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尊,沧涯仙尊,修仙界公认的万古第一人。他一剑可开天门,一念可覆沧海,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久到连他自己都忘了生辰。无数人穷尽一生,渴望得到他的一句指点,而我作为他唯一的亲传弟子,毕生的修行目标只有一个——想方设法,阻止他寻死。没错,我那强到无敌的师尊,他活腻了。今天用九天神雷淬体,是想看看能不能把自己电成飞灰;明天去无间魔渊裸泳,是盼着哪只不开眼的古魔能把他吞了。而我,沈星鸢,就是那个在他花样作死时,端着一碗长寿面,提醒他师尊,该吃饭了的冤种徒弟。
1
轰隆——!
紫金色的雷龙撕裂苍穹,带着足以湮灭一方小世界的恐怖威压,直直劈向昆仑之巅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
我抱着剑,面无表情地站在远处结界里,看着我师尊沐浴在雷光中,不但毫发无伤,甚至还伸了个懒腰,脸上满是索然无味。
唉,这天劫,一代不如一代了。他轻叹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我嘴角抽了抽。
师尊,这已经是九九归一混沌神雷了,号称连仙帝都能劈得神魂俱灭的玩意儿,您老人家拿它当搓澡的,还嫌力道不够
眼看第九道雷龙酝酿着毁天灭地的气息,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个食盒,慢悠悠地走上前。
师尊。我轻声喊道。
他回头看我,那张俊美得不像话的脸上,一双看透万古的眼眸里写满了无聊和失望。
阿鸢,为师这次是不是很有希望他眼中甚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期盼。
我打开食盒,将里面一碟精致的桂花糕递到他面前,香甜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师尊,山下王记的桂花糕,刚出炉的,再不吃就凉了。
他看着桂花糕,又抬头看了看天上那条蓄势待发,已经快要憋不住的雷龙,陷入了沉思。
雷龙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咆哮着,紫光大盛。
我淡定地补充道:您之前答应过我,在我结成金丹之前,不能死。
师尊脸上的期盼瞬间垮了下去,变得有些委屈:可为师已经等你五百年了,你连筑基都还没圆满。
我心说,那还不是因为您三天两头寻死,我一大半时间都花在给您收烂摊子上了,哪有空安心修炼
但我嘴上只是温顺地说:徒儿愚钝,让师尊费心了。不过……约定就是约定。
他盯着那碟桂花糕,又看了看天,最终无奈地挥了挥手。
那条足以让整个修仙界闻风丧胆的雷龙,像是被主人呵斥的哈巴狗,呜咽一声,不情不愿地……散了。
天空万里无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师尊接过桂花糕,优雅地捏起一块放进嘴里,眼神忧郁地望着远方,喃喃道:这了无生趣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我默默地站在一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师尊,求求您了,安安分分地当个活着的传说不好吗别再逼我这个战五渣去跟天劫抢人了!
2
吃完桂花糕,师尊的心情似乎平复了些,虽然依旧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阿鸢,这桂花糕的味道,似乎淡了些。他评价道。
我心中警铃大作。
以我五百年的经验,师尊一旦开始挑剔这些凡俗之物,就意味着他又在酝酿新的作死计划了。
许是王记换了师傅。我小心翼翼地回答,要不,我们下山去看看
主动提出下山,是我的策略。与其让他自己琢磨出什么去闯绝地、单挑神兽的鬼点子,不如我把他引到人多的地方去。毕竟,在凡人面前,他总得端着点仙尊的架子,不好意思死得太难看。
果然,师尊的眼睛亮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也好,去凡间走走,沾沾烟火气,或许能找到些……新的乐趣。
他口中的乐趣,我自动翻译为新的死法。
于是,我们师徒二人换上寻常的布衣,隐去一身仙气,如同两位出尘的世家公子,慢悠悠地晃下了昆仑山。
山下的青石镇一如既往地热闹。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不绝于耳,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师尊走在前面,东看看西瞧瞧,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孩子。我知道,他不是在看这些热闹,而是在用他那堪比天道的神识,扫描着方圆千里之内,有没有什么值得他一试的危险源头。
我紧跟在他身后,神经绷得像一根满弓的弦。
走到镇中心,前方忽然一阵骚动,一队身着华服、气息凌厉的修士排开人群,簇拥着一位锦衣青年,径直朝我们走来。
看他们的服饰,是附近的第一大宗门,玉虚宗的人。
为首的锦衣青年,是玉虚宗的少宗主,林天逸。此人天赋不错,年纪轻轻已是元婴修为,向来眼高于顶,行事霸道。
我下意识地想拉着师尊避开,麻烦能少一点是一点。
可偏偏,师尊停住了脚步。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群人,嘴角勾起一抹我极为熟悉的、看乐子的微笑。
完了,他找到乐趣了。
林天逸一行人直接在我们面前停下,他居高临下地瞥了我们一眼,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落到师尊身上,眉头一皱。
哪来的凡人,挡了本少宗主的路,还不快滚开
他的声音充满了傲慢。
我心头一紧,正要开口解释。
师尊却先一步说话了,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如果,我不滚呢
3
空气瞬间凝固。
林天逸大概从未想过,在这青石镇,居然有人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他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
好大的胆子!一个没有丝毫灵力波动的凡人,也敢顶撞本少宗主
他身后的玉虚宗弟子们立刻拔出长剑,剑气森然,将我们团团围住。周围的凡人百姓吓得纷纷后退,空出一大片场地。
我头皮发麻。
这些人看不出师尊的修为,只当他是个空有皮囊的普通人。这种信息上的绝对碾压,通常会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灾难。
我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少宗主,我们是外地来的,不懂规矩,这就给您让路。
说着,我就想去拉师尊的袖子。
可师尊却像一棵扎根在大地上的古松,纹丝不动。
他看着林天逸,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不,是评估。像是在评估一件新玩具的耐玩程度。
元婴初期,根基虚浮,灵力驳杂。师尊轻飘飘地评价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玉虚宗的传承,看来是断了。
这话一出,林天逸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找死!
