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了李承乾登基的前夜。
他曾许我后位,却亲手端来一杯毒酒,笑着说我脏。
他说沈家通敌,罪该万死。
这一世,我走投无路,只能跪到我前世的仇人面前。
我献上太子所有的罪证,甘为他最锋利的一把刀。
他捏着我的下巴,眼神冷得像冰:沈惊鸿,背主求荣的棋子,本王凭什么信你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王爷,我不是来求荣的。
我是来,请您看一场盛大的凌迟。第一刀,从太子心上剐起。
1
那一晚,我亲手断了琴弦
我死在李承乾登基的前夜。
一杯御酒,甜得发腥,顺着喉咙滑下去的时候,像烧红的铁水,把五脏六腑都烫穿了。
我跪在金砖上,血从嘴角溢出来,滴在裙裾上,开成一朵朵暗红的花。
李承乾站在我尸首前,玄色龙纹袍角拂过我的发丝,他声音轻得像在念一首情诗:惊鸿,乱臣贼子,终究不能留。
可我不是乱臣贼子。
我是他最锋利的那把刀,替他刺穿政敌的心脏,替他扫清登基路上的每一块绊脚石。
我为他卧底醉月楼三年,用一曲《倾城》引出兵部尚书私通藩王的密信,用一场醉酒套出户部侍郎贪墨的账本。
我甚至亲手,把那个曾率三千铁骑守北疆的战神王爷李玦,按进通敌的泥潭里。
他答应过我——待他登基,必以皇后之位相待。
可在他登基的前一夜,我成了该死的人。
满门抄斩的鼓声在梦里炸响,我猛地睁眼。
铜镜里,是十五岁的脸,胭脂未匀,指尖还在颤抖。
窗外传来柳妈妈尖利的嗓音:快!太子殿下驾临,沈姑娘还不梳妆!
我盯着镜中自己,心如寒潭。
重生了。
回到那一夜,我为他献《惊鸿》舞,从此沦为刀刃的日子。
绿绮端着熏香进来,眼眶泛红:姑娘,太子点了您独奏,听说他从不听第二人弹琴。
我不答。
前世他听我弹到心软,却在我最信他的时候,赐我毒酒。
他听我弹《相思引》时落泪,转身就把我父亲的头颅挂在城门上示众。
他握着我的手说你是这世上最懂我的人,然后亲手把毒酒递到我唇边。
我起身,指尖抚过琴弦。
那根最细的丝弦,在掌心勒出一道血痕。疼,但我笑了。
我知道未来每一步。
明日户部侍郎将被拉拢,三日后北疆急报被压下,七日后李玦被构陷通敌……这些事,曾是我为他铺的路。
宴席上,烛火摇曳。
我一袭红裙登台,琴音初起,婉转如诉。
厅中宾客沉醉,连一向冷面的几位大臣都微微颔首。
李承乾坐在上首,眸光微动,似有柔情浮现。
他记得这曲子。
这是他第一次见我时,我弹的《相思引》。
那一夜,他赏了醉月楼千金,说:此女当为天下第一美人。
可天下第一美人,最后死在了他的登基前夜。
曲至高潮,琴音如瀑,我却忽然收力,指尖一扣一绞——
铮!
