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苏静翕,代替妹妹嫁给了传闻中残暴的废人,裴行昭。
这是我与他的新婚之夜,我理应面对一个瘫在轮椅上的怪物。
妹妹苏流萤出嫁前娇滴滴地对我说:姐姐,那样的废人,也就只有你配得上了。
可现在,这个男人,这个前世亲手将我凌迟处死的男人,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双腿完好,然后在我面前,重重跪下。
血丝布满他的眼眶,他乞求我。
静翕,上一世是我瞎了眼。
我把我的命赔给你,求你,别再嫁给别人了。
我看着他表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不过是他折磨我的,又一个新花招。
01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从我的脚底蔓延至心脏。
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死死地盯着跪在我面前的裴行昭。
他仰头看我,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卑微和痛苦。
可笑。
一个能亲手将发妻一刀刀凌迟的魔鬼,也会有这种表情
这比他直接给我一刀,更让我感到恶心。
前世的种种画面在我脑中疯狂闪过。
他为了苏流萤,将我囚禁在别院。
他为了苏流萤,灌我喝下堕胎药。
他为了苏流萤,亲手剜出我的双眼。
最后,也是他,拿着一把小刀,在我身上划了三百六十刀,直到我血流干枯,魂飞魄散。
我死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着,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快意的笑。
如今他跪在这里,说他瞎了眼
裴行昭,你又想玩什么
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他身体一震,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平静。
静翕,我没有玩……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我重生了,静翕,我什么都知道了,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急切地解释,甚至想伸手来拉我的衣角。
我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毒蛇碰到。
别碰我。
我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然后无力地垂下。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那股厌恶感愈发强烈。
为了试探他,也为了发泄我心中滔天的恨意,我抬手,拔下了头上那支沉重的金簪。
这支簪子,是前世他送我的定情信物。
也是前世,他亲手用它刺入我心口,给了我最后一击的凶器。
簪子尖锐的顶端划过我的头皮,带来一阵刺痛,却让我瞬间清醒。
我举着金簪,对准他。
机会
你想要什么机会再杀我一次的机会吗
我将金簪狠狠掷于他面前的地面上。
清脆的撞击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响,格外刺耳。
金簪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滚落到他的膝边。
我以为他会暴怒。
前世,但凡我有一丝不顺从,他便会用尽各种手段折磨我。
他有无数种方法,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做好了迎接他暴行的准备。
然而,他没有。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地上的金簪,然后俯下身,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它捡了起来。
他伸出衣袖,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簪子,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擦得很干净,直到那金簪在他掌心重新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然后,他抬起头,依旧跪在地上,双手将金簪奉上。
静翕,别生气,是我不好。
只要你不生气,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的动作卑微到极致,反而让我从头到脚升起一股寒意。
我毛骨悚然。
这个男人,比前世更加可怕。
他学会了伪装,学会了用温柔做武器。
我不能再与他纠缠下去。
我转身,不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向那张铺着大红喜被的床榻。
我合衣躺下,背对着他,将自己缩成一团。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背上。
整个房间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全身戒备,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我以为他会像前世一样,粗暴地将我从床上拖起来,用最不堪的方式羞辱我。
但他没有。
他就那样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在极致的恐惧和紧绷中,竟然昏睡了过去。
梦里,全是前世的刀光剑影和无尽的血色。
我被凌迟的痛苦再一次席卷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在尖叫。
啊!
