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手握德械师的铁腕少帅,娶了兵法世家的她,却笑她满腹经纶的《孙子兵法》,是比不上洋枪大炮的废纸。
他宠信留洋归来的交际花,采纳其先进战术。
却在城破之际,毫不犹豫地将她和她的三千亲兵当做诱饵,推入死局,只为保全他的精锐部队。
战后,他为她立碑,赞她为国捐躯,转身将情人拥入怀中,坐稳权势之巅。
五年后,外敌压境,他的王牌军兵败如山倒,昔日荣耀即将化为焦土。
绝望之际,敌对军阀阵中,一位代号青鸾的神秘女军师横空出世,奇谋百出,战无不胜。
他割地求和,跪在帐前,求她救他岌岌可危的江山。
那人缓缓摘下银色面具,露出的,正是他亲手埋葬的亡妻!
她身后,站着个与她酷似的冷傲少女,手中铺开的,是能定鼎乾坤、却独独将他置于死地的绝杀阵图。
报!
讲。
禀青鸾军师,帐外有一人,自称奉天少帅沈听洲,已跪了三个时辰,求见军师。
我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朱砂在阵图上留下一个刺目的红点。
不见。
可他说……若见不到军师,他便长跪不起。
我抬起眼,看向帐外那道被夕阳拉得极长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狼狈。
那就让他跪死在那儿。
我身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放下手中的《兵法十三篇》,奶声奶气地开口。
娘亲,吵。
我摸了摸她的头,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念安乖,娘亲处理完就陪你。
她叫苏念安,我的女儿。
五年前,沈听洲亲手将我,奉天督军府的少帅夫人苏青鸾,连同我苏家三千亲兵,推入十万敌军的包围圈。
只为给他心尖上的白月光,那位留洋归来的交际花林晚月,和她的精锐之师铺出一条金光闪闪的活路。
城破,火光冲天。
我苏家儿郎流尽最后一滴血。
而我,被他追封为护国烈女,立碑嘉奖。
他踩着我的尸骨,拥着他的爱人,坐稳了权势之巅。
可他忘了,我苏家传世的,是兵法。
兵者,诡道也。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如今,五年已过。
他引以为傲的德械师在外敌面前节节败退,他亲手缔造的荣耀即将化为焦土。
而我,成了他敌对军阀麾下,那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神秘军师,青鸾。
现在,他跪在我的帐前,求我救他,救他岌岌可危的江山。
真是,天道好轮回。
第二章
夜深了,寒气浸骨。
沈听洲还跪着。
我掀开帐帘的一角,冷眼看着。
当年的他,是何等意气风发。
他穿着笔挺的元帅服,指着我书案上的《孙子兵法》拓本,笑得轻蔑又张扬。
青鸾,都什么年代了,还抱着这些故纸堆当宝贝
你这满腹经纶,也抵不过晚月从西洋带回来的一套战术理论,更抵不过我手里的洋枪大炮。
林晚月娇笑着依偎在他怀里,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被时代抛弃的古董。
姐姐,打仗靠的是先进的科学,不是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后来,战事吃紧。
他彻夜与林晚月在指挥部里研究先进战术。
而我,被他以妇人之仁,动摇军心为由,软禁在后院。
直到城破前夕,他一脚踹开我的房门,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亲卫。
苏青鸾,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和你那三千苏家军,该为奉天尽忠了。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只要你们能拖住敌军三个时辰,晚月的奇袭部队就能直捣黄龙,一战定乾坤。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林晚月的意思
他皱起了眉,满脸不耐。
有区别吗这是最优解。
这是让你的人去送死。
军人死于战场,是他们的荣耀。
那一刻,我心如死灰。
帐外,沈听洲的身体晃了晃,似乎快要撑不住了。
我放下帐帘,转身回到温暖如春的内帐。
念安已经睡熟了,小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
我脱下外衣,躺在她身边。
沈听洲,你的绝望,才刚刚开始。
第三章
翌日,天刚蒙蒙亮。
沈听洲被他的副官强行架走了,听说回去就发起高烧,昏迷不醒。
我的顶头上司,威胜军大帅魏云霆,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
青鸾,你这一招‘围师必阙’,用得可是炉火纯青。
他是个粗人,却比任何人都懂我。
对付沈听洲那种人,杀了他,太便宜他了。得诛心。我接过热粥,吹了吹。
听说他病中一直喊着你的名字魏云霆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大概是见了鬼,吓的。我淡淡道。
没过两天,沈听洲的副官又来了,这次带来了无数珍奇异宝,绫罗绸缎,还有一封沈听洲的亲笔信。
信上,是缱绻缠绵的思念,追忆着我们曾经的美好时光。
我直接把信扔进了火盆。
告诉沈听洲,死人的东西,我嫌晦气。
副官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他走后不久,一个不速之客却自己找上了门。
林晚月。
她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穿着时髦的洋裙,踩着高跟鞋,仿佛不是来军营,而是来参加舞会。
