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车祸撞死人,全家逼我卖房救他。
你是长姐,卖血也得拿钱!弟弟打翻我递的水杯。
我踩过满地狼藉:行,那就让爸坐牢。
后来我每月给母亲账户打一千元赡养费。
备注永远只有冰冷两个字:法定义务。
弟弟电话里哭骂:姐你太狠了!
挂断电话,我笑着把儿子举过头顶:妈妈给你买新乐高好不好
1
电话响起的时候,我正盯着电脑屏幕,眼前一阵阵发黑。连续熬了两个大夜做的项目方案,刚刚被总监打回来。
喂我接起来,声音沙哑
是林薇吗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男声,这里是县交警二大队。你父亲林建国,骑摩托车在交叉口违规横穿马路,与一辆正常行驶的三轮车发生严重碰撞。伤者已经送往县一院ICU抢救,你父亲左腿和肋骨多处骨折,现在也在县一院急诊。情况很不好,你作为直系亲属,请立刻过来处理相关事宜!
脑子里瞬间懵了。手不住的发抖
我爸他……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后面的话怎么也挤不出来。
请尽快!对方不容置疑地挂了电话。
我猛地站起来,眼前又是一黑,赶紧扶住桌子才没摔倒。总监隔着玻璃墙望过来,眉头拧成了疙瘩。我抓起包,冲到了他面前,语无伦次地解释:陈总,我爸出车祸了,在抢救,我要马上赶去医院
林薇!陈总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赖烦,项目后天就要!你这时候请假
对不起陈总我几乎是哀求着,手指死死抠着包带,指甲快嵌进肉里。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最终不耐烦地挥挥手:快去快回!项目不能耽误!处理完了马上回来加班!搞不定,后果你知道!
我飞快的冲出写字楼。拦住一辆出租车,坐进车里报出医院名字时,声音都是飘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我苍白的脸一眼,默默加快了速度。
我的老家县城离市区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很快我来到了医院。
我冲进去急症室,一眼就看到躺在急症床上的父亲。他脸上糊着干掉的血迹和灰尘,左腿打着简陋的夹板,痛苦地呻吟着,眼神浑浊。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人站在旁边,脸色凝重。
林薇女士警察迎上来,我是处理事故的交警我姓王。伤者还在ICU,情况非常危急,随时有生命危险。你父亲负全责。现在需要家属垫付医疗费,后续你们可以和对方协商,争取谅解。
当我看到护士递过来的缴费单上三万的数字,我颤抖着手,把卡递过去,里面只有这个月刚领的八千元工资。
我能不能先交八千,我卡里只有这些,剩下的我再想办法我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警察小王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只是递给我一份初步的事故责任认定书复印件。
安顿父亲进了拥挤的三人病房,他打了止痛针,昏沉地睡去。我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出病房,拿出手机,给弟弟拨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游戏音效和夸张的砍杀声。
喂姐林伟的声音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
爸出车祸了!很严重!在县一院!你赶紧过来!我有些生气。
啊车祸游戏音效小了点,他似乎挪开了手机,严重吗哎呀,我过去也没用啊,我又不是医生!你处理就行了呗,你最能干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林伟!那是你爸!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知道知道!他敷衍着,我这边正团战呢,关键时候!挂了挂了!辛苦你了姐!话音未落,忙音已经响起。
在电话被挂断的同时传来我弟媳张丽刻意拔高的声音:让你姐管呗,咱们小宝刚睡着,医院那地方细菌多死了,我可不去
我站在原地,医院大厅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一下,一下,沉重地跳着,带着一种被彻底掏空的麻木和冰凉。
2
父亲在病床上哼哼唧唧地咒骂着那个不长眼的司机,母亲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攥着一条洗得发灰的手绢,眼泪就没停过,嘴里反复念叨着造孽啊、这可怎么活啊。她翻来覆去的哭诉是你爸要是瘫了可咋办、这以后日子可怎么过、伟伟(我弟弟)还没个稳定工作……字字句句,都像浸透了苦水的绳索,一圈圈勒紧我的脖子。