我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洒进来。
我下意识地摸向身边,是空的。
裴行昭没有上床。
我的心一沉,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
然后,我在房间的角落里,看到了他。
他没有跪着,而是重新坐回了那张轮椅上。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那双在黑暗中泛着血红的眼睛,像鬼魅一样,死死地盯着我。
他守了我一夜。
我不知道他看了我多久。
这种认知,比他直接对我施暴,更让我感到窒息和恐惧。
他到底想干什么
02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醒了。
或者说,我根本就没睡着。
裴行昭那双鬼魅般的眼睛,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脑海里,让我整夜都在重复同一个噩梦。
我睁开眼,房间里已经亮了起来。
角落里的轮椅是空的。
裴行昭不见了。
我心里一紧,立刻从床上坐起。
门外传来脚步声,我警惕地看向门口。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裴行昭。
他遣退了所有端着洗漱用具和早膳的下人,亲自推着一个餐车进来。
餐车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
他将粥端到床边,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递到我的嘴边。
静翕,你一夜没吃东西,先喝点粥暖暖胃。
我看着他手中的白瓷汤匙,胃里瞬间一阵翻江倒海。
前世,他就是用同样的姿势,同样温柔的假象,亲手给我灌下了一碗毒药。
那碗药,杀死了我腹中未成形的孩儿。
剧痛和血腥的记忆瞬间淹没了我。
滚开!
我尖叫着,挥手打翻了他手中的粥碗。
啪的一声,瓷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滚烫的粥溅得到处都是,有几滴溅在了他的手背上,立刻烫起了一片红色。
碎片划破了他的手背,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
我以为他会像前世那样,掐着我的脖子,逼我把地上的碎片舔干净。
但他没有。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自己受伤的手。
他只是紧张地抓住我的手,翻来覆去地检查。
有没有烫到快让我看看!
他的指尖触碰到我的皮肤,我像被火烧了一样,猛地抽回手。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这种陌生的关怀,比任何酷刑都让我惶恐。
我宁愿他打我,骂我,也比看他现在这副虚伪的样子要好。
他看着自己流血的手,又看看我,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好,我不碰你。
静翕,你别怕我,我真的不会再伤害你了。
我冷笑一声,转过头去,不想再看他。
我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淬了毒的谎言。
我必须尽快逃离这里。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在我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我开始暗中计划。
凭着前世的记忆,我知道这座裴府的每一个角落,知道哪里守卫森严,哪里有布防的漏洞。
后院那片梅林,连接着一个荒废的角门,那里是守卫最薄弱的地方。
只要能找到机会,我就能从那里逃出去。
我需要准备一些东西。
一些换洗的衣物,还有一些金银细软。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将房中一些值钱又不显眼的首饰藏起来。
我将它们和我带来的几件朴素衣裳一起,打成一个小小的包裹,藏在了床榻最深的夹层里。
做完这一切,我才感到一丝安心。
裴行昭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我的小动作。
他每天都亲自为我准备三餐,不管我如何打翻,如何辱骂,他都毫无怨言。
他只是沉默地收拾残局,然后重新为我准备一份。
我一口都不吃。
我怕他的饭菜里,藏着比前世更厉害的毒药。
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顾虑。
静翕,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叫府里的下人来试毒。
或者,我先吃一口,你再吃。
他说着,真的拿起筷子,将每一样菜都吃了一口。
我看着他,只觉得可笑。
一个能对自己下狠手的人,又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伎俩。
几天后,他为了讨我欢心,做了一件更让我恶心的事。
他命人将庭院里种满了珍奇的盆栽。
那些花,全都是我妹妹苏流萤最喜欢的品种。
有瑶台玉凤白兰,有十八学士茶花,还有几盆极为名贵的绿云墨兰。
前世,他就是为了讨苏流萤的欢心,才将这些花搬到了他自己的院子里。
