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裴照的庆功宴上,我被押着献舞。
他是踏碎我故国的将军,也是曾许我凤冠霞帔的少年郎。
三军将士面前,他掐着我的下巴,笑得残忍：亡国公主的舞,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我被迫扬起脸,迎上他幽深的目光,字字泣血：以此舞,贺将军,从此山河永寂,再无归途。
他指尖滚烫,在我下颌留下一道屈辱的红痕,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可没人看见,他转身时,那身玄色龙袍下的手,攥得骨节发白。
01
国破那天,漫天火光,父兄的血溅在我脸上,滚烫。
而裴照,我曾经的未婚夫,正穿着一身染血的铠甲,踩着我大梁王宫的白玉阶,一步步走向我。
苏映,他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北地的寒冰,降,或死。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裴将军,说这话,你不觉得亏心吗
我与裴照青梅竹马,三岁相识,十三岁定亲。
他说,待他从边关立功归来,便用万顷良田,十里红妆,娶我为妻。
我等了他五年。
等来的却是他率领三十万大军,踏破我大梁国门的消息。
曾经最亲密的爱人,成了最狠毒的敌人。
他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最终只是冷硬地吐出两个字：带走。
我成了亡国公主,成了他裴照的阶下囚。
再相见,便是这场庆功宴。
丝竹声靡靡,殿中觥筹交错,人人都在恭贺新帝登基。
而我,像个玩物一样,被押在殿中,为他献舞。
一舞毕,我屈辱地跪在地上,长发散乱,狼狈不堪。
裴照端坐高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半分昔日的温情。
他身旁的内侍高声唱喏：新帝有旨,赐亡国公主苏映,入……浣衣局。
满堂哗然。
浣衣局,那是宫里最下等的地方,是所有罪奴的归宿。
我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他。
我以为他会杀了我,或者将我收入后宫,百般折辱。
却没想到,他竟如此……轻描淡写地发落了我。
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他身边的宠臣,新任的丞相李默,笑着举杯：陛下仁慈。
裴照不置可否,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双曾无数次温柔凝视我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漠然。
我被两个粗壮的嬷嬷拖拽着,像拖一条死狗。
经过李默身边时,他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苏小姐,哦不,苏姑姑,以后可要好好惜福啊。毕竟,能活着,多不容易。
他的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的得意。
我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我苏映,大梁最受宠的公主,就算沦落至此,也绝不摇尾乞怜。
走出大殿的那一刻,晚风吹起我破败的裙角。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高台上的那个男人。
他也正看着我。
四目相对,隔着喧嚣的人群,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他说：阿映,等我。
可如今,他君临天下,我沦为罪囚。
我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血海深仇。
我收回目光,毫不留恋地转身。
裴照,从今往后,你我之间,不死不休。
就在我即将被拖入黑暗的前一秒,身后传来他冰冷的声音。
等等。
我的心,猛地一跳。
02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僵硬地转过身,看着裴照缓缓从龙椅上站起,一步步向我走来。
他的影子被灯火拉长,将我完全笼罩。
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龙涎香,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气息。
陛下还有何吩咐我垂下眼,声音平静无波。
他没有回答,而是弯下腰,伸出手,轻轻挑起我散落在脸颊的一缕乱发。
他的动作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
可我却浑身一颤,如遭雷击。
头发乱了。他低声说,语气听不出喜怒。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缕头发,别到我的耳后。
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我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我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
罪奴不敢劳烦陛下。
裴照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大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李默见状,立刻出来打圆场：陛下,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一个亡国公主,不值得您费心。
朕做事,何时需要你来教了裴照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李默吓得立刻跪下：臣不敢,臣失言。
裴照不再理他,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
苏映,你是不是觉得,朕不敢杀你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笑了。
敢,您当然敢。您连我的国家都灭了,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裴照,你午夜梦回,难道就不会想起我父兄的冤魂吗不会想起那些被你屠戮的大梁子民吗
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
周围的空气,冷得能结出冰来。
裴照的脸色,一寸寸变得铁青。
他突然伸手,死死地扼住我的喉咙。
闭嘴！
窒息感瞬间传来,我被迫张开嘴,大口地喘息。
他的手像铁钳一样,力道大得仿佛要将我的脖子生生捏断。
苏映,别挑战朕的耐心。他凑到我耳边,声音阴冷得像是从地狱传来,朕能给你最后的体面,也能让你生不如死。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体面
我的国家都没了,亲人都死了,我还要什么体-面
我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有……种……就……杀……了……我……
想死裴照冷笑一声,没那么容易。
他猛地松开手,我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里,我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把她带下去。裴照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记住,别让她死了。朕还要留着她,慢慢玩。
是。嬷嬷们战战兢兢地应道。
我被再次拖起,这一次,再没有人敢阻拦。
我没有再看裴照一眼。
心,已经死了。
被拖出大殿,扔进一间阴暗潮湿的柴房。