三天后,对方的主治医生告知我们伤者颅内损伤太重,多个脏器衰竭,抢救无效,已经死亡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清,害怕和对伤者的愧疚使我眼前阵阵发黑。死者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像刀子一样刮过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扑到我面前,拼命撕扯着我: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啊!你们这些杀千刀的!不得好死!她的指甲在我手臂上抓出几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交警小王再次出现,神情比上次更加肃穆。他把我拉到一边,避开情绪失控的家属,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锤:林女士,这次事故你父亲全责,现在对方死亡。我们会对你父亲提前公诉,如果不能争取到家属谅解的话,你父亲将会承担刑事责任。具体的情况,我建议你先咨询律师
我颤抖着手拨通了高中同学李律师的电话,把情况告诉他后,他分析道:你们现在面临两个选择:第一,取得死者家属的谅解,这需要支付一大笔赔偿金,死者又是一名年轻男性,我初步估算在一百万上下,这样量刑上能争取到对方谅解;第二,如果无法达成谅解且无力赔偿,根据《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条,交通肇事致人死亡且负主要或全部责任,量刑起点就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结合你父亲的情况,没有逃逸等恶劣情节,但也没有赔偿能力,估计一年左右的有期徒刑是跑不掉的。
一百万!
这个天文数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我所有的存款,加上预支工资、透支信用卡,撑死也就十万块。杯水车薪。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病房里压抑的啜泣和咒骂。林伟和张丽来了。林伟空着手,脸上带着没睡醒的烦躁,张丽则紧紧抱着他们两岁多的儿子小宝,孩子在她怀里不安地扭动着。
姐,怎么样了听说人死了林伟一进门就嚷嚷,语气里没有多少悲伤,倒像是听到了什么麻烦的八卦。他的目光扫过父亲打着石膏的腿,眉头皱得更紧。
母亲像是看到了主心骨,立刻扑过去拉住林伟的胳膊,哭声陡然拔高:伟伟啊!你可来了!你爸闯大祸了!人家要一百多万啊!不然你爸就要去坐牢了!这可怎么办啊!我的老天爷啊……她哭天抢地,把交警的话添油加醋地重复了一遍。
林伟的脸色瞬间变了,刚才那点不耐烦被巨大的惊恐取代。一…一百万!他失声叫道,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抢钱啊!我们家哪有这么多钱!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仿佛怕那笔巨债沾到他身上。
张丽紧紧抱着孩子,往林伟身后缩了缩,尖声道:爸!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啊!这下可把全家都害惨了!她低头哄着被吓哭的儿子:小宝乖,小宝不怕,不关我们的事……那撇清关系的姿态,做得明明白白。
父亲挣扎着半坐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跳,眼睛死死地瞪着我:林薇!你听到了!爸不能去坐牢!丢死人了!我这把老骨头进去就废了!你是大姐,你有工作,你认识的人多!你给我想办法!实在不行你把你房子卖了,必须把钱给我凑出来!
他吼得唾沫星子横飞,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在咆哮。母亲也停止了哭嚎,转过头,那双被泪水泡得红肿的眼睛死死钉在我脸上,充满了理所当然的索取:女儿啊!你爸说得对!你总不能看着你爸去蹲大狱吧那伟伟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咱们老林家还怎么在村里立足你想想办法!你弟他们刚有孩子,难处大着呢!全靠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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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伟立刻接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诚恳:是啊姐!你人脉广,认识那些大老板,借个百来万应该不难吧我可真没钱,我那点工资还不够小宝买奶粉呢!爸这事,你是长姐,就该你管!
