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全军区出了名的软骨头,文工团下来的秀才兵,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身上的军装像是偷来的,手里的钢枪烫得像炭火。
全营的硬汉都拿我当笑话看,骂我一个大男人比娘们还娘们。
尤其是我们那位出了名的铁血女连长,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看我一眼都能让我结层冰。
直到那天,我被堵在训练场,当着全连的面被指着鼻子骂是孬种。
我终于绷不住,一把抓住女连长的胳膊,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我哥死了!我妈眼睛都快哭瞎了!我答应过她要活着回去!活着!
全场死寂。
我看见我们那杀伐果断的女连长,耳根子红得能滴出血来。
01
陈启年,你那枪是烧火棍吗给我举稳了!
王猛的吼声像是惊雷,炸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我叫陈启年,一个刚从大学被请到这片黄沙漫天之地的倒霉蛋,现在是猛虎三连的一名新兵。
手里这把八一杠,重得像是我八辈祖宗的骨灰盒,压得我胳膊抖得跟筛糠一样。周围的战友们一个个壮得跟牛犊子似的,只有我,白净得像是误入狼群的哈士奇。
报告排长,我……我没力气了。我喘着粗气,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训练场上格外刺耳。
全连的哄笑声像是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将我淹没。
哈哈哈哈,没力气了这小白脸细胳膊细腿的,昨天是不是抱着被子哭了一宿啊
我看他不是来当兵的,是来体验生活的,过两天就得哭着喊着找妈妈。
这些话像是一根根针,扎在我心里。可我只能低着头,咬着牙,假装听不见。因为我哥,陈启光,就是在这个连队,成了全军的英雄,也成了烈士陵园里的一块冰冷的墓碑。
他走的时候,我妈哭得差点随他去了。从那天起,我就对我妈发誓,一定好好活着,活到一百岁,把哥哥那份也一起活了。
所以我来了,不是为了当英雄,只是为了给我妈一个交代,然后熬过这两年,囫囵个儿地滚回去。
都没吃饭吗笑什么笑!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整个训练场瞬间鸦雀无声。
是我们的连长,沈瑶。
她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踩着军靴,一步步走到我面前。阳光下,她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整个军区,没人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是军区司令的独生女,上过真正的战场,手臂上还有一道狰狞的疤,那是她给自己留的勋章。
她盯着我发颤的胳膊,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陈启年,告诉我,当兵是为了什么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旁边的王猛立刻替我回答了:报告连长!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流血牺牲,在所不辞!
说得好!沈瑶的目光却依旧锁着我,你呢陈启年,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能感觉到全连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嘲讽,有鄙夷,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我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蚊子哼哼的声音说:为了……锻炼身体。
噗嗤——
不知道是谁先笑出了声,然后整个连队都笑疯了。王猛笑得最夸张,捂着肚子,眼泪都快出来了。
锻炼身体我他娘的头一次听说当兵是为了锻炼身体!陈启年,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沈瑶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像是一块被冰封了千年的玄铁。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全体都有,负重二十公斤,武装越野五公里。陈启年,三十公斤。
我的脑子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三十公斤那会要了我的命。
我看着她决绝的背影,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脱口而出:报告连长!我不服!
这是我入伍以来,第一次反抗。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王猛。他们大概没想到,我这个软骨头居然敢顶撞铁娘子。
沈瑶缓缓转过身,帽檐下的那双眼睛,像是藏着刀。
理由。
我的体能跟不上,三十公斤的负重会让我受伤,这不符合科学训练的原则!我拿出在大学里跟导师辩论的劲头,说得有理有据。
沈瑶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科学她一步步逼近我,强大的气场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在战场上,子弹会跟你讲科学吗敌人的刺刀会因为你体能跟不上就手下留情吗
陈启...年!她一字一顿,像是在念我的悼词,你不仅是个孬种,还是个只会找借口的废物!
孬种、废物,这两个词像两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插进我的心脏。
王猛在旁边煽风点火:连长,别跟他废话了!我看他就是欠收拾!他根本就不配待在咱们猛虎三连,更不配当陈启光的弟弟!
陈启光三个字,是我心底最深的一道疤,也是我绝对不能触碰的逆鳞。
王猛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我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忍耐,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扔掉手里的枪,疯了一样冲过去,揪住了沈瑶的胳膊。她的胳膊很细,但坚硬得像铁。
全场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积攒了几个月的委屈和压抑,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我哥死了!我冲着她,也冲着所有人,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他死的时候,我妈眼睛都快哭瞎了!她拉着我的手,求我,求我一定要活着回去!我答应了!我答应她要活着回去!活着!
我每天晚上都梦见我哥浑身是血地问我,为什么不替他报仇!可我能怎么办我他娘的能怎么办!我妈就我一个儿子了!
你们说我怂!说我孬!可谁想过我妈谁想过一个瞎了眼的老太太天天在村口等儿子回家!