门哐当一声被锁上。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望着窗外那轮残月,脑海里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门又被打开了。
我以为是来送饭的,没想到,进来的却是李默。
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脸上挂着虚伪的笑。
苏小姐,哦不,现在该叫你苏宫女了。饿了吧我特意给你带了些吃的。
他将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还冒着热气。
是我以前最喜欢吃的桂花糕。
我冷冷地看着他：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李默也不生气,自顾自地坐下,捏起一块桂花糕。
啧啧,真是可惜了。这可是御膳房刚做的,你以前最爱吃的。现在,你怕是再也吃不到了。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没心情跟他绕圈子。
李-默笑了笑,将桂花糕凑到我嘴边：你是不是很奇怪,陛下为什么不杀了你
我偏过头,不去看他。
因为啊……他压低声音,像一条毒蛇在我耳边吐着信子,他舍不得。
我心中一震,猛地看向他。
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陛下真的恨你入骨吗李默笑得越发得意,别傻了,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为了我,所以灭了我的国,杀了我的亲人
没错。李默的眼神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只有这样,你才能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一个人。再也没有什么大梁公主,没有什么婚约束缚。你只是他裴照的女人。
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你胡说！
我胡说李默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以为,凭他一个边关将领,真的能那么轻易地攻破大梁国都吗
是我,是我在朝中策应,是我打开了城门,引他入关！
而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啊,阿映。
他突然改了称呼,用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语气。
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发誓,一定要得到你。哪怕,是把你从别人手里抢过来。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裴照,李默,他们联手,毁了我的家,我的国。
而理由,竟然是如此荒唐可笑的占有欲。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我嘶吼着。
是啊,我们都为你疯了。李默蹲下身,想要抚摸我的脸。
我狠狠地偏过头。
别碰我！你让我觉得恶心！
李默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收回手,眼神变得阴狠。
苏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你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了。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
对了,忘了告诉你。陛下今晚,会在我府上设宴,庆祝我们的大功告成。
而你,作为‘礼物’,也会被送过去。
我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03
夜色如墨。
我被两个嬷嬷粗鲁地从柴房里拖出来,像对待一件货物般,塞进了一辆密不透风的马车。
马车一路颠簸,我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李默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中盘旋。
裴照,真的是为了得到我,才做出这一切吗
不,我不信。
那个曾经会在我生病时,笨拙地为我熬药的少年。
那个会在我受委屈时,将我护在身后的少年。
怎么会变成一个如此可怕的疯子
马车停下时,我被带进了一座奢华的府邸。
李府。
府内灯火通明,丝竹悦耳,与我那破败的故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被带到一个偏僻的院落,关进一间厢房。
房间里熏着浓郁的合欢香,闻得我头晕脑胀。
桌上摆着酒菜,还有一个小小的红泥火炉,上面温着一壶酒。
一个丫鬟走进来,手里端着一套薄如蝉翼的舞衣。
苏小姐,请更衣吧。丞相大人和陛下,还在前厅等着您呢。
那舞衣,布料少得可怜,几乎遮不住任何地方。
我冷冷地看着她：我不穿。
丫鬟面露难色：小姐,您就别为难奴婢了。这要是惹怒了丞相大人,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那就让他来见我。
丫鬟还想再劝,门外传来李默的声音：让她自己待着,我看她能犟到什么时候。
丫鬟如蒙大赦,立刻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走到桌边,看着那壶酒,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与其被他们折辱,不如……就此了断。
我拿起酒壶,正要往嘴里灌,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裴照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一身龙袍,穿着一袭玄色常服,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清冷。
他看到我手里的酒壶,眼神一凛。
你想干什么
我看着他,凄然一笑：干什么裴照,你不是想看我跳舞吗我这就跳给你看。
说完,我将酒壶高高举起,仰头便喝。
酒很烈,呛得我眼泪直流。
裴照一个箭步冲上来,夺下我手里的酒壶。
你疯了！
我疯了我早就疯了！我冲他嘶吼,在国破家亡的那一天,我就疯了！
裴照,你满意了吗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我笑着,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
裴照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苏映,对不起。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对不起裴照,你的一句对不起,能换回我父兄的命吗能换回我大梁数万将士的命吗
如果不能,就收起你那假惺惺的道歉,我听着恶心！
裴照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我,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阿映,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我步步紧逼,你倒是说啊！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照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不能说。
不能说我冷笑,我看你是根本就无话可说吧！
裴照,我告诉你,就算我死,我也不会让你如愿！
我转身,朝着墙壁狠狠地撞了过去。