他怒吼一声,并指成剑,一道凌厉的剑气直刺师尊的眉心。
这一剑,他显然是动了杀心。
我瞳孔骤缩,心跳几乎停止。
我知道师尊能轻易挡下,但我怕的是,他会觉得被元婴修士杀死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然后故意不躲!
电光火石之间,我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挡在了师尊身前。
我没有动用任何灵力,因为我知道我的修为在元婴修士面前如同蝼蚁。我只是举起了右手。
我的手腕上,戴着一串平平无奇的桃木手链。这是我入门时,师尊随手用昆仑山顶的桃树枝给我削的。
在林天逸那道足以开碑裂石的剑气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桃木手链上,一颗最不起眼的珠子,微微亮了一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华丽的光效。
林天逸的剑气,就像一缕青烟,在距离我一寸的地方,凭空消散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天逸脸上的狞笑僵住了。
所有玉虚宗的弟子都愣住了。
他们眼中的惊骇,比刚才看到师尊顶撞林天逸时,还要浓烈百倍。
因为他们清楚地看到,我什么都没做。
这种无声无息、化攻击于无形的手段,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师尊在我身后轻轻啧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失望:阿鸢,你又多管闲事。
我没理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脸色煞白的林天逸,缓缓开口:
现在,可以让我们走了吗
4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林天逸和所有玉虚宗弟子的心上。
林天逸的嘴唇哆嗦着,他死死盯着我手腕上的桃木手链,眼中满是惊惧和不可思议。他不是傻子,刚刚那一幕,只有一个解释——我们是扮猪吃老虎的绝世高人。
他引以为傲的元婴修为,在对方面前,连个响都听不见。
这已经不是踢到铁板了,这是直接一头撞上了昆仑神山。
前……前辈……林天逸的声音都在发颤,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前辈,还望前辈恕罪!
说着,他竟要当街跪下。
我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大礼。我可不想被一个元婴修士跪,折寿。
恕罪就不必了,师尊的声音懒洋洋地从我身后传来,只是,太弱了,没意思。
他的语气平淡,却比任何羞辱都更伤人。
林天逸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滚吧。师尊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
林天逸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带着他的人灰溜溜地跑了,连头都不敢回。
一场风波,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周围的百姓看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我们师徒俩怕不是什么微服私访的大人物。
我松了口气,转身看向师尊,有些无奈:师尊,您就不能安分点吗
是他们自己撞上来的。师尊一脸无辜,而且,阿鸢,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有趣
你看,他指了指林天逸消失的方向,眼中闪烁着一种我极其不祥的预感,一个元婴修士,仗着宗门势力,就敢如此横行霸道。那如果是化神呢合体呢甚至是渡劫期的老怪物呢
我的心猛地一沉。
师尊,您想说什么
他笑了,那笑容灿烂又纯粹,却让我遍体生寒。
为师觉得,‘被弱者仗势欺人,然后忍无可忍地反击’这种死法,似乎太过平庸。但如果是,‘主动去招惹一个背景通天的纨绔子弟,引出他背后那个连为师都要忌惮三分的古老存在,然后在惊天动地的大战中光荣赴死’……
他顿了顿,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那是我许久未见的、真正充满期待的光芒。
阿鸢,你不觉得,这种死法,充满了仪式感和美学吗
我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完了。
他不但找到了新的作死思路,甚至还从中找到了美学。
我感觉我的修仙之路,前途一片黑暗。我阻止他寻死的难度,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5
我花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消化掉师尊那个充满美学的作死计划。
简单来说,他想当一个究极碰瓷王。
去招惹那些修仙界最顶级的仙二代、神三代,用最嚣张的态度,逼得对方摇人,把家里那些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老祖宗给叫出来。
然后,在与老祖宗的世纪对决中,华丽地战败,含笑九泉。
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师尊,您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是说万一,对方老祖宗打不过您呢
师尊闻言,认真地思索了片刻,然后一脸严肃地对我说:那为师就只能含恨将他们全族挫骨扬灰,再换下一家了。
我:……
得,当我没说。
他似乎觉得这个计划完美无缺,兴致高昂地拉着我在青石镇的茶馆里坐下,一边品着凡间粗茶,一边闭上双眼,神识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瞬间覆盖了九州四海。
他在……筛选目标。
我就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看着他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心惊肉跳。
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
有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一道水镜凭空出现。镜中,是一座悬浮于云海之上的宏伟巨城,仙鹤环绕,瑞气千条。
天机城,东域最大的修仙者聚集地。师尊介绍道,语气像个准备带孩子去游乐园的父亲,三天后,城中最大的拍卖行‘万宝楼’,将拍卖一缕‘太古龙魂’。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这缕龙魂,有一个志在必得的买家。师尊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南岭萧家的少主,萧无忌。此子天纵奇才,三百岁便已是合体期大圆满,为人更是狂傲不羁,目中无人。
南岭萧家!
我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传承了数十万年的隐世古族,据说族中曾出过真仙,底蕴深不可测。萧家的护短,更是人尽皆知。
最重要的是,师尊的语气带着一丝愉悦的颤音,萧无忌身上,有他家老祖宗留下的一道保命仙符。那位老祖,据说离那传说中的仙帝之境,也只有半步之遥了。
我彻底说不出话了。
师尊这哪里是去碰瓷,他这是要去踹真龙的屁股,还要指望被龙息喷死啊!