我哭得泣不成声,抓着她胳膊的力气大得我自己都害怕。
整个训练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震住了,那些嘲笑的、鄙夷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错愕和震惊。
我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眼前的沈瑶。
我以为会看到她厌恶或者愤怒的表情,可我看到的,却是她通红的眼眶,和那双一向冰冷的眸子里,闪过的一丝……慌乱。
她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耳根处,不知何时,已经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02
空气仿佛凝固了。
风停了,蝉也不叫了,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不住的呜咽,在空旷的训练场上回荡。
王猛张着嘴,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刚刚那股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围的战友们也都低下了头,没人再敢看我。
我死死地抓着沈瑶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只能看到她紧绷的下颚线和微微颤动的睫毛。
她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任由我抓着。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时间已经静止,她才终于有了动作。
她没有推开我,也没有骂我,只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覆在了我抓着她胳膊的手上。她的手心有些粗糙,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却异常的温暖。
松开。
她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反而带着一丝……沙哑。
我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巨大的情绪宣泄之后,是无尽的空虚和后怕。我完了,当众顶撞上级,还抓着女连长崩溃大哭,这下肯定要被打包送回去了。
也好,回去了,就再也不用受这份罪了。
我闭上眼,等待着审判。
王猛。沈瑶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可怕。
到!王猛一个激灵,站得笔直。
五十公斤,十公里。跑不完不准吃饭。
啊王猛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听不懂吗沈瑶的眼神扫过去,像刀子一样。
是!保证完成任务!王猛脸都绿了,但还是不敢有半句废话,转身就朝器械室跑去。
整个连队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处理完王猛,沈瑶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我心里一沉,王猛都五十公斤了,我这个始作俑者,怕不是要直接被绑在靶子上当活靶子使了。
你,她看着我,沉默了几秒,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到我面前,把脸擦干净。
我愣住了。
那是一块洗得发白的军绿色手帕,上面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肥皂味。在这个年代,随身带手帕的男人不多,女人,尤其是像她这样的军人,更是少见。
我呆呆地看着那块手帕,没有接。
她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耐烦,直接上前一步,拿起手帕,有些粗鲁地在我脸上一通乱擦。
她的动作很重,像是擦枪一样,擦得我脸生疼。
但我没有躲。
因为我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馨香,不是花香,也不是脂粉香,就是一种很干净的味道。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她嘴上训斥着,手上的动作却轻柔了些,陈启光要是知道他弟弟是这个德性,估计得从棺材里气得跳出来。
提到我哥,我的眼眶又是一热。
别哭了。她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声音也软了下来,回去写一份一千字的检讨,明天早上交给我。
说完,她把那块被我眼泪鼻涕弄得一塌糊涂的手帕塞进我手里,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下一句:其他人,解散。
人群哗的一声散开,各自回了宿舍,没人敢多说一句,只是路过我身边时,眼神都复杂了许多。
我一个人站在训练场上,手里攥着那块温热的手帕,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
她……就这么放过我了
一千字的检讨,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根本不算惩罚。
回到宿舍,里面静悄悄的。我的床铺在角落,之前总是乱糟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子被叠成了整齐的豆腐块,旁边还放着一个干净的搪瓷缸,里面泡着几片胖大海。
我的桌上,那张我哥唯一留下的照片,被人用布擦得干干净净。照片上,他穿着军装,笑得一脸灿烂,牙齿比天上的太阳还白。
我拿起照片,指尖轻轻拂过他年轻的脸。
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在食堂碰见了沈瑶。她正和几个干部坐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又移开了。
我打了饭,默默地找了个角落坐下。
刚吃没两口,一个人影端着餐盘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是白天那个被罚跑十公里的王猛。
我心里一紧,抓着筷子的手都僵住了。
他不会是来找我寻仇的吧
看什么看吃饭!他扒拉了两口饭,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没敢说话,埋头猛吃。
今天……那什么,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声音闷闷的,我说话有点冲,你别往心里去。
我愣住了,抬头看他。
他脸涨得通红,眼神躲闪着,就是不看我:你哥……是条汉子,我们都佩服他。你……你也不赖。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一样,端起餐盘,飞也似地跑了。
我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有这么别扭的一面。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没有失眠。梦里,没有哥哥浑身是血的质问,只有一个清冷的背影,和一块带着肥皂香味的手帕。
第二天一早,我揣着写好的检讨,敲响了连长办公室的门。
进来。
还是那道清冷的声音。
我推开门,沈瑶正坐在桌前,低头看着一份文件。晨光从窗外洒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让她那冷硬的轮廓都显得温柔了几分。
她的桌上,除了文件,还放着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两个年轻军官的合影。其中一个,是我哥陈启光。而另一个,虽然年轻许多,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沈瑶的父亲,沈司令。
我哥……竟然和沈司令认识
我正发着呆,沈瑶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掠过我手里的检讨,最后落在了我的脸上。
脸还疼吗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昨天被她用手帕擦过的地方,现在还有点感觉。