最细的那根弦,应声而断。
血顺着我的指尖滴落在琴面,像一滴未落的泪。
满堂哗然。
我抬眼,直视他:殿下,琴已断,音难续。沈惊鸿,不愿为奴。
他脸色骤变,手中酒杯捏得咯吱作响,指节泛白。
他死死盯着我,像第一次认识我。
可我不再是那个会为他一笑而心颤的沈惊鸿了。
我拂袖而去,裙裾扫过满地碎烛,像扫过他未来的江山。
身后传来他低沉却阴冷的声音:沈惊鸿,你可知拒我者,皆不得善终
我没回头。
心中冷笑:这一世,我要你跪着求我不得。
回到房中,绿绮扑上来抱住我:姑娘,您疯了!太子震怒,咱们……
咱们什么
我打断她,声音冷得像井水,你以为他真会放过我们醉月楼是他的眼线,我们是他的刀。刀若生了心,便该折了。
绿绮怔住。
我走到铜镜前,抬手一抹,将唇上胭脂擦去。
镜中少女眉目如画,可眼底已无半分天真。
夜深,万籁俱寂。
我推开窗,月光洒在院中那株老海棠上,花瓣纷落,像一场无声的雪。
我凝视良久,终于低声开口:绿绮,去把我的旧琴匣拿来。
她一愣:那琴……弦都断了。
正是因为它断了,才要留着。我轻笑,有些东西,断了才看得清。
她退下后,我独自坐在窗前,指尖摩挲着袖中那张泛黄的纸片——
那是我昨夜从柳妈妈密匣里偷出的名单,上面记着几位朝臣在醉月楼的暗账。
但真正让我心跳加速的,是名单末尾,那个几乎被墨渍掩盖的代号:北风。
那是靖王府在京城的暗线。
前世,我亲手把它交给了李承乾。
而这一夜,我看着月光下那片飘落的海棠,忽然想——
若我把这名单,送到另一个人手里呢
2
我把账本递给了他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透,院子里的雪积了半尺厚。
我让绿绮去巷口的茶摊等一个穿灰布袄的老乞丐——那是北风的接头暗号。
她吓得手直抖:姑娘,这可是通敌的大罪啊!
通敌我冷笑,那你说,谁才是敌
她哑口无言。
两个时辰后,绿绮回来了,脸色发白:他……答应了,今晚城西破庙见。
我点头,没说话。
夜里风雪更大,我披了件旧斗篷,把誊好的地图用油纸包了三层,藏进贴身小衣。
那张图我熟得能闭眼画出——东华门外第三块青砖下,太子私藏江南税银的路线、数目、交接人名,一字不漏。
前世是李玦拼死查到的证据,却被我无意在醉月楼宴席上提起,转头就报给了李承乾。
那一夜,成了李玦被削兵权的开端。
破庙塌了半边,香炉倒在地上,积着雪。
我踩着碎瓦进去时,风正从破窗灌进来,吹得残烛忽明忽暗。
还没站稳,一道黑影已立在檐下。
玄甲未卸,肩上落满雪,眉目冷峻如刀刻。
李玦。
他比前世更瘦了些,眼底压着浓重的倦意,可那双眼睛,依旧像能剖开人心。
沈花魁他声音很低,却字字如钉,太子的人,也敢来见我
我没有答话,只缓缓打开油纸包,将那张泛黄的地图递出。
这是太子私设银库的位置,三年内他贪墨的每一笔银子,都记在这里。
他没接,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下一瞬,四周脚步声起。
护卫赵通带着一队暗卫从墙后转出,冷笑一声:靖王殿下,这怕是太子设的局,诱您入罪。
他盯着我,像看一只待宰的羔羊,沈惊鸿,你前脚刚拒了太子千金之赏,后脚就来投诚谁信
我轻笑一声,从袖中抽出第二份账册副本,当着他们的面摊开。
若我是诱饵,为何要带两份我抬眼环视众人,你们现在搜我身,可还有第三份
赵通一愣。
我盯着李玦:殿下若不信,大可杀了我。但若您信我一分——
我顿了顿,声音冷得像冰,这天下,便不再是太子说了算。
风雪呼啸,庙内死寂。
良久,李玦终于抬手,淡淡道:退下。
暗卫迟疑,赵通还想说什么,却被他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他接过地图,指尖擦过我手腕,冷得像铁。
沈惊鸿,他看着我,声音低哑,你背叛太子,图什么
我仰头看他,雪落在睫毛上,几乎要化成泪。
图他不得好死。
他沉默。
风穿过破庙,吹动他披风的一角。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忽然道:
若你撒谎,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点头:若我骗你,任你千刀万剐。
他收起地图,转身欲走,却又顿住。
三日后,周侍郎会去醉月楼。
我心头一跳。