苏青鸾,你还真没死啊。她开门见山,语气尖酸。
托你的福。
听洲哥哥只是可怜你,你别给脸不要脸,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了
一个被他亲手推出去当炮灰的弃子,也敢在他面前拿乔
她凑近我,压低了声音,脸上是淬了毒的笑。
你知道吗你死后,听洲哥哥为你立碑那天,晚上就在我房里。
他说,终于甩掉了你这个无趣的包袱。
他说,还是我的身体,最让他着迷。
我静静地看着她表演,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直到她笑够了,我才慢悠悠地开口。
说完了
她一愣。
林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沈听洲会败得这么惨
她脸色一变。
因为他信了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草包。我指了指她,也因为,他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的人。我指了指自己。
你!
回去告诉沈听洲,想活命,就带着你的兵,亲自来我帐前,磕头认错。
否则,下一个被当成诱饵的,可能就是你这位‘先进’的林军师了。
林晚月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第四章
苏青鸾!你敢!
一声暴喝从帐外传来,沈听洲裹着一件黑色大氅,脸色苍白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惊慌失措的亲卫。
他一把将吓得瑟瑟发抖的林晚月护在身后,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
你有什么冲我来,别动晚月!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维护这个女人。
沈听洲,你是不是觉得,我能活下来,全凭侥幸
他抿着唇,不说话,但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难道不是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苏家的兵法,在你德械师的洋枪大炮面前,一文不值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好,很好。我站起身,一步步向他走去。
我的身高只到他的胸口,可他却在我的逼视下,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我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
我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巧的虎符,扔在他脚下。
那虎符由玄铁打造,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苏字,是他当年亲手交给我的,用以调动我那三千苏家亲兵。
沈听洲,你还记不记得,我苏家兵法总纲第一条是什么
他脸色煞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兵者,诡道也’。我替他说了出来。
你以为我苏家军世代镇守边疆,靠的是一腔孤勇吗
你以为我父亲将三千精锐交给我做嫁妆,只是为了让我有个依靠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冷,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刀刀剜在他的心上。
那三千人,不是我的亲兵,是我的死士!
他们从入伍第一天起,学的就是《鬼谷子》,练的就是遁甲术!
你把他们推入死局,他们便能金蝉脱壳!你以为的绝境,不过是我计划中的一步棋!
沈听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第一天认识我。
你……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骗你我嗤笑一声,沈听洲,你太高看自己了。
从我嫁给你的那天起,就不是因为爱你。
而是因为,我苏家需要奉天的兵力,来抵御外敌。
这只是一场政治联姻,一场交易。
而你,亲手撕毁了盟约。
所以,你不是我的爱人,只是我的敌人。
我看着他瞬间崩塌的世界,看着他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熄灭,心中涌起一股快意。
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他以为的深情背叛,不过是我棋局里,无足轻重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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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沈听洲失魂落魄地走了。
林晚月想跟上去,却被他一把甩开,狼狈地摔在地上。
真是大快人心。
魏云霆走了进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青鸾,你这丫头,藏得够深啊。
魏帅,兵不厌诈。我重新坐下,将阵图铺开。
那丫头……真是沈听洲的他犹豫地问。
不重要。我落下一子,重要的是,她姓苏。
魏云霆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不重要!好一个她姓苏!