而我,只能被囚禁在偏僻的院落,像个见不得光的鬼魂。
现在,他把这些花搬到了我的院子里。
他以为这样就能讨好我
他以为这样就能抹去他对我的伤害,抹去他对苏流orin的偏爱
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走到院中,裴行昭正坐在轮椅上,指挥下人摆放那些盆栽。
他看到我出来,脸上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容。
静翕,你来看,这些花喜欢吗
以后这院子里,就种你喜欢的花。
我走到那盆最名贵的绿云墨兰前。
下人正小心翼翼地给它浇水。
我什么话都没说。
我只是伸出手,抓住了那株兰花,然后用力,将它连根拔起。
泥土和根须被我粗暴地扯断。
我将那株在他眼中价值千金的名贵兰花,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然后,我用脚,将它碾得粉碎。
整个院子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下人都惊恐地看着我,然后又看向裴行昭。
裴行昭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开口。
裴行昭,收起你这些恶心的东西。
你喜欢的,苏流萤喜欢的,都别拿到我面前来。
我嫌脏。
03
我毁了那盆名贵兰花之后,裴行昭沉默了很久。
他遣散了所有下人,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看着满地狼藉,一言不发。
我以为他终于要撕下伪装了。
我甚至做好了准备,迎接他雷霆般的怒火。
但他最终只是让人把院子里所有的花都搬走了,什么都没说。
这让我更加不安。
几天后,我的好妹妹,苏流萤,前来探望我。
她穿着一身藕粉色的长裙,打扮得花枝招展,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一进门,她就夸张地拉住我的手。
哎呀,姐姐,你可算是嫁过来了。
这裴府可真气派,比我们苏家气派多了。姐姐你真是好福气。
她嘴上说着羡慕的话,眼睛里却全是炫耀和得意。
我抽出我的手,不想跟她演戏。
你来做什么
她被我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当然是担心你才来的。
我听说裴郎君……他待你可好
她故意把裴郎君三个字咬得很重,带着一种宣示主权的意味。
前世,整个京城谁不知道,裴行昭的心尖宠是苏家二小姐苏流萤。
这门婚事,本也该是她的。
只是裴行昭后来腿残了,父亲才临时变卦,把我这个不受宠的嫡长女推了出来。
苏流萤假惺惺地关心着,眼睛却在四处打量,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姐姐,你看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裴郎君欺负你了
你跟我说,我去跟他说。他最听我的话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帕捂着嘴笑,言语间全是暗示和讽刺。
暗示我抢了本该属于她的婚事,暗示裴行昭根本不爱我。
我懒得理她,已经做好了受辱的准备。
前世,只要苏流萤一出现,裴行昭的眼睛就跟长在她身上一样。
只要她掉一滴眼泪,裴行昭就能把整个世界都捧到她面前。
而我,永远是那个被忽略,被牺牲的背景板。
就在这时,裴行昭从外面进来了。
他坐在轮椅上,自己转动着轮子。
苏流萤看到他,眼睛一亮,立刻像只蝴蝶一样扑了过去。
裴郎君,你来啦!
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和平时对我说话完全是两个腔调。
你看看我姐姐,嫁给你之后都瘦成什么样了。你是不是没照顾好她呀
你要是忙,我可以经常来陪陪姐姐的。毕竟,我们姐妹情深。
她这番话,茶艺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明着是关心我,实际上是在向裴行昭邀功,顺便贬低我这个正妻无能。
我冷眼看着,等着裴行昭像前世一样,温柔地安抚她,然后冷酷地训斥我。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裴行昭甚至没有看苏流萤一眼。
他的目光,从进门开始,就一直落在我身上。
他对苏流萤那副娇滴滴的模样,视若无睹。
他只是冷冷地开口,对象是苏流萤。
谁让你进来的
苏流萤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裴……裴郎君,我……
我府上不欢迎外人。尤其是你。
裴行昭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我夫人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苏流萤彻底傻眼了,她不敢相信地看着裴行昭,又看看我。
裴郎君,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只是关心姐姐……
她说着,眼眶就红了,眼看就要掉下金豆子。
这是她的拿手好戏。
前世,只要她一哭,裴行昭的心就碎了。
可这一次,裴行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来人。
他直接扬声喊道。
