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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炉香:龙王述职后,发现人间水脉断了
混浊的浪头拍打在枯朽的堤岸上,发出沉闷而令人不安的呜咽。这不是井海王所熟悉的、任何一种江河该有的声响。他悬立于黄河咆哮的中流,脚下墨玉色的圭板微微震动,其上原本温润流转的水系灵光正变得急促而混乱,尖针一样刺着他的掌心。
执掌四渎,统御天下水脉,已逾千年。井海王见惯了大潮大汛,早习惯了江河那磅礴不羁的性子,但这一次不同。这不是自然的喧嚣,是垂死的痉挛。
他奉玉帝法旨镇守于此,神念早已与这四条哺育华夏的血脉深深交融。此刻,一种冰冷的割裂感正顺着无数水络逆冲而上,蛮横地撕扯着他的神源。不是枯竭,是彻底的断与腐。
目光所及,黄水裹挟着罕见的腥臭泡沫,水色沉黯,竟泛着一种不祥的紫黑。水流的方向也变得古怪,时而向东奔涌,时而毫无征兆地逆冲回溯,仿佛一条被捏住了七寸的巨蟒,正在绝望地扭动翻滚。水面上,零星漂浮着东西,白得刺眼。
他凝神看去。
是鱼骸。完整的骨架,保持着挣扎窜游的姿态,每一片细小的鳞片都还在,唯独失去了所有的血肉,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在瞬间彻底吮吸殆尽。不止鱼类,还有扭曲的虾壳、甚至还有误入水中的飞鸟细小的骨骼,密密麻麻,随着诡异的逆流上下沉浮。
死寂。除了水流的咆哮,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声息。蛙鸣、虫嘶、舟楫号子、岸边人烟…那些属于江河的、嘈杂而鲜活的背景,全部消失了。
井海王的面容沉静如水,唯有眼底最深处,掠过一丝凛冽过冰川的寒意。他抬起手,指尖凝聚一点湛蓝神光,凌空划出一道玄奥符文,低喝:黄河水伯,速来见吾!
符文没入浊浪,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只有那股水络中断的撕裂感更加清晰。
他再次凌空书符,神光转为青碧:济水水神,现身!
无声无息。
淮渎灵胥!
依旧死寂。
符文的光芒如同石沉大海。不是得不到回应,是那些与他神职相连、镇守各方的属下气息,正一个接一个地、彻底熄灭。不是离去,是湮灭。
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无形水汽,沿河疾溯。千里河床,景象触目惊心。昔日香火鼎盛的河伯祠庙坍塌倾颓,神像碎落于地,蒙着厚厚的黑灰。水府洞门大开,内部灵光散尽,只余下阴风呼啸。找不到任何打斗的痕迹,那些水神、精怪,就像是被凭空抹去。
越往上游,那腥腐之气越发浓重。水中开始出现缕缕粘稠的黑气,如活物般扭曲蠕动,它们并不散逸,反而贪婪地吞噬着水中残存的微弱灵气,所过之处,连水草都瞬间枯黑成灰。
井海王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这黑气……绝非世间应有之物。
他不再试图召唤任何下属,神念如网铺开,全力追踪那黑气最浓烈的源头。方向直指西方——
长江源头。
皑皑雪峰依旧巍峨,但本该纯净无瑕的冰川却透出一种死沉的灰败。浩瀚的江源之水从冰盖下涌出,本应清冽澎湃,此刻却沉闷发黑,裹挟着更多、更浓郁的诡异黑气,奔腾而下,污染着整条大江。
而在这片被污浊水汽与黑雾笼罩的源头上空,一片云团却奇异保持着洁净。纯白,柔软,甚至氤氲着淡淡的、仿若仙灵的辉光。
云团之上,一人端坐。
银鳞战甲光辉灿然,头戴玉冠,面容俊朗熟悉至极——正是镇守长江源头,与他同出一门、受封于此的敖青神君。
此刻,这位本该竭力净水、阻遏灾祸的神君,正低垂着眼睑,唇角含着一缕温和甚至堪称愉悦的微笑,俯视着下方滚滚而下的漆黑江流。那毁灭性的黑气奔涌,在他眼中仿佛是什么值得欣赏的奇景。
他似乎早已料到井海王的到来,缓缓抬眸,视线穿透云雾,落在那位统管四渎、面色冰寒的师兄身上。
敖青的笑容加深了,声音清朗如玉磬,却带着一股钻进骨髓的阴冷邪异,轻飘飘地传了下来:
师兄,你来了。
他微微侧身,优雅地伸出手指,点向那污浊不堪、吞噬一切生机的长江源头,语气轻柔得仿佛在展示一件精心打造的艺术珍品:
你看我这以万灵炼就的‘新水脉’,可还入眼
第二炉香:黑水噬神
敖青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江源咆哮的水声,钻进耳膜,带着一种刻意修饰过的温和,底下却藏着冰锥般的尖锐与邪异。
井海王周身的水汽骤然一凝,脚下的虚空仿佛冻结。他望着云端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眼底最后一丝微澜彻底平复,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敖青。
他吐出两个字,没有任何称谓,声音平稳得可怕,却比雷霆更显沉重。周遭肆虐的黑气似乎都被这声音中蕴含的威压逼得一滞。
你做了什么
敖青闻言,轻轻笑出声来,他甚至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在云椅上更惬意些。他俯视着下方污浊翻腾的江源,眼神如同在欣赏一幅绝妙的画作。
做了什么他重复着,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玩味,师兄看不出来吗我在清理门户啊。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凌空一点。下方一股
particularly浓稠的黑气猛地窜起,将一具巨大的、不知何种水兽的苍白骸骨彻底裹住,顷刻间,连那骸骨也化为齑粉,被黑气吞噬同化。
瞧瞧这四渎,被这些所谓的河伯水神、还有那些孱弱如虫豸的人族经营成了什么样子污秽、臃肿、灵机驳杂不堪!敖青的语气依旧轻柔,话语内容却猖狂得令人心悸,他们凭什么分享水元之力凭什么靠着微末功德便能窃居神位这无垠水脉,本该拥有更…纯粹的力量。
井海王的目光扫过那不断吞噬生机、散发出死寂与腐败的黑气,声音冰寒:纯粹这便是你所谓的纯粹以万灵枯骨为食,以神祇湮灭为代价的……纯粹
代价敖青像是听到了极其可笑的事情,笑容灿烂了几分,师兄,你还是这般迂腐。这是进化,是新生!你看——
他双臂微张,仿佛要拥抱整个被污染的长江源头。
这些古老的水脉规则太过温和,太过低效!我不过是引入了一种更强大的‘秩序’,它能汲取一切,转化一切,将那些散逸浪费的灵与肉,重铸为真正至高无上的水之力!这,才是未来!