说吧,下一步怎么打老子都听你的!
我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最终停在了一个叫鹰愁涧的地方。
外敌主力已成强弩之末,但困兽犹斗,硬拼只会两败俱伤。
我们需要一支部队,从这里穿插,佯装败退,将他们引诱到鹰愁涧。
鹰愁涧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要我们的主力埋伏在两侧,便可一举歼灭。
魏云霆皱起了眉:计划是好,可这支诱饵部队……九死一生。
谁去
我抬起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当然是沈听洲和他那支宝贝的德械师。
魏云霆倒吸一口凉气。
你这是要……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的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他当年怎么对我,我就怎么还给他。
我要让他亲身体会一下,被当做弃子,推入死局,是什么滋味。
而且,我顿了顿,补充道,这是他唯一将功赎罪,换取活命的机会。
他会答应吗
他会的。
我无比笃定。
因为沈听洲是个聪明人,更是一个惜命的人。
在全军覆没和牺牲一部分人换取生机之间,他知道该怎么选。
就像五年前一样。
只不过,这次被牺牲的,轮到他自己了。
第六章
沈听洲的副官第三次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带任何礼物,只是带来了沈听洲的一句话。
少帅同意军师的计划。
意料之中。
副官的脸上带着屈辱和不甘,却不敢有丝毫违逆。
只是……少帅希望能再见军师一面。
可以。我答应得异常爽快。
我要亲眼看看,他被拔掉利爪和獠牙后,是怎样一副可怜的模样。
地点约在了鹰愁涧的山顶。
他一个人来的,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元帅服,只是那衣服穿在他身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反而显得空荡荡的。
几天不见,他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有悔恨,有不甘,有痛苦,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祈求。
青鸾……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叫我苏军师。我冷冷地打断他。
他苦笑了一下,顺从地改口:苏军师。
你真的……就这么恨我
恨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沈听-洲,你配吗
恨是需要力气的,而你,不值得我浪费任何一丝力气。
他的身体晃了晃,脸色又白了几分。
就在这时,林晚月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
听洲哥哥,你不能听她的!这是个陷阱!她要你去送死!
她哭得梨花带雨,指着我尖叫:这个毒妇!她要报复你!
沈听洲疲惫地闭上了眼,第一次,他没有安抚她,而是用力地挣开了她的手。
晚月,够了。
我的德械师,就是因为听了你的‘先进战术’,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现在,只有苏军师能救奉天,能救我。
林晚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听洲哥哥,你……
沈听洲没有再看她,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
苏军师,我只有一个请求。
说。
如果我回不来,请你……善待那个孩子。
他终于,还是问到了念安。
第七章
哪个孩子我故作不解。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念安……她是我的女儿,对吗
我看着他眼中那簇小小的、名为希望的火苗,忽然觉得就这么让他死了,太便宜他了。
我要这火苗,在他心里烧成燎原大火,日日夜夜地灼烧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的名字,叫苏念安。
我轻描淡写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碎他最后的幻想。
我希望她此生,心中只有思念与平安。
而不是一个,亲手将她母亲送上死路的父亲。
他的身形猛地一震,那簇火苗,瞬间被我这句话浇灭了。
他眼中的光,彻底暗了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痛苦。
这样就够了吗
不够。
远远不够。
我缓缓走到他面前,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沈听洲,你知道吗
念安的眉眼,像你。
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弧度,也像你。
她甚至和你一样,不喜欢吃芹菜。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身体因为极度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
可那又怎么样呢
我退后一步,拉开距离,笑容残忍。
她是我苏青鸾的女儿,是我苏家兵法唯一的传人。
她会继承我的一切,包括对你的……仇恨。
你!他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我什么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
沈听洲,去做你的诱饵吧。
或许,这是你这辈子,唯一能为她做的一件事了。
我转身,不再看他。
身后,传来他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嘶吼。
这才对。
我要的,从来不是他的命。
我要他活着,清醒地活着,背负着这一切,永世不得解脱。
第八章
鹰愁涧之战,打响了。
一切都如我所料。
沈听洲的德械师,曾经是他最引以为傲的王牌,此刻却成了引诱外敌深入的残兵败将。
他们打得异常惨烈,且战且退,将外敌的主力部队死死地拖进了我布下的口袋阵。
我在山顶的指挥所里,用望远镜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沈听洲身先士卒,浑身浴血,像一头疯了的狮子。