门外的侍卫立刻走了进来。
把苏二小姐‘请’出去。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她再踏入裴府半步。
侍卫领命,走到苏流萤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二小姐,请吧。
苏流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又羞又怒,却不敢发作。
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你给我等着。
然后,她才不甘不愿地被侍卫请了出去。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和裴行昭。
我没有因为他赶走了苏流萤而感到一丝高兴。
相反,我陷入了更大的恐慌。
这份突如其来的庇护,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罩住。
这不对劲。
这完全不对劲。
前世那个为了苏流萤可以舍弃一切的裴行昭,怎么可能为了我而训斥她
他在布一个局。
一个我完全无法预料,比前世更加阴险,更加庞大的局。
他要干什么
他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看着他,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恐惧,慢慢地转动轮椅,向我靠近。
静翕,别怕。
我说过,这一世,我只护着你。
他的话,非但没让我感到安全,反而让我觉得,自己被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越缠越紧。
他当着全府下人的面维护我,赶走苏流萤。
这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只会认为我圣眷正浓,是裴府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他们会对我愈发敬畏,愈发顺从。
而我,却感觉自己被彻底孤立了。
我成了他掌中的金丝雀,被关在一个用宠爱打造的华丽笼子里。
我逃离的难度倍增。
04
苏流萤被赶走后,裴府上下对我的态度愈发恭敬。
我却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一条悬空的钢丝上,下面是万丈深渊。
裴行昭的好,像一剂慢性毒药,一点点侵蚀我的意志,瓦解我的防备。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必须在他把我彻底变成一个废人之前,逃出去。
机会很快就来了。
按照前世的轨迹,就在这几天,裴行昭的政敌,安王,会派人前来刺杀。
前世,裴行昭虽然腿脚不便,但武功并未全废,他亲手解决了那些刺客,但也因此暴露了自己残废是伪装的秘密,引来了皇帝的猜忌。
这一世,他为了在我面前扮演一个悔过的好人,连武功都刻意隐藏起来。
这正是我逃跑的绝佳时机。
那天晚上,月黑风高。
我正假装在灯下看书,外面突然传来了兵刃相接的厮杀声。
来了。
我心中一动,立刻站起身。
裴行昭也听到了动静,他转动轮椅来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护在身后。
别怕,有我。
我看着他宽阔的后背,心中只有冷笑。
有刺客!保护大人!
外面的护卫大喊起来,整个裴府瞬间乱成一团。
我抓住这个机会,猛地推开裴行昭,朝着门口跑去。
静翕!
裴行昭在我身后惊呼。
我没有回头。
我不能回头。
我按照记忆中的路线,避开厮杀最激烈的前院,朝着府中守卫最薄弱的后门跑去。
那里,有我唯一的生路。
只要穿过那扇门,我就自由了。
我的心在胸腔里狂跳,一半是恐惧,一半是即将重获新生的狂喜。
厮杀声,呐喊声,在我身后越来越远。
我跑得飞快,眼看那扇不起眼的角门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轮椅滚动声。
是裴行昭。
他竟然追了上来。
静翕!危险!快回来!
他嘶吼着,声音里满是焦急和恐惧。
他以为那些刺客的目标是我。
真是可笑。
我怎么可能停下。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扇门冲去。
我的手,即将要碰到门栓。
突然,一道黑影从旁边的假山后闪出,举着雪亮的钢刀,朝我劈来。
是刺客。
他大概是看到我往这边跑,以为我是什么重要人物,想抓我做人质。
我瞳孔猛缩,眼睁睁看着那刀锋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
我躲不开了。
难道我重生一世,还是要死在这里吗
就在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我身后扑了过来,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猛地一转。
是裴行昭。
他竟然发疯一样地从轮椅上扑了过来。
我只听到一声闷哼,和利刃砍入肉体的可怕声音。
噗嗤——
温热的液体,瞬间喷溅在我的脸上,脖子上。
是血。
他的血。
他用他的身体,完全护住了我。
那把刀,深深地砍入了他的后背。
剧痛让他身体一软,抱着我一起朝着旁边的石阶滚了下去。
为了护住我,他始终将我紧紧地锁在怀里,用自己的背脊和双腿承受了所有的撞击。
砰!
