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阙,向来是仙光永驻,祥云缭绕之地。然而今日,秩序神宫之前,却弥漫着一股冻结神魂的肃杀。斩仙台那黑沉沉的巨石,仿佛亘古凶兽的獠牙,矗立在神宫投下的巨大阴影中,其上斑驳的暗红色泽,是新旧血液层层浸染、又被法则之力强行凝固后的不堪重负。台周,粗如儿臂的法则神链无声悬浮,表面符文流转,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像是无数冤魂在深渊底处哀嚎,编织成一张等待吞噬生命的罗网。
来自诸天万界的仙神,受秩序神宫强制征召,沉默地肃立在斩仙台四周。他们的面容在神宫倾泻下的冰冷光辉中模糊不清,唯有眼中难以掩饰的敬畏与恐惧,汇成一片无形的潮汐,在寂静中汹涌。目光的焦点,无一例外,都凝聚在斩仙台中央,那道被七十二根闪烁着不祥乌光的透骨钉贯穿了四肢百骸、死死钉在刑柱上的身影。
荆河。
他曾是名震一界的逍遥剑仙,如今却像一只被钉死在琥珀里的残破飞蛾。破碎的战甲勉强挂在身上,露出下面深可见骨、甚至能窥见内部黯淡法则符文的狰狞伤口。血污浸透了他的乱发,粘在苍白如纸的脸上。他的头颅无力地低垂着,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透骨钉上附着的蚀魂符文,带来足以让金刚石意志崩溃的痛苦。可他硬是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流淌。
终于,一道恢弘而冰冷的光柱自秩序神宫最高处垂落,光柱中,一道身影于法则交织的神座上缓缓显现。
墨玄。
当今秩序神宫之主,执掌天道律法,言出即法随的至尊。
他身着玄底金纹的神宫至尊袍服,其上绣着的并非龙凤祥云,而是密密麻麻、不断流转变化的太古神文——那便是束缚诸天万灵的《天条》本身。他的面容笼罩在一层朦胧而威严的秩序神光之后,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穿透神光,冰冷、漠然,如同两块被万载玄冰封存的黑色水晶,倒映着斩仙台上的惨状,却掀不起半分涟漪。
他的出现,让本就压抑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极点。所有仙神不由自主地更低下了头,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一名身着银白神官服、面无人色的侍法官,手捧一卷金光刺目的法旨,上前一步,用那种被法则之力扭曲过的、毫无任何人间情感的腔调,开始宣读:
罪仙荆河,原居巽风界,授逍遥仙位。然其罔顾天恩,不修德业,屡次三番质疑神宫律令,于下界散布逆言,煽动愚氓,抗拒税赋,私聚甲兵,更于三日前提剑擅闯‘万流归源池’,意图损毁天道根基!其行逆天,其心可诛!经神宫枢机殿审议,证据确凿,罪无可赦!依《天条》第一卷第三章第九条,处‘斩仙极刑’,即刻执行,神形俱灭,真灵溃散,永世不得超生!