不……不疼了。
她嗯了一声,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色药膏,扔给我。
擦擦,别留疤,看着碍眼。
我低头一看,是友谊牌的雪花膏。
我捏着那管雪花膏,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连长,我……
检讨放下,你可以出去了。她打断了我的话,又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把检讨放在桌上,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她又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像是犹豫了很久,才终于开口。
陈启年,你哥哥……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03
我哥不是我想的那样
我愣在原地,沈瑶这句话像是一颗石子,在我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千层浪。
什么意思
我哥陈启光,牺牲在一次边境的秘密任务中。他是英雄,是烈士,是全军学习的榜样。部队里给的说法是,他为了掩护战友,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这些,还有什么隐情吗
沈瑶看着我震惊的表情,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她抿了抿唇,垂下眼帘,声音又恢复了清冷:没什么,你出去吧。
这算什么话说到一半,把我的好奇心和疑惑全都勾了起来,然后就没下文了
连长!我忍不住追问,我哥他到底……到底是怎么牺牲的是不是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沈瑶抬眼看我,目光深邃,像是一口古井。
不该问的,别问。她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纪律。
纪律……又是纪律。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室,脑子里乱成一团。沈瑶的话,还有她桌上那张我哥和沈司令的合影,像两团迷雾,将我哥的死因笼罩得更加扑朔迷离。
从那天起,连队里的风向变了。
没人再公开嘲笑我软骨头或者小白脸了。王猛虽然还是那副臭脾气,但顶多也就是在我训练掉队的时候,过来踹我屁股一脚,吼一声快给老子跟上,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冷嘲热讽。
甚至有一次,我因为低血糖在训练中途晕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嘴里还被塞了一颗水果糖。
后来我才知道,是沈瑶亲自把我背到医务室的。
这个消息在连队里传开,看我的眼神就更不对劲了。
大家开始在背后偷偷议论,说铁血无情的女阎王,八成是看上我这个小白脸了。
我听到这些传闻,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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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瑶是什么人军区司令的女儿,战场上杀过敌的英雄。我是什么人一个一心只想着熬完两年退伍回家的怂包。
我们俩,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对我好,或许……只是因为我哥。
为了搞清楚我哥的死因,我开始想方设法地接近沈瑶。
可她就像一座冰山,除了训练和工作,几乎没有任何私人时间。我写的那些检讨,交上去也都是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
直到一次全军区的军事技能大比武。
我们连队被抽中参加。其中有一个项目,是沙盘推演,考验的是指挥员的战术素养和临场应变能力。
这个项目,我们连队是弱项。王猛他们这些硬汉,让他们冲锋陷阵没问题,让他们在沙盘上排兵布阵,那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连着几天的模拟推演,我们都被其他连队打得落花流水。
沈瑶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离开后,我一个人偷偷溜进了作战室。
看着沙盘上我们连队被围歼的残局,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对方的战术漏洞百出,只是我们这边应对得更烂而已。
我在大学主修的是历史,对古代兵法和近代战史都颇有研究。鬼使神差地,我拿起小旗子,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在沙盘上布置起来。
你在干什么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吓得我手一抖,一个小旗子掉在了地上。
我回头,看见沈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正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我……我就是随便看看。我赶紧解释。
她的目光落在沙盘上,随即,眉头微微蹙起。
她走到沙盘前,仔细地看着我刚刚的布置,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这是你布的
我……我瞎摆的。我心虚地低下头。
瞎摆她拿起一个小旗子,指着沙盘上的一个点,为什么要把侦察兵放在这里这个位置很容易被对方的火力覆盖。
因为这里是视野盲区,我鼓起勇气,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对方的指挥官性格冒进,急于求成,他一定会把主力集中在正面战场,意图快速突破。他会下意识地忽略这个看似危险的区域。我们的侦察兵可以在这里,像一把尖刀,直插他们的心脏,打掉他们的指挥部。
我越说越兴奋,完全没注意到沈瑶看我的眼神,已经从惊讶,变成了……欣赏。
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总结道。
沈瑶看着我,沉默了很久。
你以前学过这个
在学校里,看过一些兵书。
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起另一面小旗,放在了沙盘的另一个位置。
如果在这里,再安插一支奇兵,和侦察兵形成掎角之势,是不是更好
我眼睛一亮。
对啊!这样一来,就算侦察兵暴露了,这支奇兵也能迅速支援,或者从侧翼撕开一道口子,我们的大部队就可以……
那个晚上,我和她,就在这个小小的作战室里,对着沙盘,推演了无数种可能。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她不说话的时候,侧脸很好看。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们聊了很多,从孙子兵法,到二战经典战役。我发现她虽然是实战派,但理论知识也异常扎实。很多我想法天马行空的地方,她都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中的漏洞。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和她之间没有了那种上下级的距离感。我们更像是……棋逢对手的战友。
直到窗外传来鸡鸣声,我们才惊觉,已经聊了一整夜。
回去睡吧,她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惫,明天,就按你说的打。
我愣住了:我可我不是指挥员。
现在是了。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陈启年,我任命你为这次沙盘推演的临时指挥员。
那一刻,我看着她的眼睛,心里某个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融化了。
04
我成了猛虎三连沙盘推演的临时指挥员。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连队里炸开了锅。
什么让陈启年指挥连长疯了吧!