他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赎罪,来麻痹自己。
可笑。
军师,时机到了!魏云霆在我身边,激动地搓着手。
传令下去,收网。我放下望远镜,语气平淡。
随着我一声令下,埋伏在鹰愁涧两侧的威胜军如猛虎下山,瞬间截断了外敌的退路。
喊杀声,炮火声,响彻云霄。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外敌被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然而,就在收网的最后一刻,我却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给沈听洲的残部,留一条生路。
魏云霆愣住了:青鸾,你这是……
魏帅,战争的目的,是胜利,不是屠杀。
沈听洲的兵,也是中国的兵。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不该全部葬身于此。
我看着魏云霆不解的眼神,补充了一句:我不是沈听洲。
我不会为了私人恩怨,拿无辜士兵的性命当筹码。
这是我苏家兵法的底线,也是我身为将帅的原则。
望远镜里,沈听洲似乎也发现了那条被我刻意留出的生路。
他愣在了原地,任由鲜血从伤口涌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他抬头,望向我所在的山顶方向,隔着遥远的距离,我仿佛能看到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一定在想,我为什么会手下留情。
是因为还念着旧情吗
不。
我是要让他看清楚,我们之间的差距。
他为一己之私,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三千忠魂。
而我,即便恨他入骨,也依然保有为帅者的仁心与底线。
这种认知,会比任何刀剑都更能凌迟他的灵魂。
第九章
鹰愁涧大捷,外敌主力被全歼,残部狼狈逃窜。
消息传开,举国欢腾。
青鸾军师的名号,响彻大江南北,成了救国于危难的在世诸葛。
而奉天少帅沈听洲,则彻底沦为了一个笑话。
他带着不足千人的残兵败将回到奉天,面对的,是分崩离析的势力和早已易主的地盘。
他昔日的荣耀,一夜之间,化为泡影。
更让他绝望的还在后面。
我将一份厚厚的档案,交给了魏云霆。
里面,详细记录了林晚月这些年,如何打着引进先进技术的幌子,与外商勾结,倒卖军火,甚至泄露军事情报的全部证据。
其中,就有她当年向外敌泄露奉天城防图,导致我苏家军腹背受敌的关键证据。
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奇袭,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背叛和出卖。
魏云霆勃然大怒,立刻下令全境通缉林晚月。
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交际花,瞬间成了人人喊打的卖国贼。
她东躲西藏,最终在试图偷渡出境时,被愤怒的民众抓住,活活打死在码头上。
据说,她死的时候,嘴里还在不停地喊着听洲哥哥,救我。
而彼时,她的听洲哥哥,正被我请到了威胜军的庆功宴上。
他坐在最末席,形单影只,与周围的热闹欢庆格格不入。
当林晚月的死讯传来时,他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或许,是早已麻木了。
宴会过半,我端着酒杯,走到了他的面前。
沈少帅,别来无恙。
他抬起头,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寂。
我输了。他说。
你不是输给了我。我摇了摇杯中的酒液,你是输给了你的傲慢和愚蠢。
你亲手毁了最信任你的盟友,却把一个毒蛇一样的女人当成至宝。
沈听洲,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冤。
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酒杯碎裂的声音。
他的骄傲,他的尊严,在这一刻,被我亲手碾得粉碎。
第十章
庆功宴后,沈听洲消失了。
有人说他疯了,在奉天的大帅府里一遍遍地擦拭着那块为我立的护国烈女碑。
有人说他死了,投了松花江。
但我知道,他不会死。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五年前就不会把我推出去当挡箭牌。
果然,半个月后,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他出现在了我的住处门外。
他没有穿军装,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头发凌乱,胡子拉碴,像一个落魄的教书先生。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跪在雨里,一动不动。
这一次,没有卫兵来通报,也没有人驱赶他。
他就那么跪着,从清晨到黄昏,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泞。
我没有见他。
我只是让念安坐在窗前,陪我一起看书,下棋。
娘亲,外面那个人,好奇怪。念安指着窗外。
不用管他。我头也不抬。
他好像很难过。
那是他活该。
雨停了,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他终于撑不住,倒在了泥水里。
我这才放下书,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只卑微的蝼蚁。
他挣扎着抬起头,泥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眼神却亮得惊人。
青鸾……
我来,不是求你原谅。
我是来,把命还给你。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勃朗宁手枪,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那是我当年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他看着我,眼中竟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
我欠你的,欠苏家的,这辈子还不清了。
如果有来生……
砰!
