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也曾在夏天弄丢过一个人,请下翻。
这一次,我们一起把舍不得写成未完待续。
【第一章】
6
月
24
号晚上,客厅像开考前
5
分钟那么静。
我妈把风扇拧到三档,风呼啦啦吹,却压不住我心里的鼓。
我把手机平放在茶几,屏幕停在京招通页面,刷新键都快被我摁出坑。
突然,页面闪了一下——查询通道已开放。
我心脏跟着那行蓝字一起蹦到嗓子眼。
输入准考证号时,我手抖得连
9
都戳成
6。
我妈在旁边抱着半个西瓜,勺子悬在半空,汁水顺着她指缝往下滴。
多少她声音劈叉。
我盯着屏幕:语文
128,数学
125,英语
135,综合
243,总分
631。
那一刻,耳边像有人按下静音键。
下一秒,我妈的尖叫直接掀翻屋顶:631!闺女稳了!
西瓜啪嗒掉在地上,红瓤溅了我一脚。
班级群已经炸成烟花。
周放连甩十条语音:许岁
631!请客请客!
林苗苗发来一串烟花表情:大腿预定!
我顾不上回,先给江让私聊:
【我
631!】
他秒回:【632。】
我盯着那三个数字,嘴角疯狂上扬。
他又发来一句:【京州大学稳不稳】
我:【稳!你呢】
他:【一起】
我回了一个行,后面加了三个感叹号。
我妈已经冲下楼,说要买鞭炮,被我爸硬生生拽回来:北京五环内禁燃!
她转身冲进厨房,拿菜刀哐哐拍蒜:那就做满汉全席!
我盘腿坐在沙发上,把
631
截屏设成群头像。
江让发来一张图片:两杯冰美式碰杯,背景是他家昏黄的餐桌。
配文:庆祝。
我把手机贴在胸口,空调风
26℃,却觉得整个人都烧起来。
夜里
11
点,小区灯全熄了。
我趴在床上,把京州大学去年的分数线翻到底:
文科
630,理科
635。
我
631,赌一把。
微信最上方,江让的状态变成对方正在输入…
我屏住呼吸。
一行字跳出来:
【明天出来吧,把志愿敲定了。】
我回:【九点,小区门口。】
他把微信昵称后面加了个小太阳。
我看着那枚太阳,忽然觉得,这个夏天所有的光都落在我身上了。
【第二章】
早上八点五十,太阳已经毒得能把柏油路晒出油。
我骑着小电驴赶到学校后门的极速先锋网吧,远远就看见门口排了条长龙——全是穿校服的高三狗。
横幅红底黄字:凭准考证包机五折。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发毕业证。
江让比我先到,正倚在玻璃门上喝冰可乐。
黑色短袖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好看的线条。
我锁好车,冲他挥手:怎么不先进去
他抬抬下巴:11
号机给你占着呢。
我:哟,VIP
待遇
他笑:充了两百会员,不用白不用。
二楼烟雾缭绕,空调坏了,风扇吱呀呀转,吹的都是热风。
周放占了第一排,正指挥体委拍照:快,给我和志愿系统合个影,我要发抖音——《当高考志愿遇上土豆服务器》。
体委举着手机:滤镜开不开
我挤到
11
号机,坐下,手心全是汗。
键盘油腻腻的,空格键缺了一角,估计是被上一届学长抠的。
登录页面转圈,转圈,再转圈。
我盯得眼都花了,终于咚一声进了系统。
鼠标点到志愿栏,我按照昨晚事先约定好的敲击键盘:
第一批
A
段:
1.
京州大学
数学与应用数学
2.
京州大学
汉语言文学
3.
京州大学
新闻传播学
4.
京州大学
社会学
5.
松城工业大学
数学类(中外合作)
敲完前四个,我停了一下。
江让侧头看我:怎么不填服从调剂
我:怕把我扔到哲学系,天天背康德。
他笑得肩膀直抖。
轮到他了。
他登录系统,手指飞快。
我假装喝水,余光瞄他屏幕:
1.
京州大学
数学与应用数学
2.
松城工业大学
数学类
3.
松城工业大学
统计学
我心里咯噔一下。
松城工业大学在东北,离京州高铁五小时。
他昨晚明明说松城校区也在京州,可怎么全是东北本部
我小声:江让,你……
他敲完最后一个字,点击保存,页面弹出绿色对勾。
然后他转头看我,声音轻得只有我能听见:先保存,回家再说。
系统提示:请于
7
月
3
日
17:00
前确认提交。
我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
江让递给我一块薄荷糖,凉得我舌尖发麻。
周放突然拍桌子:卧槽,体委你志愿填错了!把‘物流管理’填成‘物业管理’!