我宁愿死,也不要再受这两个恶魔的摆布。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我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圈入怀中。
裴照的气息,将我团团包围。
熟悉又陌生。
放开我！我拼命地挣扎。
不放。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阿映,别这样,求你。
他竟然在求我。
那个高高在上的新帝,那个灭了我国家的仇人,竟然在求我。
何其可笑。
我的挣扎,渐渐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我心软了,而是因为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药味。
从他身上传来的。
很淡,却很清晰。
我记得,他以前在边关受了伤,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你受伤了
裴照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没有。
你骗我！我伸手,想要去解他的衣带。
他却死死地按住我的手。
苏映,别闹了。
他的力气很大,我根本挣脱不开。
就在我们拉扯之间,门外再次传来李默的声音。
陛下,时辰不早了,该开始了。
裴照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他松开我,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冰冷。
知道了。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我看不懂的情感。
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丝决绝。
苏映,好好活着。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他压抑的咳嗽声。
我的心,乱了。
04
我不知道裴照和李默在前厅说了什么。
我只知道,后半夜,李默醉醺醺地闯了进来。
他满身酒气,眼神迷离,一看到我,就扑了过来。
阿映……我的阿映……
我嫌恶地躲开,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砸向他。
滚开！
茶杯砸在他额头上,瞬间见了血。
李默似乎被砸清醒了一些。
他摸了摸额头的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烈,真够烈的。我喜欢。
我就喜欢你这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他一步步向我逼近,眼神像要将我生吞活剥。
苏映,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
从你在桃花树下对我笑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一定要得到你。
我胃里一阵翻涌。
原来,他早就对我存了这种龌龊的心思。
你做梦！我抓起一把剪刀,对准自己的喉咙,你再敢上前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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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默的脚步,停住了。
他眯着眼,打量着我,似乎在评估我话里的真实性。
你以为,我会在乎你的死活他冷笑一声。
你当然不在乎。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但是,裴照在乎。
李默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什么意思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将剪刀又往前递了一分,锋利的尖端已经刺破了皮肤,你看裴照,会不会扒了你的皮。
你以为陛下会为了你这么一个亡国公主,跟我翻脸李-默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你可以试试。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
我们在对峙。
比的,就是谁更沉得住气。
最终,还是李默先败下阵来。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啐了一口。
骚狐狸,就会勾引男人。
他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临走前,还踹了一脚门。
给老子看好她！要是让她跑了或者死了,我拿你们是问！
门外的家丁,战战兢兢地应了声是。
房间里,终于又恢复了安静。
我松开手,剪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在地。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我赌赢了。
可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裴照,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一边对我残忍,一边又在暗中护着我。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一件可以随意摆布,却又不许别人染指的玩物吗
天快亮的时候,我被人从李府带了出来,重新送回了皇宫。
这一次,没有去阴暗潮湿的柴房,也没有去肮脏的浣衣局。
而是被送到了……承乾宫。
那是裴照的寝宫。
带路的太监,是裴照身边最得宠的王安。
他对我,倒是毕恭毕敬。
苏小姐,请吧。陛下在里面等您。
我看着那扇朱红色的宫门,只觉得无比讽刺。
曾几何时,我也幻想过,有朝一日,能以女主人的身份,住进这里。
没想到,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殿内很空旷,也很冷清。
裴照正背对着我,站在窗前,不知在看什么。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
一夜未见,他似乎又清瘦了一些。
眼下的青黑,也更重了。
过来。他朝我招了招手。
我站在原地,没动。
我让你过来。他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我还是没动。
裴照的耐心,似乎被耗尽了。
他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拖到他面前。
苏映,你非要跟朕对着干是吗
我没有。我垂下眼,我只是,不想离你太近。
为什么
因为我怕。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我怕靠得太近,会忍不住杀了你。
裴照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着我,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良久,他忽然笑了。
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苍凉和自嘲。
好,好一个想杀了我。
他松开我,后退一步。
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
你不是想杀我吗朕给你这个机会。