随着他的话语,下方翻涌的黑气仿佛受到鼓舞,骤然沸腾,凝聚成无数扭曲的、没有具体面目的漆黑触手,朝着井海王的方向无声嘶鸣,散发出饥渴与毁灭的欲望。
井海王终于动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以他脚下为中心,一道湛蓝色的神光轰然扩散,如同净世之莲骤然绽放。光芒所及之处,咆哮的浊浪被强行压下,那扑涌而来的漆黑触手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发出嗤嗤的刺耳锐响,尖叫着退缩消融,露出下方更加死寂、但暂时恢复了本来颜色的江水。
神圣、威严、不容亵渎的四渎权能于此地展露锋芒。
收起你的疯言妄语,敖青。井海王的声音不再平静,带着隆隆道音,震得周遭空间都在颤抖,即刻散功,随我回天庭请罪。否则——
否则如何敖青脸上的笑容终于淡去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被冒犯的阴鸷,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师兄要动手清理门户了就像当年你轻而易举夺得这四渎尊位一样
他缓缓从云座上站起身,银甲在晦暗天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周身开始弥漫出与下方黑气同源、却更加凝练深邃的诡异气息,与他本身的神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端矛盾而恐怖的威压。
正好,敖青舔了舔嘴唇,眼神变得危险起来,也让师兄尝尝……我这‘新水脉’的滋味。
他抬手,虚空一抓。
下方长江源头的黑气疯狂倒卷,冲天而起,在他手中凝聚成一柄不断扭曲变形、吞噬光线的漆黑长戟。
与此同时,井海王掌心那方墨玉圭板神光大盛,无数繁复古老的水系符文浮现、流转,引动四方残余的水汽灵机,发出悲鸣般的共鸣。
两位昔日同门,于此污浊江源之上,神威与魔氛轰然对撞!
气流爆裂,卷起千堆雪崩。
第三炉香:浊浪弑神
那柄漆黑长戟甫一成形,周遭的光线便猛地向内塌陷,仿佛被它贪婪地吮吸殆尽。风声、水声,甚至空间本身,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敖青手腕一振,长戟无声无息地破开虚空,直刺井海王面门。没有惊天动地的呼啸,只有一种极致的死寂与湮灭,所过之处,连最微小的水灵精粹都瞬间化为乌有。
井海王眼中厉色一闪,不退反进。掌中墨玉圭板嗡鸣震颤,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湛蓝神辉。他并未凝聚兵器,而是五指箕张,向前猛地一按。
镇!
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圭板上流转的古老水系符文骤然脱离,化作实体般的巨大蓝色光印,悍然迎向那柄吞噬一切的黑戟。光印之中,仿佛有四条微型的大江大河在奔腾咆哮,蕴含着四渎千年积累的正统权能与秩序之力。
蓝与黑,生与死,秩序与湮灭,轰然对撞!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爆炸。两者接触的刹那,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随即,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万物都在被强行撕裂磨碎的刺耳锐响爆发开来!
湛蓝光印剧烈震颤,其上奔腾的江河虚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模糊,被那黑戟上缠绕的诡异气息不断侵蚀、消融。而黑戟突进的速度也为之一滞,戟尖缭绕的黑气在与蓝色神光的激烈对抗中,不断发出滋滋的哀鸣,散逸成更淡薄的烟雾。
井海王眉头微蹙。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神力正在被那诡异的黑戟飞速消耗,那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能量对抗,更像是一种…污染和分解。敖青的力量,阴毒而贪婪,完全超出了正统水法的范畴。
呵…敖青立于云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师兄,你的‘正统’之水,似乎敌不过我的‘新生’之力啊!
他双臂一振,下方长江源头的黑气如同接到号令,更加疯狂地涌入他体内,再灌注到漆黑长戟之中。那长戟猛地一震,原本被阻遏的势头再次暴涨,戟身浮现出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虚影,有人、有兽、有鱼虾、甚至还有模糊的神祇之容,它们无声嘶嚎,散发出更浓烈的怨毒与死寂。
蓝色光印顿时裂纹遍布,眼看就要崩碎!