逆天而行,永世湮灭!周遭维持秩序的金甲神将齐声呼喝,声浪裹挟着森严法则,震得虚空嗡嗡作响,也彻底掐灭了观刑仙神心中最后一丝或许存在的怜悯或质疑。
就在这山呼海啸般的宣判声中,斩仙台边缘的虚空,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微微荡漾了一下。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里。
来人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黑色长袍,样式古朴,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黑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几缕散乱的发丝垂在额前。他的面容看起来并不苍老,甚至称得上清俊,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得如同藏尽了万古星辰的生灭,沉淀着无法化开的疲惫与寂寥。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从一开始就在那里,与这肃杀威严的九重天阙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成为一种无法忽视的核心。
是林天。
刹那间,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惊愕、难以置信、恐惧、一丝极淡的希冀……复杂的情绪在死寂的仙神群中无声蔓延。高台之上,一直如冰封般端坐的墨玄,笼罩在神光下的眉头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双冰冷漠然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转动,落在了林天身上。
刑柱上,气息奄奄的荆河,像是回光返照般,猛地挣扎了一下,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被血污黏连的眼睫,他看到了那个身影。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光彩,干裂染血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微弱地、近乎幻觉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像一个终于等到家长的孩子,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无尽委屈与最终宽慰的、破碎不堪的笑容。
林天的心,像是被那只笑容化成的冰冷锥子,狠狠刺穿。一股庞然无匹的剑意在他周身一闪而逝,周遭的空间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几个离得稍近的神将闷哼一声,脸色发白地踉跄后退。
他一步步向前走去。脚步落在冰冷如镜的天阙玉砖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却像踩在每一个在场仙神的心跳节拍上。人群如潮水般无声分开,为他让出一条直通斩仙台的路径。无人敢阻拦,甚至无人敢大声喘息。
他走到斩仙台边缘,停下。抬头,目光穿透那冰冷的宣判声,穿透那威严的神光,直直地刺向神座上的墨玄。
墨玄。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道绝世的剑锋,清晰地切开了所有嘈杂,传入每一个存在的耳中,带着一种几乎要碎裂的平静,放了他。
神座上的身影纹丝未动,唯有那双冰冷漠然的眸子,微微低垂,落在了林天身上。那目光中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波动,没有一丝旧日的痕迹,就像在看一个突然闯入、无关紧要却又有些碍眼的陌生阻碍。
林天。墨玄开口,声音如同亿万道法则神链相互摩擦撞击,每一个字都带着《天条》本身的重量,轰然砸落在整个九重天阙,压得万千仙神神魂震颤,你要阻挠秩序神宫行刑
秩序林天嘴角扯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这弧度里浸满了无数年的血与火,还有眼前这荒谬绝伦的背叛,这就是你当年,在‘陨圣崖’上,对着亿万枯骨,对着崩碎的旧天法则,对我们所有人发誓要打破的东西这就是我们流干了血,埋尽了故友,想要换来的那个‘盛世’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不再是平静,而是蕴藏着滔天的怒火与悲凉,在寂静的天阙上回荡,震得神宫周遭的祥云都在溃散。
墨玄!睁开你的眼睛看看!看看这冰冷得像坟墓一样的神宫!看看这比旧天屠场更道貌岸然的斩仙台!看看这些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仙神’!和你我当年誓要推翻的那些,有何区别!甚至更虚伪!更令人作呕!
面对这雷霆般的质问,墨玄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唯有周身的秩序神光微微流转,显得愈发威严、至高无上、不容置疑。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手指修长,却蕴含着裁定生死、执掌法则的无上权柄,指向刑柱上的荆河,也指向台下的林天,以及林天所代表的一切过往与反抗。
旧天暴虐无道,视万物为刍狗,故而我等伐之,玉石俱焚,亦在所不惜。他的声音平稳、冷酷,如同宣读铁律,然天地运转,万物生息,阴阳有序,岂能无法无纪今日之秩序,乃是以律法守护众生安宁,以规则维系盛世繁荣,涤荡旧日污浊,绝非旧天可比。
触犯天条,便是撼动盛世根基,危及诸天稳定。逆天而行,唯有湮灭一途。此乃天地至理,不容私情。
林天,他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神宫至尊的煌煌天威,如同无形的亿万均神山,轰然压向林天,退下!
轰!