一个连枪都拿不稳的软骨头,他会指挥个屁!
王猛第一个冲进作战室,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沈瑶脸上了:连长!我不同意!我王猛就算是被打得屁滚尿流,也绝不听一个小白脸的指挥!
沈瑶坐在椅子上,头都没抬,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是命令。
我不服!王猛梗着脖子。
不服沈瑶终于抬起眼,目光冷得像冰,那就打到你服。陈启年,给他看看你的本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我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这是我第一次,要在一群真正的军人面前,纸上谈兵。
王排长,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如果你是蓝军指挥官,面对我们现在的困境,你会怎么打
王猛冷哼一声,走到沙盘前,拿起代表蓝军的小旗,大手一挥,直接摆出了一个中央突破,两翼包抄的经典阵型。
老子就从中间,直接把你们碾碎!他恶狠狠地说道。
好。我点了点头,拿起代表我们红军的旗子,却没有去管正面战场,而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插上了一面小旗。
王猛看了一眼,嗤之以鼻:花里胡哨,故弄玄虚!
推演开始。
王猛的攻势果然如同猛虎下山,势不可挡。我们的正面防线节节败退,几乎被拦腰斩断。
连队里支持王猛的人开始欢呼,看我的眼神充满了不屑。
王猛也得意地朝我挑了挑眉,仿佛在说:小子,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战争。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沙盘。
时机……还差一点。
就在王猛的主力部队全部陷入我们预设的泥潭时,我下达了命令。
信号兵,切断他们的通讯。侦察兵,行动!
沙盘上,我之前安插的那枚奇兵,动了。它像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绕到了蓝军的后方,直扑他们的指挥部。
王猛的脸色变了。
他想调动部队回防,却发现通讯已经被切断,他的部队成了聋子和瞎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巢被人端掉。
斩首行动王猛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不,我摇了摇头,这叫‘擒贼先擒王’。
结局毫无悬念。
蓝军指挥部被端,群龙无首,瞬间溃不成军。
整个作战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王猛呆呆地站在沙盘前,看着满盘皆输的棋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输了。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然后转身,对着沈瑶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连长!我服从命令!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那场大比武,我们猛虎三连,拿了沙盘推演的第一名。
当我代表连队,从沈司令手里接过奖状的时候,我看到台下的沈瑶,她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扬了一下。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虽然很淡,但却像阳光一样,照亮了我整个世界。
从那以后,我在连队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人再叫我软骨头了,他们给我起了个新的外号——陈参谋。
训练的时候,我还是会掉队,但总会有人放慢脚步,拉我一把。休息的时候,也开始有人主动找我聊天,向我请教一些战术上的问题。
我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开始融入这个集体了。
只有一件事,还是像一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
那就是我哥的死。
那天晚上,连队为了庆祝胜利,开了个小小的篝清会。大家都喝了点酒,气氛很热烈。
我借着酒劲,找到了独自坐在角落里的沈瑶。
连长,我递给她一瓶汽水,今天,谢谢你。
她接过汽水,没有喝,只是放在手里把玩着。
谢我什么这是你自己赢回来的荣誉。
不,我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眼睛,谢谢你相信我。
她沉默了。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明明灭灭,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连长,我鼓起所有的勇气,问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
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她转过头,看着跳动的火焰,声音很轻:你真的想知道
想。我毫不犹豫。
你哥哥的牺牲,不是意外,也不是英勇就义。她的声音,像是一把刀,瞬间划破了夜的寂静,也划破了我所有的幻想。
他是……被人害死的。
05
被人害死的
我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这怎么可能
我哥是英雄,是烈士,他的档案里写得清清楚楚,是为了掩护战友,和敌人同归于尽!
我不信!我激动地站起来,声音都在发抖,你在骗我!我哥他……
我没有骗你。沈瑶打断了我,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悲伤,害死他的,是我们内部的人。
内部的人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是谁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沈瑶摇了摇头: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这件事,牵扯很大。你哥哥在牺牲前,正在调查一件足以动摇整个军区的大事。他的死,就是为了掩盖那个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
一个关于走私的秘密。沈瑶看着我,目光灼灼,当年,有一批重要的军用物资,在运输途中不翼而飞。你哥哥察觉到了不对劲,开始暗中调查。就在他即将查到真相的时候,他‘牺牲’了。
我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不稳。
原来,我一直引以为傲的英雄哥哥,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的阴谋里。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那次任务,带队的人是谁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沈瑶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一个我做梦都想不到的名字。
周海峰。
周海峰,现在已经是隔壁英雄一连的连长了。他是我哥生前最好的战友,我哥牺牲后,他还来过我家,对着我爸妈哭得像个泪人,发誓要把我当亲弟弟一样照顾。
是他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证据呢我声音沙哑地问。
没有直接证据。沈瑶说,周海峰做得非常干净,所有的线索到你哥那里就断了。当年我父亲也查过,但最后不了了之。唯一的突破口,可能就在你哥哥留下的一件遗物里。
什么遗物
一本字典。沈瑶说,你哥哥有个习惯,喜欢用密码在字典里记录重要的信息。那本字典,应该随着他的其他遗物,一起交给了你们家人。
我脑海里轰的一声。
那本《新华字典》!