体委脸都绿了:能改吗
网管大叔叼着牙签:能啊,再交五十加时费。
一群人笑成一团。
十二点,包时结束。
一群人吵着去隔壁吃麻辣烫。
店里空调坏了,风扇吱呀呀转,吹的都是热风。
我点了微辣,江让要了重辣。
红油飘满碗,他吃得嘴唇通红,额头全是汗。
我拿纸巾给他:又菜又爱吃辣。
他接过纸,顺手擦了擦我嘴角的芝麻粒。
指尖碰到我那一秒,我像被电了一下。
吃完出来,太阳更毒了。
我们躲进便利店蹭空调。
他买了两瓶冰镇盐汽水,一瓶拧开递给我。
我咕咚咕咚灌半瓶,冰得我脑仁疼。
他靠在饮料柜上,忽然开口:我爸昨晚给我发了最后通牒。
我:什么
要么学金融,要么断绝父子关系。
我差点呛到:这么狠
他点头:我妈在松城,他想让我回那边。
我攥紧瓶身,小声:所以你把松工大填第二
他嗯了一声:松工大数学系也不差,而且有我妈在。
我低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抬手揉了揉我头发:别丧,不是还有京大嘛。
回家路上,我骑小电驴带他。
他坐后座,手拽着我衣角。
风把
T
恤吹得鼓鼓的,我听见他哼歌,是《晴天》。
到我家楼下,他跳下车,冲我摆摆手:回去补觉。
我喊住他:江让!
他回头:嗯
志愿……真的不改了
他笑:不改了。
阳光照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忽然很想抱他一下,但最终只是挥了挥手。
【第三章】
出分后的第四天,班长周放在班级群里甩了个定位:
【钱柜海鲜自助·晚上六点·散伙饭,不吃到扶墙不许走。】
后面跟着一串收到。
我点开定位,人均
128,心里咯噔一下:我妈刚给我报完驾校,零花钱告急。
下一秒,江让私聊弹出来:
【我请。】
我:【别啊,显得我像吃软饭的。】
他:【那就你请冰淇淋,我请饭,行了吧】
我盯着屏幕笑出了声,回了个OK。
下午五点,我洗了三遍头,换了五条裙子,最后选了件黑色短款
T
恤配牛仔
A
字裙。
我妈在旁边嘟囔:吃顿饭而已,又不是去相亲。
我嘴上嗯嗯,心里却想:万一就是去相亲呢
五点五十,江让在小区外按铃。
我冲下楼,他正倚着共享单车,一只手拎着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是两杯冰可乐。
给你的。他递给我其中一杯,指尖冰凉。
我插吸管,喝得太急,可乐呛进鼻子里,辣得我直咳。
他笑着帮我拍背:慢点,没人抢。
钱柜门口灯火通明,霓虹灯把夜都染成紫色。
包厢里已经乌泱泱坐了一群人,蛋糕、气球、横幅,整得跟婚礼现场似的。
横幅是体委写的毛笔字:
热烈祝贺高三
3
班炸成烟花!
我差点笑喷。
班长周放站在椅子上,拿着麦克风:
今晚的主题就两个字——放肆!
音乐声轰地炸开,一群人开始抢麦。
我缩在角落啃螃蟹腿,江让坐我旁边,慢条斯理地剥虾。
他把剥好的虾仁全推到我盘子里:别光啃腿,脸都啃红了。
我含糊不清:我乐意。
八点整,服务员推来三层蛋糕。
蜡烛点了十八根,火光晃得人眼睛发酸。
周放把灯一关,包厢瞬间暗下来。
许愿!
我双手合十,偷偷睁眼瞄江让。
他闭着眼,睫毛被烛光镀上一层金边。
我默默在心里说:希望我和江让都能被京大录取。
刚许完,周放大喊:吹!
呼——蜡烛灭了,灯亮起,掌声口哨声震耳。
蛋糕切完,正式开喝。
男生们搬出早就藏好的啤酒,女生们人手一罐可乐。
体委给江让递啤酒,他摆手:一会儿还得送人回家。
体委起哄:哎哟,护花使者!
我脸一热,低头猛吸可乐。
吃到后半场,人开始散。
有人抱着班长哭,有人抱着麦克风唱《后来》。
我靠在沙发背,撑得动不了。
江让突然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出去走走
我点头。
走廊尽头是安全通道,灯坏了,只有应急灯泛着绿光。
门一关,外面的喧嚣像被按下静音键。
江让从兜里掏出那罐没开的可乐,啪一声拉开拉环。
易拉环在他指尖转了一圈,然后——
他单膝蹲下,把拉环套到我右手无名指上。
我脑袋嗡的一声。
先凑合,等开学报到那天,给你换真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耳尖却红得滴血。
我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里,只能点头。
那一刻,消防通道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心跳声。
回到包厢,大家已经转战下一轮游戏。
没人注意到我悄悄把可乐拉环转了个圈,藏进手心。
散场时,体委醉醺醺地喊:明早
9
点,学校操场,拍毕业照,谁迟到谁是狗!
