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贵阳花果园菜市场,青石板路上还沾着湿泥,李嬢嬢的菜摊就已经支棱起来了。竹筐里码着刚从郊区田埂挖来的折耳根,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白嫩的根茎上还挂着细细的须,旁边的铝盆里泡着洗干净的折耳根叶,翠绿得能映出人影。她蹲在小马扎上,指尖麻利地掐掉折耳根根部的老泥,嘴里念叨着:要把须根捋干净才不涩,嫩叶留着拌着吃,比根还鲜。
嬢嬢,称三斤折耳根!一个穿冲锋衣的小伙子挤过来,背包上还挂着贵州旅游的吊牌。李嬢嬢抬头笑了:外地来玩的吧要凉拌还是炒腊肉凉拌我给你多带点辣椒面,自家磨的小米辣,够香!小伙子连连点头:听朋友说贵州的折耳根炒腊肉一绝,特意来买了回去让民宿老板帮忙做!
看着小伙子拎着折耳根走远的背影,李嬢嬢擦了擦手,目光落在筐角那丛带着泥土的折耳根上——这东西,不仅藏着父亲老周的饥荒记忆,更牵着几千年的食药同源史,从古代先民的救命草,到如今的家乡味,它的根须,早就扎进了中国人的生活里。
一、古籍里的蕺菜:跨越千年的食药密码
折耳根在古代有个文雅的名字——蕺菜,最早的记载能追溯到春秋时期。《越绝书》里曾提过越王勾践采蕺于会稽山的故事:公元前494年,勾践被吴王夫差打败后,退居会稽山(今浙江绍兴一带),当时军中缺粮,又流行痢疾,勾践亲自带领士兵在山脚下挖蕺菜充饥,没想到吃了一段时间后,士兵的痢疾竟慢慢好了。后来人们才知道,这不起眼的野菜不仅能填肚子,还能治病,会稽山的那片山坡,也因此被称为蕺山。
到了秦汉时期,蕺菜的药用价值被逐渐重视。《神农本草经》虽未直接记载,但书中提到鱼腥草,味辛,微温,主蠲痹,利小便,后世医家考证,这里的鱼腥草就是蕺菜——因它新鲜时自带一股类似鱼腥味的气息而得名。当时南方湿热地区的先民,常把蕺菜煮水喝,用来缓解暑热引起的腹泻、咽喉肿痛,算是最早的民间凉茶。
北魏时期的《齐民要术》,则详细记录了蕺菜的食用方法:蕺菜,四月采之,曝干,冬月作羹臛,甚滑美。意思是说,四月采摘新鲜的蕺菜,晒干后储存起来,冬天用来做汤或炖肉,口感滑嫩鲜美。这说明在魏晋南北朝时,蕺菜已经从应急野菜变成了可四季食用的食材,北方人也开始尝试食用这种南方常见的植物。
唐代医家孙思邈在《千金要方》里,第一次明确了蕺菜的药用配伍:治肺痈吐脓,以蕺菜捣汁,入蜜少许,服之立效。肺痈在古代是难治之症,多由肺热壅盛引起,而蕺菜的清热解毒功效恰好对症。那时候,南方的药铺里已经有晒干的蕺菜出售,百姓遇到肺热咳嗽,就会买些回来煮水,配上蜂蜜调味,既治病又顺口。
明清时期,蕺菜的食药用途更是普及。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专门为鱼腥草立了条目,写道:其叶腥气,故俗呼为鱼腥草……辛能散结,苦能泄热,寒能除热,故治痰热壅肺,发为肺痈吐脓。他还记载了民间用蕺菜的各种方法:凉拌、炒食、煮水、捣敷,甚至用来治疗疮痈肿毒——把新鲜蕺菜捣烂后敷在患处,能消肿止痛。《本草纲目》问世后,蕺菜的药用价值被更广泛地认可,不仅南方人爱吃,北方一些湿热地区也开始种植和食用。