他没回头,声音散在风里:他最近,睡不安稳。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幕中,指尖微微发颤。
回府后,我坐在铜镜前,轻轻擦去唇上的胭脂。
绿绮端了热茶进来,欲言又止。
3
第一滴血,溅在茶盏上
三日后,周侍郎果然来了醉月楼。
他穿一身青灰常服,袖口微皱,眼底泛着青黑,走路时脚步虚浮,像是连脊梁都被什么压弯了。
我早就在雅间候着,听见通报声,端起茶盏的手都没抖一下。
大人来了。我起身相迎,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这几日总不见您踪影,奴家还道您忘了这地方呢。
他勉强扯出一笑:沈姑娘说笑了,我……只是忙。
我亲自奉茶,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他手背,低眉顺眼地问:大人近日气色不佳,可是为户部账目烦心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瞳孔猛地一缩。
茶盏在他手中晃了晃,滚烫的茶水泼出来,溅在袖面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他却像感觉不到烫似的,死死盯着我,嘴唇微微发颤。
我垂眸一笑,压低了声音:太子许您三万两买通关防,可那银子,是从北疆军饷里扣的。
你——!他猛地站起,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响声。
我没动,只轻轻放下茶壶,语气轻得像在说今日天气:您说……若这些账,落在不该看的人手里,该怎么办
他僵在原地,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灰。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那笔银子,他收得心虚,睡得不安,连梦里都在被人追索。
而今,竟被一个青楼女子当面揭破。
我没给他喘息的机会,转身抚琴,指尖轻拨,一串清越的音符流淌而出。
咚——
隔壁包厢传来极轻的一声磕杯响。
当夜,周侍郎偷偷出府,乘小轿直奔东宫的消息便被人撞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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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御史参本直呈天子,弹劾太子私结朝臣、挪用军饷、意图结党。
满朝哗然。
太子震怒,彻查泄密源头。
我知道他会查到我头上。
果然,傍晚时分,李玦的侍卫便送来一枚黑玉令牌,通体乌沉,正面刻着一个玦字,背面是暗纹虎符。
王爷说,从今日起,你可直入王府偏门。侍卫低头道,无须通传。
我指尖摩挲着令牌的边缘,凉意渗入骨血。
这是认可,也是试探。
我用一场精心设计的言语交锋,换来他一步退让。
可我也清楚,他依然不信我,只是开始用我。
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夜幕刚垂,醉月楼外便传来铁甲碰撞之声。
太子的统领玄青带人围了楼。
奉太子令,查办勾结外臣、扰乱朝纲之娼妓沈惊鸿!
他站在院中,声音冷硬如刀,拒不配合者,以同党论处!
柳妈妈当场瘫在地上,哭喊着求饶。
姑娘们挤作一团,连绿绮都脸色发白。
我却没动。
坐在铜镜前,我慢条斯理打开妆匣,取出眉笔,一点一点描画。
镜中映出我的脸——唇色未点,眉形未全,可眼神已冷得不像活人。
告诉玄青大人,
我对着铜镜开口,声音不疾不徐,若他现在动手,明日全京城就会知道,太子私养死士,藏于东市马场。
屋内死寂。
绿绮倒吸一口冷气。
我知道这招有多险。
那是我前世亲眼所见、今生尚未暴露的秘密——太子在东市暗中豢养三百死士,专司暗杀政敌。
若此刻曝光,他必失圣心。
可我赌他不敢赌。
片刻后,门外传来脚步声。玄青亲自来了。
他站在门口,脸色铁青,眼中杀意几乎要溢出来:沈惊鸿,你活不过这个月。
我没回头,只将眉尾轻轻勾上一笔,淡淡道:那也得看,我有没有命活到下个月。
他走了。楼外马蹄声远去。
绿绮扑上来抱住我,浑身发抖:姑娘,太险了……太险了!