一群人笑闹着往外走。
凌晨一点,江让骑车送我回家。
夜风把
T
恤吹得鼓鼓的,我攥着他衣角。
到小区门口,我跳下车,把一直捂在口袋里的可乐拉环掏出来,递给他:一人一半。
他愣了下,接过拉环,从钥匙扣上拆下一枚小圆环,把两个环套在一起,做成一个歪歪扭扭的∞。
无限我问。
无限。他答。
月光下,他把那枚丑丑的金属圈套在我手腕上:先锁个无限,剩下的来北京再说。
我低头笑,眼眶却有点潮。
上楼前,我回头看他。
他站在路灯下,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朝我挥了挥。
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向很远很远的路。
我攥紧手腕上的∞,在心里偷偷补了一句:
江让,北京见。
【第四章】
散伙饭后的第二天,我醒来时已经上午十点。
微信置顶安安静静的,江让的头像没冒红点。
我以为他睡过头,没在意。
直到中午十二点,我给他发:
【中午去吃新开的螺丝粉】
消息像石子掉进井里,没回声。
下午三点,我借口去图书馆,绕到他家楼下。
老小区,楼道口堆着破自行车,墙上贴满宽带广告。
我按
502
的门铃,没人应。
对面邻居拎着菜回来:小江啊昨晚半夜提着行李箱走了。
我心口一凉:去哪
听说是他妈病了,回东北松城。
当天晚上,班级群有人发:
【江让退群了】
我点开成员列表,果然找不到他。
私聊也变成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
手机通讯录里,他的号码提示停机。
我像被人拔掉电源,整个人空了。
第一天,我告诉自己他只是走得急,没空解释。
第二天,我开始疯狂刷松城的朋友,没人知道他下落。
第三天,我把聊天记录翻到最顶,才发现最后一条是他发的那句:
【明天见。】
而我回了一个【好】。
原来这就是结尾。
第四天,我顶着大太阳跑去班主任家。
老李正在浇花,听我说明来意,叹了口气:
江让家里出了点事,他妈脑溢血,连夜走的。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孩子,有时候不是不想说,是来不及。
第五天,我把志愿确认单打印出来,盯着京州大学四个字发呆。
我妈推门进来:确认啦别再改了。
我嗯了一声,鼠标移到提交,却怎么也点不下去。
那晚我梦到江让站在松城火车站,回头看我,嘴巴在动,却发不出声音。
第六天,体委在群里甩了个链接:
【松城工业大学
2024
补录通知】
我点进去,看见数学系有个预留名额,心里咯噔一下。
晚上,我骑着小电驴到了极速先锋网吧,用备用机登录志愿系统。
后台显示:已确认,无法修改。
我靠在椅背上,耳机里循环《晴天》,屏幕光打在脸上,像一场无声的暴雨。
第七天,我收到一个陌生快递。
没有寄件人,只有一个松城的邮戳。
拆开是一包松城特产红肠,还有一张字条:
【对不起,先欠着。】
字迹潦草,我却一眼认出是江让的。
我把红肠塞进冰箱,字条折成小方块,放进钱包夹层。
第八天夜里
12:43,手机突然震动。
一条短信:
【对不起。】
号码陌生,但我知道是他。
我回:【你在哪】
屏幕顶端只跳出两个字:【松城。】
我再发,石沉大海。
第九天早上,我顶着黑眼圈去驾校打卡。
教练叼着牙签:小姑娘,你这是来学开车还是学开飞机
我没回,脑子里全是那条短信。
中午回家,我打开微信,发现江让的朋友圈更新了一条横线——
三天可见,什么都没有,但头像换成了一个漆黑的夜空。
八天里,我把所有聊天记录截了
47
张长图,存在私密相册。
第八天晚上,我点进那个相册,一张张滑,滑到最后,停在散伙饭那晚他发的合照。
照片里他拿着可乐罐,笑得比灯光还亮。
我伸手去摸屏幕,却只摸到一片冰凉。
八天的最后一天,晚上
11:59,我走到阳台。
对面楼还有人亮着灯,像无数个没睡的故事。
我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又关掉。
屏幕亮起,依旧没有他的消息。
我在备忘录里打下一行字:
江让,第九天开始,我不再等你。
data-fanqie-type=pay_tag>
然后按下保存,却没有删除。
第九天的凌晨
00:00,微信弹出一条系统提示:
【好友江让已注销账号】
我盯着那行灰字,忽然明白,有些再见不是说说而已。
【第五章】
注销提示弹出的那一刻,我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喉咙。
手指在屏幕上疯狂点返回刷新,却只收到同一行灰字:
【该账号已注销】
我冲到客厅,电视正播午夜新闻,主持人语速平稳,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我妈从卧室探出头:大半夜的,发什么疯
我张了张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妈,江让没了。
她愣了两秒,走过来把我按进沙发,像小时候哄我做噩梦那样,一下一下拍我的背。
傻孩子,人怎么会没了呢只是联系不上了。
可我知道,有些人一旦退出共同群聊,就真的从世界上消失了。
凌晨两点,我抱着手机坐在阳台。
夏夜的风带着烧烤摊的孜然味,远处高架桥的车灯像流动的星河。
我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再打开,重复了七次。
第八次时,屏幕顶端突然跳出一条短信:
【+86
15737941】
内容只有一条
3
秒的语音。
我手抖得差点把手机摔下去。
点开的瞬间,听筒里传来江让的声音,沙哑得像在空旷的车站录的:
对不起。
只有这三个字,没有背景音,没有回声,像被剪掉的电影片段。
我再点一次,语音却显示已过期。
发短信的号码回拨过去,冷冰冰的女声提示: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我冲进卧室,把衣柜最上层的收纳盒搬下来。
里面有我和江让高一到现在所有的纸条、电影票根、甚至他第一次借我的那支
2B
铅笔。
我把它们一股脑倒在床上,像考古学家挖掘废墟。
终于在一张高二运动会的号码牌背面,找到一串用铅笔写的数字:15737941。。。
那是他初中在东北用的老号,我早就忘到后脑勺。
我把号码存进通讯录,备注江让
旧。
然后给他发短信:
【你在哪儿】
【你妈怎么样】
【我想听解释,哪怕一句。】
全部发送成功,却再也没有已读回执。
早上六点,天刚亮,我顶着熊猫眼去驾校。
教练叼着牙签,一脚踹在轮胎上,又重复了昨天的话:小姑娘,你这是来学开车还是学开飞机
我依旧没回,脑子里全是那条
3
秒的哑音。
练倒库时,我把刹车踩成油门,差点撞飞杆子。
教练骂骂咧咧把我赶下车:回去睡觉!别祸害人!