张丽把头埋在孩子颈窝里,声音闷闷地传来,却异常清晰:姐,你是能干,我们这一大家子,关键时刻不靠你靠谁我们小宝还这么小……她适时地掐了孩子一下,孩子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在逼仄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所有的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身上。在这一刻,泰山压顶般轰然砸下,要把我碾进尘埃里。
3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多年积压的委屈,像岩浆一样从心底最深处猛地喷涌出来。我抬起头,目光扫过父亲扭曲的脸,母亲泪眼婆娑却写满索取的眼,弟弟那副事不关己的嘴脸,还有弟媳紧紧抱着挡箭牌的姿态。
我管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像是在念一句与己无关的台词。从小到大,家里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哪一样轮得到我林薇你们嘴里省下来的每一分钱,都填进了林伟的嘴里、身上!他结婚,全家勒紧裤腰带给他凑首付买房,我也借了你们十五万,那钱,你们提过还一个字吗当初我结婚你们临时加价,收了30万彩礼,全部给林伟买房,一分钱嫁妆没给我,因为这事这几年我在婆家一直受气,现在你们还想让我卖房,那房子可是我婆家买的,你们是想让我在婆家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吗。
我的目光转向林伟,他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现在他闯祸了,我指向病床上的父亲,指尖微微发颤,声音却稳得像冰,撞死了人!要赔一百万!你们轻飘飘一句‘该我管’我凭什么管我是开银行的吗我也有家!有孩子要养!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父亲粗重的喘息和张丽怀里孩子渐渐低下去的抽噎声。母亲张着嘴,似乎被我这一连串的质问打懵了。林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我深吸一口气,肺部像是塞满了冰渣,又冷又疼。但思路却无比清晰,像被这彻骨的寒意淬炼过。
办法,不是没有。我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病房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林伟那套婚房。当初买的时候,爸妈出了二十万养老钱,我借了十五万,我的彩礼三十万,他自己就掏了五万块!那房子,说白了,就是全家人的血汗堆起来的!现在,是它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卖掉它!钱拿来赔给人家,争取谅解,爸就不用坐牢。
什么!!
我的话音刚落,就像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瞬间炸开了锅。
林伟第一个跳起来,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声音尖利得破了音:林薇!你放屁!你他妈疯了吧!那是我的房子!凭什么卖!卖了我和张丽小宝住大街上去喝西北风吗!你想逼死我们啊!你个黑心烂肺的贱人!他像一头暴怒的野兽,唾沫星子喷溅到我脸上。
反了!反了天了!病床上的父亲更是怒发冲冠,挣扎着就要扑过来,牵扯到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用尽全身力气朝我狠狠砸过来!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畜生!敢卖你弟弟的房子那是你弟弟的窝!是老林家的根!你想让我们老林家断子绝孙吗
塑料水杯砸在我肩头,又滚落在地,温水流了我一身。
母亲也彻底撕下了那层苦情的面纱,她不再哭泣,而是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冲到我面前,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进我的眼睛里,刻毒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林薇!你良心被狗吃了!那是你亲弟弟!你让他卖房你让他老婆孩子流落街头你还是不是人!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早知道你是这么个祸害,生下来就该掐死你!卖血卖肾你也得给老子把钱弄来!不然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滚!你给我滚!
病房里彻底成了修罗场。咒骂声、孩子的哭嚎声、父亲的咆哮、母亲的诅咒、弟媳的尖叫,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而污浊的声浪,疯狂地冲击着我的耳膜和神经。林伟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冲过来,一把将我放在床头柜上准备给父亲吃药的另一个玻璃杯狠狠扫落在地!
