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火灾过后，呛人的浓烟渐渐消散，却仍然弥漫在每个兵团人的心头。
空气里浓烈刺鼻的焦糊味久久难以散去。
燃烧过的草格子，像是火吻后的伤痕，赤裸地暴露在初升的朝阳下，仅剩的那一点，一碰即碎，丝毫没有了往日的生机。
都说草的生命力很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可是真的能再生吗？
焦黑的梭梭残桩倔强地指向天空，它们连生存都难以为续，估计很难去为兵团农场阻挡风沙了。
一行老兵团人沉默地站在焦土边缘，顾不上被浓烟熏黑的脸，还有劳累一宿的黑眼圈，比起疼惜自己，他们似乎更加疼惜这些来之不易的防沙草格子。
许叔叔粗糙的手指捻起一把还带着余温的焦黑草灰，眼神里是化不开的疼惜，草灰就在他的指缝之间漏过，带着几分的不舍。
胡梭就站在不远处，他年轻的脸上毫无血色，精心改装的无人机经过一宿的战斗，机电早就过载了，带着烟熏的烟尘，此时就如折翼的翅膀那般被他拧在手中。早晨，本改是这些农业无人机升空作业的时候，此刻，无人机正休眠着呢。
这趟火灾造成的伤害，不知道还要经历多长时间的修复。
对农场如此，对于他的无人机也是。
王主任没有靠近兵团人，他独自站在一片焦土旁边，鞋和裤脚沾满了黑灰，高高挽起的裤脚还滴着水；他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曾经所精心描画的丝路旅游的蓝图，如今在现实面前被撕得粉碎。
几个村民只是远远地看着，脸上是对茫然和不知所措；在火灾中，他们有损失，可是不算多，至少还没有烧到他们家里；可是看着防沙草格子被烧成那样，后面的日子该如何打算呢？后面万一风沙来得更凶了，以后的生机该如何维系呢。
几个尚未离开的民宿游客，脸色苍白地站在最远处，曾经的他们被告诫过无数次——勿要践踏草坪、要注意篝火的熄灭，要远离干燥的树枝；然而，他们当时仅仅是置之一笑罢了。如今亲身经历了灾难之后，才知道自己离开后没有熄灭的篝火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可是还有机会补救吗？此时，一个年轻的女孩，看了一眼自己脚下那双沾上了焦土的登山鞋，下意识的抱紧了双臂，嘴唇嗫嚅着，只是羞愧地低下了头。有人悄悄捡起地上散落的、没被烧尽的垃圾，默默塞进了背包里。
疼惜、愧疚、迷茫、坚毅、悔悟，种种复杂的情绪萦绕在人们的心头，跟晨光交织在一起。
兵团人是最早踏足这片焦土的。
许叔、王叔他们老一辈的兵团人，穿着旧军装，就踏足这块被烧焦的土地，就如同往日早上作业那般。然而蹲在自己曾经养护的防沙草格网格区边缘，看见那场景多少还是有些落寞的，仿佛自己十几年的心血就那般一朝被毁了似的；特别是当他粗糙的手指拨开一层薄薄的浮灰，看见那被烤的硬邦邦的土地的时候，眉头就拧得更紧了。
深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头的痛惜，还是得重头开始；于是，许叔拿起旁边一把新磨亮的铁锹，重新开始松土——铁锹楔进沙土里，发出沉闷的“砰——”声。
几个年纪稍微小一点的小伙子就跟在他们身后，沉默地开始清理残骸——被烧过的活着是被高温碳化的草格非常脆弱，一碰就碎成齑粉。
“许叔——这得干到啥时候啊？”看着这庞大的工程量，小伙子就陷入了绝望当中，他们抹了一把汗，在脸上留下几个黑黢黢的手指印痕，声音都有点发涩。
大厦不是一朝建立起来的，却在一刹那之间倾倒。
这里的防沙工程也是如此。
许叔支着锄头，直起身来，抬眸看了一眼头顶火辣辣的太阳，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是从容的，至少没有那么的焦灼：“乍了，怕了？”他拍了一拍小战士的肩头。
“怕倒是不怕，不过按照咱这速度，得干到猴年马月了。”小战士踌躇着。
“我倒不怕。”于是，许叔将目光投向远方，倒不是因为乐天派，只是因为他见过的、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了，“你们出生的广域晚，更加糟糕的情况，我都见过呢；没在怕的。”
小战士则直起腰来，看了一眼许叔黑黢黢的爬满皱纹的皮肤，似乎这一切切都写满了他在这土地上遭遇过的苦难：“叔，跟咱说说当年的情况吧。”
许叔说着：“当年一场黑风沙，刮得比这严重多了！不仅仅掀翻了些草格子，有的就深深埋在沙土之下，扒拉好一阵子都没能扒拉出来。咱兵团人还是一样，照样的，一锹一锹重新来过。”
年轻的战士有点面面相觑，他们早就从老一辈那里听说过，当年的日子艰难，可是这艰难的日子要是真自己遇上了，又不知道能否坚持下去。
总之就是一副“要忙活到猴年马月的”不知苦日子何时到头的迷茫感觉。
许叔估计看到了他们脸上的茫然，就鼓励他们说：“怕啥！只要人还在，还有水，这防沙草格子就能有重建起来的一天。”
说着，许叔去俯身将一株没有完全烧毁的梭梭根部捏了捏：“瞧，这不还活着吗？别说咱如今在这里忙活，其实这些先锋植物它们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坚强许多，就跟你们打个赌，这片区域哪怕咱不补种，明年，还是零零星星地长出些新绿出来。”
“嗯！”几个小战士欣慰地点点头，他们当然知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道理了。
许叔叔的话似乎穿透了燥热的沉闷的空气，注入了一丝活气。不远处，几个大嫂提着篮子来了，里面都是刚蒸好的大白馒头和冰镇过的瓜果。
““歇会儿！先垫巴垫巴！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干活。”她们笑着招呼着每个干活的人，笑容很有感染力，似乎将空气中的烟尘都给散掉，瞬间空气中弥散的烟火气、食物的香气，就将原本有的若隐若无的烧焦的味道给压下去了。
人们围坐上来，哪怕仅仅是喝一碗水，也似乎能瞬间将心头的不悦给驱散开来。
喝茶的时候，突然就提起胡梭那小子了。
“哎，怎么好几天没看见胡梭那小子了？”
“他不是要上班吗？”
“前两天，他那在火场上空被烟给熏黑的无人机，如今都不知道如何了？”
村民们你一句我一句的，甚至都有点想念胡梭那小子还有他那无人机了。
突然，“嗡嗡嗡——”
一阵无人机的螺旋桨旋转的声音瞬间撕碎了兵团农场的平静，所有人都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