我站在训练场边,太阳把影子压成扁扁的一滩。
忽然手机震动——不是短信,是邮箱提示。
发件人:
jiangrang0624@163.com
主题:To
许岁
正文只有一句话:
京州火车站,7
月
15
号
22:37,D37
次,别迟到。
我盯着那行字,心跳得像刚跑完
800
米。
D37,是从京州开往松城的夜车。
7
月
15
号,就是今天。
我看一眼时间:下午
3
点
20。
还剩
7
小时。
我冲出驾校,拦了辆出租车:师傅,京州站,快!
司机从后视镜看我:小姑娘,私奔啊
我没回答,兴奋地把邮箱页面亮给他:麻烦您再快点。
四点一刻,我站在京州站北广场。
暑气把地砖烤得发烫,人群像罐头里的沙丁鱼。
大屏滚动着红色车次,D37
检票口在
12B。
我一路狂奔,却在安检口被拦下:没票不能进。
我喘得说不出话,只能把身份证塞给工作人员:我找人,真的找人有急事!
对方摇头:规定就是规定。
我退到售票厅,用机器查余票——D37
硬座已满,无座也售罄。
我呆立在原地,汗水顺着下巴砸在地板上。
我蹲在北广场的花坛边,给那个邮箱回邮:
【我到车站了,可进不去。】
【求你了,见一面。】
邮件像石沉大海。
时间跳到
22:00,大屏开始闪烁D37
正在检票。
我隔着栅栏,看见
12B
口排起长队。
我一张张脸看过去,生怕漏掉任何一个背影。
22:25,队伍缩短,闸机关闭。
我站起身,嗓子发干。
突然,手机又震了。
是短信,还是那个
1573
号码:
【转身。】
我猛地回头。
人群之外,十米远的自动售货机旁,站着江让。
他瘦了一圈,头发长了,T
恤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对我笑了笑,那笑比哭还难看。
我冲过去,却在离他一步之遥时停下。
你妈……
手术成功,脱离危险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涌出来。
他抬起手,像要替我擦泪,却在半空停住,最后只是轻轻捏了捏我手腕。
我得走了,D37
还等着我。
我抓住他袖口:为什么注销微信
他垂眼:我爸收了我手机,强制我留在松城复读一年。
那你今天怎么能来
我偷跑出来的。
我喉咙发紧:那我怎么办
他看着我,眼底全是血丝:许岁,去京大,别回头。
检票口最后一声广播响起:
D37
次列车即将停止检票——
江让往后退了一步,我下意识去抓,却只碰到空气。
他从兜里掏出那枚可乐拉环做成的∞戒指,塞进我手心。
等我一年,行吗
我攥紧戒指,拼命点头。
他转身跑向闸机,背影在人群里一闪,就再也看不见了。
我蹲在北广场,哭得像个傻子。
手里的戒指被体温捂得发烫。
屏幕亮起,是江让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
【对不起,等我。】
我回:【好。】
发完这个字,我把手机关机,抬头看向夜空。
火车站的霓虹灯太亮,一颗星星也看不见。
但我知道,在
800
公里外的松城,有一列夜车正载着他驶向未知的未来。
而我,必须带着那枚拉环,先一步去北京。
【第六章】
7
月
28号,早上
8
点
05
分,门铃响得比闹钟还凶。
我顶着鸡窝头开门,邮递员叔叔递给我一个
EMS
大信封,红色烫金
logo——京州大学招生办。
我愣了两秒,心脏咚地一声像被重锤。
签收时,手抖得差点写错自己名字。
信封薄薄的,却沉得要命。
我一路小跑回房,关门反锁,剪刀划开时发出呲啦一声脆响。
里面是一张硬壳录取通知书,白底金字:
许岁同学,经京州省招生委员会批准,你已被我校数学与应用数学专业录取……
我盯着数学两个字,眼泪瞬间糊了视线。
631
分,真的够到了。
我把通知书举到头顶,冲出客厅:
妈!京大!我真的考上京大了!