哐当——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玻璃碎片和药丸四散飞溅,滚得到处都是。
滚!给我滚出去!看见你就烦!林伟指着我鼻子,目眦欲裂。
世界,在这一声刺耳的碎裂声中,彻底安静了。
不是真的安静。那些恶毒的咒骂、尖锐的哭嚎、愤怒的咆哮,依旧在空气里疯狂地鼓噪、冲撞。但于我而言,它们突然被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隔绝开来。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模糊。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视线落在那片狼藉的地面上。温热的茶水混合着棕色的药液,在冰冷的水磨石地砖上肆意横流。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折射着头顶惨白的灯光,像无数只恶毒的眼睛,冷冷地闪烁着寒芒。
我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自己那双穿了三年、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黑色平底鞋的鞋尖上。鞋面上,溅上了几滴浑浊的茶渍,像甩不掉的污点。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那些碎片,那些污迹,那些扭曲的面孔,那些喷溅的唾沫……它们不再是眼前的景象,它们变成了二十多年漫长岁月里无数个重叠的瞬间,
是弟弟碗里永远比我多一个的荷包蛋;
是母亲一边数落我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一边把家里仅有的积蓄塞给弟弟交择校费;
是我考上大学时他们脸上那混合着惊讶和浪费钱的惋惜;
是我工作后每个月雷打不动被借走的那部分工资;
是弟弟结婚时我掏空积蓄拿出的十五万和他们理所当然的笑脸;
是他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长姐身份带来的一切付出,却在我需要一点点理解和支持时,毫不犹豫地亮出獠牙,将我撕咬得鲜血淋漓……
原来,我从来不是女儿,不是姐姐。
我只是一个血包。一个被亲情绑架、被责任勒索、被榨干最后一滴价值后就可以随意丢弃的血包。
4
一股冰冷到极致、也平静到极致的气息,从我的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的愤怒、委屈和窒息般的痛苦。那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死寂,是斩断所有牵连的决绝。
我缓缓地、异常清晰地抬起脚。
鞋底,稳稳地踩在了一片狼藉的玻璃碎片上。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每一张因愤怒、恐惧和自私而扭曲的脸。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的清醒。
好。
我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瞬间割裂了病房里污浊的空气,让所有的咒骂和哭嚎都戛然而止。
钱,我一分没有。
房子,你们不卖,那就别卖。
爸,我的目光最后落在父亲那张因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僵住的脸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自己撞死的人,你自己犯的错,后果,你自己担着。
坐牢,丢人我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绝对算不上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极致的嘲讽,你们现在这副逼着亲生女儿去死的样子,才最丢人。
父亲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徒劳地张合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母亲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扶住床沿,脸上血色尽褪。林伟像一尊被雷劈过的泥塑,僵在原地,连指着我鼻子的手都忘了放下。张丽抱着孩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看着我的眼神,第一次充满了陌生。
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
弯腰,从地上那摊污浊的水渍和玻璃渣中,捡起我那个被林伟打落的旧手机。
然后,转身。
我挺直背脊,一步一步,走向病房门口。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我身前投下一道长长的、笔直的影子。
这次我没有回头。
一步,一步。将那充斥着吸血、算计、咒骂和令人作呕的亲情的牢笼,彻底甩在了身后。
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我眯起眼睛拨通了律师朋友的电话。
喂,李律,是我,林薇。想咨询一下交通肇事致人死亡,肇事者无力赔偿的情况下,受害人家属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的流程,以及子女对丧失劳动能力父母的法定赡养费标准。对,是本市的标准。麻烦你,我需要最详细的条款和计算依据。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仿佛刚才病房里那场歇斯底里的风暴从未发生。
5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出荒诞又冷酷的默剧在我眼前上演。
父亲躺在病床上,从最初的狂怒咆哮,渐渐变成了沉默的阴鸷。他拒绝和我说话,只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怨毒地盯着我,仿佛我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母亲则彻底化身祥林嫂,只要我出现在病房,她就抓住一切机会,扑到我面前,哭嚎、哀求、诅咒,循环往复。
薇薇啊!妈求你了!妈给你跪下了行不行她真的作势要往下跪,被护士不耐烦地喝止。你不能这么狠心啊!那是你亲爹!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这把年纪去坐牢你让他以后怎么做人我们老林家还要不要脸了街坊邻居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们啊!