走吧,阿鸢。他站起身,水镜消散,好戏,要开场了。
话音未落,他衣袖一挥,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周遭的茶馆、街道、乃至整个青石镇都瞬间化作流光。
下一息,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时,耳边已是鼎沸人声,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灵气扑面而来。
我们,已经站在了天机城的门口。
6
天机城不愧是东域第一仙城。
脚下是浑然一体的白玉地砖,抬头是琼楼玉宇,悬浮在云端。往来的修士,修为最低的都是金丹期,元婴化神更是随处可见。
我跟在师尊身后,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神仙府邸的乡下丫头,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而师尊,却像是在逛自家的后花园。
他一身朴素的布衣,与周围那些身着华丽法袍的修士格格不入,但那份从容淡定的气质,却让任何人都无法小觑。
我们径直走向城中心最宏伟的那座建筑——万宝楼。
出示了足够的灵石作为资产证明后,我们被一位貌美的侍女引到了二楼的一处雅间。透过面前的单向水晶,可以将整个拍卖会场尽收眼底。
师尊,我们真的要……我还是忍不住想劝他。
嘘。师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投向了斜对面最尊贵的一间天字号包厢,主角,登场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包厢里,一位身穿金丝黑袍的青年正众星捧月般地坐于主位。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倨傲,周身灵力雄浑如海,正是合体期大圆满的修为。
想必,他就是萧无忌。
拍卖会很快开始,一件件奇珍异宝被呈上来,引得楼下阵阵惊呼。
师尊始终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对那些足以让渡劫期大能都眼红的宝物,没有丝毫兴趣。
我知道,他在等。
等那缕太古龙魂,也等一个将自己推向死亡深渊的机会。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在万众瞩目下,压轴的拍品被抬了上来。
那是一个由万年玄冰制成的玉盒,打开的瞬间,一声高亢的龙吟响彻全场,一缕金色的、宛如实质的龙形虚影在盒中盘旋,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压。
太古龙魂!起拍价,一亿上品灵石!拍卖师的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全场一片死寂。
这个价格,已经足以让绝大多数顶级宗门倾家荡产了。
三亿。
斜对面的天字号包厢里,传出萧无忌懒洋洋的声音。
他一开口,就直接将价格翻了三倍,既是势在必得,也是一种震慑。
果然,再无人敢开口。
拍卖师环顾四周,拿起拍卖槌,高声道:三亿一次,三亿两次……
就在他即将落下第三槌时。
十亿。
一个平淡无波的声音,从我们的雅间传了出去。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7
十亿!
这个数字像一颗惊雷,在寂静的拍卖会场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些包厢里的大人物,都齐刷刷地投向了我们这个平平无奇的雅间。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强大的神识扫了过来,带着惊疑、揣测和不善。
我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手死死地攥着衣角。
师尊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还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斜对面的天字号包厢里,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萧无忌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非要与我萧家过不去吗
他直接搬出了家族名号。在东域,萧家二字,比任何威胁都管用。
然而,他遇到的是我师尊。
一个活腻了的、巴不得全世界都来找他麻烦的异类。
萧家师尊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没听过。万宝楼拍卖,价高者得,不是吗
噗——
我仿佛听到了楼下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但又立刻死死憋了回去。
没听过萧家,这句话的挑衅意味,简直拉满了。
整个会场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萧无忌显然被气得不轻,包厢里的空气都开始扭曲,恐怖的威压泄露出来,让楼下的许多修士脸色发白。
很好。他怒极反笑,你有种。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命,把这龙魂带出天机城!
他放弃了竞价,直接转为赤裸裸的威胁。
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师尊接下来的话,却让我的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轻笑一声,用一种带着些许惋惜的口吻说道: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你们萧家的《九转玄功》,练到高深处,本就容易肝火旺盛,心魔丛生。你如今根基不稳,强行突破,若是再动怒,怕是离走火入魔不远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九转玄功》是萧家不传之秘,外人根本不可能知晓!
而这个神秘人,不仅一口道破,甚至连萧无忌修炼出了问题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这是在揭萧家的老底!
你……你到底是谁!
萧无忌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惊骇和一丝恐惧。
他最大的秘密,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当众揭穿,这种感觉,足以让他这样的天之骄子道心崩溃。
我是谁不重要。师尊的语气依旧平淡,重要的是,这龙魂,我要了。
8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狂暴的杀意,轰然从天字号包厢中爆发!
找死!
萧无忌的身影如同一道金色闪电,直接撞碎了包厢的水晶壁,手持一杆龙纹金枪,裹挟着滔天威势,直刺我们而来!
他被彻底激怒了!
这一枪,蕴含着他合体期大圆满的全部修为,枪尖所指,空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声。
整个万宝楼的防御法阵瞬间被激活,但在这狂暴的一击面前,竟也摇摇欲坠。
快退!
楼下的修士们惊恐地四散奔逃,生怕被这恐怖的攻击波及。
完了!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下意识地就要催动腕上的桃木手链。
然而,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按住了我的手。
是师尊。
他对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用出手。
然后,他站起身,面对那石破天惊的一枪,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动作。
他没有祭出法宝,没有运转灵力,甚至连护体罡气都没有撑开。
他只是伸出了两根手指,食指和中指。
就像是,要去夹住一只飞来的苍蝇。
在那金色的枪尖即将洞穿他眉心的前一刹那,他的手指,精准无比地,夹住了枪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那足以洞穿山脉、截断江河的恐怖一枪,就那么轻飘飘地,被两根凡人般的手指,稳稳地夹住了。
所有的威势,所有的灵力,所有的杀气,都在那两根手指前,烟消云散。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萧无忌脸上的狰狞和疯狂,也凝固成了极致的惊骇与茫然。他无法相信,自己引以为傲的全力一击,竟被对方如此风轻云淡地化解。
这已经超出了常理,超出了修行的范畴。
这是神迹!