朕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能得手。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殿门被重重地关上。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今天,似乎格外反常。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他刚才站过的窗台上。
那里,放着一盆花。
一盆……已经枯萎的茉莉。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记得,我以前最喜欢茉莉。
裴照曾亲手为我种下满院的茉莉,说要让花香,伴我岁岁年年。
这盆枯萎的茉莉,是他特意留下,用来讽刺我的吗
我走过去,伸出手,轻轻地触碰那干枯的枝叶。
却在花盆的泥土里,发现了一点异样。
我拨开泥土,从里面,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陈旧的木簪。
簪子的样式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
可我却在看到它的那一刻,瞬间红了眼眶。
这支木簪,是我十三岁那年,送给裴照的生辰礼物。
是我亲手,一刀一刀刻出来的。
上面刻着两个小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他。
我送给他的时候,他还嫌弃太丑,说不要。
可转过身,却偷偷地藏了起来。
他……为什么还留着它
05
我握着那支木簪,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裴照没有来。
第三天,他还是没有来。
他好像真的把我忘了,把我扔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不闻不问。
只有王安,每天会按时送来三餐。
饭菜很精致,都是我从前爱吃的口味。
可我一口也吃不下。
我的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裴照那双痛苦又隐忍的眼睛。
还有那支被他珍藏多年的木簪。
他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第四天,我终于坐不住了。
我叫住前来送饭的王安。
王公公,陛下……他去哪了
王安叹了口气,脸上带着一丝愁容。
苏小姐,您就别问了。陛下的行踪,不是我们做奴才的能打探的。
他是不是……又受伤了我追问道。
王安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小姐何出此言陛下龙体康健,好得很。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不安。
王公公,我求求你,你告诉我实话。我抓住他的袖子,几乎是在恳求。
我……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王安看着我,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心软了。
唉,咱家就跟您透个底吧。他压低声音,陛下他……确实是旧伤复发了。
是当年在北关留下的病根。每到阴雨天,就会发作。疼起来,要人命。
这几天,天一直阴着,陛子的病,就一直没好。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北关,那年他为了救我,被敌军的冷箭射中,差点就回不来了。
原来,他一直没有好全。
太医呢太医怎么说我急切地问。
太医说了,这是心病,药石无医。只能……好生养着。王安的脸上,满是无奈。
心病
是因为我吗
他在哪带我去见他。我站起身,一刻也等不了了。
王安面露难色：小姐,这……恐怕不合规矩。陛下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打扰他。
出了事,我一力承担。我的态度很坚决。
王安看着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您随我来吧。
王安带着我,穿过长长的宫廊,来到一处偏僻的汤泉宫。
还没走近,我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中药味。
守门的侍卫,看到我,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王安上前,低声跟他们交涉了几句。
侍卫们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放我们进去了。
汤泉宫内,热气氤氲。
裴照正闭着眼,靠在池边。
他赤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胸膛。
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
最醒目的,是左胸口处,一道深可见骨的箭伤。
我知道,那就是当年,他为我挡下的那一箭。
我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他似乎睡着了,眉头紧紧地皱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嘴唇,也干裂起皮。
我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缓缓地蹲下。
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那一刻,停住了。
我有什么资格呢
我是他的仇人啊。
我收回手,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胸口的伤疤,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也依旧紧握的拳头。
我的心,像是被撕裂成两半。
一半是恨,恨他灭我国家,杀我亲人。
一半是疼,疼他满身伤痕,疼他独自承受着这一切。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阿映……别走……
他在说梦话。
梦里,有我。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可颤抖的肩膀,还是出卖了我的情绪。
裴照似乎被我的哭声惊醒了。
他缓缓地睁开眼,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谁让你来的
他的声音,沙哑又冰冷。
我擦干眼泪,站起身,恢复了之前的冷漠。
我随便走走,不小心闯进来的。
是吗他撑着池壁,缓缓地站起身。
水珠,顺着他肌理分明的身体滑落,性感又危险。
苏映,你撒谎的本事,还是这么差。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带着一身的湿气和压迫感。
说,你来干什么
我……我被他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我咬着牙,说出最伤人的话。
裴照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他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与他对视。
让你失望了,朕还活得好好的。
而且,朕会一直活下去。活到你……对我俯首称臣的那一天。
他的气息,喷洒在我脸上,又热又烫。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还在发着烧。
是吗我冷笑一声,那我等着。
不过,在那之前,你是不是该先放开我
裴照看着我,眼神变幻莫测。
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手。
滚。他转过身,不再看我。
我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裴照,按时吃药。
说完,我快步离开,像是在逃离什么。
我怕再多待一秒,我就会忍不住,冲上去抱住他。