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她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我的衣角,力气大得惊人。你去借!你去求求你们老板!卖了你那套小房子!妈知道你有办法的!你心最软了!你不能看着你爸死在里面啊!妈求你了!妈给你磕头!说着就要往地上撞。
我面无表情地掰开她的手指。她的哭嚎在我耳边,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罩,只剩下模糊的嗡嗡声。
妈,放手。我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该交的医药费我会交到出院。其他的,我无能为力。
林伟和张丽起初还象征性地来过几次,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等着看我撑不住服软的倨傲。林伟甚至假惺惺地说:姐,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你再想想办法,总不能真让爸进去吧那多丢人!
张丽则在一旁阴阳怪气:就是啊姐,爸要是进去了,妈一个人在家,我们离得远也照顾不到,不还得靠你多操心何必呢她怀里的小宝好奇地看着我,伸出小手想抓我衣服上的扣子。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表演,一言不发。直到林伟被我的沉默激怒,又想发作,被张丽狠狠拽了一把,低声斥道:跟她废话什么!她铁了心要当白眼狼!咱们走!看她能硬气到几时!两人抱着孩子,气冲冲地走了,再没踏进过这间病房。
父亲的腿伤在缓慢地恢复,但法律的齿轮却冰冷地、毫不停歇地向前滚动。交警队的责任认定书正式下达,父亲全责。死者家属在巨大的悲痛和愤怒中,坚决拒绝任何私下调解,直接向法院提起了刑事附带民事诉讼。
开庭那天,我去了。坐在旁听席最后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父亲坐在被告席上,穿着不合身的囚服,头发花白凌乱,背脊佝偻,短短几个月,他像是老了二十岁。他偶尔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扫过旁听席,当看到角落里的我时,那茫然瞬间被一种淬了毒的怨恨取代,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母亲、林伟、张丽也都来了,坐在前排。母亲一直在抹眼泪,肩膀耸动。林伟坐立不安,眼神躲闪,张丽则紧紧抱着孩子,低头看着地面,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庭审过程并不复杂。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父亲违规驾驶,造成一人死亡,负事故全部责任。辩护律师试图强调父亲年龄大、有伤在身、主观恶性不深,请求法庭考虑缓刑。但公诉人掷地有声地指出,被告人至今未对受害人家属进行任何形式的赔偿或取得谅解,毫无悔罪表现,不具备适用缓刑的条件。受害人家属的代理律师更是当庭出示了丧葬费、被扶养人生活费、死亡赔偿金等一长串票据和计算清单,最后提出的赔偿总额精确到了一百万七千三百二十一元八角。
当法官询问父亲是否有赔偿能力时,他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嘴唇哆嗦着,最终只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没…没有…钱…一分…都没有…
法官面无表情地敲下法槌。
被告人林建国犯交通肇事罪,致一人死亡,负事故全部责任,且未能赔偿被害人近亲属经济损失,未能取得谅解,判处有期徒刑一年三个月
法槌落下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像是一块巨石,最终砸进了深潭,激起沉重的回响,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不!!母亲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又像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下去,被旁边的法警架住。林伟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下意识地抓住了张丽的胳膊。张丽则猛地抱紧了孩子,把头埋在孩子肩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不知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
父亲坐在轮椅上,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头深深地垂了下去,花白的头发在法庭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没有再看我,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个腐朽的空壳。
我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看着法警推着父亲的轮椅离开被告席,走向那道通往监区的小门。他的背影佝偻、渺小,最终消失在门后的阴影里。
心中最后一丝尘埃,落定了。没有痛快,没有悲伤,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走出法院大门,深秋凛冽的风刀子般刮在脸上。母亲被林伟和张丽半搀半架着出来,她哭得几乎昏厥,看到我,那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恨意,挣脱开林伟的手,踉跄着扑过来,枯瘦的手指带着风抓向我的脸:林薇!你个畜生!你个扫把星!是你害了你爸!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诅咒你下十八层地狱!