井海王目光一凝,另一只手快速掐诀,引动周身浩瀚神元。他身后虚空荡漾,隐隐浮现出四条横贯天地的巨大水脉虚影——黄河的磅礴、长江的浩瀚、淮水的灵动、济水的沉静——四渎之力加诸一身!
敕令:万水归源,破邪显正!
他一声低喝,声如洪钟大吕,震荡寰宇。那即将破碎的蓝色光印骤然融合了背后四渎虚影的力量,光芒万丈,瞬间将侵蚀而来的黑气强行逼退,甚至反压回去!
漆黑长戟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戟身上扭曲的面孔纷纷破碎消散。
敖青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井海王能动用如此庞大的四渎本源之力。他闷哼一声,身形微晃,脚下的祥云都黯淡了几分。
就在这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刹那间隙——
井海王战斗经验何等丰富,岂会错过这等战机他身形如电,无视周遭肆虐的黑气,一步踏出便已跨越两人之间的距离,掌心凝聚着高度压缩的湛蓝神光,直拍敖青胸前灵窍,意图一举禁锢其神力核心!
然而,就在他手掌即将印实的瞬间,异变陡生!
敖青脸上那丝惊惶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计谋得逞的、极其诡异的冷笑。
他根本不闪不避,反而微微挺胸,迎向井海王的手掌。同时,他下方那翻滚的漆黑江水中,毫无征兆地射出三道极细几乎看不见的乌光!
这三道乌光并非射向井海王,而是后发先至,瞬间没入了敖青自己背心的三处大穴!
呃!敖青身体剧烈一颤,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但眼中的疯狂与得意却暴涨到了极点。
井海王手掌已然按实!
但触手之处,并非神体温润坚实的触感,而是一片难以形容的、粘稠冰冷的虚无!仿佛按在了一个不断旋转、吞噬一切的黑色漩涡之上!
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无数怨念嘶嚎的诡异吸力猛地从敖青灵窍内爆发出来,死死缠住了井海王的手掌,并疯狂地拉扯、吞噬他的神力与生机!
那不是敖青本身的力量,更像是…将一个浓缩的、极度不稳定的毁灭之源,藏在了他自己的神体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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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海王脸色终于变了。他试图抽手,却发现那粘稠的吸力如同无数怨灵的手爪,将他牢牢锁住,神力如决堤般倾泻而出。
你…竟将自身炼成了容器!井海王眼中首次露出难以置信的震骇。
不然,何以请君入瓮啊我亲爱的师兄!敖青猖狂大笑,嘴角却溢出黑色的血沫,显然这种状态对他自身也是极大的负担和伤害,滋味如何这万灵怨煞的滋味!
井海王周身神光剧烈明灭,试图抗衡那恐怖的吞噬之力。但就在他全力对抗胸前吸力的同时——
他脚下的漆黑江面,无声无息地探出一只完全由浓郁黑气凝聚而成的巨爪,五指锋利如钩,带着湮灭一切的死亡气息,以超越闪电的速度,猛地抓向他的后心!
陷阱!真正的杀招藏在这里!
敖青以自身为饵,真正的致命一击,来自这被彻底污染的长江本源!
井海王腹背受敌,神力被疯狂吞噬,一时竟难以闪避。
噗嗤!
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撕裂声响起。
漆黑的利爪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井海王护体神光的最后屏障,狠狠掏入了他的后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井海王身体猛地一僵,按在敖青胸前的手掌神力瞬间溃散。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一截完全由污浊黑气凝聚的爪尖,从自己胸前透出。
没有血流出来。那爪尖触及的神体,迅速变得灰败、失去光泽,如同被焚烧过的纸张,边缘开始化为飞灰。
敖青脸上露出了极致愉悦和扭曲的笑容,他贪婪地深吸一口气,仿佛在享受这弑杀尊神的一刻。
井海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周身璀璨的神光急速黯淡下去,眼眸中的神采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
最终,那具曾经执掌天下水脉、威严无边的神躯,失去了所有力量支撑,缓缓向前倾倒,从空中坠落。
下方,漆黑的长江水如同张开巨口的洪荒恶兽,翻滚着,等待着他的坠落。
敖青看着那坠落的身影,伸出舌头,舔舐掉嘴角的黑血,轻声笑道:
师兄,你的水元…归我了。
第四炉香:残神堕幽冥
冰冷的死寂,比万丈海渊更刺骨。
意识像被打碎的琉璃,散落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与钝痛之中。井海王感觉不到四肢百骸,只余一点残存的神识核心,在急速下坠的无依无靠里飘摇。那穿透后心的一爪,不仅撕裂了他的神体,更将一种恶毒到极点的湮灭之力轰入了他的神源深处,疯狂破坏着一切生机与法则。
敖青那张疯狂扭曲的笑脸,漆黑的长戟,还有最后那来自长江本源的背刺一击……画面断续闪过。
背叛。彻头彻尾的、处心积虑的弑神之局。
他竟真的敢……竟真的能……
下坠的感觉陡然加剧,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粘稠的界膜。周遭不再是呼啸的风声和水汽,而是变成了绝对的死寂,一种连时间都仿佛凝固的虚无。
扑通!