我拍了拍她的背,没说话。
走到窗前,推开一线,月光冷冷洒进来。
夜风拂面,我才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可就在我抬手欲关窗时,一支短箭突然破空而来,夺地一声钉入窗框。
箭尾绑着纸条。
我取下,展开——
字迹锋利如刀,只一行:
明日巳时,城南茶肆。
是李玦的字。
我心头一震。
他竟亲自传信。
而当我抬头望向远处屋脊,一道玄色身影正立于残月之下,风掀动他的衣角,转瞬便隐入黑暗。
他一直在。
在暗处,看着我,护我,等我入局。
我攥紧纸条,指节发白。
可当我转身欲走,余光却扫见茶盏底部——
方才泼出的茶水已干,可那圈渍痕里,竟隐约浮现出几个极淡的墨字,像是被人用极细的笔,在盏底悄悄写过又洗去。
我凑近,心猛地一沉。
那字迹歪斜,却清晰可辨:
莫去。
4
他替我挡那一刀
我按着李玦信上写的时辰,巳时初刻,换了一身粗布裙衫,遮了面容,从醉月楼后巷悄悄出城。
城南这条街,平日里最是热闹。
卖糖人的、耍把式的、茶肆酒楼吆喝声不断。
可今日却静得出奇,连街边蹲着晒太阳的老狗都不见了踪影。
风卷着几片落叶打转,像没人收的纸钱。
我心里一沉。
不对劲。
我转身想走,巷口却已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三道黑影冲了出来,刀光在日头下闪得刺眼。
为首那人直扑我咽喉,刀锋带起的风刮得我脸颊生疼。
我往后猛退,撞翻了茶桌,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
就在我后背抵上墙、退无可退时,一道玄影从天而降。
长剑出鞘,如惊雷破云。
血花溅在青石板上,像一朵朵骤然绽放的红梅。
那三人连退两步,其中一人捂着咽喉倒下,另两人对视一眼,竟不恋战,转身就逃。
我喘着气,抬眼看去。
李玦站在我面前,剑尖垂地,滴着血。
他一身玄衣,肩披晨光,像从地狱杀出来的修罗。
风吹起他衣角,我看见他左臂黑袍已被鲜血浸透,一缕暗红顺着指尖滑落。
你……我嗓子发紧,说不出话。
他没看我,只将剑收回鞘中,声音冷得像冰:走。
我没动。
他皱眉,一把拽过我手腕就往巷子深处拖。
我踉跄着跟上,余光瞥见地上那具尸体脸上的黑巾已滑落——是玄青的死士。
我认得他耳后那道疤,前世就是他奉命押我进宫,亲手给我端上毒酒。
到了一处偏院,他松开我,径直走进内室。
太医很快赶来,剪开他衣袖,那道刀口深可见骨。
他全程没吭一声,连眉头都没皱。
我在屏风外站着,听见太医战战兢兢地回话:王爷,这伤口需静养……
查清楚了,他打断,声音低哑,是玄青的人。
我攥紧袖中双手,指甲掐进掌心。
绿绮不知何时站到我身边,轻轻拉了我一下:姑娘,王爷为您受伤,您……您眼神都变了。
我没答话。
可我知道她说得对。
我确实变了。
前世那一幕又翻上来——李玦被五花大绑押出宫门,披枷带锁,满身血污。
我站在太子府的高楼上看他,冷笑着向李承乾呈上那份伪造的通敌密信。
可现在,他为我挡刀,血流如注,我却恨不得扑上去替他受这一刀。
夜深了。
我端着药碗走进去,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他闭着眼,似已睡着。
我刚把药放在案上,他忽然睁眼。
目光如刀,直刺我心。
你怕的不是刺客,他声音很轻,却字字砸在我心上,是你自己。
我浑身一颤,药碗差点打翻。
我没否认。
因为他说对了。
我怕的,是这具身体里藏着的、那个曾亲手将他推入深渊的魂。
我怕他哪天知道真相,会亲手杀了我。
可更怕的是——若他知道了,还愿意护我,我又该如何偿还
第二日朝堂风云突变。
周侍郎在殿上参靖王私会花魁,图谋不轨,言辞激烈,要求彻查。
皇帝震怒,当场下令禁军封锁王府。
我正在偏院焦急踱步,绿绮匆匆赶来:
姑娘,出事了!周侍郎昨夜被太子召见,今早递了折子,说亲眼看见您与靖王在茶肆密谋夺权!