我妈正煎蛋,铲子当啷掉地上,蛋黄碎了一锅。
她围裙都没摘,直接抱住我原地转圈:
请客!必须请客!把你们班同学都叫来!
我笑得喘不过气,却下意识瞥了一眼手机——置顶聊天依旧安静。
我把录取通知书摊开拍照,裁掉姓名和考生号,发到朋友圈。
配文:
【北京见。】
点赞瞬间破百,评论里一排恭喜。
我刷到江让的灰色头像,指尖停了两秒,又默默划走。
下午三点,门铃又响。
我以为是同学来蹭喜糖,结果快递员递来第二个
EMS——
蓝色烫金,落款松城工业大学招生办。
我愣住:我没填松工大第一志愿啊。
剪刀划开,里面是一张同样硬挺的通知书:
江让同学,经松城省招生委员会批准,你已被我校数学类(中外合作)专业录取……
收件人姓名、身份证号,全都对得上。
信封右下角有一行手写字:
【请转交江让,邮戳
7
月
20
日,松城。】
我抱着蓝色信封,脑子嗡嗡响。
江让人在松城,却把我家当收件地址。
我打电话给
EMS,客服说寄件人留的手机停机,无法回查。
我蹲在玄关,把两张通知书并排摆在地上。
一张白底金字,一张蓝底银字,像两条平行铁轨,一直延伸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晚上七点,我做了个决定:
明天去松城,亲手把通知书给他。
我把想法告诉爸妈,原以为会被骂,结果我爸拍拍我肩膀:
闺女,18
岁了,该自己跑一次。
我妈塞给我一张银行卡:来回高铁,外加住两晚,密码是你生日。
我抱着她,鼻子酸到发疼。
夜里
11
点,我蹲在衣柜前打包行李。
T
恤、防晒、一次性内裤,塞到一半,又塞进去两件长袖——松城早晚凉。
收拾到最底层,我摸出那只∞拉环戒指,用红线串好,挂在了脖子上。
金属贴在锁骨,冰凉,却让我心跳得更快。
我打开
12306,买了最早一班高铁:
7
月
29日
06:42,京州南→松城北,二等座
07
车
12F。
下单成功那一刻,我把截图发给江让的
1573
旧号码:
【我去找你,明天见。】
明知道不会收到回复,还是想往井里扔了颗石子。
凌晨
3
点,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窗外月亮像被咬掉一口的银饼,光落在录取通知书上,金字一闪一闪。
我伸手去摸,指腹划过数学两个字,忽然想起高二那次月考。
我考砸,趴在桌上画圈,江让递给我一张草稿纸,上面写着:
别怕,以后一起学数学,哥带你飞。
现在我真的要去学数学了,他却不在。
早上
5
点,闹钟响。
我轻手轻脚出门,天刚蒙蒙亮。
高铁站人潮汹涌,我背着包,手里紧紧攥着那只蓝色
EMS。
检票闸机刷身份证时,机器滴一声,我心脏跟着颤一下。
候车大厅广播响起:
旅客朋友们,开往松城北的
G729
次列车……
我低头看了眼车票,又看了眼脖子上的拉环。
江让,我来了。
06:42,京州南准时发车了。
我把背包塞进
07
车
12F
的行李架,一屁股坐下,旁边
12E
空着。
列车广播例行播报:本次列车终点站——松城北,全程
812
公里,运行
4
小时
50
分。
我掏出手机,屏幕干净得像刚洗过脸——没有新消息。
06:55,车门口涌进来一群大学生模样的男生,吵吵闹闹,最后一人停在我旁边。
不好意思,12E
是我的
我抬眼,是个戴黑框眼镜的小哥,手里拎着半人高的画筒。
我点头,起身让路。
他刚坐下,列车咣当一声启动,窗外晨雾被撕成一条一条。
07:20,列车加速到
299km/h。
耳机里循环《晴天》,我翻着江让的空白朋友圈,手指停在三天可见的横线上。
画筒小哥突然递给我一颗糖:晕车吗
我摇头,把糖攥进掌心,却懒得剥。
08:03,车厢开始卖早点。
推车经过,我买了两份豆浆,一份放在
12E
的小桌板上——空着的。
画筒小哥好奇:给朋友的
我嗯了一声,没解释。
豆浆慢慢凉了,纸杯外壁凝出细密的水珠,像谁哭过的脸。
08:40,广播响起:列车前方到站——津海西。
12E
依旧空着。
我掏出录取通知书,蓝底银字,在日光下晃得人眼睛疼。
我用指腹描着江让两个字,像在描一张地图。
09:15,车厢里有人开始斗地主,笑声此起彼伏。
我戴上耳机,音量调到最大,却还是听见自己心跳。
画筒小哥突然戳我:你……是不是许岁
我愣住。
他指了指我胸前的校牌吊坠:京州三中,我隔壁班的,我认得你。
我礼貌笑笑,没接话。
他却自来熟:听说你跟理科大神江让是一对儿论坛里还有你们的
CP
楼。
我喉咙发紧,半晌才嗯了一声。
09:50,列车穿过一片麦田,阳光像金子撒进车窗。
画筒小哥下车去洗手间,回来时递给我一张折得皱巴巴的便利贴:
刚在
05
车厢看到一个男生,长得巨像江让,但他没座,一直站门口。
我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
我抓起录取通知书就往
05
车厢跑。
过道里堆满行李箱,我一路挤一路道歉。
05
车厢门口,靠窗的位置,真的站着一个人。