力道不错,可惜,枪法太烂。
师尊淡淡地评价了一句,然后,手指微微一用力。
咔嚓——
那杆由深海寒铁精华打造、刻满了神妙阵纹的上品道器龙纹金枪,从枪尖开始,寸寸断裂,最后化为一堆废铁,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
萧无忌如遭雷击,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
他看着师尊,眼神里不再是愤怒,而是如同见鬼了一般的恐惧。
你……你究竟是……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他猛地从脖子上扯下一块古朴的玉符,毫不犹豫地一把捏碎!
嗡——!
一道凡人肉眼不可见,却让在场所有化神期以上修士神魂战栗的波动,冲天而起,撕裂了万宝楼的穹顶,贯穿了天机城的护城大阵,射向了遥远天际的未知之处。
一股古老、苍茫、足以让天地为之臣服的恐怖气息,开始从虚空之中,缓缓降临。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完了,他成功了。
他真的把那个半步仙帝的老祖宗给摇出来了。
我颤抖着睁开眼,看向身旁的师尊。
只见他抬着头,望着那气息传来的方向,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露出了一种……
一种近乎痴迷的、灿烂到极致的笑容。
终于来了。他轻声呢喃,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狂喜和……期待。
9
那股气息,无法用言语形容。
它不像是力量,更像是一种规则。
当它降临的那一刻,整个天机城的时间和空间都仿佛被凝固了。风不再吹,云不再流,所有修士的灵力都被死死压制在体内,动弹不得。
人们惊恐地抬起头,看到天机城的上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裂缝的背后,是深邃无垠的混沌,一道模糊不清、却又伟岸到无法想象的虚影,正缓缓从中探出。
仅仅是一道目光投下,就让无数修为低下的修士当场跪伏在地,七窍流血。
这就是半步仙帝的威压吗
连天道,似乎都在这股气息面前瑟瑟发抖。
何人,敢伤我萧氏麒麟儿
一个苍老而宏大的声音,仿佛从万古之前传来,直接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响起。
捏碎了玉符的萧无忌,此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脸上虽然还带着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病态的亢奋和怨毒。
老祖救我!他指着师尊,嘶声力竭地吼道,就是他!是他折辱萧家,毁我法宝,还妄图抢夺龙魂!
那道伟岸虚影的目光,缓缓聚焦到了我们这个小小的雅间。
被那道目光注视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快要被碾碎了。我拼尽全力,想要催动桃木手链,却发现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在这绝对的规则面前,一切法宝、神通,都失去了意义。
这就是师尊想要的吗
这就是他期待已久的,华丽的终点
我绝望地看向他,却发现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他非但没有被那股威压影响,反而向前踏出一步,走出了雅间,悬浮于半空之中,与那横亘天际的伟岸虚影遥遥相对。
萧家老鬼,你终于肯出来了。师尊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威压,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等你,很久了。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连那伟岸的虚影,似乎都出现了一丝波动。
是你苍老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惊疑,不对,你的气息……你不是他……
我是谁不重要。师尊打断了他,重要的是,今天你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他缓缓抬起右手,还是那两根修长而白皙的手指。
当年你侥幸从我手中逃脱一缕残魂,躲藏了十八万年,当真以为,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师尊的话,像是一道道天雷,劈得在场所有人神魂巨震。
什么意思
听这口气,这位神秘强者,似乎早就认识萧家老祖而且……萧家老祖当年还败在他手上,只逃走了一缕残魂
这……这怎么可能!
萧无忌脸上的得意和怨毒,瞬间凝固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老祖,又看看那个布衣青年,眼中充满了混乱。
那道伟岸的虚影沉默了,但周围混沌的翻涌,却显示出他内心的极不平静。
你是……沧涯!
终于,那个苍老的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惊恐和颤抖。
你居然还活着!
10
沧涯二字一出,天地间仿佛有那么一瞬间的死寂。
紧接着,下方的人群中,几个白发苍苍、气息古老得如同活化石一般的老怪物,像是听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事情,猛地抬起头,失声惊呼:
沧涯仙尊!
不可能!他不是早在上古末期那场灭世之战中,为了封印天外邪魔,与天道同归于尽了吗
古籍中记载,那一战,仙神陨落如雨,万界崩塌,是他以一己之力,挽救了这方宇宙……
一声声惊呼,汇成了一段段失落的传说。
我呆呆地看着师尊的背影。
这些……都是师尊的过去吗
他总说自己活得太久,活腻了。我一直以为那只是因为他太强大,找不到对手。却从未想过,在他那副慵懒无谓的外表下,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往。
他不是活腻了,他是……太累了吧。
拯救了世界,却失去了所有。独自一人,在漫长到没有尽头的时光里行走,眼看着沧海桑田,故人成灰。
那种孤独,才是最致命的毒药。
此刻,天穹之上的萧家老祖,那道伟岸的虚影剧烈地颤抖起来,竟是毫不犹豫地转身,想要缩回那混沌裂缝之中!
他要逃!
这位半步仙帝,在认出师尊的身份后,连交手的勇气都没有,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逃跑!