咔嚓——
我听到了一声清晰的,骨头碎裂的可怕声响。
是他滚下台阶时,双腿狠狠撞在了台阶尽头的石狮子上。
我们终于停了下来。
我趴在他的身上,毫发无伤。
而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后背的刀口深可见骨,鲜血汩汩地往外冒。
他的双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他看着我,脸上没有一丝痛苦,反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安心。
静翕……你没事……就好……
他说完这句话,就昏了过去。
刺客被闻声赶来的护卫乱刀砍死。
府里的混乱,渐渐平息。
我跪坐在他身边,浑身冰冷。
我伸出手,颤抖着探向他的鼻息。
还有气。
他没死。
可是,他的腿……
我低头,看着他那双扭曲的腿。
这一次,他此生,是真的残废了。
他最重要的东西——健全的身体和盖世的武功,为了救我,彻底失去了。
而我最重要的东西——逃离这座魔窟的希望,也随着那声骨裂,彻底破灭了。
我被困住了。
不是被他的锁链,不是被他的暴力。
而是被他用自己的血肉和筋骨,为我打造的一副,永恒的,罪孽的枷锁。
我,再也逃不掉了。
05
裴行昭重伤昏迷。
整个裴府乱成一团,太医进进出出,所有人都行色匆匆。
而我,作为他舍命相救的夫人,被迫留在了府中。
我被按在床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扮演一个为夫君担忧的贤妻。
父亲看着我,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和蔼。
静翕啊,多亏了行昭,你才安然无恙。你要好好照顾他,知道吗
继母也拉着我的手,假惺惺地抹着眼泪。
是啊,静翕,你可算是有福气了。行昭为了你连命都不要,这样的夫君,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他们一句句的话,像一把把刀子,将我钉在原地。
我看着床上那个脸色惨白,不省人事的男人,内心却毫无波澜。
没有愧疚,没有感激,甚至没有恨。
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逃不掉了。
这个认知,反而让我有了一种奇异的解脱感。
既然肉身无法逃离,那我就换一种方式。
我开始着手我的B计划。
前世,裴家权倾朝野,最终却因为一个肮脏的秘密而满盘皆输。
那个秘密,是裴家为了巩固权势,与敌国私下交易,出卖军情的证据。
而那份证据,就被藏在裴府书房的一处暗格里。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除了裴家核心的几个人,就只有我。
因为前世,我无意中撞破过一次。
也正是因为这个,裴行昭才对我动了杀心。
这一世,这个秘密,将成为我最锋利的武器。
我不再计划着如何逃跑。
我要做的,是让这座囚禁我的魔窟,从根基开始,自行崩塌。
我要让裴家,让裴行昭,失去他们引以为傲的一切。
权势,地位,财富。
我要让他,也尝一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三天后,裴行昭醒了。
他后背的伤很重,但最致命的,是他的腿。
太医说,他双腿的骨头碎得太厉害,经脉尽断,神仙难救。
他这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守在床边的我。
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因为自己残废而流露出任何痛苦和绝望。
他只是看着我,然后,露出了一个安心的微笑。
静翕,你还在。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对他的反击。
我日夜守在他床边,亲自照顾他。
我为他端屎端尿,喂药擦身,事无巨细,无微不至。
在所有外人看来,我简直就是贤妻的典范。
连裴行昭自己,都以为我被他感动了,开始慢慢接受他。
他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温柔,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希望。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每天给他喂药,动作精准,就像是在完成一道程序。
我每天给他擦拭身体,避开他身上每一处还完好的皮肤,只擦那些伤口和疤痕,就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我的眼神,我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我就像是在对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一个需要定期维护的工具。
他一开始并没有察觉。
他沉浸在自己用残废换来我回心转意的幻想里。
他甚至会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很多话。
说他后悔了,说他以前不是人。
说他以后会用余生来补偿我。
我从不回应。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在他该喝药的时候,把药碗递到他嘴边。
喝药了。
我的声音平静,没有起伏。
他会乖乖地喝下。
然后用那双充满希望的眼睛看着我,似乎在期待我的一个笑容,或者一句关心。
我什么都不给。
我只是拿过空碗,转身离开。
这种冰冷的供养,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能摧毁一个人的心。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我一边照顾他,一边寻找着进入他书房的机会。
那个藏着裴家催命符的暗格,我一定要找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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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我找到了机会。