回到承乾宫,我大病了一场。
浑浑噩噩地,烧了三天三夜。
梦里,全是以前的画面。
桃花树下,他拉着我的手,说要娶我。
战场上,他把我护在身后,替我挡下致命的一箭。
还有国破那天,他一身血污,眼神冰冷地看着我。
爱与恨,交织在一起,反复地折磨着我。
病好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御膳房。
我凭着记忆,为他熬了一碗汤。
一碗……可以缓解他旧伤的药膳。
我让王安送去,没说是我做的。
王安回来后,告诉我,陛下都喝了。
而且,那天下午,他还破天荒地,多吃了半碗饭。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去御膳房,为他准备药膳。
有时候是汤,有时候是粥,有时候是精致的小点心。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是我做的。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但这都不重要了。
我只是,不想让他那么难受。
就这样,我们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他依旧不来见我,我也安分地待在承乾宫。
我们像两条平行线,永远没有交集。
却又用一种看不见的方式,彼此牵连着。
直到那天,李默的夫人,递了牌子,进宫见我。
06
李夫人,是我曾经的手帕交,尚书府的嫡女,林薇。
她嫁给李默,我一点也不意外。
林家,早就想攀附权贵了。
只是我没想到,她会来见我。
我们约在御花园的凉亭里。
她穿着一身华贵的锦缎,珠翠满头,与我这一身素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映,好久不见。她笑着,亲自为我倒了一杯茶。
是啊,好久不见。我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
林薇叹了口气：世事无常,谁能想得到呢
你今天来,不只是为了跟我叙旧吧我开门见山。
林薇的笑容,僵了一下。
阿映,你还是这么直接。
她放下茶杯,看着我,眼神变得复杂。
我今天来,是想……劝劝你。
劝我什么
劝你,忘了过去,好好地活下去。她握住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陛下他,待你已经够仁慈了。换做别的亡国公主,下场只会比你更惨。
所以,我该对他感恩戴德,是吗我抽出手,冷冷地看着她。
阿映,我知道你恨他。可是,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那你告诉我,什么能解决问题我反问道,摇尾乞怜吗还是像你一样,嫁给仇人,为虎作伥
苏映！林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我难道说错了吗我步步紧逼,林家,在大梁,也是百年望族。你父亲,官至尚书,深受我父皇器重。可结果呢国难当头,你们林家,是第一个开城投降的吧
你……林薇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还有你,林薇。你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山匪手里救出来的吗是我哥哥！他为了救你,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永远也去不掉的疤！
可你呢转过头,就嫁给了我们的仇人！你对得起我哥哥吗
林薇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我……我有什么办法她哭着说,我爹说,我要是不嫁给李默,我们全家,都得死。
我不想死,我能怎么办
我看着她,只觉得可悲又可笑。
所以,为了活命,就可以抛弃一切,是吗
尊严,气节,恩情,在你眼里,都一文不值。
林薇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她擦干眼泪,看着我,眼神里多了几分怨毒。
苏映,你别以为你有多高贵。你现在,不过是陛下养在笼子里的一只金丝雀。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至少,我没像你一样,认贼作父。
你！
林薇气得站起身,扬手就要打我。
她的巴掌,还没落下,就被人从身后抓住了手腕。
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宫里动手
冰冷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
是裴照。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冷冷地看着我们。
林薇吓得腿一软,立刻跪了下去。
陛……陛下恕罪,臣妾……臣妾不是故意的。
裴照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脸上。
她欺负你了
我没说话。
裴照的眼神,沉了沉。
他甩开林薇的手,对身后的王安说：李夫人冲撞贵人,言行无状,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是。王安应道。
林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陛下！臣妾……
拖下去。裴照的语气,不容置疑。
两个侍卫立刻上前,捂住林薇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很快,凉亭外,就传来了清脆的巴掌声,和林薇压抑的哭声。
我看着裴照,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又一次护了我。
解气了他走到我面前,低声问。
我垂下眼：我不需要你假好心。
是吗裴照轻笑一声,可朕,就是喜欢多管闲事。
他坐到我对面,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
朕听说,你最近,总往御膳房跑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果然知道了。
与你无关。我嘴硬道。
是吗他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那碗莲子羹,味道不错。就是,糖放得有点多了。
我的脸,瞬间就红了。
他不仅知道,他还喝了。
谁……谁给你做的！我死不承认。
哦不是你吗裴照挑了挑眉,那朕,这就下令,把御膳房那帮狗奴才,全都拖出去砍了。竟敢冒用你的名义,来讨好朕。
你敢！我急了。
你看朕敢不敢。
我看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男人,怎么能这么无赖！
算你狠。我咬牙切齿。
裴照笑了,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
苏映,跟朕斗,你还嫩了点。
他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弯下腰,在我耳边轻声说。
以后,想给朕做东西,就光明正大地做。朕,准了。
说完,他直起身,心情颇好地走了。
只留下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我的脸,烫得像火烧一样。
这个男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他把我当成什么了
就在我心烦意乱的时候,王安走了进来。
他手里,捧着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碗……冰糖雪梨。
苏小姐,这是陛下,亲手为您炖的。王安笑着说,陛下说,您最近肝火旺,喝这个,降降火。
我看着那碗冰糖雪梨,愣住了。
裴照……亲手炖的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很甜,甜到了心底。
可紧接着,又泛起一阵苦涩。