林天身周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扭曲爆鸣声,玉砖崩裂,法则显化如龙,要将他彻底镇压。但他黑袍微微拂动,身形挺拔如万古青松,连脚步都未曾移动半分。他只是看着墨玄,眼中的最后一点微光,彻底寂灭、冷却。那不再是看一个昔日可以把酒言欢、可以托付生死、可以并肩血战苍穹的挚友的眼神,而是在看一块冰冷、顽固、被所谓秩序彻底吞噬的顽石。
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林天轻声道,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既定、只是不愿面对的事实,坐上这个位置,穿上这身衣服,你就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我们为何而战,忘了埋骨他乡的兄弟姐妹流尽最后一滴血时,看着的是什么。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带着斩仙台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深深刺入肺腑,也刺入那早已千疮百孔的记忆深处。
他不是罪仙。林天的声音重新变得平静,死水般的平静,其下却涌动着足以焚毁诸天万界的暗流,他叫荆河,是我的人。今天,我带他走。
冥顽不灵。墨玄冰冷宣判,抬起的手掌猛然压下,再无半分迟疑,行刑!
嗡——!
斩仙台周围,七十二根法则神链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光芒,毁灭性的能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汇聚,符文燃烧,交织成一道粗壮无比、足以撕裂万古、磨灭一切神魂真灵的恐怖暗灰色光柱,对准刑柱上的荆河,轰然落下!速度之快,威势之猛,远超以往任何一次行刑,显然墨玄动了真怒,要一击绝杀,并震慑所有!
快!快得超越了思维,超越了光阴!
然而,在那毁灭光柱即将吞噬荆河的前一瞬——
一道剑鸣,清越、孤傲、带着万古的苍凉与决绝,仿佛自天地初开的第一缕光中响起,又似要鸣响至纪元终结的最后一刻,骤然压过了法则的轰鸣,压过了万物的声响,成为这九重天阙唯一的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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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依然站在原地,似从未动过。
但他背后,一道无形无质、却让所有感知到的存在神魂刺痛的剑意冲天而起!它并非多么浩荡磅礴,却带着一种极致的内敛与极致的毁灭真意!那道剑意后发先至,于万分之一的刹那,斩入了斩仙台汇聚的法则光柱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对冲的绚烂光华。
那足以湮灭大罗金仙、令神魔辟易的法则光柱,就像是遇到了绝对克星的冰雪,从中无声无息地断裂、崩解、消散为最本源的灵气粒子。连同那七十二根嗡鸣作响、坚不可摧的法则神链,也发出一连串凄厉的哀鸣,耀眼的光华瞬间黯淡熄灭,乌黑的链体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蛛网般的裂纹,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碎裂!
一剑!仅仅是一道意念之剑!便轻描淡写地斩断了秩序神宫引以为傲、代表天道刑罚权柄的斩仙台!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仙神目瞪口呆,神魂震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可是凝聚了当今盛世法则之力,由墨玄陛下亲手加持的斩仙台!竟被如此……如此轻易地破去!这林天,他的实力究竟到了何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高台上,一直稳坐如山、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墨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前倾了一丝。笼罩在他面容上的秩序神光剧烈地波动、闪烁了一下,那双冰冷漠然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极其痛苦的东西要挣扎出来,但下一秒,便被更汹涌、更冰冷、更绝对的的神光彻底淹没、镇压、抹平。
他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恐怖威压,整个秩序神宫随之轰鸣巨震,亿万符文疯狂流转,镶嵌于宫墙穹顶之上的无数星辰同时亮起,整个九重天阙的力量似乎都在向他汇聚,将他衬托得如同天道化身!
林天——!墨玄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炸响,裹挟着滔天怒意和绝对的威严,震得无数仙神耳鼻溢血,神魂欲裂,你竟敢以身试法,公然挑衅天威!今日,本座便亲自将你一并镇压,打入‘归墟之眼’,永世沉沦,以正天条!