枪声没有响起。
我一脚踢飞了他手中的枪。
他错愕地看着我。
第十一章
想死
我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我的眼睛。
沈听洲,你以为死,就能一了百了吗
太天真了。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让他不寒而栗的寒意。
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要你活着,好好地活着。
我要你亲眼看着,我苏青鸾,如何一步步收复失地,重振山河。
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曾经嗤之以鼻的兵法,如何定鼎乾坤。
我要你用你的余生,为你犯下的罪孽,日夜忏悔,永世煎熬。
这,才是对你最好的惩罚。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两行清泪混着泥水,从眼角滑落。
青鸾……求你……杀了我……
哦,对了。我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松开手,站起身。
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念安,确实是你的女儿。
他猛地睁开眼,死寂的眸子里,迸发出一丝狂喜的光芒。
但那光芒,很快就被我接下来的话,彻底击碎。
她是你的血脉,但她更是我苏家的后人。
她会姓苏,会继承我苏家的兵法传承,会成为比我更出色的将帅。
她会知道,她有一个父亲,叫沈听洲。
一个为了权力和别的女人,亲手害死她外公满门,还将她母亲推入死地的……懦夫和叛徒。
沈听-洲,你的血脉,你的姓氏,你的荣耀,都将由我苏家来延续。
而你,什么都不会剩下。
你将成为一个孤魂野鬼,一个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变成了嚎啕大哭。
他像个孩子一样,在泥水里蜷缩成一团,哭得撕心裂肺。
我冷漠地看着,转身回屋。
游戏,结束了。
第十二章
十年后。
北境的雪,依旧很大。
我站在山海关的城楼上,俯瞰着这片历经战火,又重获新生的土地。
魏云霆已经老了,将兵权全部交给了我。
如今的我,是这片广袤土地上,说一不二的最高统帅。
娘亲。
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一个身穿戎装的少女,英姿飒爽地向我走来。
是念安。
她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眉眼间,依稀还有沈听洲的影子,但那份清冷与坚毅,却像极了我。
北平传来消息,那个疯子,死了。
她口中的疯子,是沈听洲。
这些年,他没有再寻死,而是真的疯了。
他散尽家财,成了一个游方的说书人,走遍大江南北,逢人便讲一个负心郎与女将军的故事。
故事里,他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人们都当他是个疯子,用烂菜叶和石子砸他,赶他。
他从不还手,只是嘿嘿地笑。
几天前,他冻死在了北平的一个破庙里,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拨浪鼓。
那是念安周岁时,他送的。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娘亲,你不难过吗念安问。
我转过身,看着她,反问:我为什么要难过
一个敌人死了,我只会觉得,这世上,又清净了几分。
念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从怀里拿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递给我。
娘亲,这是从他遗物里发现的。
我接过来,是《孙子兵法》。
是我当年那一本。
书页的边角已经卷起,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是他熟悉的狂草。
我随手翻开一页,在兵者,诡道也那一行下面,看到了一行血色的小字。
青鸾,我错了。
我合上书,递还给念安。
烧了吧。
是。
我重新望向远方,风雪吹动我的衣袍。
念安。
在。
兵法云:‘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
为将者,最忌情绪用事。
仇恨,可以是我们手中的利刃,但绝不能,成为蒙蔽我们双眼的尘埃。
念安,记住了吗
念安,记住了。
少女的声音,清亮而坚定,在风雪中,传出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