裴照,你如此反复,到底是爱我,还是在折磨我
07
从那天起,裴照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承乾宫。
有时是白天,他处理政务,我就在一旁为他研墨。
我们一句话也不说,却有一种莫名的默契。
有时是晚上,他会拉着我,陪他下棋。
他的棋艺,还是那么烂。
每次输了,都会耍赖,悔棋。
我嘴上骂他无耻,心里,却泛起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甜蜜。
我们就像一对最寻常的夫妻,过着平淡又温馨的日子。
国仇家恨,仿佛都被我们刻意地遗忘了。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或许,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那道赐婚的圣旨,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那天,我正在为裴照修剪花枝。
王安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匆匆走了进来。
陛下,太后懿旨。
裴照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接过圣旨,展开。
我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只看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陛下,太后也是为了您好。王安在一旁劝道,张家手握重兵,您娶了张家小姐,这皇位,才能坐得更稳啊。
张家小姐
张首辅的嫡亲孙女,张月华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裴照猛地将圣旨攥成一团。
朕知道了,退下吧。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王安还想再说什么,对上裴照杀人般的目光,只好闭上嘴,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要娶她了我开口,声音干涩。
裴照没有回答,只是背对着我,肩膀绷得紧紧的。
为什么不说话我走到他面前,强迫他看着我。
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要娶别人了。
裴照的眼眶,是红的。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阿映,我……
别叫我阿映！我歇斯底里地打断他,我嫌脏！
裴照,你算什么男人一边跟我纠缠不清,一边又要娶别的女人！
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对不起。他伸出手,想要为我擦去眼泪。
我狠狠地拍开他的手。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
裴照,我恨你！
我哭着,跑出了承乾宫。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跑着。
最后,我跑到了那片我们曾经一起种下的茉莉花海。
花,早就谢了。
只剩下一片枯枝败叶。
就像我的心一样,荒芜,了无生机。
我蹲在地上,抱住自己,放声大哭。
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我
给了我希望,又亲手将它掐灭。
不知哭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以为是裴照追来了,头也没回地吼道：滚！我不想看见你！
公主殿下,是我。
一个温润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那人穿着一身太医的官服,年纪不大,长得很斯文。
你是
微臣,院判之子,宋清辞。他朝我行了一礼。
宋清辞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家父,曾是大梁的太医院院使。
我猛地想起来了。
宋院使,是我父皇最信任的太医。
国破后,他便辞官归隐了。
没想到,他的儿子,竟然在宫里。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的语气,依旧不善。
宋清辞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这是家父,托我转交给您的。
我接过信,信封上,没有署名。
我拆开信,里面的字迹,我很熟悉。
是父皇的笔迹！
父皇……他还活着我激动地抓住宋清辞的胳膊。
宋清辞摇了摇头：先皇他……已经驾崩了。
这封信,是先皇在城破之前,交给家父的。他让家父,在最合适的时机,交给您。
我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我颤抖着手,展开信纸。
吾儿阿映亲启：
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父皇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大梁气数已尽,非战之罪。
父皇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裴照此子,狼子野心,城府极深。
他灭我大梁,非为天下,实为私欲。
他觊觎你,已非一日。
此次出兵,名为清君侧,实为夺你。
父皇悔不当初,不该引狼入室,将你许配给此等奸佞小人。
如今,大错已成。
父皇只望你,能保全自身,切莫被他蒙骗。
若有机会,便逃出去。
去江南,找你舅舅。他会护你周全。
勿念,勿归。
父,绝笔。
信,从我手中滑落。
我整个人,如坠冰窟。
原来,真的是这样。
裴照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我。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我。
什么国仇家恨,什么身不由己。
全都是骗我的！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偏执的占有狂！
噗——
一口鲜血,从我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土地。
公主殿下！宋清辞大惊失色,连忙扶住我。
我推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带我走。我看着他,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现在,立刻,马上,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08
宋清辞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公主殿下,您……想清楚了
我从未如此清醒过。我擦去嘴角的血迹,冷冷地说。
裴照大婚在即,宫中防卫,必然会松懈。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宋清辞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帮您。
今晚三更,在宫城西北角的狗洞,我等您。
您只需要,想办法,从承乾宫出来。
我点了点头。
回到承乾宫,我的心,已经冷成了冰。
我看着这里的一切,只觉得无比讽刺。
我曾经,竟然还对这个地方,产生过留恋。
我真是,太傻了。
晚上,裴照来了。
他似乎喝了酒,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
他看到我,想上前来抱我。
我嫌恶地躲开了。
别碰我。
裴照的手,僵在半空。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伤痛。