林天却对那滔天威势恍若未闻。他的身影在原地微微一晃,已如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斩仙台上,荆河的身边。他伸出手指,指尖流淌着一抹微不可察的混沌气流,轻触那七十二根已然裂纹遍布、光芒黯淡的透骨神钉。
叮…叮…叮…
清脆的碎裂声接连响起,那些足以锁死上古神魔、折磨神魂的乌黑神钉,如同遇到了烈阳的冰雪,应声而碎,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荆河早已灯枯油尽的身体软倒下来,被林天一把扶住。那具躯体轻得吓人,仿佛只剩下空壳。最后的生机已几乎彻底断绝,神魂布满裂痕,如同摔碎的琉璃,只在最后时刻,感受到那熟悉无比、温暖却带着无尽悲凉的气息,荆河艰难地睁开一丝几乎完全被血污糊住的眼缝,嘴唇嗫嚅着,发出比叹息还要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气音:
…先生……您…终于…来了……走…快走……他…他已经…不是…墨…
话语未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气息彻底消散。那残破不堪的神魂,再也无法维持,如同风中残烛,猛地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化虚。
林天扶着那具迅速冰冷下去、正在慢慢失去形状的躯体,沉默地站着。他小心翼翼地,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将荆河轻轻放下,让他以一种尽可能安详的姿态,躺在这座浸满鲜血、冰冷无比的斩仙台上。他伸出手,轻轻合上了荆河那双未能瞑目、还残留着焦急与担忧的眼睛。
然后,他缓缓站直身体。
一股无法形容的气息,从他体内弥漫开来。不再是之前的寂寥疲惫,也不再是那内敛的锋芒,而是一种……决绝。一种背对一切、斩断一切、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他转向那高悬于上、散发着煌煌天威的神宫,转向那汇聚了整个盛世威压、如同天道化身的墨玄。
他手中,空无一物。
但他缓缓抬起了手,虚握。
仿佛有一声来自遥远太古的叹息,跨越了无尽时空,回荡在心间。
一柄剑,自他虚握的手中,缓缓生长而出。
剑身古朴,黯淡无光,甚至能看到一些细微的、如同岁月磨损的痕迹,像是埋藏在黄土深处万载刚刚出土。没有凌厉的剑气,没有耀眼的寒光,只有一种沉淀到极致的存在。
然而,当他真正握紧那看似平凡的剑柄时,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剑意轰然爆发!不再是内敛,而是如同沉寂万古的火山,终于喷薄!那剑意并不张扬霸道,却带着一种决绝的、背对众生的孤寂,一种要将眼前这令人窒息的盛世,将这虚伪的秩序,连同过往一切欢笑与泪水、誓言与背叛,彻底斩开、重塑的意志!
墨玄,林天抬头,目光平静地穿透无尽威压,再次看向那位神宫之主,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存在的识海,你说得对。
旧天,暴虐无道,当灭。
而这‘新天’……他微微一顿,手中的古朴长剑发出低沉的、仿佛来自洪荒之前的嗡鸣,与他周身那孤寂决绝的剑意共鸣,震得周遭空间不断塌陷又重组。
……也已腐朽。
也该……换一换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不再是之前那般的无声无息,也不是鬼魅般的闪烁。
而是简简单单,一剑斩出!
一道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笨拙的剑光,自他手中那柄古朴长剑上挥洒而出。初始并不起眼,仿佛凡人武夫竭尽全力的一劈。但离剑之后,这道剑光却骤然暴涨,化作一道撕裂寰宇、划分清浊、断灭万法的绝世锋芒!剑光之中,仿佛映照出无数逝去的面孔,有怒吼,有悲歌,有血与火燃烧的岁月,有并肩作战的豪迈,有生死相托的信任,更有那曾经在废墟与希望中共同许下、如今却已被彻底背弃的誓言!
这一剑,名为——乱天!
是他于远古末年,天地倾覆,万物凋零,与墨玄、青薇、战坤等一群志同道合、同样惊才绝艳的挚友,于生死绝境之间,感悟天道反噬、众生悲愿,最终凝聚了所有反抗意志与希望所创出的……逆天之剑!
剑光直斩秩序神宫!并非针对墨玄,而是直指那象征着他绝对权柄、维系着当前秩序的冰冷造物!