我冷笑出声。
周侍郎那个见风使舵、连跪拜都抖三抖的墙头草
好啊,反咬一口是吧
当夜,我让绿绮将一封密信送至御史台,附上一张旧画像——画中女子眉眼酷似当今皇后,却与周侍郎执手夜游秦淮河。
那是我三日前从醉月楼密档里翻出的丑闻,原是某位权贵用来要挟周侍郎的把柄,如今,正好还他。
两日后,周侍郎罢官流放,太子阵脚大乱。
而我在灯下,看见李玦派人送来的新令符。
背面刻着两个小字——
安心。
我摩挲着那两字,指尖发烫。
5
太子妃的耳坠掉了
我盯着门框上那封血书,指尖发麻。
猩红的字像爬满了整扇门,风一吹,那纸哗啦作响,像是谁在冷笑。
李承乾的字迹我不会认错——那一笔一划的力道,曾写过多少温柔诏令,也曾签下我满门的死刑。
你毁她清白,我毁你全身。
不是杀我,是毁我。
我忽然笑出声,笑得肩膀发抖。
从前他要我做他的刀,如今我要他疯,他就让我痛。
他从来就不想我死,他要我活着,跪在他脚下,亲眼看着他登顶,再一点点剥我的皮。
可他不知道,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我抬手拔下信纸,扔进烛火。
火焰猛地窜起,映得我眼底通红。
绿绮吓得脸色发白:姑娘,咱们……要不要避一避
避我吹熄火苗,声音很轻,他既然敢动我,就该知道,我从不独战。
当晚,我写了三封密信,分送三处。
一封给御史台,附上术士藏身地的路线图;
一封给禁军副统领,是我从醉月楼旧档里扒出的太子私调兵马记录;
第三封,我没写一个字,只封了一片干枯的海棠花瓣进去,送去了靖王府。
那是我重生后,第一次主动向李玦示弱。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街口传来马蹄声。
一队玄甲亲卫列阵而至,铁甲寒光,肃杀如霜。
李玦一身墨色锦袍,外罩银鳞软甲,翻身下马,一步步踏上茶馆石阶。
我站在门内,没动。
他目光落在我脸上,停了两息,才低声道:从今日起,你住进王府西苑。
我摇头:我不需要庇护。
你错了。他声音很沉,却一字一句砸进我心里,
你以为他要杀你不,他要你活着,一日一日地疼。他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你在他登基那日,跪在阶下,看着他踩着你的骨头上位。
我猛地抬头。
他盯着我,眼底有我读不懂的痛:沈惊鸿,你信我一次,够不够
我张了张嘴,想说我不需要谁救,可话到嘴边,却哽住了。
我想起昨夜那封血书,想起前世毒酒入喉时的灼痛,想起我爹娘跪在刑场时,背后插着的通敌木牌。
我想起李承乾登基那日,龙袍加身,却连我的尸首都懒得掩埋。
我终究不是铁石心肠。
我点了点头。
他松了口气,抬手示意亲卫退下,亲自替我披上风氅。
指尖擦过我手腕时,有片刻停顿,像是怕碰碎什么。
西苑清净,院中种了一株老海棠,枝干虬曲,花开如血。
我住进去的第三日,朝中突传消息——礼部搜出太子妃厌胜符咒,皇帝震怒,东宫上下尽数软禁,太子被斥御下不严,教妻无方,连朝都不得入。
满城哗然。
可就在我以为局势暂稳时,那晚,陈公公来了。
他穿一身灰袍,帽檐压得极低,从角门悄然入府,只带了一盏灯笼、一个匣子。
李玦在书房见他。
我本不该偷听,可那匣子打开时,一声轻响,像是锁链落地。
我躲在回廊阴影里,听见陈公公低语:……陛下今晨咳血三升,已不能言。可昨夜硬撑着写了密旨,命您三日内……
后面的话被风卷走,我没听清。
只看见李玦背影一僵,缓缓抬手,合上了匣盖。
烛光下,他指节发白,像握着一把刀。
陈公公走后,我推门而入。
出什么事了
他抬头看我,眼神复杂得像深潭。
半晌,他只说了一句:惊鸿,最近别出门。
我心头一跳,正要追问,他却转身走向书案,提笔写下一道令符,递给我:若我三日未归,你持此令出城,去北境找我旧部。
我接过令符,指尖冰凉。
为什么是三日
他没回答。
窗外,风突然大了,吹得檐铃乱响。
6
他烧了那封密旨
我蹲在地窖口,听着头顶刀剑相撞的脆响,火光从缝隙里漏下来,像血一样淌在墙上。
绿绮的手冰凉,死死攥着我的手腕:小姐,太子来了!他带兵把茶馆围了!