这一幕,彻底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现在才想走师尊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晚了。
他并指成剑,对着那道即将闭合的空间裂缝,随意地,向前一划。
没有剑光,没有剑气,甚至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他就那么普普通通地划了一下。
然而,下一刻,那道正在愈合的混沌裂缝,连同其中那道伟岸的虚影,就像一张被利刃划破的画卷,从中间,被整整齐齐地,一分为二。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
一切都发生得无声无息,却又震撼到极致。
那道被斩开的虚影,如同镜花水月般,缓缓消散。只留下一声充满了不甘和恐惧的嘶吼,回荡在天地之间。
沧涯……你……你已经超越了仙帝……
声音,戛然而止。
天地间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烟消云散。
风,重新开始流动。
云,重新开始汇聚。
天机城,恢复了正常。
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只剩下天空中那个依旧维持着挥剑姿势的白衣身影,和下方,死寂一片的人群。
所有人都仰着头,如同瞻仰神明一般,看着那个传说中的存在。
而我,看着师尊的背影,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赢了。
赢得如此轻松,如此理所当然。
可我分明从他那挥剑的动作中,读出了一丝……失望。
他精心策划的碰瓷,他满心期待的华丽死法,就这么……泡汤了。
11
全场死寂。
萧无忌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他最大的依仗,他家族的骄傲,那个半步仙帝的老祖,就这么被对方随手一划,给……抹杀了
连残魂都没能逃掉。
这个事实,对他造成的冲击,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他的道心,彻底碎了。
师尊缓缓放下手,转过身,目光落在了萧无忌身上。
萧无忌一个激灵,像是濒死的野兽,疯狂地向后退缩,嘴里语无伦次地哀求着:不……不要杀我……前辈……仙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师尊没有理会他的求饶,只是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用一种研究的目光看着他,问道:
你们萧家,就你老祖宗一个能打的吗还有没有更厉害的比如,你们家祠堂里供奉的牌位,有没有哪个能突然显灵,跳出来个真仙什么的
他的语气,充满了真诚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求知欲。
萧无忌被问懵了。
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人的脑回路。
都这种时候了,您不应该是考虑怎么处置我,怎么吞并我萧家产业吗怎么还在问我们家有没有更厉害的打手
周围的人也都是一脸茫然。
这位传说中的沧涯仙尊,怎么……好像跟传说里不太一样
没……没有了……萧无忌颤抖着回答,老祖宗……就是萧家最强的底蕴了……
哦。师尊的脸上,露出了肉眼可见的失望。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意兴阑珊地对我说:阿鸢,走了,没意思。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仿佛刚才随手抹杀一个半步仙帝,覆灭一个传承数十万年的隐世古族,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等……等等!
万宝楼的楼主,一个修为已达渡劫后期的白发老者,鼓起勇气,颤颤巍巍地飞了上来,对着师尊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晚辈万宝楼楼主钱多多,拜见沧涯仙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敬畏和激动,仙尊前辈,那……那缕太古龙魂……
师尊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哦,对了,差点忘了。
他屈指一弹,一枚储物戒指飞向钱多多。
十亿灵石,一分不少。东西给我。
钱多多哪敢收啊,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此等神物,能入仙尊法眼,是它的荣幸!晚辈愿将此物献于仙尊,只求仙尊……
他话还没说完,师尊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我杀人,从不白拿东西。
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散发出来,钱多多顿时冷汗直流,再也不敢多言,恭恭敬敬地将那装着太古龙魂的玄冰玉盒,双手奉上。
师尊接过玉盒,看都没看一眼,随手就抛给了我。
阿鸢,拿着。这玩意儿能量还算精纯,回头给你炖汤喝,应该能助你早日筑基圆满。
12
我捧着那沉甸甸的玄冰玉盒,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太古龙魂……炖汤喝
这可是能让无数渡劫期大能打得头破血流的无上至宝啊!就这么……给我当补品了
周围的修士们听到这话,眼珠子都快嫉妒红了。
他们看向我的眼神,从之前的好奇、揣测,变成了赤裸裸的羡慕嫉妒恨。
能成为沧涯仙尊的弟子,这是何等逆天的机缘!
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我清楚地看到,师尊的眼神,又恢复了那种万事万物都引不起他兴趣的、死水一般的沉寂。
他精心导演的一场大戏,结果对手太弱,连热身都算不上,就草草收场了。
那种巨大的失落感,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捧着玉盒,低声问道:师尊,我们……现在去哪
不知道。师尊摇了摇头,望向远方,眼神茫然,这世间,似乎再没什么值得我出手的地方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孤独。
我心头一紧。
我知道,最危险的时候,到了。
当一个人对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兴趣,当他再也找不到任何能让他提起劲头的事情时,他离真正的放弃,也就不远了。
不行,我必须想个办法!
必须给他找点事做!找一个……新的、足够分量的作死目标!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将我五百年来所看过的所有古籍、听过的所有传说,都翻了出来。
有什么地方,是连师尊都未曾踏足过的
有什么存在,是连师尊都要为之忌惮的
有了!
一个被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禁忌般的名字,猛地跳了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我有生以来最大的勇气,抬头看着师尊,一字一句地说道:
师尊,您听说过……归墟吗
归墟二字出口的瞬间,师尊那古井无波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真正的、剧烈的波动。
他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将我的灵魂看穿。
你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的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凝重。
周围的修士们,包括万宝楼楼主钱多多,都是一脸茫然。
显然,以他们的层次,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我顶着巨大的压力,艰难地开口:我在您书房最角落的一本无名玉简上看到的。上面说,归墟是万界之终,众神之墓,是连天道都无法触及的……禁忌之地。
师尊沉默了。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要发怒,要惩罚我偷看禁书的时候,他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如释重负、发自内心的笑容。
归墟……归墟……他喃喃自语,眼中那死寂的灰烬之下,重新燃起了一簇名为希望的火苗。
对啊,我怎么忘了那个地方。
他转过身,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眼中神光湛然,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兴奋。
阿鸢!你真是为师的福星!