狂妄!墨玄震怒的声音响彻天宇,如同万雷齐鸣。他双手疾速引动,亿万秩序神链自神宫各处垂落,交织成一片绝对法则的领域,厚重如太古星域,挡在剑光之前。同时,更有无数金甲神将结成的庞大战阵,引动九重天阙之力,化作磅礴浩瀚的七彩洪流,如同天河倒卷,轰向林天!威势之盛,足以瞬间湮灭一方大千世界!
剑光与那法则领域、天阙洪流悍然对撞!
想象中的僵持并未出现。
嗤——!
一声轻响,如同利刃划开最上等的丝绸。
那凝聚了当今盛世最强法则、足以抵挡亿万星辰撞击的领域,那汇聚了万仙之力、浩荡磅礴的天阙洪流,在那一道看似朴素笨拙的乱天剑光面前,竟被从中一分为二,摧枯拉朽般撕裂开来!法则哀鸣,洪流溃散,如同滚汤泼雪,瞬间崩解!
剑光其势不减,甚至更添几分决绝与苍茫,狠狠斩落在秩序神宫那巍峨宏伟、符文密布的主体宫墙之上!
轰隆隆!!!
亘古屹立、象征着无上权威与绝对秩序的秩序神宫,在这一剑之下,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剧烈震颤!高达万仞的宫墙如同沙堡般崩塌,无数亭台楼阁、殿宇回廊倾颓解体,镶嵌其上的星辰一颗接一颗黯淡、爆炸!无数维持神宫运转的符文哀鸣着、挣扎着、然后破碎熄灭!一道巨大无比的裂痕,自巍峨的宫门处开始,向上急速蔓延,裂口处光滑如镜,几乎将这座庞然大物般的巍峨神宫,从中一剑劈成两半!
仅仅一剑!
万仙骇然,心神剧震,几乎魂飞魄散!那是秩序神宫!是墨玄陛下耗费无尽心血、集诸天资源打造的天道核心!是当今盛世的权力象征!竟被人……一剑斩裂!
拦住他!诛杀此獠!
结万仙戮神大阵!
保护陛下!守护神宫!
惊呼声、怒吼声、咆哮声此起彼伏,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仙神、神将们,尽管心中恐惧,但在天条律令的强制与对墨玄的恐惧驱使下,依旧祭出各式各样的法宝飞剑,施展出压箱底的神通秘术,结成一道道杀气冲天的战阵,如同汹涌澎湃的潮水,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扑向那斩出一剑后,依旧孤身立于斩仙台废墟之上的黑袍身影。
林天手持那柄古朴长剑,面对那铺天盖地而来、足以让日月无光、星辰陨落的攻击狂潮,面对那浩瀚如海、杀气腾腾的仙神大军,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无喜,无悲,无怒,无恨。
唯有手中的剑,再次扬起。
这一次,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一剑。
他的身影变得模糊,仿佛化出了万千化身,每一道身影都清晰无比,都挥出了一剑。刹那之间,万千道乱天剑意同时爆发,纵横交错,斩向四面八方!这些剑意看似相同,却又蕴含着微妙的不同,仿佛演绎着天地初开时的混乱与生机,又昭示着纪元终结时的寂灭与归墟。
剑光过处,什么仙器神器,什么神通秘法,什么战阵合击,皆如梦幻泡影,触之即碎!冲在最前方的仙神,无论是威震一方的星君,还是统御万军的神将,皆如朽木枯草般倒下,神血喷洒,染红了九重天阙的玉阶云台。无人是他一合之敌,无论来的是谁,无论施展何种惊天动地的手段,在那决绝寂寥、却又包罗万象的乱天剑意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一步步向前走去,走向那被斩裂的、不断崩塌的秩序神宫。每一步踏出,剑光便清空一大片区域,都有成百上千的仙神溃败、陨落。他仿佛又回到了远古末年,那片逆天而战、血火交织的最终战场,只是这一次,他身后再无可以托付背后的同伴,身前之敌,却多是昔日曾并肩作战、或受他们恩泽才得以存续的道友仙神。
剑光开辟道路,血与骨铺就阶梯。
无人能阻其半步。
高台早已在剑气余波中粉碎。墨玄悬浮于空,看着神宫被裂,看着万仙溃败,看着那道孤寂的身影一步步杀来,如同不可阻挡的末日灾星。他笼罩在神光下的面容剧烈扭曲,最终化为一声震动万古星空的怒吼,那怒吼中,竟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林天!!!