并非落入水中的声响,更像是一块石头砸进了深厚的淤泥。极致的黑暗包裹而来,沉重、窒塞,带着亿万年来沉积的阴冷与怨怼。
井海王残存的神识微微一动。
这里是……幽冥不,并非真正的幽冥地府,更像是人间水脉与幽冥交界处的……缓冲之地,一处被遗忘的沉沦之所。寻常仙神绝不会踏足,甚至连神识都不会扫过这里。污秽,死寂,是天地间一切阴渣浊气最终沉淀的地方。
敖青是算准了这一点。将他打落于此,形神俱灭,永世沉沦,无人知晓。
彻骨的寒意并非来自环境,而是源于那依旧在他残破神体内肆虐的诡异黑气。它们如同最贪婪的蛆虫,啃噬着他最后的神性光辉,并将那种冰冷的死寂不断扩散。
疼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消亡感。他能看到自己神躯的边缘正在一点点化为虚无的飞灰,速度虽然缓慢,却不可逆转。
就这么……结束了吗
执掌四渎千年,巡弋江河湖海,护佑一方水土,最终竟落得如此下场,沉沦在这无边污秽之地,悄无声息地化为乌有。
不甘。
一丝极微弱,却极其坚韧的不甘,从那即将彻底熄灭的神识核心中挣扎出来。
敖青……那诡异的黑气……万灵怨煞……新水脉……
他绝不能死在这里!四渎危矣!那些依靠水脉生存的苍生危矣!
求生的本能与沉重的神职带来的责任感,强行凝聚起那散乱的神识。
他尝试调动神力,哪怕一丝也好。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更剧烈的、被吞噬的痛楚。那侵入体内的黑气如同被惊动的恶兽,更加疯狂地反扑。神源黯淡,几乎枯竭,根本无法驱散它们。
就在意识即将再次被黑暗吞没的边缘,他忽然感觉到,身下这极致的污秽淤泥之中,似乎还沉淀着别的东西……
一些……同样被遗忘、被抛弃的……残渣。
断裂的古老祭器碎片,腐朽不知何年的沉船木料,甚至还有一些极其微弱、早已失去形神、只剩一点本能灵性的水族残魂……它们都在这片死寂之地缓缓沉沦,最终化为虚无。
这些都是被时间和新陈代谢的天地法则所淘汰的杂质。
他的神识扫过这些废墟残渣,忽然,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劈入他即将沉寂的意识。
无法驱除……那便……融入
这黑气以吞噬万灵、污染神性为食,其性贪婪暴戾,无所不吞。但正因为其贪婪,或许……
井海王残存的神识凝聚起最后一丝力量,不是对抗,而是引导着体内那肆虐的黑气,小心翼翼地接触、包裹住身下沉淀的一块腐朽沉船木。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黑气触碰到沉船木,立刻如同饿狼扑食,瞬间将其侵蚀、分解、化为更细微的黑色尘埃,融入了自身。
有效!
但这一点微不足道的食物,根本无法满足黑气的贪婪,反而更刺激了它的凶性,更加疯狂地啃噬井海王的神体。
还不够……需要更多……更需要能抵消它侵蚀的东西!
井海王的神识艰难地扩展,如同蛛网,感知着这片沉沦之地的更深层。忽略那些纯粹的污秽,寻找着……寻找着那些同样蕴含着一丝微薄水灵之气、却又被主流抛弃的废物。
有了!
一些早已失效、布满裂纹的水神敕令碎片!一些河伯水卒崩散后残留的、沾染香火气息的甲胄残片!甚至还有凡人祭祀时沉入水底、早已灵光散尽的青铜礼器!
这些东西,对于正统仙神而言,已是无用垃圾,其内含的微弱灵机早已变质。但对于这贪婪的黑气而言,它们依旧是养分!
赌一把!
井海王竭尽全力,以自身残破神体为诱饵,引导着那狂暴的黑气,扑向那些散布在淤泥中的神道残渣、废弃祭器!
黑气来者不拒,疯狂席卷,将那些残渣纷纷吞噬、分解、同化。
果然,吞噬了这些杂物后,黑气对井海王本体的侵蚀速度,明显减缓了一丝!虽然仍在侵蚀,但多了一个消化外界残渣的过程!
有效!这疯狂的办法竟然有效!
井海王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决绝。他不断引导着黑气,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用这片沉沦之地的无尽垃圾,喂养着体内的恶兽,勉强延缓着自身彻底消亡的过程。
这是一个悖逆的循环。依靠吞噬污秽与残渣来苟延残喘。
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神性正在被污染,原本湛蓝纯粹的神力核心,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灰暗阴影,甚至开始夹杂那些被吞噬残渣的杂乱气息。
不再纯粹。
但,活下来了。
在这无尽的黑暗与污秽深处,依靠吞噬废物,以一种极其屈辱和诡异的方式,暂时活下来了。
残存的神识之火,虽黯淡,却未曾熄灭。在那灰败的、被逐渐污染的神源最深处,一点不甘的蓝色星火,依旧顽强地蛰伏着,冷冷地观察着体内体外的一切。
敖青……
这个名字化作最深刻的烙印,刻在那点星火之上。
外界此刻如何了四渎变成了怎样的人间地狱
必须出去!