走!我们去归墟!
去那个……据说连仙帝进去,都有死无生的地方!
13
师尊的行动力向来惊人,尤其是在作死这件事上。
前一秒他还在天机城,下一秒,他已经撕裂虚空,带着我出现在了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这里没有任何星辰,没有任何物质,甚至连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只有绝对的死寂和虚无。
这里是宇宙的边缘,也被称为‘无妄海’。师尊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穿过这片无妄海,就是归墟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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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紧张地环顾四周,紧紧跟在师尊身边。
即便有师尊的护持,我也能感觉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和恐惧。仿佛这片黑暗本身,就是一个能吞噬一切的活物。
师尊,归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忍不住问道。
师尊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回收站。他缓缓说道,一个回收所有废弃世界、陨落神魔、以及……失败的天道的回收站。
我听得心惊肉跳。
回收……失败的天道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畴。
每一个纪元的终结,都会有旧的世界和法则被淘汰。它们不会凭空消失,而是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到归墟之中,化为最原始的混沌能量。师尊继续解释道,那里,是终结之地,也是……一切的起点。
那为什么连仙帝进去都有死无生
因为归墟本身,就是一种‘抹杀’的规则。师尊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进入其中,你所掌握的一切法则、神通,都会被那里的规则同化、消解。你的存在,会从根源上被抹去,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仙帝也不例外,因为仙帝……本质上也是法则的体现。
我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明白师尊为什么会如此兴奋了。
对于一个连天道都奈何不了的存在来说,一个能从存在的层面上将他抹杀的地方,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完美墓地!
我们在这片无妄之海中穿行了不知道多久,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千年。
终于,在前方的黑暗之中,出现了一点……扭曲。
那不是光,也不是任何形态的物质。它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漩涡,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连虚无本身,都被它吸了进去。
那就是归墟的入口。
仅仅是远远看着,我就感觉自己的神魂要被撕扯出来。
师尊的表情却变得前所未有的狂热。
到了。他喃喃道,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阿鸢,跟紧我。
说着,他拉住我的手,义无反顾地,朝着那个代表着终结与毁灭的漩涡,一头扎了进去!
14
穿过漩涡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被分解成了最原始的粒子,然后又被重组。
这种感觉,比死亡还要恐怖一万倍。
当我恢复意识时,发现我们已经身处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天空是破碎的,大地是流动的。远处,有倾倒的巨大神殿,有折断的通天巨树,还有……一具具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骸骨。
其中一具骸骨,仅仅是一根手指,就比昆仑山还要巨大。骸骨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神威,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是上一个纪元的泰坦神王。师尊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他指着那具骸骨,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介绍路边的石头,当年曾一拳打碎过三个大世界,最后还是被我镇压的。
我:……
师尊,您能不能不要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出这么惊悚的话
我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法则果然是混乱的。重力时有时无,灵气狂暴驳杂,根本无法吸收。
更可怕的是,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不断地侵蚀着我的身体。我的修为,我所学的一切功法,都在被一点点地格式化。
感觉到了吗师尊问道,这就是归墟的‘抹杀’之力。在这里待得越久,你和原本世界的因果联系就越弱,直到被彻底抹除。
我心中一紧,连忙看向师尊。
他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种……享受
真舒服啊……他伸了个懒腰,脸上露出久违的放松神情,就像泡在温泉里一样。所有背负的东西,都在一点点地消失。
我这才惊恐地发现,师尊身上那股渊渟岳峙、仿佛与天地同在的气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
他不再是那个言出法随、一念覆世的沧涯仙尊。
他正在……变回一个人。
一个会受伤、会疲惫、甚至……会死的普通人。
师尊!我急了,我们快离开这里!这个地方太诡异了!
离开师尊笑了,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清澈得像个孩子,为什么要离开阿鸢,这里就是我寻觅了无数年的,最好的归宿啊。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他打断我,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好好活着吗对我来说,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堂堂正正地死去,就是最好的‘活着’。
我怔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从不远处传来。
我们循声望去,只见一具原本静静躺在地上的、不知名神魔的骸骨,竟然……缓缓地站了起来!
它空洞的眼眶中,燃起了两团幽蓝色的火焰,死死地锁定了我们。
一股充满了腐朽和怨念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归墟的‘守墓人’,被生者气息吸引过来了。师尊非但没有紧张,反而饶有兴致地评价道,不错,不错,正好让为师看看,在不能动用法则的情况下,这副身子骨,还剩下几分力气。
说完,他竟是赤手空拳地,朝着那具堪比山岳的骸骨,迎了上去。
15
那是一场我永生难忘的战斗。
没有毁天灭地的神通,没有崩碎星辰的法则。
有的,只是最原始、最纯粹的拳拳到肉。
师尊的身影,在那巨大的骸骨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但他每一次出拳,每一次闪避,都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力量与美感。
他的力量被归墟的规则压制了,但他战斗的技巧和经验,却早已烙印在了灵魂深处。
轰!
骸骨巨大的骨爪拍下,师尊灵巧地侧身避过,顺势一脚踹在它的膝盖关节处。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巨大的骸骨一个踉跄,险些跪倒。
它愤怒地咆哮着,另一只手横扫而来,带起阵阵恶风。
师尊不退反进,竟是踩着它的手臂,一路向上狂奔,在骸骨挥动另一只手拍向自己之前,一拳狠狠地轰在了它燃烧着魂火的头颅之上!
砰——!
