算永世不得超生!我也要咬碎你这疯狂的计划!
主办者漠然挥手。
两名执行者上前,面无表情地抬起我的头颅。
另一名执行者,则用一柄古怪的、雕刻着密文的骨凿,走向我那横亘在深渊洞口上的骨架——走向那头骨的顶端!
他们要完成最后的连接!将我的头颅作为魂火的容器,安置在骨架之上,再将这完整的基座沉入深渊,完成那永恒的诅咒仪式!
就是现在!
在我的头颅被抬起的瞬间,在我与那副骨架的视觉联系被切断的最后一瞬!
我将所有意识,所有积攒的愤怒、痛苦、绝望,所有对那些搜救队员死亡的愧疚,所有对主办者那疯狂计划的憎恨,不再试图去共鸣祭坛的搏动——而是化作一柄纯粹精神力的、淬毒的尖刀,沿着我与骨架之间那仍未完全断绝的、因祭坛力量而存在的无形连接,狠狠地、决绝地刺了下去!
我不是要干扰,不是要破坏祭坛!
我是要——引爆它!
引爆它那因刚刚吸收了大量新鲜死亡而变得不稳的核心!引爆它那被我的愤怒和无数前人的怨念污染的脉络!
将我自身,作为投入火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放下。主办者似乎察觉到了那瞬间凝聚的、不祥的精神波动,厉声喝道。
太迟了。
我的意识,触碰到了那深渊洞口处汹涌澎湃的、几乎液化的黑暗能量。
然后,我喊出了我存在至今唯一主动的、也是最后的意志——
一起——毁灭吧!!!
轰!!!!!!!!!
不是声音的巨响,是存在于概念层面的恐怖爆炸!
整个山巅剧烈摇晃!祭坛石瞬间布满裂纹!那露出的深渊洞口猛地喷发出难以想象的黑红色能量洪流,混合着无数扭曲、尖叫的灵魂碎片!
主办者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表情,他试图稳住身形,咆哮着古老的咒文试图压制,但那反噬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他的掌控!那是积累了多少世纪的痛苦与死亡的总爆发!
咔嚓!
我那副横亘洞口的骨架,首当其冲,在恐怖的能量冲击下瞬间化为齑粉!
紧接着,抬起我头颅的那两个执行者,连同我的头颅,在这毁灭性的能量喷发中,如同狂风中的落叶,瞬间被撕裂、分解、吞噬!
我的意识,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痛苦,仿佛被扔进了恒星的核心。
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我却看到——
主办者被那黑红色的能量洪流狠狠击中,他身上的藏袍瞬间化为飞灰,露出底下某种非人的、布满诡异符文的躯体,他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咆哮,被狠狠地抛飞出去,撞在远处的岩壁上,裂纹蔓延!
整个平台在崩塌,裂缝如蛛网般蔓延,那些执行者如同被点燃的纸人,无声无息地湮灭。
祭坛,碎了。
那黑暗的核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疯狂地喷吐着最后的毁灭,然后开始急速坍缩。
……
黑暗。
极致的、虚无的黑暗。
没有感知,没有时间,没有自我。
仿佛过了亿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
一丝微弱的……感觉……缓缓凝聚。
不是视觉,不是听觉。是一种漂浮感。仿佛是一缕烟,一丝尘埃,悬浮在无尽的虚空。
我……还存在
以何种形式
不知道。
只能感觉到,下方极远极远的地方,似乎曾经有一个沸腾的、黑暗的漩涡,此刻正在缓缓平息,陷入死寂。它的引力正在消失。
还有……一些更微弱的、正在四散飘零的……意识碎片……如同爆炸后的余烬,带着惊恐、茫然,以及……解脱
其中一片最大的、燃烧着不甘与暴怒的碎片,正竭力挣扎着,试图对抗这虚无的消散,试图重新凝聚……但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缓慢地……黯淡下去。
主办者……他还没完全湮灭……但他也完了。他的计划,他的力量根源,连同这座祭坛山,一同化为了乌有。
而我……
我这缕微弱的意识,这最后的残响,在这无边的虚无中,感受不到任何枷锁,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也感受不到任何祭坛的搏动。
只有绝对的静。
和缓慢的……消散。
风……似乎还在吹。吹拂我这缕即将不存在的意识。
但它再也无法从我这带走任何东西了。
没有恐惧,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永恒的、虚无的……
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