我哥牺牲后,部队送来了他的遗物,一个不大的木箱子。里面除了几件旧军装,就是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字典。我妈说,这是我哥最宝贵的东西,一直让我好好收着。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哥哥的念想。没想到……
陈启年,沈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她的身高只到我的下巴,但我却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气场所笼罩。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很残忍。但真相必须被揭开,你哥哥的冤屈必须被洗刷。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看着她。
火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种……和我一样的,对真相的渴望。
我突然明白了。
她为什么对我另眼相看,为什么提拔我当指挥员,为什么告诉我这一切。
或许有对我能力的欣赏,但更多的,是因为我哥。她和我,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看着她,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就凭这个。
她解开军装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用红绳穿着的弹壳,递给我。
那颗弹壳已经有些氧化,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上面还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母:QG。
启光。
这是你哥牺牲时,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当年,是我父亲,亲手把他从战场上背回来的。
我接过那颗弹壳,冰冷的金属触感,却像是烙铁一样,烫得我手心生疼。
这是我哥留下的。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那一晚,我和沈瑶聊了很久。
我才知道,她父亲,沈司令,是我哥当新兵时的老班长。他们之间的感情,情同父子。我哥的死,对沈司令的打击非常大。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放弃调查,但对方势力盘根错错节,让他举步维艰。
沈瑶混进军队,就是为了继承父亲和哥哥的遗志,查明真相。
那本字典,现在在哪她问我。
在我家。
我们必须尽快拿到它。沈瑶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周海峰最近的动作很频繁,我怀疑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可是,部队纪律森严,我怎么可能回家我犯了难。
沈瑶沉思片刻,说:有办法了。下周,军区有一个拥军爱民的活动,我们会组织官兵去驻地附近的村庄慰问。你家,就在那附近。
我的心,猛地一跳。
家……
我已经快半年没有回家了。
这……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瑶看着我,眼神坚定,陈启年,你怕吗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燃烧的火焰,那股火焰,也点燃了我胸中的热血。
怕
为我哥报仇,为真相而战,我怕什么
我挺直了腰杆,学着她的样子,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连长,我不怕!
06
一周后,拥军慰问活动如期举行。
我以家在附近,熟悉地形为由,成功申请加入了慰问小分队,带队的,正是沈瑶。
卡车在颠簸的土路上行驶,扬起一阵阵黄沙。我的心,也像这路一样,七上八下的。
就要到家了。
马上就能见到我妈了。
也马上,就要拿到那本关系着我哥死亡真相的字典了。
车在一个叫下河村的村口停下,这里离我家还有五六里山路。
解散,分头行动。两个小时后,在这里集合。沈瑶简短地交代了几句,然后给了我一个眼神。
我心领神会,脱离了大部队,一个人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近了,更近了。
我看到了村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树,看到了自家院子升起的袅袅炊烟。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妈!我回来了!我推开虚掩的院门,大声喊道。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背对着我,在灶台前忙碌着。听到我的声音,她的身体猛地一僵,然后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是我的母亲。
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如今却蒙着一层灰白,空洞无神。
是……是启年吗她伸出干枯的手,朝我的方向摸索着。
妈,是我,我回来了!我冲过去,一把抱住她。
她的身体很轻,像是风一吹就会倒。
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抱着我,浑浊的眼泪,打湿了我的军装。
我们母子俩抱头痛哭了一场,许久才平复下来。
我扶着我妈坐到炕上,给她讲了些在部队里的趣事,只报喜不报忧。她虽然看不见,但却听得格外认真,脸上一直挂着笑。
对了,妈,我哥留下的那本字典呢我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字典我妈愣了一下,随即指了指炕头那个上了锁的木箱子,都在那里面呢。你哥的东西,我一样都没动。
我走过去,箱子上落了薄薄一层灰。我用钥匙打开了锁,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
箱子里,那本红色的《新华字典》,静静地躺在几件军装上面。
我拿起字典,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
就是它了。
我正准备把字典揣进怀里,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婶子,在家吗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我和我妈都是一愣。
我妈侧耳听了听,说:是海峰啊,快进来。
周海峰!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下意识地,把字典塞进了身后的被子底下。
周海峰推门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便装,手里还提着一袋水果。他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启年你小子怎么回来了回来怎么也不跟哥说一声!他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的手劲很大,拍得我生疼。