裴行昭需要静养,书房成了禁地,反而给了我可乘之机。
我借口为他取一本书,拿到了书房的钥匙。
在那个熟悉的书架后,我找到了那个隐秘的暗格。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黑色的铁盒。
我没有打开它。
我知道里面是什么,一叠信件,一个账本。
足以让整个裴家万劫不复的证据。
我将它放回原处,心中有了计较。
我不能亲自把这个东西交出去。
我需要一个替罪羊。
府里那个负责采买的管事,前几日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裴行昭的父亲狠狠责罚,正准备卷铺盖走人。
他对我心怀感激,因为我曾在他被打的时候,为他求过情。
这个人,是最好的棋子。
我找了个机会,将一封信和一锭金子,悄悄塞给了他。
信里,我没有写明证据的具体内容,只隐晦地提到了书房暗格,以及安王府。
我相信,安王的人,会明白我的意思。
做完这一切,我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回到裴行昭的床边。
他今天精神好了很多,甚至能靠着床头坐起来。
他拉住我的手,不让我走。
静翕,我们谈谈。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谈什么
谈谈以前的事。
他看着我,眼睛里带着一丝祈求。
前世,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被人下了毒,一种能操控心智的慢性毒药。
是我的心腹,他早就被安王收买了。他给我下毒,让我变得暴戾,多疑,残忍。
他急切地解释着,像是要把憋了两辈子的话都说出来。
我对苏流萤好,只是为了利用她,利用苏家来对付安王。
静翕,我从来没有爱过她。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你。
我知道我说这些你可能不信,但这是真的。我发誓。
我听着他的解释,内心毫无波澜。
这些话,如果是在前世,或许能让我欣喜若狂。
可现在,在我听来,只觉得无比讽刺。
操控心智
一个能把人凌迟处死的魔鬼,会因为一点药物就失去本性
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我没有反驳他,也没有质问他。
我只是平静地抽回我的手,端起旁边桌上的药碗。
裴行昭。
我打断了他所有的话。
你今天的药,喝了没有
他所有未尽的言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我的平静,我的冷漠,我的无动于衷,就是对他最残忍的凌迟。
比前世他加诸在我身上的,还要痛苦百倍。
因为那是诛心。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他的任何解释,在我这里都苍白无力。
他开始用另一种方式弥补我。
他让人送来了无数的珍宝。
南海的珍珠,西域的美玉,宫里赏赐的绫罗绸缎。
一箱又一箱地抬进我的院子,堆满了整个房间。
他以为,这些东西能让我开心。
我全部收下了。
当着他的面,我一件件地清点,然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看到我笑,眼睛都亮了。
然而,第二天,我就让我的心腹丫鬟,将这些珍宝分批带出府。
拿到城中最大的当铺里,全部变卖。
换成了一根根沉甸甸的金条,存入了我在城外早就用假名开好的钱庄户头里。
我要的不是他的弥补。
我要的,是他的命。
裴家的命。
07
安王的动作很快。
在得到我泄露的线索后,他立刻派人夜探裴府,成功盗走了那个黑色的铁盒。
几天后的早朝,安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呈上了那份通敌叛国的铁证。
龙颜大怒。
当今圣上最恨的,就是背叛。
裴家,这个曾经权倾朝野,风光无限的家族,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抄家的圣旨下得又快又急。
禁军冲入裴府的那一刻,整个府邸哭喊声震天。
裴家的男丁被全部下狱,女眷被收押。
只有裴行昭,因为前世护驾有功,又加上如今舍身救妻,落得终身残废,皇帝念及旧情,法外开恩,免了他的牢狱之灾。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裴家所有家产被查抄,爵位被剥夺,核心成员虽保全了性命,但被下令永世不得入京。
树倒猢狲散。
裴府被查封的那天,下人们卷着包袱,四散而去。
往日里门庭若市的将军府,转眼间变得门可罗雀,一片狼藉。
我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看着禁军在搬运财物,内心平静如水。
裴行昭坐在轮椅上,被人从房里推了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副家破人亡的惨景,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想不明白。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天就变了。
那个秘密,除了他和他的父亲,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
他茫然地四处张望,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我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着我,眼睛里先是困惑,然后是震惊,最后,是彻骨的了然和绝望。
他知道了。
他知道,能悄无声息地做到这一切的,只有我。
那个他以为已经被自己感动,被自己锁在身边的女人。
他让下人退下。