有趣的是,明清时期的文人笔记里,还能看到关于蕺菜的趣味记载。清代李调元在《南越笔记》中写:粤人食蕺,不论老少,每食必具,谓能祛湿。说的是广东人吃蕺菜的习惯,不管男女老少,吃饭时都要摆上一盘,认为能去除体内湿气。而在贵州、四川等地的地方志里,更是随处可见田埂畔多蕺菜,民常采之,或食或药的记录,可见那时候,折耳根已经成了西南地区百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
二、1960年的田埂:攥在手里的活命草
1960年的贵州黔东南麻江县,山连着山,田埂绕着坡,日子过得比山坳里的井水还清苦。老周那年刚满12岁,个头还没家里的竹篮高,每天天不亮就得跟着父亲周老汉上山,手里攥着把磨得发亮的小锄头,竹篮里塞着个豁口的粗瓷碗——那是他们一天的粮食。
那年头,地里的玉米刚抽穗就遭了涝,红薯藤烂在地里,连喂猪的糠都剩不下。后来老周总跟李嬢嬢比划,全村人都在往山里跑,挖蕨根、摘野果、找能吃的树皮,而折耳根,是最靠谱的吃食。它不挑地方,田埂边、石头缝、山脚下的灌木丛里,只要有潮湿的土,就能扎下根,一挖就是一大簇,还不容易坏,揣在怀里能当干粮。
每天天不亮,周老汉就牵着老周的手,沿着田埂慢慢扒拉。露水打湿了裤脚,鞋底板磨出了水泡,老周咬着牙跟着走,不敢喊累——他知道,要是挖不到足够的折耳根,弟弟妹妹就要饿肚子。有一回,他在石缝里发现一丛特别粗壮的折耳根,伸手去拔时,被石头上的尖刺划开了手心,鲜血滴在泥土里,他却死死攥着那丛折耳根不肯放:爹,你看!这么大一把,够妹妹吃两顿了!
挖回来的折耳根,连洗都来不及洗仔细,周老汉就蹲在灶台边,把沾着泥的根茎掰成小段,丢进锅里煮。锅里没有油,没有盐,只有清水和几片干菜叶,煮出来的折耳根带着股冲鼻的腥气,软塌塌的像烂草。老周的妹妹那年才8岁,捏着鼻子不肯咽,母亲就把家里仅存的半把炒盐磨成粉,撒在折耳根上拌了拌,哄着她说:乖囡囡,咽下去就不饿了,明天娘再给你挖甜一点的。
其实哪有什么甜一点的,折耳根的腥气是天生的,只是饿到极致时,那点腥气早就被能填肚子的渴望盖过了。老周至今记得,有一回家里断粮三天,父亲挖回来的折耳根不够吃,母亲把自己那份省给了孩子们,自己嚼着没煮透的蕨根,嘴角都磨出了血泡。夜里老周醒来,看见母亲坐在灶台边,对着空锅抹眼泪,锅里还沾着几片没刮干净的折耳根叶。
那时候,村里人不仅吃折耳根充饥,还发现了它的小妙用。夏天孩子长痱子,母亲就把折耳根煮水,放凉后给孩子洗澡,痱子很快就消了;有人喉咙痛,就嚼几片新鲜的折耳根叶,虽然腥气冲,但过一会儿喉咙就舒服多了。老周说:那时候不知道什么药用价值,只觉得这东西‘有用’,能填肚子,还能治小毛病,是老天爷赏的救命草。
为了多存点折耳根,周老汉想出了个办法:把新鲜的折耳根洗干净,晒成干,挂在屋檐下,等冬天没野菜时再泡软了煮。晒折耳根的日子,屋檐下挂满了翠绿的根茎,风一吹,腥气飘得满村都是,有人笑着说老周家的屋檐下都能当药铺了,周老汉却摸着老周的头说:这不是药,是咱们全家的命。
1963年春天,地里终于有了收成,玉米棒子结得饱满,红薯也挖了半地窖。开饭时,母亲端上一碗煮得软烂的玉米粥,还特意拌了一小碟焯过水的折耳根,撒了点辣椒面。老周第一次觉得,折耳根的腥气里,竟然带着点清爽的鲜,他狼吞虎咽地吃着,母亲笑着说:以后不用再靠折耳根填肚子了,但这东西救过咱们的命,不能忘。
三、1980年的灶台:琢磨出来的家常味
1978年,老周娶了邻村的王桂英,搬进了村里新盖的砖瓦房。那时候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家里分了三亩水田、两亩旱地,老周勤勤恳恳地耕种,收成一年比一年好,粮缸再也没空过,餐桌上也渐渐有了油星——偶尔能炒个鸡蛋,逢年过节还能杀只鸡。但折耳根,还是雷打不动的常客。