他彻底离开了残破的神座,周身秩序神链燃烧般闪亮,化作一柄巨大无比、缠绕着亿万雷霆与裁决符文的暗金色长枪——天罚之枪!枪尖所指,法则退避,仿佛汇聚了整个盛世天道所有的愤怒与意志,携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如同开天辟地之初的第一道毁灭神光,轰然刺向林天!
这是凝聚了当今天之意志的必杀一击!是秩序对叛逆的最终审判!
林天终于停步,抬头,看向那携滔天之势而来的墨玄,看向那柄代表着绝对秩序与审判的天罚之枪。
他举剑,平刺。
动作简单、直接、古朴。没有浩大的声势,没有绚烂的光华,没有万千变化,只有极致的凝练,极致的逆!
逆乱天道,背对众生!我道之外,再无他物!
针尖对麦芒!
剑尖与枪尖,于虚空之中,于万千仙神震骇的目光注视下,于不断崩塌的神宫背景中,精准无比地对撞在一点!
时间与空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下一个刹那——
嗡!!!
一道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恐怖冲击波,以对撞点为中心,呈球形轰然扩散!
九重天阙之上,无数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悬浮仙山如同沙雕般被抹去!远方的星辰簌簌摇动,继而接连爆炸,化作宇宙尘埃!观战的仙神被成片震飞,修为稍弱者直接形神俱灭,强一些的也吐血重伤,如同下饺子般从空中坠落!
本就遭受重创的秩序神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道巨大的裂痕疯狂蔓延,更多的宫殿开始崩塌、解体,无数神官、仙娥在惊呼中化为齑粉!
光芒散尽,能量乱流依旧撕扯着虚空。
虚空之中,林天持剑而立,衣袍猎猎作响,嘴角渗出一缕璀璨夺目的金色血液,缓缓滴落,每一滴都蕴含着恐怖的能量,砸落在下方的废墟中,发出轰鸣。
而墨玄,则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狠狠撞入身后摇摇欲坠、只剩下半边的秩序神宫深处,不知撞穿了多少层残垣断壁,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其气息瞬间萎靡混乱了大半,那柄天罚之枪早已崩碎成漫天光点。
高下立判!
林天抹去嘴角血迹,眼神依旧沉寂如万古寒潭,深不见底。他迈开脚步,踏过满地的神血与废墟,踏过哀嚎的伤者与冰冷的尸骸,一步步,踏入了秩序神宫那巨大裂痕的幽深之处,走向墨玄坠落的方向。
宫内,更加狼藉,断壁残垣间,侥幸未死的神官仙侍惊恐万状地躲避着,看向林天的目光如同看待行走的灭世天灾。
林天没有理会他们。他的神念早已死死锁定了墨玄那紊乱而微弱的气息源头。他一步一步,踏过神宫的废墟,走向最深处,走向那片连大战余波都似乎刻意避开、保存相对完好的区域。
那里,是秩序神宫的核心禁地,也是墨玄平日闭关、沟通天道、运转诸天法则的枢纽所在——天道殿。
殿门早已在之前的冲击中化为齑粉。林天毫无阻碍地走入其中。
殿内异常空旷、高阔。穹顶之上,原本应是一片浩瀚星穹的投影,此刻却黯淡碎裂,如同打烂的琉璃。四周墙壁刻满了无比繁复、不断自行演化的法则神纹,但此刻大多光芒黯淡,甚至不断崩灭又艰难重组。大殿中央,是一座高高耸起的白玉平台,平台上方,原本悬浮着一颗巨大无比、由无数法则链条缠绕而成的光球——那便是调控诸天秩序的天道核心枢纽。
但此刻,那颗光球已然黯淡破碎了大半,只剩下零星的光芒在艰难闪烁,如同风中残烛。无数法则的碎片像失去生命的萤火虫,在殿内无序地飘荡、湮灭。
而墨玄,就靠坐在那破碎的枢纽之下,背对着入口,身影显得异常佝偻、渺小。他身上那件代表无上权威的神宫至尊袍服破损严重,露出其下仿佛布满裂痕的、不再流转神光的肌肤。笼罩面容的秩序神光早已彻底消散,露出了那张林天熟悉到刻骨、却又陌生到令人心寒的脸。
只是此刻,那张脸上再无之前的冰冷与漠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一种仿佛承载了万古重负终于被压垮的痛苦,以及……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与解脱。