周……周大哥。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叫什么大哥,叫哥!他自来熟地坐到炕边,把水果递给我妈,婶子,我来看看你。最近身体还好吧
好,好着呢,就是眼睛……唉。我妈叹了口气。
婶子你放心,等我过两年提干了,就接你去城里最好的医院看眼睛!周海峰拍着胸脯保证。
他和我妈寒暄着,眼神却不自觉地,往我刚刚打开的那个木箱子上瞟。
我心里一紧。
他果然是为此而来的。
启年啊,这次回来待几天啊周海峰看似随意地问我。
就……就今天下午,部队有活动。
这么巧周海峰笑了笑,我们连队今天也在这附近搞慰问。对了,我听说你在三连,表现不错啊,上次沙盘推演,可是给我们一连长脸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我,像是在试探什么。
我不敢和他对视,只能低着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对了,婶子,周海峰突然话锋一转,我记得启光以前有本宝贝得不行的字典,是不我还老笑话他,一个大头兵,天天抱着本字典看。那字典,现在还在吗
来了。
他终于还是问了。
我妈没多想,指了指我身后的木箱:在呢,都在箱子里。
周海峰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站起身,朝我走来:是吗那我可得看看。好久没见那玩意儿,还真有点想。启年,不介意吧
他的手,已经朝我身后的被子伸了过来。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07
等等!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周海峰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疑惑地看着我:怎么了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怎么办字典就在我身后的被子里,他这一伸手,肯定就暴露了。
哥,我急中生智,一把抓住他的手,脸上挤出焦急的表情,你……你先帮我看看我妈的眼睛吧!我刚才看了一下,好像比之前更严重了!你认识的人多,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我故意把眼睛两个字说得很重。
周海峰的注意力果然被我转移了。他皱了皱眉,收回手,走到我妈面前,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
婶子,是比上次我来的时候严重了些。他叹了口气,这病不能再拖了。
唉,老毛病了,治不好的。我妈摆了摆手。
谁说的!周海峰拍了拍胸脯,我认识一个军区总院的老教授,是这方面的专家。等我回去,就托人帮你联系!保证把你的眼睛治好!
那……那得花多少钱啊我妈有些犹豫。
钱的事你别管!周海峰大手一挥,显得格外豪爽。
他这一打岔,似乎把字典的事情给忘了。他又陪着我妈聊了会儿天,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才站起身告辞。
临走前,他走到我身边,又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压低声音说:启年,在部队好好干,别给你哥丢脸。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他的眼神,意味深长。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好险。
送走周海峰,我不敢再耽搁,赶紧从被子底下拿出字典,揣进怀里。
妈,我得走了。我看着我妈,心里满是不舍。
这么快我妈拉着我的手,不愿松开。
部队有纪律。我把身上带的所有津贴都塞到她手里,妈,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看你。下次回来,一定带你去看眼睛。
我不敢再多留,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我转身,跑出了院子。
背后,传来我妈的呼喊:启年!路上小心啊——
我没有回头,一路狂奔。
跑到村口,沈瑶正靠在卡车旁,焦急地等着我。
看到我,她松了口气。
拿到了
我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那本字典。
她接过字典,神情严肃,快速地翻动着。
怎么样有发现吗我紧张地问。
她摇了摇头:没有明显的标记,密码可能藏在字里行间。得拿回去,用专业的方法破译。
我们上了车,卡车缓缓启动。
我回头,看着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山村,在视野里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点。
回去的路上,我的心情一直很沉重。
周海峰的出现,像一块巨石,压在我心上。他显然已经开始怀疑了,这次他没得手,下次,就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了。
我们必须在他动手之前,找到证据。
回到部队,天已经黑了。
沈瑶把我叫到了她的办公室。
她拉上窗帘,打开台灯,将那本字典摊在桌上。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她说,周海峰这个人,心狠手辣,他既然已经怀疑,就一定会想办法除掉我们。现在,我们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点了点头。
我们该怎么做
破译密码。她说,你哥哥的加密方式很特别,他用的是一种古老的‘移位密码’,密钥通常和他最亲近的人有关。
最亲近的人我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就是我妈。
试试你母亲的生日。她说。
我报出我妈的生日,沈瑶拿出一张纸,在上面飞快地演算着。
十分钟后,她停下了笔,眉头紧锁。
不对。
我又报了父亲的生日,我自己的生日,甚至我哥牺牲的日期。
整整一个小时,我们试了所有能想到的数字组合,但破译出来的内容,都是一堆毫无意义的乱码。
怎么会这样
难道密钥不是数字
我泄气地靠在椅子上,看着那本字典,一筹莫展。
台灯下,字典的封面因为年头久了,有些褪色。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拂去封面上的灰尘。
突然,我的指尖,在封底的右下角,摸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凸起。
那是一个用针尖刻上去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痕迹。
是一个字母。
Y。
Y沈瑶凑过来,也发现了那个字母,瑶我的名字
我的心,猛地一跳。
08
瑶
我看着沈瑶,她也正看着我,两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我哥的密码,竟然会是沈瑶的名字
这怎么可能
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沈瑶的脸颊,在灯光下,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她飞快地避开了我的目光,拿起笔,重新在纸上演算起来。
这一次,她没有再问我,而是直接将自己的名字Shen
Yao转换成数字,作为密钥,代入公式。
我的心跳得飞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笔下的那张纸。
成了!