他开始更主动地引导黑气,不再满足于减缓侵蚀,而是尝试着……理解它,分析它,甚至……初步地、极其危险地,操控它。
吞噬着沉沦之地的残渣,感受着黑气转化的每一分微妙变化。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将自身一寸寸打入污秽的炼狱。
但他没有选择。
沉沦之底,无光无声,唯有残神与魔噬,进行着凶险万分的共生。
第五炉香:秽土孕魔心
时间在这片绝对的沉沦之域失去了意义。或许是须臾一瞬,或许是万古千年。
井海王残存的那点意识,如同一颗被深埋于污浊沼泽的顽石,在永恒的黑暗与死寂中,承受着无休无止的冲刷与侵蚀。
最初的剧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可怕的融合感。
他不再徒劳地试图驱散体内那诡异凶戾的黑气——那来自敖青、源自被污染长江本源的湮灭之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顺势而为。他以自身残破神躯为鼎炉,以沉沦之地无尽的神道残渣、怨念碎片、腐朽灵性为柴薪,喂养着这头寄生体内的恶兽。
过程缓慢而痛苦至极。每一次引导黑气去吞噬外界的污秽残渣,都像是在用钝刀切割自己的神魂。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被黑气分解吸收的杂乱能量,其中蕴含的怨毒、不甘、腐朽气息,正一点点反哺回来,渗入他原本纯净无瑕的神源。
湛蓝色的神力核心,如今已蒙上了一层粘稠的、不断蠕动着的灰暗阴影。光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晦暗。神圣威严的道纹被扭曲,边缘处蔓延开蛛网般的黑色纹路,散发出与下方淤泥同源的死寂气息。
他的神躯亦然。破损处不再逸散神圣光点,而是缓慢地滋生出一丝丝稀薄的、与周遭环境无异的黑气,如同伤口在渗出污血。那些曾被黑爪洞穿的地方,更是形成了永久的、不断旋转的微小漩涡,本能地汲取着沉沦之地的阴渣浊气。
他正在被同化。从一位执掌四渎的正统神祇,向着某种非神非魔、存在于光明与黑暗夹缝中的诡异存在蜕变。
痛苦吗
自然是痛苦的。每一次感知到自身神性的污浊,都比形神俱灭更让他感到刺痛。那是信仰的崩塌,是存在根基的扭曲。
但那双于黑暗中缓缓睁开的眼睛,却冷静得可怕。那点深藏在被污染神源最核心的蓝色星火,从未熄灭,反而在极致的污秽衬托下,显出一种淬炼过的冰冷与坚硬。
他学会了在这无边的死寂中聆听。
神识散开,不再排斥,而是融入。他聆听着淤泥中那些残破器物的低语,那是它们被岁月和遗忘磨蚀的最后执念;聆听着那些微弱残魂的本能呜咽,充满了迷茫与痛苦;更聆听着……那从上方遥远之地,隐约渗透下来的、来自现世水脉的悲鸣。
那悲鸣中,夹杂着敖青那愈发猖獗狂放的气息,以及一种……全新的、冰冷高效的秩序正在水系网络中强行建立的摩擦声。
他的好师弟,正在大刀阔斧地改造四渎。
而通过体内那不断壮大的黑气,井海王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现世的水中,正在滋生更多与他同源而又受控于敖青的湮灭之力。它们如同瘟疫,沿着水脉疯狂扩散。
不能再等下去了。
必须离开这沉沦之底。
然而,强行突破界膜回归现世,必然瞬间引来敖青的雷霆打击。以他如今这残破污浊的状态,无异于自寻死路。
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掩盖他气息,甚至能为他所用的……壳。
他的神识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在这片广袤的沉沦之地细细扫过。忽略那些纯粹的废物,寻找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终于,他的神识锁定在了极远处的一片区域。那里沉淀的怨念尤其浓烈,甚至引动了周遭稀薄的幽冥之气,形成一个微小的、不断搅动的漩涡。似乎有多股强大的残魂执念,纠缠在一起,彼此吞噬,却又无法彻底融合,形成了一种极不稳定的平衡。
井海王操控着这具半腐朽的神躯,如同蠕动的阴影,在淤泥中艰难地游了过去。
靠近了,才看清那漩涡的核心,竟是几具纠缠在一起的巨大骸骨。看形态,似是某种上古水族的遗骸,骸骨呈漆黑的玉质,即便沉沦在此不知多少岁月,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戾之气。它们的残魂并未彻底消散,反而因为彼此的憎恨与
proximity,扭曲成了一个混乱而强大的聚合体,无意识地汲取着周围的沉沦之气,化作一团不断变幻形状的、漆黑的魂火。
这团魂火充满了暴虐、毁灭、吞噬一切的欲望,正是沉沦之地负面气息的极致体现。
井海王停了下来,被阴影覆盖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
就是它了。
一个完美的、诞生于幽冥边缘的、强大的魔物雏形。若能以其为外壳,或许能骗过界膜,甚至骗过……敖青的感知。
但风险极大。这聚合残魂的本能极其凶暴,稍有不慎,便是引火烧身,被其反噬,彻底沦为这混乱意识的一部分。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如今已被黑气缠绕,指甲变得尖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黑色泽。
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将手插入了那团疯狂旋转的漆黑魂火之中!
吼——!
一声绝非人声的、混合了无数痛苦嘶嚎的灵魂咆哮骤然爆发!那聚合残魂感受到了外来意志的侵入,本能地疯狂反扑!暴虐的意念如同亿万根毒针,狠狠刺向井海王的神识!
井海王身体剧震,周身散逸的黑气瞬间被搅动得沸腾起来!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更浓稠的、近乎黑色的物质。
但他插入魂火的手掌,却死死攥紧,非但没有撤回,反而将自身那被污染的神力,连同体内部分躁动的黑气,强行灌注进去!
不是对抗,是……融合!是掌控!