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慢慢地转动轮椅,回过头,正对着我。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嘴唇干裂。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双曾经让我恐惧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血丝和破碎的痛苦。
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静翕。
是你,对不对
我没有否认。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毁了我两世的男人,终于露出了重生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那笑容,灿烂又残忍。
是。
我清晰地回答。
是我。
我看到他的身体在轮椅上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他看着我,眼里的血丝越来越重,仿佛要滴出血来。
为什么
你就……这么恨我吗
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我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我直视着他那双充满痛苦和不解的眼睛,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最残忍的话。
是啊。
我恨不得,食你的肉,喝你的血,将你挫骨扬灰。
裴行昭,这只是开始。
08
裴家被驱逐出京的日子,定在三天后。
这三天,我和裴行昭被软禁在已经搬空的府邸里,等待着最后的命运。
他彻底垮了。
不再试图跟我解释什么,也不再用那种充满希望的眼神看我。
他只是整日整夜地坐在轮椅上,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发呆。
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在被驱逐出京的前一天晚上,我亲自下厨,为他准备了最后一顿饭菜。
四菜一汤,都是他从前最喜欢吃的。
当饭菜摆上桌时,他死寂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没有给他机会。
吃饭吧。
我为他盛了一碗饭,放在他面前。
他看着那碗饭,又看看我,眼中竟然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以为,我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以为,我虽然毁了他的家族,但还是会陪着他一起去那蛮荒之地。
他以为,我还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他拿起筷子,沉默地吃了起来。
吃得很慢,很珍惜,仿佛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佳肴。
一顿饭,在诡异的沉默中吃完了。
我收拾了碗筷,然后,端着一杯酒,重新回到他面前。
喝了这杯酒,我们就上路吧。
我将酒杯递给他。
他看着我,没有丝毫犹豫,接过来,一饮而尽。
酒里,是我早就准备好的,强效的安眠药。
他喝完酒,看着我,脸上甚至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静翕,谢谢你。
我不知道他谢我什么。
是谢我这顿饭,还是谢我愿意陪他走这最后一段路。
都不重要了。
药效很快就发作了。
他靠在轮椅上,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彻底沉睡了过去。
我静静地看着他熟睡的脸。
这张脸,曾让我爱过,恨过,恐惧过。
如今,一切都该结束了。
我走进内室,换上了我早就准备好的一身利落的男装。
我将头发束起,戴上帽子。
我拿上那个装满了我所有积蓄的小包裹。
我走到他身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毁了我两世的男人。
然后,我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
一封,是早已写好的和离书。
我将它放在他身旁的桌子上。
另一件,是一枚平安符。
是我在城外香火最旺的寺庙里求来的。
我将它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枕边。
裴行昭,此生恩怨,就此两清。
我不再恨你了。
我只是,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从此以后,山高水长,我们互不相欠。
我决绝地转身,没有一丝留恋。
我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京城的灯火,在我身后,渐行渐远。
09
裴行昭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宿醉般的头痛让他皱起了眉。
他动了动,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轮椅上睡了一夜。
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静翕
没有人回应。
整个府邸空空荡荡,安静得可怕。
他心里一慌,转动轮椅,在每一个房间里寻找。
卧房,空的。
庭院,空的。
哪里都没有她的身影。
他越来越慌,发疯一样地寻找着,直到他回到饭厅。
他看到了桌上那封显眼的信。
他颤抖着手,拿起了那封信。
上面只有三个字。
和离书。
下面是苏静翕清秀又决绝的签名。
信纸从他的指间滑落,飘落在地。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她走了。
她终究还是走了。
在他以为她会留下的时候,在他以为自己还有希望的时候,她用最平静,也最残忍的方式,给了他最后一击。
不……
不!