阿映,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气。我看着他,平静地说,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该结束了。
结束裴-照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开始过,又何谈结束
裴照,放我走吧。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不可能。他的回答,斩钉截铁。
苏映,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是吗我忽然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裴照,你以为,你真的能困住我吗
我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
那是我,早就准备好的。
我将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再不放我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同样的话,同样的场景。
上一次,我只是为了吓唬李默。
这一次,我是认真的。
裴照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阿映,别做傻事。他的声音,在发抖。
把刀放下,我们好好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了。我看着他,眼神里,一片死寂。
裴照,我累了。
我不想再跟你玩这种爱恨纠缠的游戏了。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放我一条生路吧。
裴照看着我,眼眶,一点点地红了。
他缓缓地,向我走来。
好。他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放你走。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深深的祈求。
什么事
让我……再抱你一次。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卑微的祈求。
鬼使神差地,我点了点头。
他走上前来,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那么有安全感。
我贪婪地,吸取着他身上的气息。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阿映,对不起。他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还有……我爱你。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我爱你。
这三个字,我等了太久太久。
却是在这种情况下听到。
何其讽刺。
他抱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反悔了。
他才缓缓地,松开了我。
走吧。他转过身,背对着我。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我看着他孤寂的背影,心里,刀割一样地疼。
我咬了咬牙,狠下心,转身跑了出去。
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我一路狂奔,来到了和宋清辞约定的地方。
他已经等在那里了。
公主殿下,快。
他拉着我,从那个狭窄的狗洞里,爬了出去。
宫外,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我们上了马车,车夫立刻扬鞭,朝着城外驶去。
我掀开车帘,回头望去。
巍峨的宫墙,在夜色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那里,有我最恨的人,也有我……最爱的人。
再见了,裴照。
再见了,我的爱恨。
从今往-后,我们山高水远,永不相见。
09
马车一路向南。
我和宋清辞,扮作一对逃难的兄妹。
路上,他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会为我买来热乎乎的包子,会在我冷的时候,为我披上他的外衣。
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怜惜。
我知道,他喜欢我。
可是,我的心,已经死了。
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了。
我们走了半个多月,终于到了江南。
江南,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小桥流水,烟雨蒙蒙。
我找到了舅舅。
舅舅是江南有名的富商,见到我,又惊又喜。
他把我安顿在府里,给了我一个新的身份。
我是他流落在外的远房侄女,苏念。
我开始学着,过新的生活。
我每日,读书,写字,弹琴,画画。
努力地,想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
可是,越是想忘,就越是记得清晰。
每个午夜梦回,我都会看到裴照。
看到他一身血污,眼神冰冷地看着我。
看到他满身伤痕,痛苦地呻吟。
看到他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爱你。
然后,我就会哭着醒来。
心,疼得无法呼吸。
宋清辞,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没有向我表白,只是默默地,陪着我。
他会陪我,在院子里散步。
会陪我,去湖边放灯。
会在我难过的时候,递上一方手帕。
舅舅和舅母,都很喜欢他。
他们劝我,说宋清-辞是个好孩子,让我考虑考虑。
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知道他好。
可是,我配不上他。
我的心,早就给了那个,我最恨的人。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画画。
画的,是那片枯萎的茉莉花海。
宋清辞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京城来的。他说。
我的手,抖了一下。
一滴墨,滴在画上,毁了整幅画。
我接过信,没有立刻拆开。
谁寄的
不知道。宋清辞摇了摇头,是匿名的。
我的心,莫名地慌乱起来。
我拆开信,里面,只有一张纸。
纸上,也只有一个字。
跑。
字迹,龙飞凤舞,我很熟悉。
是裴照的字。
他让我跑
为什么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舅舅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阿念,不好了！朝廷……朝廷派人来了！
说是……要捉拿前朝余孽！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
清辞,你快带阿念走！舅舅急切地对宋清辞说。
宋清辞点了点头,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跑。
走后门！
我们刚跑到后门,就被一群官兵,团团围住了。
为首的,是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李默。
他穿着一身飞鱼服,腰间佩着绣春刀,脸上,是得意的笑。
苏公主,我们又见面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我不是什么公主。
呵呵,是不是,可由不得你说了算。