王桂英是个爱琢磨吃的女人,嫁给老周前,在娘家就跟着母亲学做各种家常菜。她看着老周顿顿离不开折耳根,却总吃生拌或白煮的,觉得实在可惜:这东西要是做得好,肯定比咸菜还香。于是她开始试着给折耳根换花样。
第一次改良,是用开水焯折耳根。她发现,把折耳根放进沸水里焯30秒,捞出来过凉水,那股冲鼻的腥气就淡了很多,根茎也变得更脆嫩。她又试着往里面加调料:酱油、醋、蒜末、辣椒面,再淋上一勺烧热的菜籽油——滋啦一声,香味瞬间飘了出来。老周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这还是折耳根吗怎么这么好吃!
从那以后,王桂英的折耳根菜谱越来越丰富。春天折耳根刚冒芽时,她会摘最嫩的顶芽,拌上腐乳和香油,做成腐乳折耳根,清爽解腻;夏天把折耳根和拍黄瓜拌在一起,加一勺麻酱,就是道开胃的凉菜;秋天用折耳根炒腊肉——腊肉是过年腌的,肥而不腻,折耳根吸了腊肉的油香,变得软糯入味,那股独特的腥气和肉香混在一起,成了家里最受欢迎的菜。
王桂英还总说折耳根养人。有一年夏天,村里流行感冒,老周也染上了,咳嗽不止,还发着低烧。王桂英就每天用新鲜折耳根煮水,加几片生姜和红糖,逼着老周喝下去。喝了三天,老周的烧退了,咳嗽也轻了。她跟邻居说:这折耳根是好东西,老辈人说能‘败火’,果然没错。从那以后,邻居们也学着她的样子,用折耳根煮水治感冒、防中暑,折耳根的药用习惯,就这么在村里传了下来。
1985年李嬢嬢出生时,家里的日子已经过得很红火了。她从小就跟着母亲在厨房转,最常做的事就是蹲在灶台边,帮母亲掐折耳根的须根。王桂英手把手教她:掐须根要顺着纹路捋,不然会断在里面;焯水不能太久,不然就不脆了;辣椒面要选本地的小米辣,晒得干干的再磨,这样才够辣够香。
有一回,村里办喜事,王桂英被请去帮忙做菜,她做的折耳根炒腊肉和凉拌折耳根被端上桌后,很快就被抢了个精光。有人拉着她问做法,她笑着说:没什么诀窍,就是折耳根要新鲜,调料要舍得放,炒的时候火候要足,不能炒老了。从那以后,村里谁家办酒席,都要请王桂英去做折耳根菜,她也成了村里小有名气的折耳根厨娘。
1990年,老周带着全家搬到了麻江县城,租了间临街的房子,开了个小杂货店。县城的菜市场里有专门卖折耳根的摊位,不用再自己去田埂上挖,但王桂英还是习惯买带泥的新鲜折耳根,回家自己洗、自己掐须根。她说:别人处理的不干净,有的把老根留着,吃着发苦,自己弄的才放心。
那时候,县城里开始出现私人餐馆,有个餐馆老板尝过王桂英做的折耳根后,特意来请她去餐馆当厨师,专门做贵州家常菜。王桂英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答应了——她想让更多人吃到好吃的折耳根。在餐馆里,她又研发了新做法:折耳根炖排骨、折耳根煎鸡蛋、折耳根拌木耳,每道菜都很受欢迎,不少顾客都是冲着她的折耳根菜来的。有个常来的大爷说:我有高血压,医生让我少吃油腻,你这折耳根清爽,吃着舒服,还能‘败火’,我每周都得来吃两回。
四、2000年的摊位:走向街头的家乡符号
2000年,贵阳的城市发展越来越快,花果园片区建起了新的居民区和菜市场,王桂英因为年纪大了,从餐馆退了下来,李嬢嬢也从工厂下岗了。看着母亲每天在家闲不住,李嬢嬢灵机一动:娘,我们去菜市场摆个摊,专门卖新鲜折耳根和你拌的折耳根,肯定有人买!