我没动。
我知道他会来。
可我知道得更清楚——李承乾不会罢休。
他疯了,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而我,是他唯一想撕碎的猎物。
外面忽然安静了一瞬。
然后是李承乾的冷笑,刺破风雪:皇叔,你为了一个妓女,也要造反吗
我没有听见李玦回答。
但下一刻,我听见了刀刃入肉的声音。
闷的,短促的,却让我浑身一颤。
我猛地推开地窖门,冲了出去。
寒风裹着火星扑面而来,我看见李玦挡在我面前,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
他左手持剑,右手压着左肋,指缝间渗出的血顺着铠甲往下淌,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暗红的坑。
李承乾站在三步之外,手里还握着那把染血的匕首,眼神扭曲:
你护她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害你的!北疆流放三年,是你替她顶罪!是你替她背了通敌的名!她值得吗!
我僵在原地。
风雪灌进喉咙,呛得我喘不过气。
李玦缓缓转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没有责怪,没有质问,只有平静得近乎温柔的坚定。
他低声说:值得。
然后他抬手,将剑锋重新对准李承乾:今日,谁也不准动她。
我说不出话。
眼泪不是因为感动,是因为痛——从心口炸开,一路烧到四肢百骸。
我曾亲手把他推入地狱,用谎言、构陷、一纸伪证,让他失去兵权,贬至北疆,风雪三年,九死一生。
而如今,他却为我挡下这致命一刀。
我冲上去扶住他,他的身体很冷,但血很烫,烫得我整条袖子都湿透了。
走。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别留……
我没走。
我背起他,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扶上马。
雪越下越大,马蹄踩碎冰渣,一路溅起血色的痕迹。
靖王府西苑,我把他放在床上时,太医的手都在抖:再深半寸,伤及心脉,神仙难救。
我坐在床边,一整夜没合眼。
烛火跳动,映着他苍白的脸。
我看着他眉心的疤,那是前世北疆战场上留下的,我曾亲眼看着他被敌将一枪挑落马下。
而我,站在京城高楼上,笑着对李承乾说:靖王死了也无妨,只要您登基。
天刚蒙蒙亮,陈公公来了。
黄绫口谕捧在手中,语气恭敬却不容拒绝:陛下口谕——若靖王交出沈氏女,过往抗旨之事,一概不究。
我站在屏风后,听见这句话,笑了。
笑得眼角沁出泪。
我转身走进内室,从枕下取出那道密旨——昨夜他带回府时,亲手交给我保管的。
黄绫上妖女惑主四个字刺眼至极。
我把它摊在烛火上。
火苗窜起,舔舐着字迹,一寸寸烧成灰。
我站在光里,轻声说:这一世,我不再任人摆布。
然后我提笔,写下最后一行字——边关密信的藏匿之地。
那封信,是李承乾与北狄往来的铁证,藏在皇陵第三重暗格,唯有我知道位置。
我把纸条递到李玦手中。
他不知何时醒了,睁着眼看我,目光深邃如渊。
用这个,我说,送他下地狱。
他没接纸条,只盯着我烧掉密旨的余烬,忽而低声道:你烧的不是旨意。
我一怔。
他闭上眼,声音轻得像梦呓:是你给自己留的退路。
风从窗外吹进来,卷起灰烬,飘向远方。
7
他疯了,真的疯了
第五日清晨,雪还没停。
我正在院中扫雪,竹帚划过青石板,发出沙沙的声响。
指尖冻得发麻,可我不敢停下。
李玦已经昏迷三日,太医说他元气大伤,若再受刺激,恐有性命之忧。
陈公公来了,带着皇帝的巡令,说是例行查访,可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藏的是刀。
他带着十几个内侍,在靖王府里转了一圈,看似随意,实则处处留眼。
西苑的茶亭、偏门的角房、甚至连厨房灶台都翻了一遍。
我知道他们在找什么——那份密旨的残烬,或是我与李玦来往的蛛丝马迹。
我没躲。
我站在廊下,捧着一杯热茶,看着他们搜。
绿绮在我身后低声说:小姐,他们不会罢休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
果然,午时刚过,刑部令下。
妖女沈氏,蛊惑亲王,私通敌国,即刻缉拿,押入天牢。
三百禁军如黑云压城,将我的惊鸿茶馆团团围住。
茶客四散奔逃,茶盏摔了一地。
马蹄声由远及近。
红袍猎猎,金冠束发。
李承乾亲自来了。
他立于马背之上,眼神癫狂得不像人,倒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沈惊鸿!他声音嘶哑,你烧了圣旨,我就把你关进不见天日的地牢!一日一百鞭,直到你跪着求我放过你!