他以自身更高等阶的神识,强行碾压那混乱的本能意识!以自身同源的黑气为桥梁,野蛮地打通与这魂火的连接!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意志交锋过程。沉沦之地仿佛掀起了无形的风暴。淤泥翻滚,残渣崩碎。
井海王的身影几乎被那暴胀的漆黑魂火彻底吞没。只能隐约看到,他挺拔的身躯在剧烈颤抖,每一次颤抖,都散发出更多冰冷死寂的气息。
许久,许久。
那狂暴的魂火渐渐平息下来,不再疯狂扭曲,而是缓缓收缩,最终稳定成一个约一人高的、不断流淌着粘稠黑光的椭球形巨茧。巨茧表面,隐约浮现出井海王沉静而冰冷的面部轮廓,以及那几具上古水族骸骨的狰狞虚影,彼此交织,形成一种邪异而恐怖的图腾。
巨茧微微搏动着,如同心脏。每一次搏动,都贪婪地汲取着四周无尽的沉沦之气。
茧内,井海王最后一点属于正神的温和气息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古老的、诞生于幽冥秽土中的魔物威压。
于至暗之中,残神终铸魔胎。
那搏动的巨茧悄然调整了方向,对准了上方那模糊的、隔绝现世与沉沦的界膜。
等待着。
第六炉香:魔胎破界
沉沦之底,无岁月。
那枚漆黑的巨茧如同这片死寂世界孕育的一颗畸形心脏,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每一次收缩舒张,都贪婪地吞噬着周遭无尽的污秽与阴渣,茧壳表面流淌的粘稠黑光便愈发深邃一分。其上浮现的狰狞骸骨图腾与井海王冷峻的面部轮廓,也越发清晰,仿佛随时会破茧而出。
茧内,并非纯粹的黑暗。
一点极微弱的湛蓝星火,在最深处顽强闪烁,它是井海王最后的神识核心,是所有执念与不甘的凝聚。此刻,这星火正以惊人的冷静,阅读着由无数沉沦残渣、怨念碎片以及那几具上古凶兽骸骨残魂共同构成的记忆。
暴虐、饥饿、毁灭……这些是主旋律,是这魔胎本能的基础。但在一片混乱无序的嘶嚎中,井海王精准地捕捉到了几段属于那些上古水族凶兽的、断断续续的古老烙印——
关于水流另一种形态的暴力:无声的暗漩,能绞碎巨舰;极寒的深流,能冻结神魂;
关于如何感知并融入一切水体,无论其是清是浊;
甚至还有一丝……如何利用负面情绪与污秽能量,增幅自身力量的邪恶法门。
这些知识,与他千年正统水神之道截然相反,充满了原始、野蛮与破坏性。但在此刻,它们却是最合适的武器。
星火冰冷地计算着,模拟着,将这些破碎的烙印与自身被污染的神力、以及那诡异的黑气逐步整合。
时机将至。
他能感觉到,上方那层隔绝现世与沉沦的界膜,其波动规律已被他体内黑气同频感知。某一刻,界膜会因为现世水元的潮汐变化而出现极其细微的薄弱点。
就是那里!
茧内,那点湛蓝星火骤然爆发出决绝的光芒!
吼——!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震荡灵魂的低沉咆哮,自巨茧内部轰然爆发!那不是井海王的声音,而是混合了数头上古凶兽残魂暴戾意志的魔啸!
咔…咔嚓!
坚韧的漆黑茧壳之上,猛然裂开数道缝隙,粘稠如实质的黑光从中喷涌而出!
下一刻,巨茧轰然炸裂!
无尽的沉沦淤泥被恐怖的力量排开,形成一个短暂的真空地带。
爆炸中心,一道身影缓缓站起。
不再是井海王原本神圣威严的模样。
近丈高的身躯覆盖着漆黑如墨、流淌着水样光泽的狰狞骨甲,骨甲缝隙间弥漫着永不消散的灰黑气雾。四肢粗壮,指爪锋锐如钩,闪烁着撕裂神魂的寒光。面部被覆盖式的骨面笼罩,只留下一双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眼窟,冰冷,死寂,不含一丝情感。一条长满骨刺的沉重龙尾在身后缓缓摆动,搅动着污浊。
他周身散发着与这沉沦之地同源的、却又更加凝练恐怖的威压——那是纯粹由湮灭、死寂与污秽凝聚而成的力量。
成功了。以沉沦魔物之形,重铸己身。
井海王——或许此刻应称之为渎——微微抬起头,骨面之下幽蓝的眸光穿透无尽黑暗,锁定了上方那层无形的界膜。
他能感觉到,界膜的某一处,正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呼吸般的波动。薄弱点即将出现。
没有片刻迟疑,他双腿微屈,随即猛地一蹬!
轰!
脚下的沉沦淤泥骤然下陷成一个巨坑,而他庞大的魔躯则化作一道撕裂永恒的黑色闪电,逆冲而上!
速度越来越快,魔躯与界膜之间的距离急速缩短!
那层隔绝两界的无形壁垒已然在望,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排斥力。
就是现在!
井海王所化的魔物发出一声更加暴戾的咆哮,周身黑气疯狂汇聚于右拳,那拳头瞬间膨胀,骨刺狰狞凸起,缠绕着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虚影——那是被他吞噬的怨念残魂所化!
一拳轰出!
没有声音,唯有极致的能量碰撞引发的空间扭曲!
拳锋与界膜薄弱点狠狠撞击在一起!
嗤——啦——!
一种仿佛洪荒巨布被强行撕开的、令人神魂战栗的尖锐撕裂声爆响!
那无形的界膜被硬生生砸出一个不断扭曲扩大的漆黑窟窿!窟窿边缘,现世的光线(尽管晦暗)与清新(尽管夹杂腥臭)的水汽汹涌而入,与沉沦之地的死寂污浊疯狂对冲,形成混乱的能量乱流!