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双手疯狂地砸着轮椅的扶手。
他不信。
他不信她会这么狠心。
他冲出府门,外面是押送他离京的官差。
夫人呢我的夫人呢
他抓住一个官差的衣领,声嘶力竭地质问。
官差被他吓了一跳,不耐烦地推开他。
什么夫人从头到尾就你一个人,赶紧上路,别耽误时辰!
他彻底崩溃了。
他失去了权势。
失去了家族。
失去了健康的身体。
现在,他又失去了她。
他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光,也熄灭了。
他没有死。
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他被押送到了南方的蛮荒之地,守着一座破败的祖宅,了此残生。
他也没有再娶。
他的世界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
他只是活着。
像一具行尸走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无尽的悔恨中度过。
他每天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坐在窗前,手里摩挲着一件东西。
那是他醒来后,在枕边发现的。
一枚平安符。
是她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
他每天都把它拿在手里,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
摩挲着上面早已被他的指腹磨得模糊不清的纹路。
他常常会对着那枚平安符自言自语。
静翕,我错了。
静翕,你回来好不好
静翕,我好想你……
回答他的,只有穿堂而过的冷风。
他用自己的余生,亲手为自己建造了一座永恒的囚笼。
他活在了比死亡更痛苦,比凌迟更漫长的悔恨里。
永无尽头。
10
三年后,江南水乡。
一个叫晚晴书斋的小小书画铺,在临河的巷子里悄然开张。
铺子的主人,是一个叫晚晴的年轻女子。
那就是我。
我改了名字,换了身份,用我从京城带来的积蓄,在这里买下了一间小小的院落。
过上了我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
平静,安宁,自给自足。
我的书画铺生意不算红火,但足以维持生计。
闲暇时,我便在院子里看书,画画,或者侍弄我种下的那些花草。
我的院子里,种满了海棠花。
不是为了纪念谁,也不是为了缅怀什么。
只是因为,我喜欢它盛开时的样子。
热烈,自由,无拘无束。
我没有再嫁。
也没有遇到什么新的爱情。
对我而言,经历了两世的爱恨纠葛,一个人的自由,远比两个人的羁绊更让我感到安稳。
我的内心,第一次获得了真正的,属于我自己的安宁。
偶尔,会有从北方来的商旅,在铺子里歇脚,谈起京城的一些轶事。
他们说,那个曾经权倾朝野的裴家,如今早就成了过眼云烟。
他们说,听说裴家那个唯一的幸存者,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裴将军,如今成了一个守着破宅子的残废疯子。
整日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无人问津。
我听着这些话,手里正在为画卷上色的笔,没有丝毫停顿。
我只是淡淡一笑。
疯了吗
或许吧。
但那都与我无关了。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
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正盛。
一簇簇,一团团,像燃烧的火焰,又像绚烂的云霞。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