殷红中夹杂着暗金与破碎法则符文的血液,不断从他的口鼻、眼角、甚至皮肤的裂痕中渗出,滴落在冰冷的白玉地面上,晕开一小片一小片触目惊心的污迹。他的气息微弱而混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他似乎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头颅,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走进来的林天。
他看到林天手中那柄依旧古朴、却滴着神血的长剑,看到林天嘴角那未擦净的金色血痕,看到林天那沉寂如渊、看不出喜怒的眼神。
墨玄似乎想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却引得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痉挛。更多的、夹杂着内脏碎片和法则符文的暗金血液涌出,染红了他的下颌和前襟。
他抬起一只颤抖不休、皮肤开裂的手,虚弱地摆了摆,似乎想阻止林天靠近,又像是无力地打着招呼。
他的目光越过林天,似乎想要看向殿外那破碎的天阙,看向那被他亲手建立、又被他亲手推向林天剑锋的秩序,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痛楚,有无奈,有深深的悲哀,有一丝隐藏得极深的眷恋,最终,尽数化为一片虚无的、看透一切的悲哀与疲惫。
……盛……世……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得可怕,每说一个字,都仿佛在撕裂声带,耗尽了最后的气力,都有破碎的法则随着神血溢出,……已……成……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如同破风箱般拉扯。
……规矩……立了……他断断续续地,执着地说着,目光开始涣散,却依旧努力聚焦,似乎有什么话,必须说出来,……总需有人……来做那……恶人……守着……它……
……下一个……
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抬起那只颤抖得无法自持、不断滴落神血的手,手指艰难地弯曲,蘸着自身不断涌出的、滚烫的血液,在高台冰冷光滑的白玉地面上,极其缓慢、极其痛苦地,开始书写。
林天站在原地,手中的剑,前所未有的沉重。他看着墨玄这副模样,看着那些从他体内不断逸散出的、带着明显自我毁灭气息的法则碎片,看着他身上那由内而外崩坏的惨状,眉头死死皱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这伤势……远不止是他刚才那乱天一剑所能造成。那一剑虽重,却主要是破法、摧垮防御,更多的是道则层面的碾压。而墨玄此刻的状态,分明是神格根基的自我撕裂!是大道本源的崩溃反噬!是……自毁!
他……早已走到了尽头只是在强撑等待着自己的到来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窜入林天的识海,让他握剑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他看着墨玄那艰难书写的动作,看着那一个个以神血、以生命最后余烬泣血而成的字迹浮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不断地、沉坠地向无底深渊跌落。
血书完成。
那一个个字迹,狰狞、扭曲、绝望,却又带着一种异常执拗的认真,仿佛用尽了书写者最后的所有生命与意志。
墨玄的手指颓然垂落,狠狠砸在玉地上,发出一声轻响。他的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最后一丝气息如同轻烟般消散。唯有那双渐渐失去所有神采、变得空洞的眼睛,还固执地、涣散地望着林天的方向,望着这个他等待了许久、终于前来终结他的人。那眼神深处,似乎最终闪过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属于遥远远古时代的、如释重负的疲惫笑意,随即彻底凝固。
林天一步步走上前,脚步沉重得仿佛拖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他低头,看清楚了地上的血字。
那血字刺目地映入眼中,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神魂最深处:
盛世已成……恶人总需有人来做……
……下一个……该你了……
目光死死落在最后那五个字上——该你了。
轰!