井海王毫不停留,魔躯硬顶着那可怕的能量乱流,化作一道黑烟,瞬间从那窟窿中钻了出去!
就在他完全脱离沉沦之地的刹那,身后那被撕开的界膜窟窿开始剧烈震荡,天地法则自主修复,迅速弥合,转眼间便恢复如初,再也看不到丝毫痕迹。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现世。
这是一条大江的极深之水底,光线难以企及,冰冷刺骨。水色沉黯,弥漫着与沉沦之地相似、却淡薄许多的腥腐气息。
井海王庞大的魔躯悬浮于水中,周身散逸的缕缕黑气与江水接触,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竟让那些被污染的水流变得更加死寂。
他幽蓝的骨火双眸缓缓扫视四周。
能感觉到……无处不在的、稀薄的同类气息。敖青的新水脉之力,已然如同剧毒般渗透了四方水域。
但更强烈的,是一种源自本能深处的、对这浩瀚水体的亲近与掌控感。即便化身魔物,他依旧曾是四渎之主,水,永远是他的领域。
他缓缓抬起覆盖着骨甲的利爪,心念微动。
周身汹涌的暗流瞬间平复,变得温顺服帖。甚至那些试图侵蚀过来的稀薄黑气,也在他更高等阶的魔威之下,畏缩着退开。
力量……不同于以往神圣磅礴,却更加诡异、直接、充满破坏性的力量,在体内奔腾。
他适应着这具新生的魔躯,感受着与现世水脉重新连接带来的复杂信息。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万丈水深,看向了某个方向。
那里,是长江源头的方向。
也是敖青所在的方向。
骨面之下,似乎勾起了一抹冰冷残酷的弧度。
他没有立刻冲杀过去,而是魔躯缓缓下沉,融入江底最深的阴影与淤泥之中,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彻底收敛了气息,与黑暗化为一体。
先观察,适应,积蓄。
复仇,需要最冰冷的意志,以及……最合适的机会。
浊流深处,一双幽蓝的火焰,无声燃烧。
第七炉香:清浊归流
长江源头,已非旧时模样。
雪峰崩塌,冰川污浊,大地裂开巨大的豁口,粘稠如沥青的黑水从地脉深处汹涌而出,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汇入主干。江河沸腾,却不是炽热,而是一种吞噬光热的极寒。水面上浮满了层层叠叠的苍白骸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浩劫。
一座由扭曲骸骨与漆黑水精凝聚而成的狰狞王座,悬浮于源头上空。敖青斜倚其上,银甲依旧光华灿灿,面容却多了几分妖异的苍白,眼底流转着掌控一切的狂热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以一己之力强行驾驭这庞大的新水脉,显然也并非全无代价。
他指尖缠绕着一缕精纯的黑气,如同玩弄活蛇,感受着其中奔腾的、足以令寻常仙神顷刻湮灭的力量,嘴角噙着满足的笑意。
快了……就快了……他喃喃自语,目光扫过下方无尽的黑水,待这人间水脉彻底归于‘新秩序’,便是天庭易主之时……
就在此时,他嘴角的笑容猛地一僵。
下方原本平稳奔涌的黑水,毫无征兆地掀起狂涛!不是自然的浪涌,那浪头漆黑如墨,竟凝聚成无数扭曲痛苦的兽首人面,发出无声的咆哮,疯狂地互相撕咬、冲撞!
整条被污染的长江,乃至与之相连的其他水脉,都在这一刻剧烈地躁动、反噬!仿佛沉睡的巨兽被彻底激怒,要挣脱控制者的缰绳!
怎么回事!敖青霍然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惊怒。他试图以神力强行压制,却发现那股反噬之力庞杂暴虐无比,竟隐隐超出了他此刻的掌控极限!
与此同时,一道冰冷死寂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尖针,狠狠刺入他的识海:
师弟……你的‘新水脉’,似乎……并不那么听话。
敖青猛地转头,瞳孔骤缩。
只见下方沸腾的黑水之中,一道庞大的魔影缓缓升起。覆盖着狰狞骨甲,燃烧着幽蓝魂火,周身弥漫的污秽死寂之气,竟比他苦心炼就的新水脉更加精纯、更加古老!那魔物悬立于狂涛之上,无尽的怨煞黑气竟如同朝拜君王般环绕其周身的,非但不曾攻击,反而在不断被其吸纳!
是你!敖青失声,脸上第一次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竟还没死!还变成了这般……丑陋模样!
井海王所化的魔物——渎——发出低沉的笑声,那笑声摩擦着骨甲,令人毛骨悚然:托你的福,于沉沦之底,觅得新生。他幽蓝的眸光扫过躁动的江河,你的秩序,建立在无尽怨念与掠夺之上,暴虐无序,根基不稳。而我……
他缓缓抬起利爪,下方翻腾的黑水之中,骤然冲出无数道更加凝练的漆黑锁链,如同群蛇乱舞,却不是攻向敖青,而是狠狠刺入躁动的江水源流!
我融于彼身,知彼渴求。
那些漆黑锁链疯狂抽取着江河中暴动的怨煞之力,并非压制,而是引导!以一种更高效、更符合这新水脉本质的野蛮方式,将其强行梳理!
沸腾的江河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来!虽然依旧死寂污浊,却不再无序反噬,而是化作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可怕的绝对服从,环绕在渎的周围!