林伟赶紧拉住她,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怨恨,有恐惧,或许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茫然。张丽则死死地抱着孩子,躲得远远的,看我的眼神如同看着什么可怕的瘟疫。
我侧身,轻易地避开了母亲那毫无章法的抓挠。她扑了个空,被林伟死死抱住,只能发出更加凄厉绝望的哭嚎。
我没有停留,也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出租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师傅,去最近的银行。我的声音平静无波。
6
银行柜台的光线明亮得有些晃眼。穿着制服的柜员小姐带着职业化的微笑:您好,请问办理什么业务
汇款。我把身份证和一张写着账号的纸条推过去,又从钱包里抽出10张崭新的百元钞票。
好的,请填一下汇款单。柜员递过来单据。
我拿起笔,在收款人栏工整地写下母亲的名字和账号。在汇款金额栏,清晰地写上:1000.00。在附言栏,我顿了顿,笔尖悬停了一秒,然后落下,写下四个棱角分明、不带一丝感情的字:
法定义务。
就汇这些吗柜员接过单子,看到金额和附言,眼神里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迅速恢复了平静。
对,就这些。每个月五号,我会准时来汇。我的声音平稳,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图。
好的,请稍等。柜员开始熟练地操作。
几分钟后,一张印着银行红章的汇款凭证递到了我手中。薄薄的一张纸,却仿佛有千斤重。上面清晰地打印着:
日期:2025年3月5日
汇款人:林薇
收款人:王桂芬
金额:1000.00
附言:法定义务
我仔细地看了一眼,确认无误。然后小心地将凭证对折,放进钱包最里层的夹层。
走出银行,深秋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暖暖地洒在身上。我站在街边,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感受着那久违的、纯粹的暖意。风依旧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却不再觉得刺骨,反而有种涤荡尘埃的清爽。
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作响,打破了这份宁静。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林伟。
我盯着那名字看了两秒,任由它执拗地响着。十几秒后,震动停止。但紧接着,又疯狂地响了起来,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急躁。
这一次,我按下了接听键,却没有放到耳边。
姐!!林伟嘶哑的、带着哭腔和巨大愤怒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炸开,音量之大,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清晰可闻,引得旁边路过的行人侧目。
姐!你太狠了!太不是人了!爸真的被判了!一年三个月啊!妈在家哭得快昏死过去了!医生说她血压高得吓人!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充满了控诉和绝望,你就打那么一千块钱够干什么的!塞牙缝都不够!妈现在要吃药!要人照顾!我一个人怎么弄!张丽带着孩子根本帮不上忙!姐!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没有听下去。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一点。
通话中断,世界瞬间清净了。
我抬起头,望向马路对面。幼儿园的大门刚好打开,孩子们像一群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地涌了出来。很快,一个小小的、穿着蓝色羽绒服的身影就出现在视线里,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过马路,扑进我怀里。
妈妈!儿子扬着红扑扑的小脸,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奶声奶气地问,老师今天夸我画画啦!你说好我乖就给我买新乐高的!
我蹲下身,稳稳地接住他温暖柔软的小身体。他身上带着阳光和孩童特有的、干净好闻的味道。我笑着,把他用力地举了起来,让他稳稳地坐在我的臂弯里,视线一下子拔高,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好!我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快和温暖,像融化的春水,妈妈说话算话!现在就带小宝去买!买那个最大的消防局乐高,好不好
耶!妈妈最好啦!儿子欢呼起来,搂住我的脖子,响亮地在我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那温热的触感,像一道最纯净的光,瞬间驱散了所有残留的阴霾和冰冷。
阳光慷慨地洒落,笼罩着我们。我抱着他,像抱着整个世界最珍贵的宝藏,脚步轻快地汇入人流。每一步,都踏在坚实而自由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