王桂英一开始有点犹豫:人家会不会觉得我们卖的东西太普通李嬢嬢却很有信心:咱们的折耳根新鲜,拌得又好吃,肯定能卖得好!第二天,母女俩就去菜市场租了个摊位,从郊区农户手里收了新鲜的折耳根,支起了王嬢嬢老牌折耳根的招牌。
她们的折耳根确实不一样——每天天不亮就去农户家里收,只挑根茎粗壮、须根少的,回家后要洗三遍水,再一根一根掐掉老根和须子,保证每一根都干净脆嫩。拌折耳根的调料也是王桂英亲手配的:本地小米辣磨的辣椒面、自家酿的米醋、鲜榨的蒜末,还有一勺秘制的酱油——是用黄豆晒了半年,再加上八角、桂皮等香料熬出来的,香味特别浓郁。
第一天出摊,生意就超出了预期。不少住在附近的居民看到她们的折耳根新鲜,都来买,尝了拌折耳根后更是赞不绝口:这味道太正宗了,跟小时候家里妈妈做的一样!有个开餐馆的老板尝了之后,当场就定了每天买五斤:我餐馆里要做折耳根菜,就用你们家的,比批发市场的新鲜多了。
随着贵阳旅游的兴起,越来越多的外地游客来到这里,李嬢嬢的摊位前也多了不少生面孔。一开始,很多外地游客闻到折耳根的腥气就有点退缩,李嬢嬢总会笑着递上一小碟试吃:尝尝看,我们贵州的折耳根就这样,越吃越香,拌了调料就不腥了。而且这东西好处多,夏天吃了解暑,秋天吃了润燥,老辈人都把它当‘宝贝’呢。
有个从上海来的游客张女士,第一次尝折耳根时,因为没心理准备,差点吐出来,李嬢嬢赶紧给她递了杯温水:没事,很多外地人刚开始都吃不惯,你可以先少放一点调料,慢慢尝。我娘以前还用折耳根煮水给我治感冒呢,比吃药还管用。第二天,张女士竟然又来摊位前了,笑着说:我昨天回去查了一下,说折耳根能清热解毒,今天再来买半斤,试试炒腊肉。李嬢嬢赶紧给她称了新鲜的折耳根,还特意叮嘱:炒腊肉的时候要先把腊肉煸出油,再放折耳根,大火快炒,这样才脆。
为了方便外地游客带回去,李嬢嬢还琢磨出了真空包装的拌折耳根,用干净的塑料袋装好,抽成真空,能保存三天不坏。不少游客临走时都会买几袋,说要带回去给家人朋友尝尝。有个从北京来的小伙子,一次买了十袋:我同事之前来贵州吃过折耳根,一直跟我念叨,说这东西不仅好吃,还能祛湿,这次我多带点回去,让他们都尝尝。
随着生意越来越好,李嬢嬢的摊位也扩大了,不仅卖新鲜折耳根和拌折耳根,还增加了折耳根叶、折耳根干等品种。王桂英每天还是会来摊位帮忙,掐折耳根、拌调料,动作还是那么麻利。有顾客问她:嬢嬢,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这么辛苦她笑着说:不辛苦,看着大家吃得开心,我就高兴,这折耳根是我们贵州的好东西,要让更多人知道。
2015年,王桂英去世了,临走前她拉着李嬢嬢的手,指了指墙角那只磨得发亮的石臼——那是她嫁过来时从娘家带来的,磨了几十年的辣椒面和椒盐,内壁都泛着温润的光。阿妹,折耳根的根在土里,人的根在心里。她的声音已经很轻,却字字清晰,选折耳根要选带点须的,那才新鲜;拌调料要舍得放蒜,香;做人要实在,就像这折耳根,不挑地,不张扬,却能暖人。