敖青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感觉到自己对水脉的掌控权正在被疯狂剥夺!对方仿佛一个更高阶的掠食者,正在抢夺他的猎物!
你这窃贼!敖青怒吼,银甲神光大盛,试图重新夺回控制权,这是我炼就的法则!
法则渎的声音充满嘲讽,不过是拙劣的模仿。今日,便让你见识,何谓真正的……浊流归一!
他庞大的魔躯猛地一震,周身骨甲缝隙中喷涌出浩瀚如海的漆黑神力,与下方整条长江、乃至与其他三条渎水的隐性连接轰然贯通!
尽管已被污染,但那千年执掌四渎的权能本质仍在!此刻以魔躯驱动,竟产生了一种诡异而恐怖的共鸣!
四渎听令!渎的声音化作滚滚魔音,震荡水元,万川归流,秽煞归吾!
轰隆隆——!
仿佛开天辟地般的巨响!不仅仅是长江,黄河、淮水、济水,天下四条主干水脉同时剧烈震动!无尽的黑气从各方水域被强行抽取、汇聚,化作四道接天连地的漆黑水龙卷,咆哮着跨越虚空,疯狂涌入渎的魔躯之内!
他的力量瞬间疯狂暴涨,魔躯节节拔高,威压撼天动地,甚至连这片空间都开始扭曲崩裂!
敖青看得目眦欲裂,他发现自己辛苦炼入水脉的怨煞之力,正在成为对方壮大的资粮!他狂吼着,全力催动神元,漆黑长戟再现,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黑色闪电,直刺渎的核心!
还给我!
面对这倾尽全力的一击,渎只是缓缓抬起了那只完全被黑气笼罩的利爪。
爪心之中,一点极致的幽暗浮现,仿佛坍缩的黑洞,吸收着一切光、声、乃至法则。
你的力量,源于掠夺。渎的声音冰冷如万古寒渊,而我的力量,源于……承载。
长戟刺至爪心!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
那足以弑神诛仙的漆黑长戟,在触碰到那点极致幽暗的刹那,竟如同冰雪投入熔炉,无声无息地寸寸消融、分解,被彻底吞噬吸收!
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不——!!!敖青发出绝望而不甘的咆哮,眼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
渎的骨爪毫不停滞,穿透了消散的长戟,穿透了敖青仓促凝聚的神光护盾,最终,冰冷而精准地印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不是穿透,而是覆盖。
无数细密的、由纯粹怨煞与沉沦之气凝聚的黑色符文,自渎的爪尖疯狂涌出,如同活物般钻入敖青的银甲,渗入他的神体!
呃啊——!敖青身体剧烈颤抖,感觉自身的神力、甚至神识都在被强行污染、禁锢!那些黑色符文化作亿万道枷锁,捆缚他的四肢百骸,封印他的神魂核心!
他试图挣扎,却发现自己调动的水元之力一离体,便被周围无尽的黑水同化吸收,反而加固了身上的封印。
渎缓缓收爪。
敖青踉跄后退,最终无力地跪倒在狰狞的王座之前,周身缭绕着不祥的黑气,银甲黯淡,眼神涣散,只剩下沉重的喘息。他已被自身的新水脉之力彻底封禁。
渎俯瞰着他,幽蓝的魂火没有任何波动。
你追求纯粹的力量,却忘了水之真意,在于包容与流转。纵是污浊,亦有其序。而你,只见其力,未悟其心。
他不再看沦为阶下囚的敖青,转而望向这片狼藉的天地,望向那些仍在受苦的苍生,望向天穹之上。
他缓缓抬起双爪。
体内那吞噬了四渎污秽、庞大到近乎无限的力量,开始以一种玄奥的轨迹运转。
并非驱散,并非净化。
而是……引导与沉淀。
滔天的黑水仿佛接到无上谕令,开始缓缓平复。其中的暴虐怨气被强行抽离,融入渎的魔躯,成为他力量的一部分。而那些纯粹的水元,则开始与沉淀的污秽分离……
渐渐地,浑浊的黑水开始变得澄清,虽然依旧冰冷,却不再散发死寂与腐蚀的气息。水色逐渐恢复原本的模样,只是水底沉积了厚厚的、无法化去的黑色淤泥,如同大地深刻的伤疤,记录着这场浩劫。
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云层,洒落在重新变得清澈的江面上,泛起粼粼波光。虽然两岸依旧荒芜,河床满是枯骨,但水中,开始重新孕育起微弱的生机。
一种悲凉、沉重,却迎来一丝曙光的平静,笼罩了四渎。
渎做完这一切,庞大的魔躯似乎也黯淡了几分。他沉默地立于天地之间,周身依旧缠绕着令人心悸的魔气,与脚下开始复苏的江河形成一种诡异而矛盾的和谐。
他抬头,望向九霄云外的天庭方向。
他知道,这一切并未结束。敖青之乱,四渎染污,天庭绝不会坐视不管。而如今他这般魔物形态,以及体内那庞大而危险的怨煞之力,又该如何自处
是新的守护者,还是更大的威胁
或许,都是。
渎缓缓低下头,骨面之下幽蓝的火焰微微跳动,最终归于沉寂。
他挥爪,卷起被封禁的敖青,魔躯沉入开始恢复清澈的江水之下,消失不见。
只留下历经劫波、清浊重分的大地江河,在缓慢流淌,等待着时间的抚平,也等待着未知的将来。
水至清则无鱼,然浊流深处,亦有魔灵守望。
四渎的故事,换了一种方式,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