仿佛九天惊雷直接在识海中炸开!无数的画面、声音、记忆碎片疯狂涌现!
是陨圣崖上,面对旧天最后反扑时,墨玄浴血奋战,回头对他嘶吼:林天!若我死了,这摊子事你来扛!别让兄弟们白死!;
是废墟之中,众人推举领袖时,墨玄笑着将他推到前面:论打架你厉害,论管事还是得我来!你这性子,太独!;
是盛世初建,百废待兴,深夜对饮时,墨玄眼中的疲惫与担忧:规矩立了,总得有人来做恶人……林天,若有一天我做得过了,你要记得今日之言……;
是荆河临死前那破碎的担忧:…他不是…墨…;
是墨玄最后那解脱的、疲惫的、复杂无比的眼神……
原来……原来如此!!
这不是背叛!
这是……一场持续了万古的、残酷的、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托付与接力!
墨玄从未背叛当年的誓言!他只是……选择了一条最艰难、最孤独、最不被理解、最终需要被挚友亲手终结的道路!他主动化身为秩序的象征,承担所有骂名与憎恶,以绝对的恶来快速稳固这个用无数牺牲换来的、脆弱的新生盛世!他甚至……早已为自己准备好了结局——死于林天剑下,既能彻底巩固林天逆天英雄的声望,为其接掌秩序铺平道路,又能以自身的死,来警醒林天,这个位置有多么冰冷、残酷和必要!
而他林天,却满怀恨意而来,一心只想清理门户,为自己最后一个追随者报仇,斩碎这令人窒息的秩序!
他手中的剑,斩碎的不仅是神宫,不仅是墨玄的生机,更是墨玄为他铺好的、那条他必须走下去的恶人之路!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林天的喉咙深处挤出。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握剑的手青筋暴起,那柄古朴的长剑发出嗡嗡的悲鸣。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悲恸与荒谬感,如同洪荒巨兽,一口将他吞噬。
殿外,隐约传来残存仙神惊恐的呼喊、哭泣和正在重新汇聚的脚步声。新的恶正在滋生,新的秩序需要建立,旧的天已被斩裂,需要有人来接手这片废墟,守护那个用无数牺牲换来的、血淋淋的盛世。
殿内,死寂无声。只有那血字,狰狞而滚烫,烙印在眼中,刻入魂里,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林天孤身立在废墟与尸骸之间,立在故友渐冷的躯体旁,背对着殿外渐渐逼近的喧嚣与未知,背对着那他曾誓要打破、又被挚友以性命为代价强行重塑并托付的……需要他继续去守、去扮演恶人的……盛世。
良久,良久。
仿佛过去了千万年。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剑归鞘。
那声极轻的铿鸣,却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压垮了万古的岁月。
然后,他俯下身,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将墨玄那逐渐冰冷、僵硬、却异常轻飘的躯体,小心翼翼地、背负到了自己依旧挺直、却注定要承担起万钧重担的背上。
他转过身,一步步,沉重如山岳,踏着满地的血污与尘埃,向外走去。
走向那被他亲手一剑斩裂的、血淋淋的、等待着他去收拾、去维系、去守护的……盛世。
阳光从他斩开的巨大裂缝中照射进来,拉长了他的身影,那身影背负着逝去的故人,背负着沉重的真相,背负着无尽的未来,一步步,融入那片刺目的光明与无尽的废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