李嬢嬢攥着母亲枯瘦的手,眼泪砸在石臼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王桂英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是她种了几盆折耳根的窗台,翠绿的叶子顶着晨露,生机勃勃。把……把那盆折耳根移到摊位前,让顾客看着,心里踏实。说完这句话,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出殡那天,不少常来买折耳根的老顾客都来了,有开餐馆的老板,有隔壁小区的阿姨,还有几个特意从外地赶回来的游客。他们手里都拿着一小束新鲜的折耳根,放在王桂英的灵前,有人红着眼圈说:王嬢嬢的折耳根,是我吃过最香的,她这辈子,都在用心做这一口家常味。
王桂英走后,李嬢嬢把那盆折耳根移到了摊位最显眼的地方,每天浇水、松土,就像母亲还在时那样。她依旧按照母亲的老规矩挑选折耳根、调配调料,甚至连磨辣椒面的力道都学着母亲的样子——顺时针磨三十圈,再逆时针磨二十圈,这样磨出来的辣椒面才够细腻,香味也更足。
有一回,李嬢嬢磨辣椒面时,手指被石臼边缘的毛刺划破了,鲜血滴在辣椒面里,她愣了愣,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教她磨调料的场景:那时候她才八岁,也是不小心划破了手,母亲一边给她包扎,一边说:做事哪有不受伤的只要用心,就不怕做不好。想到这里,李嬢嬢擦了擦眼泪,继续磨了起来——她知道,母亲的手艺,要靠她好好传下去。
五、2023年的餐桌:跨越山海的味觉记忆
2023年的贵阳,街头巷尾的餐馆里,折耳根已经成了标配——火锅店的蘸料里有折耳根碎,烧烤摊有烤折耳根,连西式快餐里都推出了折耳根汉堡。李嬢嬢的摊位前,更是挤满了人,有本地的老顾客,有来旅游的外地人,还有不少年轻人拿着手机直播买折耳根,说要让全国网友看看贵州的宝藏食材。
老周今年已经75岁了,身体还很硬朗,每天都会拄着拐杖去菜市场,坐在李嬢嬢的摊位边,看着来来往往的顾客,偶尔会跟他们聊起折耳根的往事——从春秋时勾践采蕺菜充饥,到母亲用折耳根煮水治感冒,再到如今折耳根成了网红美食。有个学历史的大学生听了之后,特意写了篇关于折耳根食药史的文章,发表在当地的报纸上,标题就是《从蕺菜到折耳根:一口跨越千年的家乡味》。
文章发表后,不少人拿着报纸来找李嬢嬢的摊位,有人说:原来折耳根还有这么久的历史,吃起来更有味道了!老周看着报纸上的文字,笑着对李嬢嬢说:你娘要是知道,肯定高兴——她一辈子没读过书,却把这折耳根的‘根’,扎在了咱们心里。
李嬢嬢的女儿小敏,今年刚上大学,学的是食品专业。她放假回家时,会帮李嬢嬢研究新的折耳根做法,比如折耳根酸奶昔折耳根脆片,虽然有些做法老周不太能接受,但他还是笑着说:年轻人有想法,只要不丢了折耳根的本味,怎么弄都行。
有一回,小敏把李嬢嬢的拌折耳根拿到学校的美食节上,没想到大受欢迎,不少同学都说:原来折耳根这么好吃,以前听着就觉得可怕,现在爱上了!小敏还建了个微信群,把李嬢嬢的折耳根推荐给同学和朋友,不少人都托她帮忙邮寄,李嬢嬢就每天抽空打包、发货,看着折耳根从贵阳寄到北京、上海、广州,她心里特别自豪:我们贵州的折耳根,走到哪里都受欢迎!