这一次,破译出来的,不再是乱码!
而是一行行清晰的文字!
那是我哥的笔迹,记录着一串串日期,地点,还有交易的货物名称和数量。
9月12日,黑风口,10箱盘尼西林。
10月3日,野狼谷,5箱压缩饼干,2箱军用罐头。
11月21日,红石滩,军用卡车一辆……
每一笔记录,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周海峰,他竟然利用职务之便,监守自盗,走私倒卖军用物资!而盘尼西林这种在当时比黄金还珍贵的药品,他竟然敢整箱整箱地往外卖!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污了,这是在挖国家的墙角,喝战士们的血!
在记录的最后,我哥写道:
证据已基本掌握,周海峰背后,似乎还有一条更大的鱼。他已经察觉到我的调查,我必须尽快将材料上报。瑶,如果我回不来,忘了我。
忘了我。
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眼睛。
我抬起头,看向沈瑶。
她早已泪流满面。
原来……他们……
我哥他……我艰难地开口。
我们是青梅竹马。沈瑶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入伍,我也跟着来了。我们约好,等他提了干,我们就结婚。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桌上的那本字典上,洇开了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我一直以为,她是高高在上的冰山女神。
却不知道,这座冰山的下面,埋藏着这样一段炽热而悲伤的过往。
我哥,那个在我心中永远阳光灿烂的哥哥,原来也有这样深沉的爱恋。
我心里五味杂陈,有为我哥感到不值的愤怒,也有为眼前这个女人感到心疼的酸楚。
我默默地抽出一张纸,递给她。
她没有接,只是自己抹了一把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哭没有用。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现在,我们拿到了证据,必须马上行动。
我们该怎么做我问。
把这份证据,交给我父亲。她说,只有他,才能在不惊动周海峰背后那条大鱼的情况下,将他们一网打尽。
可是,我们怎么把东西送出军营我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沈瑶的办公室,包括我们所有的通信,肯定都在周海峰的监视之下。我们只要稍有异动,就会打草惊蛇。
沈瑶看着桌上的密码记录,沉思了片刻。
有了。她眼睛一亮,后天,军区要组织一次紧急拉练,全员参加,地点就在军区司令部所在的西山。
你的意思是……
没错,她看着我,嘴角勾起一个自信的弧度,我们就在拉练的路上,把东西送出去。
这太冒险了!我说,拉练的时候,周海峰肯定会死死地盯着我们。
就是要让他盯着。沈瑶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越是觉得我们不敢在那个时候动手,我们成功的几率就越大。
陈启年,她看着我,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这次行动,九死一生。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退出
开什么玩笑。
我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当年我哥的影子。
连长,我笑了,你忘了,我现在可是你们三连的‘陈参谋’。
保家卫国我可能不行,但为我哥报仇,我义不容辞。
她也笑了。
那是我们认识以来,我第二次看她笑。
这一次,不再是浅尝辄辄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像乌云散去后,穿透云层的万丈光芒。
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我哥为什么会爱上她。
09
紧急拉练的哨声在凌晨四点准时吹响。
整个营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我和沈瑶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份写着密码的纸,被我用油纸包好,贴身藏在胸口的口袋里。
队伍集合,周海峰的一连是先头部队,我们三连紧随其后。出发前,周海峰特意走到我们连队前面,冲着沈瑶和我笑了笑。
那笑容,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我知道,他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我们往里钻。
拉练的路线,是穿越一片地形复杂的山区。山路崎岖,荆棘密布。
一路上,我能感觉到,至少有四五双眼睛,在暗中死死地盯着我。只要我稍有异动,他们就会像狼一样扑上来。
沈瑶走在我身边,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我们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拉练。
按照计划,我们会在中午时分,到达一个叫做一线天的地方。那里地势险要,是唯一的通路,也是沈司令派来接应的人,和我们约好的地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眼看就要到一线天了,走在最前面的一连,却突然停了下来。
报告连长,前方道路塌方,无法通过!一个通讯兵跑过来,向周海峰报告。
周海峰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地图,然后大声下令:全体都有,改变路线,从南面的断魂崖绕过去!
断魂崖!
我心里咯噔一下。
断魂崖是这座山最险峻的地方,一边是万丈悬崖,一边是陡峭的石壁,根本无路可走。
他想干什么
沈瑶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周连长,她走上前,断魂崖太危险了,我们这么多新兵,一旦发生意外……
沈连长,这是在拉练,不是在郊游!周海峰打断了她,义正言辞地说,军人,就是要挑战不可能!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还怎么上战场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沈瑶也不好再反驳。
队伍开始转向,朝着断魂崖进发。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周海峰显然是识破了我们的计划,他要将我们逼上绝路。
断魂崖的路,比我想象的还要难走。我们几乎是手脚并用,在悬崖峭壁上攀爬。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云雾。
我的手心全都是汗,紧张,但不害怕。
因为沈瑶,就在我前面。她像一只灵巧的壁虎,在前面为我探路,时不时地回头,叮嘱我一句抓稳了。
就在我们爬到一半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我上方的一个战士,脚下一滑,踩落了一块碎石。
那块石头不大,但却像是一个信号。
紧接着,头顶上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无数的碎石和泥土,像瀑布一样,朝着我们倾泻而下!