他挥了挥手：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谁敢！宋清辞将我护在身后,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李默不屑地冷笑一声。
给我上！反抗者,格杀勿论！
官兵们,一拥而上。
宋清辞武功不错,但双拳难敌四手。
很快,他就落了下风。
为了护我,他后背,中了一刀。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
清辞！我惊呼一声。
他回过头,对我笑了笑。
公主,快走。
说完,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我推了出去。
然后,他被数把长刀,贯穿了身体。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血泊里。
眼睛,还死死地,望着我的方向。
不——
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对我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我哥哥是,宋清辞也是。
我恨！
我好恨！
我转过身,死死地盯着李默。
我杀了你！
我捡起地上的剑,朝着他,冲了过去。
李默轻而易举地,就制住了我。
他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抵在墙上。
苏映,你还真是,不知死活。
不过,我喜欢。
他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知道吗陛下他,为了找你,快把整个天下,都翻过来了。
他要是知道,你落在我手里,你说,他会怎么样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李默笑了,笑得阴森又得意。
我只是想,请他来,看一出好戏。
10
我被李默,带回了京城。
关进了,阴森恐怖的天牢。
他没有折磨我,只是每天,都来看我。
看我狼狈不堪的样子。
他告诉我,裴照已经知道我被抓了。
他正快马加鞭地,从边关赶回来。
你说,他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心疼死
李默捏着我的下巴,笑得一脸变态。
我偏过头,不去看他。
李默,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是吗他毫不在意,那也要,等我玩够了再说。
三天后,裴照回来了。
他直接,闯进了天牢。
看到我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眼里的心疼和愤怒,几乎要将整个天牢都点燃。
李默！他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个名字。
陛下,您来了。李默笑着,从暗处走了出来。
放了她。裴照的声音,冷得像冰。
放了她李默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陛下,您是不是忘了,她可是前朝余孽。按律,当诛九族。
朕说,放了她。裴照一步步向他走去,杀气四溢。
陛下,您可要想清楚了。李默有恃无恐。
为了一个女人,与满朝文武为敌,与天下为敌,值得吗
更何况……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阴狠。
她心里,可没有你。
她爱的,是那个为了她,死在江南的宋清辞。
裴照的脚步,停住了。
他转过头,看向我,眼神里,是深深的伤痛。
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裴照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好,好一个苏映。
他转过身,不再看我。
李默,你赢了。
把她,交给朕。朕,答应你的所有条件。
李默得意地笑了。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
他挥了挥手,让人打开了牢门。
我被带了出来,带到了裴照面前。
他看着我,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和陌生。
苏映,从今天起,你就是朕的禁脔。
朕要让你,生不如死。
我被他带回了皇宫,关进了那座,我最熟悉的承乾宫。
他撤掉了所有的宫人,只留下我一个。
他每天都来,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我。
他撕碎我的衣服,在我身上,留下一个个屈辱的印记。
他逼我,穿上最暴露的舞衣,为他跳舞。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说,他恨我。
我知道,他疯了。
被我,被李默,被这该死的命运,逼疯了。
我没有反抗,也没有流泪。
我的心,已经麻木了。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
直到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闯了进来。
他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阿映,我错了,我错了……
我不该那么对你,我不该……
他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
说他当年,为什么会攻打大梁。
是因为,他收到了我父皇的密信。
我父皇,为了巩固皇权,要将我,嫁给一个年过半百,有虐妻之癖的藩王。
他为了救我,只能起兵。
他别无选择。
他还说,他之所以娶张月华,是为了稳住张家,是为了保护我。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弃我。
那封让我逃跑的信,也是他写的。
他知道李默要对我下手,所以,才想让我先走。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原来,我一直都误会他了。
我才是那个,最傻的人。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
裴照,不怪你。
是我,是我不好。
我的眼泪,滴在他的脸上。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阿映,你原谅我了
我点了点头。
他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
阿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好。我笑着,流下了眼泪。
第二天,我醒来时,裴照已经不在了。
桌上,放着一碗,我最爱喝的莲子羹。
还有一张纸条。
等我。
我等了他一天。
他没有回来。
我等了他三天。
他还是没有回来。
直到,王安,一身缟素地,出现在我面前。
他告诉我,裴照……死了。
为了替我报仇,为了铲除李默的势力,他以自己为饵,设下了一个局。
他赢了。
李默,被诛了九族。
可是,他也……
王安将一封信,交给我。
是裴照的遗书。
阿映,吾妻。
展信安。
原谅我,最后,还是骗了你。
我这一生,杀戮太重,罪孽深重。
本就不配,拥有你。
能得你原谅,已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不敢再奢求,与你白头。
只愿你,此后余生,平安喜乐,再无忧愁。
忘了我吧。
找一个,爱你的人,好好地,活下去。
夫,裴照,绝笔。
信,从我手中滑落。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只是觉得,心,空了。
我穿上那件,他最喜欢的红色舞衣。
在承乾宫里,为他,跳了最后一支舞。
舞毕,我拿起那把,他曾送我的匕首。
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裴照,黄泉路上,太黑了。
我来,陪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