黑色鸭舌帽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截下巴。
我停在两米外,喊他名字:江让
那人抬头,不是他。
陌生脸,却有一双相似的桃花眼。
我尴尬得后退一步,差点撞翻卖水果的推车。
回到
12E,画筒小哥递给我纸巾:认错人了
我点头,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他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们只是想找个理由继续找下去。
我把脸转向窗外,大片云朵被列车切成两半,像被撕碎的棉花糖。
11:05,列车广播:前方到站——松城北,请旅客提前整理行李。
我弯腰把背包扯下来,肩膀撞到椅背,生疼。
12E
的豆浆已经凉透,我把它连同吸管一起扔进垃圾袋。
画筒小哥帮我把画筒扶正:祝你找到他。
我冲他笑了一下,却比哭还难看。
11:20,列车缓缓驶入松城北站。
人潮像泄洪,我被推搡着出站。
站外热浪翻滚,出租车喇叭此起彼伏。
我站在出站口,高高举起手里的蓝色
EMS,像举着一面旗。
心里默念:江让,我来兑现无限了。
【第七章】
松城北站的出站通道很长,像一条闷热的时光隧道。
我背着包,把
EMS
信封贴在胸口,怕被人流挤皱。
站外
34℃,热浪卷着烤冷面的孜然味扑面而来。
出租车师傅围成一圈:小姑娘,去哪儿
我报了江让曾经留下的老地址:松城医科大附属第二医院。
医院在老街深处,出租车七拐八绕,最后堵在一排法国梧桐下停下。
我扫码付款,下车时鞋底差点被柏油黏掉。
住院部大楼有
90
年代的味道,电梯吱呀上升。
13
楼神外病房,护士台的人告诉我:3
床确实住过一个姓江的病人,昨天刚出院。
那……他儿子呢
护士摇头:不清楚,你去结算窗口问问。
窗口里的阿姨把病历号敲进电脑,皱眉:病人留的联系方式停机了,押金还剩
56
块。
我攥着那张退款单,像攥着一张空头支票。
56
块,还不够我来回高铁票。
我把它折成小方块,塞进手机壳后面。
医院门口的小卖部摆着公共电话。
我投了五块硬币,拨江让的旧号码,停机提示音重复第三遍时,硬币哐当被吐出来。
老板娘递给我一根老冰棍:小姑娘,找人啊松城不大,去贴吧问。
我道谢,冰棍含在嘴里,凉得牙疼。
下午两点,我在附近网吧开了半小时机,登进松城本地论坛。
发帖标题:【寻人——江让,京州三中毕业生,母亲上周出院。】
正文附了一张他高一运动会的侧脸照。
帖子发出去十分钟,回复
0。
我刷新到第
30
次,屏幕右下角突然弹出私信:
【松工大学生街——老地方炸串,晚上九点,来碰碰运气。】
我把背包寄存在火车站储物柜,只带手机和通知书。
学生街比我想象的破,霓虹灯缺笔画,炸串两个字一闪一闪。
老板是个戴大金链的大叔,听我问江让,咧嘴笑:
小江啊昨晚还在我这儿打了三小时零工,搬啤酒箱。
我心脏猛地一提:他今天还来吗
老板抬下巴:说不好,那小子神出鬼没的。
我在炸串摊对面的小广场坐到九点半。
广场舞震天响,阿姨们挥着粉色扇子。
手机电量剩
12%,我开了省电模式,屏幕黑得能当镜子。
十点整,路灯下终于出现那个熟悉的背影——
江让穿一件灰色卫衣,帽子扣在头上,手里拎着两袋外卖。
我站起来那一刻,腿麻得像针扎。
他走近了才看见我,脚步一顿,外卖袋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我们隔着五米对视,像隔了整个高三。
我先开口,声音干哑:你的通知书,在我这儿。
他弯腰捡袋子,指尖在发抖:你怎么来了
我把
EMS
递过去,信封角已经被我攥出汗渍。
他没接,反而抬头看我,眼底全是红血丝。
旁边烧烤摊的烟飘过来,呛得我咳了一声。
江让才回过神,把外卖重新系好,低声说:换个地方。
我们拐进一条窄巷,墙皮斑驳,头顶晾着万国旗一样的衣服。
走到尽头,他停下,背靠着墙,点了根烟——
我第一次见他抽烟,火光映着他下巴的青色胡茬。
我妈颅内出血,救回来了,但半身不遂。
他吐出一口烟,像把胸腔里所有氧气都吐干净。
我张了张嘴,只挤出一句:我可以帮你。
他摇摇头,把烟掐在墙上:我家欠了
40
万手术费,我爸跑了,我得留下。
那你志愿……
松工大给了
2
万新生奖学金,先抵一部分。
他抬头冲我笑,却比哭难看:许岁,京大你自己去吧,别被我拖下水。
我喉咙发紧,从口袋里掏出那把∞拉环,递到他面前。
金属在路灯下泛着暗光。
江让盯着它,眼眶慢慢红了。
他伸手,却没接,而是把我的手指一根根合拢:留着,当纪念。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砸在鞋尖。
他抬起手,像要抱我,却在半空停住,最后只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巷口传来广场舞的尾声音乐,大喇叭里播着最炫民族风。
我抹了一把脸,努力让声音听上去轻松:今晚我在哪儿住
