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上了发条般,在疲惫不堪的重复中机械地滚动。白班、夜班交替,生物钟彻底紊乱,睡眠成了奢侈的碎片,只能在交接班的间隙或那间蒸笼般的小出租屋里抓紧时间攫取。夏云舒很快熟悉了“帝景”酒店的每一个角落,从地下车库潮湿沉闷的空气到顶层总统套房外铺着的厚软地毯,从凌晨时分空无一人的宴会厅到清晨后勤通道里忙碌的运送推车声。那身过于宽大的保安制服似乎也渐渐合身了些,至少穿在她身上不再显得那么突兀可笑,只是被汗水反复浸透又捂干后,总是带着一股洗不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体味的淡淡酸馊气。
她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只是跟着老赵或其他老保安,认真地完成每一次巡查,记录,汇报。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像最灵敏的摄像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切。她记住了哪个楼层的消防通道门锁有些涩滞,需要用力才能推开;记住了哪个时段客房送餐部的推车最多,需要格外留意走廊畅通;甚至记住了几位长期包房客人的面孔和大概作息,以便在他们出现时能更及时地提供协助——尽管那些客人从未正眼瞧过她这个小小的保安。
李经理偶尔会投来审视的一瞥,自那次醉汉事件后,他虽没再说什么,但指派给她的任务似乎稍稍多了些分量,有时甚至会让她单独去处理一些诸如查看某个非关键区域监控回放之类的简单事务。云舒每次都完成得一丝不苟,她知道,这份工作的每一分钱,都系于她的谨慎和可靠之上。
同事们大多是些粗豪的汉子,起初对这个突然插入的、漂亮得过分又沉默得像块石头的小姑娘充满了好奇和某种程度的排斥。闲言碎语和几句不痛不痒的调侃总是难免,甚至有人打赌她撑不过三天。但云舒只是埋头做事,重活累活从不推诿,替班顶岗也爽快答应,发薪那天买了几包不算太差的水果糖分给大家,说是感谢关照。渐渐地,那些探究的目光缓和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带疏远却不再带有恶意的接纳。几个年纪大些的同事,看她一个小姑娘不易,偶尔会在巡查时多提点几句,或者在她熬夜值班时,偷偷塞给她一小包饼干。
这天轮到云舒上白班。下午酒店承办了一场大型商务会议的茶歇,人流如织,她和几个同事被抽调到大宴会厅外维持秩序,顺便指引方向。几个小时的站立和不断重复的“请往这边走”、“洗手间在您左手边”,让她口干舌燥,小腿肌肉绷得发硬。好不容易熬到茶歇结束,人群逐渐散去,她正想找个角落喘口气,对讲机里传来呼叫,让她去一趟三号电梯口。
赶到时,只见一位穿着高级行政套装、妆容精致却面有焦色的女士正对着电梯按键板发脾气,旁边站着有些无奈的李经理。“怎么回事?专用梯怎么会卡在这一层?马上要有重要客人到了!你们怎么搞的!”女人的声音又急又锐,带着居高临下的责备。李经理连连道歉,一边催促工程部的人快点过来。
云舒站在一旁,目光扫过电梯指示灯,又看了看那女士脚边滚落的一个小巧的、亮闪闪的u盘状物体,似乎是刚才从她文件袋里掉出来的,而她浑然未觉。一个抱着厚重资料、行色匆匆的实习生正从旁边快步走过,眼看就要一脚踩上去。云舒几乎来不及思考,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一个轻巧的滑步上前,脚尖极其精准地在那u盘边缘轻轻一拨,同时侧身看似不经意地挡了一下那实习生的去路。u盘滴溜溜地滚到墙边安全地带,而实习生只是踉跄了一下,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赶路了。整个过程快得几乎没人注意到,只有李经理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半秒。
这时,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了,工程部的人赶到,开始检修。那位女高管踩着高跟鞋,怒气冲冲地跟着李经理走向另一部电梯,完全没留意脚下的插曲。云舒默默走过去,弯腰捡起那个u盘,擦干净,快走几步,在李经理他们进入电梯前,平静地递了过去:“女士,您的东西刚才掉了。”
那女人一愣,接过u盘看了一眼,脸色微变,显然是意识到了这东西的重要性。她审视地看了云舒一眼,眼神复杂,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生硬地挤出一句“谢谢”,电梯门便合上了。李经理在门彻底关闭前,看了云舒一眼,那眼神里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下班时,同组的几个同事招呼她:“小夏,今天班长生日,晚上一起聚个餐,在老地方‘张记大排档’,aa制,人均三十块,来不来?”云舒下意识地想拒绝,三十块够她吃好几顿食堂了。但看着大家热情的笑脸,想到自己还需要在这个环境里继续待下去,搞好关系总没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回去放个东西就来。”
所谓的“老地方”离酒店不远,藏在一条烟火气十足的小巷里。塑料桌椅支在路边,炒菜的油烟混合着啤酒和烤串的香气,人声鼎沸,嘈杂却充满生机。这和“帝景”酒店里那种冰冷的奢华截然不同,是另一种真实而滚烫的生活。同事们显然都是常客,大声吆喝着点菜,啤酒瓶盖砰砰地打开,泡沫溢出来,流在油腻的桌面上。
云舒安静地坐在角落,小口喝着免费的茶水。大家吵吵嚷嚷地喝酒划拳,聊着工作中的趣事和烦恼,也有人好奇地问起她的家乡,问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跑来干保安。她只是含糊地说想来大城市见见世面,赚点学费。大家见她不愿多说,也就不再追问,只是不断起哄让她也喝一点。“小夏,出来玩嘛,别这么拘束,喝一杯啤酒没事的!”“就是,班长生日,给个面子!”
推辞不过,看着那杯泛着泡沫的黄色液体,云舒心一横,接了过来。她从未沾过酒,印象里只有父亲去世那年,母亲醉过一场,哭得撕心裂肺。冰凉的液体入口,是苦涩中带着点麦芽气的古怪味道,并不好喝。她皱着眉,硬着头皮灌了下去,引来一片叫好声。一杯下肚,喉咙里火辣辣的,胃里也开始烧灼起来,头很快变得晕乎乎的,脸颊发起烫来。同事们还在兴头上,又给她倒了一杯。周围的喧闹声仿佛隔了一层膜,变得模糊而遥远,身体轻飘飘的,一种奇怪的放松感取代了连日来的紧绷。她忘了计算开销,忘了明天的早班,忘了那沉重的学费,只是跟着傻笑,又迷迷糊糊地喝下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