巨大的头骨上,出现了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纹。
那具骸骨发出了无声的悲鸣,眼眶中的魂火剧烈地跳动起来,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它疯狂地甩动身体,想要将师尊甩下去。
师尊却像附骨之疽,任凭它如何挣扎,都稳稳地站在它的头顶,一拳又一拳,不知疲倦地砸下。
每一拳,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音。
每一拳,都让那骸骨的魂火黯淡一分。
我站在远处,看得心惊胆战,却又热血沸腾。
这才是真正的战斗!
抛开了一切虚无缥缈的法则和神通,只剩下最纯粹的意志和力量的较量。
我看到师尊的嘴角,挂着一丝畅快淋漓的笑容。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他不是在战斗,他是在……享受!享受这种久违的、命悬一线的感觉!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百拳落下之后。
咔嚓——!
巨大的骸骨头颅,再也承受不住,彻底爆裂开来。
那两团幽蓝色的魂火,也随之熄灭。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重新化为一堆没有生命的枯骨。
师尊从半空中落下,微微喘着气,额头上渗出了一丝细密的汗珠。他的拳头上,也出现了一些细微的伤口。
他受伤了!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皮外伤,但这对于万劫不磨、圣体不坏的沧涯仙尊来说,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看着自己拳头上的伤口,非但没有在意,反而低声笑了起来。
原来……受伤是这种感觉啊。他喃喃自语,眼中满是新奇,有点疼,但是……真好。
我看着他脸上那满足的笑容,心中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我把他引来归墟,到底是对是错。
16
解决了骸骨守卫,我们继续向归墟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那种抹杀的规则之力就越强。
师尊身上的气息,已经从一个深不可测的高人,跌落到了大概……化神期的水准。而且还在持续不断地下降。
而我,早就被彻底格式化成了一个凡人,体内空空如也,连一丝灵力都感觉不到。
不过奇怪的是,我的桃木手链,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它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温热,将那股侵蚀之力隔绝在外,让我不至于像师尊一样,被削弱得那么厉害。
一路上,我们又遇到了好几拨守墓人。
有上古时期陨落的魔神残魂,有被天道放逐的异兽凶灵,甚至还有一段……活过来的、充满了毁灭意志的破碎法则。
每一次,师尊都兴致勃勃地冲上去,用最原始的方式,与它们搏斗。
他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有被魔神爪牙撕裂的,有被凶灵能量灼烧的,甚至有一次,为了躲避那段破碎法则的攻击,他的半边身子都被湮灭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
可他的精神,却越来越亢奋。
那双死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眼眸,重新焕发出了神采。
他就像一个找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不知疲倦地探索着这个能给他带来死亡体验的游乐场。
我跟在他身后,默默地从储物戒里拿出丹药和纱布。
师尊,过来,上药了。我像个唠叨的老妈子。
不用,这点小伤,一会儿就好了。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不行!我板起脸,态度强硬,你现在不是无所不能的沧涯仙尊了,再不处理伤口,会感染的!
他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笑,乖乖地走过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让我给他包扎。
我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他背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眼圈忍不住有些发红。
阿鸢,别哭。他轻声说,为师现在,感觉很好。
哪里好了您都快被打死了!我没好气地回道。
可我感觉自己,正在‘活’过来。他看着远方流动的破碎大地,眼神悠远,以前,万事万物在我眼中,都只是一堆数据和法则,没有意义。但现在,我能感觉到疼痛,感觉到疲惫,感觉到……极限。
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这种感觉,才叫‘活着’。阿鸢,谢谢你。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闷声道:我才没想帮你,我只是……不想你死得那么难看。
他轻笑一声,没有再说话。
包扎好伤口,我们继续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座孤零零的黑色石碑。
石碑上,没有刻任何文字,却散发着一种比归墟本身还要古老、还要终极的气息。
师尊的脚步,停在了石碑前。
他脸上的笑容,也第一次,收敛了起来。
到了。他轻声说,归墟的核心,万界之墓。
17
黑色石碑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亘古永存。
它明明就在眼前,却又给我一种远在天边,甚至不存在于这个维度的错觉。
这是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天道之墓。师尊的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肃穆,每一个纪元终结时,逝去的天道,最终都会归于此处。这块碑,就是它们的墓碑。
天道的墓碑!
我被这个概念震撼得无以复加。
师尊绕着石碑走了一圈,伸出手,轻轻触摸着冰冷的碑面。
我曾亲手埋葬过三个天道。他缓缓说道,像是在回忆一件微不足道的往事,它们有的疯狂,有的衰老,有的……只是累了。每一个,在消散的最后,都会问我同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它们问我,‘沧涯,你为何还不死’
师尊的语气很平淡,我却听得心口一阵发堵。
连天道都会迎来终结,而他,却只能永恒地存在着,看着一轮又一轮的生灭,送走一个又一个的世界。
这种永恒,不是恩赐,而是最残酷的诅咒。
我回答不了它们。师尊收回手,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一丝解脱。
不过,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指着石碑的顶端。
我抬头望去,只见那光滑的碑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这块墓碑,是归墟规则的核心。只要毁了它,归墟的‘抹杀’之力就会瞬间暴涨万倍,将这里的一切,包括我,彻底从因果层面抹去,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师尊的眼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芒,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名为希望的光。
阿鸢,这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完美的结局了。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不……我下意识地摇头,师尊,不要!