是塌方!不,是人为的!
是周海峰!他要在这里,把我们全部活埋!
快!找掩护!沈瑶冲我大吼。
可是,在这光秃秃的悬崖上,哪里有掩护
混乱中,我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失去了重心,朝着悬崖下坠去。
启年!
一声凄厉的呼喊。
在身体下坠的最后一秒,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是沈瑶。
她半个身子探出悬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我吊在半空中。
落石还在不断地砸下,其中一块,正中她的后背。
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连长!我目眦欲裂。
别……别说话!她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抓……抓紧我!
我知道,她快撑不住了。
我看着她,她也正看着我。她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决绝。
陈启年,她笑了,血从她的嘴角流下,触目惊心,你哥……是个英雄。你……也是。
说完,她抓着我的那只手,竟然……缓缓地松开了。
不!
我不能让她死!
我更不能让我哥的冤屈,就此埋没!
在那一瞬间,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另一只手猛地抓住峭壁上一根凸起的树根,然后腰腹发力,整个人像壁虎一样,重新贴回了岩壁上。
而沈瑶,因为惯性,身体失去了平衡,朝着悬崖下坠去。
抓住!
我大吼一声,反手抓住了她。
现在,换成了我,将她吊在半空中。
你……你疯了!她看着我,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答应过我妈,要活着回去!我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也答应过我哥,要替他,照顾好你!
头顶的落石渐渐停了。
周海峰的身影,出现在悬崖边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陈启年,沈瑶,没想到吧他慢悠悠地说,把东西交出来,我或许,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
周海峰!我咬牙切齿,你这个畜生!
畜生他哈哈大笑,成王败寇,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你们,就和你那个蠢货哥哥一样,安息吧!
说完,他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匕首,朝着我抓着岩壁的手,狠狠地刺了过来!
10
匕首带着寒光,直刺我的手背。
我瞳孔骤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枪响,划破了山谷的宁静。
砰!
周海峰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握着匕首的手腕上,爆开一团血花。匕首当啷一声,掉进了万丈深渊。
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悬崖的另一头,王猛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还冒着青烟。他的身后,是三连所有的战士。
王猛!你敢背叛我!周海峰捂着手腕,嘶吼道。
背叛王猛冷笑一声,老子是军人,不是你的走狗!周海峰,你他娘的连自己兄弟都害,你还是不是人!
你们……你们早就知道了
没错!沈瑶的声音响起,她借着我的力,已经重新爬上了悬崖,从你故意改变路线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
原来,沈瑶早就料到周海峰会狗急跳墙。她提前让王猛带一部分人,抄小路赶到了这里。
周海峰脸色惨白,他知道,自己已经穷途末路。
他怨毒地看了一眼我们,然后转身,竟朝着悬崖的另一边,跳了下去。
想跑
我冷哼一声。
几乎是在他跳下去的同时,几张从天而降的大网,将他牢牢地罩住。
悬崖下,沈司令带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早已等候多时。
一切,都结束了。
周海峰及其背后的走私集团,被一网打尽。
我哥的冤案,也终于得以昭雪。部队为他重新举办了追悼会,为他追授了一等功。
那天,我妈也来了。
沈司令请来了军区总院最好的眼科专家,为她做了手术。
当蒙着眼睛的纱布被揭开的那一刻,我妈看着我哥的遗像,泪如雨下。
启光,我的儿……妈终于,能看见你了……
我也哭了。
三个月后,我接到了退伍通知。
我没有选择留下。我答应过我妈,要活着回去,陪着她。
走的那天,整个三连的人都来送我。
王猛这个铁打的汉子,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陈参谋,你走了,以后谁带我们打胜仗啊!
我笑着捶了他一拳:以后,你们自己就是将军。
我挨个和他们拥抱,告别。
最后,我走到了沈瑶面前。
她还是穿着那身笔挺的军装,英姿飒爽。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
许久,她才开口:真的……要走
嗯。我点了点头。
以后……有什么打算
回家,陪我妈。然后,重新参加高考,我想去当个老师。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颗刻着QG的弹壳,递给我。
这个,你留着吧。
我没有接。
我从自己的口袋里,也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我用弹壳,亲手磨的一个小小的哨子。
我把它塞进她手里。
连长,以后,就让它替我,保护你吧。
我转身,登上了回家的卡车。
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她一定在看着我。
车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知道,属于我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但属于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我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退缩。
因为我是一名军人。
永远都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