绿绮冲上前,哭喊着:太子殿下,她只是个茶馆老板,您不能——
话未说完,一脚踹在心口,她整个人飞出去,撞在墙上,咳出一口血。
我站在台阶上,没动。
风卷起我的裙角,像一只折断翅膀的蝶。
铁链冰冷地扣上手腕时,我终于抬头,望向西苑那扇窗。
窗边站着一个人。
苍白如纸,身形摇晃,却倔强地扶着墙,一寸寸撑起自己。
李玦醒了。
他看着我,眼底猩红如血,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来,可他动不了——伤未愈,力已竭。
我冲他笑了笑,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但我知道他看得懂。
我在说:别怕,我还能活。
天牢比我想的还要冷。
阴湿的石壁上爬满青苔,铁笼锈迹斑斑,手腕被磨破,血顺着铁链往下滴。
守卒不时往笼子里扔块干饼,像喂狗。
李承乾每日都来。
不打,不骂,只让人抬进一架琴。
你不是最爱弹《倾城》吗他坐在高处,指尖敲着扶手,笑得温柔又疯,弹一曲,我便放你出去。
我冷笑,闭眼,不理他。
第二日,琴还在。
他轻声说:你可知绿绮现在在哪
我没睁眼。
第三日,她被拖了进来。
衣衫破碎,脸上全是血,被人按在刑架上,动弹不得。
李承乾慢条斯理地拿起皮鞭:你再不弹,我就让她替你死。
一鞭落下,血花溅到我脸上。
绿绮咬着牙,一声不吭。
我睁开眼,看着那架琴,缓缓起身。
好。我说,我弹。
当夜,我用发簪划破指尖,在琴面写下七个字——北疆密信藏皇陵第三碑后。
守牢的老卒有个女儿,曾在我茶馆晕倒,我给她施过针,喂过药。
她每晚送饭,我都多留一碗。
今夜,我把字条裹在饭团里,递给她。
她低头,哭了,却没说话,只用力点头。
子时,我抚琴。
《相思引》曲调悠远,如月下江流。
李承乾闭目聆听,嘴角微扬,仿佛回到了当年醉月楼那一夜。
可弹到半途,我忽然发力,撞向琴柱。
砰——!
鲜血迸溅,眼前一黑,倒地前,我听见他疯吼:传太医!不准她死!
他要我活着。
活着受罪,活着悔恨,活着看他登基,看我跪在尘埃里求他施舍一丝怜悯。
第七日黎明,天牢外传来马蹄声,如雷滚地。
紧接着是铠甲碰撞的冷响,整齐划一的脚步,踏得地牢都在震。
有人一剑劈开铁门。
寒光闪过,锁链崩断。
我被人打横抱起,耳边响起那个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我说过,我的人,谁也不能动。
我勉强睁眼,看见李玦的脸。
惨白如纸,唇无血色,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李承乾怒吼拔剑:李玦!你抗旨拘囚,形同谋反!