江让沉默两秒:我家老房子空着,但……很破。
我咧嘴笑:再破也比我军训的宿舍强。
他低头掏出钥匙,钥匙圈上挂着一个掉漆的小火车挂件——
那是我高二送他的生日礼物。
夜风吹过,带来松花江的腥味。
我跟在他身后,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
我知道,松城不会给我答案,但能让我把问题问完。
而明天太阳升起,我还要带着那张京大的车票,一个人先回京州。
【第八章】
8
月
29
号,我提前三天去学校报到。
我妈原说要送,被我一句18
岁总该自己飞一次堵了回去。
她只好把担心塞进背包:晕车药、藿香正气液、一塑料袋煮好的茶叶蛋。
早上
7:10,我拖着箱子到京州南站。
人潮像潮水,一波一波把我往前推。
候车大厅大屏滚动红字:
G729
京州南→松城北
07:42
开
D37
京州→京州南
22:37
开
我盯着D37愣神,那是江让在邮件里写过的车次。
广播突然喊:D37
次开始检票。
我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不是今晚,是十几个小时后。
检票闸机刷身份证,嘀一声绿光。
我弯腰提箱子,余光瞄到隔壁通道一个背影:
灰色卫衣、黑色鸭舌帽、拖着一个
24
寸旧行李箱。
那背影太像江让,我差点喊出声。
可人潮往前一涌,背影被淹没。
我安慰自己:眼花。
松城到京州
812
公里,他昨晚还在医院做康复陪护。
可脚还是不听使唤,逆着人流往回挤。
小姐,请往前走。工作人员伸手拦我。
我隔着栏杆踮脚张望,却只看到无数顶相似的帽子。
站台上,列车员吹哨:车门即将关闭!
我被人流推上车,回头最后看一眼:
玻璃门外,那个灰色卫衣的男生正好抬头。
鸭舌帽檐下的眼睛,一闪而过。
列车启动,铁轨发出咣当咣当的节奏。
我忽然不能呼吸。
07
车
12F,我的座位。
旁边
12E
空着,行李架却多出一个黑色双肩包。
包上挂着一个掉漆的小火车挂件——
和我高二送江让的一模一样。
我伸手去摸,指尖发抖。
列车员过来检票,我一把抓住她:
请问
12E
有人吗
有,刚补票,可能在别的车厢找座。
我立刻起身,逆着过道往后挤。
05
车厢连接处,灰色卫衣男生正倚在车门边,低头看手机。
我隔着三米,嗓子发紧:江让!
他抬头,眼神里的震惊不比我的少。
你怎么在——
你怎么在——
我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列车晃动,我差点扑进他怀里。
他下意识伸手扶我,掌心滚烫。
你不是今晚才——
我改签了。
你妈——
昨晚出院,我托给护工。
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我想先送你报到。
我盯着他,眼泪在眼眶打转。
松工大的奖学金呢
我申请延期一年,先休学。
你爸——
跑了,但债务我认,等我慢慢还。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像在宣布一场漫长的战争。
列车驶过一片麦田,阳光照进来。
江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皱巴巴的纸:
京州大学新生住宿确认单,上面写着江让(借住)。
我瞪大眼:你哪来的
老李帮我开的条子,说先当旁听生,明年再正式考。
他挠挠头,数学系旁听,不亏。
我破涕为笑,一拳锤他胸口:你吓死我了。
他接住我的拳头,顺势握住:
许岁,我欠你一年,也欠自己一个答案。
我低头,从领口拉出那枚∞拉环。
他愣了一下,也把自己钥匙扣上的小火车摘下来,两个金属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叮。
列车广播响起:前方到站——京州大学站。
我们同时起身,他帮我抬箱子,我帮他拎背包。
车门打开,热浪裹着桂花香扑面而来。
站台上,红色迎新拱门像一座单向的桥。
我回头看他:走吧,学弟。
他笑出一口白牙:学姐,请多关照。
出站口,学长举着数学学院牌子,冲我们喊:
数学系这边排队!
我把录取通知书递过去,学长在名单上划勾,又抬头:
江让旁听生老李打过招呼了,一起上车吧!
我侧头看江让,他眼里有光,像终于驶进月台的列车。
校车启动,窗外的京州南站渐渐缩成一个小点。
我悄悄握住他的手,掌心全是汗。
他回握,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
这一次,我不会再消失。
【第十章】
校车拐进林荫大道,两侧梧桐遮天蔽日。
透过车窗,我第一次看见京州大学的红砖钟楼——
夕阳把塔尖镀成金色,像有人把散伙饭那天的烛光搬到这里,永不熄灭。
江让坐在我旁边,鸭舌帽压得低低的,却仰着脸看得出神。
校车嗤的一声停在宿舍区,学长回头喊:
女生
7
号楼,男生
34
号楼,旁听生先去迎新办领临时卡!