这是最好的选择。他温柔地看着我,像是在安抚一个任性的孩子,我已经活得太久,太累了。该休息了。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中,凝聚起一团微弱但却无比精纯的力量。
那是他仅存的、尚未被归墟完全抹杀的本源之力。
他要用这最后的力量,击碎天道之墓,将自己,也一同埋葬于此。
不要!我冲了过去,想要阻止他。
可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轻轻推开,让我无法靠近他分毫。
阿鸢,他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响起,这五百年,辛苦你了。
回去之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忘了我,好好生活。
若有来生……为师,不想再修仙了。
话音落下,他掌中的光芒,轰然爆发,毫不犹豫地,印向了那块黑色的石碑!
18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我眼睁睁地看着师尊那决绝的一掌,即将印上石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他死!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竟是挣脱了那股束缚我的力量。
在师尊手掌落下的前一刹那,我用尽全身力气,扑了过去,挡在了他和石碑之间!
更准确地说,是挡在了他的手掌和石碑之间。
阿鸢!
师尊的惊呼声,在我耳边响起。
他想收手,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凝聚了他最后本源之力的一掌,结结实实地,印在了我的后心。
但,预想中的魂飞魄散,并没有发生。
我只觉得后心一热,一股无比温暖、无比浩瀚的力量,瞬间涌遍了我的全身。
我手腕上那串平平无奇的桃木手链,在这一刻,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七彩霞光!
霞光之中,十二颗桃木珠子缓缓浮起,环绕着我,飞速旋转。
每一颗珠子上,都浮现出一个古老而玄奥的符文。
这是……天道本源印记师尊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怎么可能!十二道……完整的十二道天道印记,怎么会在你身上
我回头,茫然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只知道,那股涌入我体内的力量,正在与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发生着奇妙的共鸣。
我感觉自己正在不断升高,视线穿透了归墟的混沌,看到了无尽的星海,看到了亿万个世界的生生灭灭。
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心头。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师尊看着我,脸上的震惊,缓缓变成了苦笑,最后,化为一种释然,我找了无数纪元的答案,原来……一直就在我身边。
他看着我,眼神无比温柔。
阿鸢,原来你,才是我存在的‘意义’啊。
师尊……我喃喃地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空灵而宏大,仿佛与整个宇宙产生了共鸣。
你不是一直问我,你从哪里来吗师尊轻声说,现在,为师告诉你。
你是为师,用十二个纪元的天道本源,一点一点,‘捏’出来的。
你不是修仙者,你也不是凡人。
你是……新的天道。
19
新的天道。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
无数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我看到了师尊,在一个个纪元的末尾,收集那些即将消散的天道本源。
我看到了他,在昆仑之巅,耗费了无尽的心血,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本源之力,凝聚成一个婴儿的形态。
我看到了他,给我取名星鸢,教我走路,教我说话,教我识字。
他不是活腻了。
他只是……在等我长大。
等我真正觉醒,拥有足够的力量,来接替他,守护这个他曾拼尽一切挽救下来的世界。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我铺路。
他带我下山,是想让我沾染凡尘因果,稳固道心。
他去招惹萧家,是为了引出那个老鬼,帮我清除掉未来可能存在的威胁。
他带我来归墟,根本不是为了寻死!
他是为了借助归墟的抹杀之力,将他自身所承载的、那些旧纪元的沉重因果,彻底洗去!然后,将他最纯粹的本源,毫无保留地,传承给我!
他刚才那一掌,根本不是要自毁,而是……最后的传功!
所有的一切,瞬间都明白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我眼角滑落。
师尊……您……您为什么……我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傻丫头。师尊抬起手,想要像以前一样,摸摸我的头。
可他的手,却在半空中,开始变得透明。
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地消散,化为最纯粹的光点,融入到我的身体里。
师尊!我惊慌地想要抓住他,却只捞到一片虚无。
别怕。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却依旧温柔,我不是消失了,我只是……换一种方式,陪着你。
从今以后,你就是沧涯,你就是天道。
守护好这个世界……这是……为师对你,唯一的……期待……
他的身影,彻底化为光雨,消散在空中。
最后一缕光点,融入我眉心的瞬间,我感觉整个世界,都与我融为了一体。
我能听到每一颗星辰的呼吸,能看到每一片花瓣的绽放。
我成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存在。
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站在空旷的归墟之中,抱着那串依旧散发着余温的桃木手链,哭得像个弄丢了全世界的孩子。
20
不知过了多久,我止住了哭声。
我缓缓站起身,眼神变得平静而坚定。
师尊用他的全部,为我铺就了前路。
我不能让他失望。
我抬起手,对着那块黑色的天道之墓,轻轻一挥。
石碑,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整个归墟,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那股抹杀一切的规则之力,失去了核心,开始崩溃、消散。
这个埋葬了无数神魔、埋葬了旧天道的禁忌之地,迎来了它的终结。
我没有理会这些,只是转身,一步踏出。
空间在我脚下折叠,下一刻,我已经回到了昆仑之巅。
这里的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山顶的桃树,依旧开得灿烂。师尊常坐的那个石凳,还带着他的温度。
我走到石凳前,坐下。
就像过去的五百年里,无数次等待他作死归来时一样。
我从储物戒里,拿出了那个装着太古龙魂的玄冰玉盒。
我学着师尊的样子,指尖燃起一缕金色的火焰,开始慢慢地……熬炼那缕龙魂。
我要把它,熬成一碗汤。
一碗……长寿面。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坐在山巅,一边熬汤,一边轻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从今往后,我将继承师尊的意志,守护这个世界,直到下一个纪元的来临。
这或许会是一段很漫长、很孤独的旅程。
但我不怕。
因为我知道,他没有离开。
他化作了山间的风,林间的雨,天边的云。
他化作了这世间的每一寸山河,每一缕阳光。
他在用另一种方式,永远地,陪伴着我。
师尊,我看着锅里翻滚的金色汤汁,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面快好了。
这次,换我来等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