李玦低头看我一眼,将我护在怀里,然后抬眼,冷如霜雪。
你囚我妻,辱我门庭。他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今日若不带她走,这天牢,就变成你的葬身之地。
陈公公颤声劝阻,李玦却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函。
他当众展开,朗声念道:
太子李承乾,勾结北狄可汗,许割三州换兵援……
满场死寂。
李承乾踉跄后退,脸色灰败如死:你……你们设局害我!
李玦抱着我,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
这一局,从你赐她毒酒那天,就已注定。
8
我不要贵妃,我要自由
李承乾被废那日,天降大雨。
我撑伞走过天牢外的长阶,青石板上血迹蜿蜒,像极了那年我倒下的御花园。
他披头散发,蜷在角落,嘴里反复念着:惊鸿……你为何不等我登基
我站在铁栏外,伞沿压得极低。
他忽然抬头,浑浊的眼里迸出光来,扑爬过来,枯瘦的手猛地拽住我的裙角:
你回来……我封你为后……你杀了李玦……我什么都给你……
我低头看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一夜的毒酒,满门抄斩的鼓声,父母跪在刑场时回头望我的眼神……全都回来了。
我冷冷抽回衣角,布料撕裂的声音很轻,却像斩断了最后一根执念。
你赐我毒酒那夜,就该知道,我永远不会再回头。
他怔住,随即仰头大笑,笑声癫狂,咳出一口血,溅在冰冷的地上。
那你爱过我吗他盯着我,声音嘶哑,哪怕一天
我转身,伞面挡住了他的脸。
爱过吗
或许有过。
那年醉月楼初见,他执我手说待我登基,必以皇后之位相待时,我信了。
我为他刺探情报,构陷政敌,亲手将一个个活人送进地狱。
我以为那是爱,是忠,是值得用命去换的承诺。
可后来我才懂,我只是他手中一把刀,钝了,就该扔了。
那点真心,早被刑场的鼓声碾成了灰。
登基大典后第三天,李玦来了。
他没穿龙袍,只着一袭素青长衫,风尘仆仆,像是从宫外一路走来。
怀里抱着个旧布包,边角磨得发白。
茶馆里只有我和绿绮。
他坐下,轻轻打开布包。
里面是个褪色的平安符,红线断了半根,香灰漏了些出来。
我愣住。
——这是我前世随手绣的。
那年他出征北疆,我在醉月楼窗前焚香三日,求他平安归来。
后来托人送去军营,自己早已忘了。
没想到,他竟一直留着。
你说过,他声音低哑,像被砂纸磨过,欠我的,要用一生还。
我眼眶一热,却摇头:李玦,我利用你,背叛你,亲手把你推入深渊……我不配。
他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力道坚定得不容挣脱。
你不是棋子,也不是刀。
他看着我,眸光深如寒潭,却烧着一点火,你是沈惊鸿。是我活到今日,唯一想护在怀里的光。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心口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
三日后,宫中传出旨意:新帝欲封沈氏女为贵妃,择吉日入宫。
可那天清晨,我关了茶馆的门。
包袱里只装了几件旧衣、一本琴谱、一把发簪。
绿绮红着眼眶:姑娘,王爷等您等了一辈子……您就这么走了
我望着门外的晨雾,轻轻笑了。
正因他等了太久,我才不能用余生还债。
我还不起。
也不该用他的深情,来填补我前世的罪孽。
我在案上留了信,还有一枚黑玉令牌——那是他给我的调兵令,象征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
信上只有一句:
山河广阔,我想去看看。
十年后,南方出了个传说。
说岭南有家折棠茶肆,开在江畔竹林深处,只卖茶,不接客。
老板娘一袭红衣,常年戴面纱,琴声婉转,却从不让外人听全一曲。
有人说她是前朝余孽,有人说她是退隐的密探。
但没人见过她真容。
只偶尔,有玄衣男子策马而来,风尘仆仆,腰佩长剑。
他从不下马,也不进门,只远远停在门前那支陶罐旁。
罐里常年插着一枝海棠,枯了换,换了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