我先陪江让去迎新办。
临时窗口前排了十来个人,都是各种原因晚到的。
江让把老李开的条子递进去,老师噼里啪啦敲键盘,
数学系旁听,学费全免,住宿
34
号楼
407,和你同级。
钢印啪地盖下去,像给未来盖了通行证。
我伸头看屏幕,备注栏里一行小字:
特殊原因,保留
2025
正式学籍申请资格。
办完卡,我们去
34
号楼放行李。
宿舍楼外墙爬满常春藤,窗户像一排排绿眼睛。
407
门开着,三张上床下桌,其中一张贴着《晴天》海报。
江让把
24
寸行李箱塞到空床下,动作轻得像怕惊动尘埃。
我靠在门框,突然意识到——
这是他第一次住校。
以前走读,书包里永远装着给妈妈的药盒。
许岁,陪我去钟楼吧。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只有我能听见。
我点头,把行李拜托给室友,转身跟他下楼。
钟楼在校园中轴线的尽头,要穿过一片大草坪。
傍晚的风带着桂花香,吹乱我新剪的刘海。
江让走在我外侧,手插在兜里,影子和我的重叠。
草坪上有新生在拍照,有人弹吉他唱《晴天》。
我们默契地绕开热闹,像绕开一个未愈合的伤口。
钟楼底层是校史馆,铁门半掩。
江让推开门,吱呀声在空荡的展厅里回响。
墙上挂着历届毕业生的合照,黑白、彩色,时间一层层叠。
他停在
2023
届数学系合影前,指着最后一排角落:
明年,我想站在那里。
我歪头看他:那我要站你前面。
他笑,眼角弯出细小的褶。
沿着旋转楼梯上到塔顶,只有我们两个人。
四面拱窗,视野开阔,能看见京州灯火一点点亮起来。
江让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小火车钥匙扣,
又把我脖子上的∞拉环摘下来,并排放在窗台上。
金属映着晚霞,像两枚被重新启封的勋章。
他从书包里翻出一支黑色马克笔,
在窗台内侧的木质墙面上写:
2024.8.29
江让
&
许岁
∞
字迹有些抖,却一笔一划。
写完,他把笔递给我。
我在后面补了一行:
迟到一年,也算准点。
夕阳沉下去,天空变成深紫色。
钟楼整点报时,七声钟响,震得心脏发麻。
江让突然开口,声音混在钟声里:
我妈第一次手术那天,我一个人在松城医院楼梯间,也听见钟声。
我转头看他,他继续说:
那时候我告诉自己,如果有一天能站在这里敲钟,就把所有的对不起都换成谢谢你。
我眼眶发热,却笑着怼他:文艺过头了。
下楼时,他走在前面,我踩他影子。
快到出口,他忽然停下,我猝不及防撞上他后背。
他转身,手从兜里伸出来,掌心躺着一张薄薄的卡片——
京州大学图书馆临时借阅证,照片是他,名字却写着:
江让(数学系
2025)
我愣住:怎么办到的
老李帮忙,先旁听,后转学籍,明年统一考试。
他把卡片塞进我手心:以后占座,记得留我旁边。
夜色彻底落下,我们往回走。
路过
7
号楼,我停下脚步:我得上去收拾东西。
江让嗯了一声,却没动。
昏黄路灯下,他低头看我,声音轻得像怕惊动夏夜:
许岁,谢谢你没放弃我。
我鼻子一酸,故作轻松地扬手:少来,明年考不上,我可翻脸。
他笑,突然伸手把我搂进怀里。
第一次,不是隔着校服,不是隔着车站人潮。
我听见他的心跳,很快,却一下一下笃定。
宿舍门禁
23:00,他送我到大门口。
刷卡机嘀一声,我回头看他。
他站在台阶下,双手插兜,背后钟楼灯光亮起,像给他镀了一圈光边。
我冲他摆摆手:晚安,学弟。
他抬手,小火车钥匙扣在空中晃了晃:晚安,学姐。
我跑上楼,趴在
7
楼阳台。
江让还站在原地,手机亮了一下,像是在给谁发消息。
下一秒,我手机震动——
【江让:明天一起去领教材】
我回:【领完教材去吃糖醋里脊】
【江让:无限续盘。】
风从远处吹来,带着桂花和烤红薯的味道。
我低头看手腕,拉环和小火车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我忽然想起高二那年运动会,他跑
400
米,我在终点喊加油。
他冲线后回头,冲我比了一个1。
那时候我不知道,原来那一指,指的就是今天。
钟声再次敲响,十二下,校园熄灯。
我把手机关机,拉上床帘,黑暗里听见自己心跳。
那一声一声,像列车驶过铁轨,像钟楼回荡的钟点,像无限循环的夏天。
我在心里轻轻说:
江让,欢迎来到京州大学。
欢迎来到我们的无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