今年秋天,李嬢嬢受邀去参加了一个全国地方特色食材展,她带着母亲传下来的石臼和自己拌的折耳根,在展会上摆了个小摊位。不少人围着她的摊位,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怎么有股特别的味道李嬢嬢耐心地介绍:这是我们贵州的折耳根,古代叫蕺菜,春秋时就有人吃了,既能当菜又能当药,你们尝尝,拌了调料很好吃。
有个从国外回来的华人陈先生尝了之后,眼眶都红了:我小时候在贵州住过几年,跟着奶奶在田埂上挖过折耳根,就是这个味道!后来出国了几十年,再也没吃到过,今天终于找到了!李嬢嬢听了很感动,给了她一瓶自己熬的酱油:拿着,回去拌折耳根的时候用,这样就像在贵州吃的一样了。陈先生接过酱油,哽咽着说:这不是一瓶酱油,是我小时候的记忆啊。
展会结束后,有不少餐饮企业来找李嬢嬢合作,想把她的折耳根配方商业化,开出了很高的价格,但都被她拒绝了:我娘说过,折耳根的关键是新鲜和用心,商业化了就容易偷工减料,用机器代替手工,味道就变了。我还是喜欢在菜市场摆摊,看着大家挑折耳根、尝折耳根,听他们说‘好吃’,这样才踏实。
回到贵阳,李嬢嬢依旧每天早早地去菜市场摆摊,掐折耳根、拌调料,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和菜市场的喧闹声融在一起。老周还是会坐在摊位边,偶尔帮她递个袋子、收个钱,父女俩的身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外温暖。
傍晚时分,菜市场渐渐安静下来,李嬢嬢收拾好摊位,拎着剩下的一点折耳根和刚买的腊肉回家。厨房里,小敏已经把米饭蒸好了,正等着她一起做折耳根炒腊肉。油锅里的腊肉滋滋作响,撒上折耳根后,一股独特的香气飘了出来,老周坐在餐桌旁,看着孙女和女儿忙碌的身影,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王桂英的照片,嘴角露出了笑容。
饭桌上,小敏夹了一筷子折耳根炒腊肉,递给老周:爷爷,你尝尝,今天的折耳根特别新鲜,跟奶奶做的一样香。老周尝了一口,眼睛眯了起来:是这个味,是这个味啊……你奶奶要是在,肯定也爱吃。
窗外的月光洒进屋里,落在墙角的石臼上,泛着柔和的光。李嬢嬢看着石臼,又看了看饭桌上的折耳根,突然明白母亲说的根是什么——折耳根的根在土里,扎得越深,长得越旺;而人的根,在记忆里,在手艺里,在一代又一代的传承里。
这口带着腥气的折耳根,从春秋的田埂到如今的餐桌,从救命的野菜到家乡的符号,它的根须不仅扎进了泥土,更扎进了中国人的生活里,成了跨越千年、从未断过的味觉记忆。而李嬢嬢知道,只要她还在摆摊,只要还有人爱吃这口折耳根,母亲的手艺就不会消失,这份家乡味,就会一直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