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时光能倒流,回到相遇的那天,你会选择和他开始吗
会吗
呵。
如果早知道后来剥骨抽筋般的疼,回到十九岁那年的迎新晚会,我大概会拼尽全力拉住那个满眼星光的自己,头也不回地逃离那个注定万劫不复的现场。
程旭。
打下这个名字,指尖都泛着钝痛。
那是2008年的秋夜,大学礼堂里挤满了躁动的新鲜面孔,空气热烘烘的,混杂着劣质彩带的味道和无处不在的青春荷尔蒙。
我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室友挤在角落,局促又兴奋地打量着眼前光怪陆离的一切。
那是我从小镇来到大城市的第一个月,看什么都带着一层怯生生的滤镜。
然后,灯光暗了下来。
一束追光,白的,有些晃眼,直直打在舞台中央。
他就坐在那里,抱着一把木吉他,微微低着头,调试着琴弦。
喧闹的人声像潮水般瞬间退去,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我的心跳,咚,咚,咚,擂鼓一样,敲得我耳膜发胀。
我后来无数次回想那个画面,试图找出一丝不完美的瑕疵,来证明那天的惊艳不过是年少无知的错觉。可没有。
一次都没有。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鼻梁很高,侧脸的线条在光影切割下利落得惊人。他还没开口,就已经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全场所有的呼吸。
前奏响起,是那首老掉牙的《灰姑娘》。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
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沙哑,像午夜电台的DJ,每一个音节都磨蹭过耳蜗,痒痒的,一直挠到心里去。
他弹吉他的手指很好看,修长,骨节分明,在琴弦上灵活地移动。
我忘了呼吸。
真的。就那么傻傻地站着,眼睛一眨不眨,世界里只剩下那束光,和光里的那个人。
什么高考的压力,离乡的愁绪,对新环境的惶恐,全都被那歌声熨烫平整,蒸发得无影无踪。心里那头小鹿,不是撞了,它大概是疯了,想要挣脱胸腔,奔向他。
室友用力掐我的胳膊,压低声音尖叫:可百!快看!是程旭师兄!金融系的才子!听说他……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
因为,就在那一瞬间,他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头。
目光,似乎是不经意地,掠过了台下。
然后,停在了我的方向。
时间凝固了。
我的血液轰的一声全涌到头顶,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周围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只有他的眼睛,隔着喧嚣人海,明明灭灭,像藏了整条星河。
他是在看我吗
还是我只是乌泱泱人群里最不起眼的一个黑点
我不知道。
但那一眼,对我而言,足够了。像一道赦令,一个神启。
少女时代所有关于白马王子的虚幻想象,在那一刻骤然落地,有了清晰无比、剑眉星目的具象——他叫程旭。
他唱完了,掌声和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他起身,鞠躬,嘴角牵起一个浅浅的、看似礼貌又带着几分疏离的笑。那笑容像羽毛,轻轻扫过我的心尖。
我跟着拼命鼓掌,手心拍得通红发麻都感觉不到疼。
室友还在激动地摇晃我:他刚才是不是往我们这边看了啊啊啊!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满满当当的,全是那个名字——程旭。
晚会后来还有什么节目,我全然不知。魂好像被那束光勾走了,飘飘荡荡地悬在半空,不肯落回原地。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他抬头的那一秒,心里一遍遍描摹他的轮廓,甚至开始幻想,如果……如果我能认识他,如果……
幻想的内容大胆得让自己脸红心跳。
那时候真傻啊。
傻得可怜,又傻得可爱。
因为那惊鸿一瞥,是命运终于眷顾,慷慨赠予的最好的礼物。
以为心跳加速,就是爱情全部的模样。
殊不知,所有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而我需要支付的,是赔上整个后来,赌上所有热情、尊严和光亮,输得一败涂地,换来一句,程旭,如果有来生,我们再也不见。
2、
心动的那一刻
太多了。
多到像散落一地的玻璃糖纸,阳光下闪闪发光,捡起来却发现每一张都割手。
迎新晚会后,我像是得了一种名叫程旭的病。
症状是:在任何可能的地方搜索他的身影,听到他的名字会心跳加速,以及,开始处心积虑地偶遇。
我知道他常去三教的自习室,于是我也去,挑一个能看见他侧后方背影的位置,一坐就是一晚上,书没翻几页,光看他了。
看他微微蹙眉思考的样子,看他修长手指转笔的样子,看他偶尔累了,靠在椅背上仰头露出喉结的样子。
他喜欢去第二食堂的角落吃牛肉面,我也拉着室友去,排在他后面的队伍里,手心冒汗,排练着万一他回头,我该说什么。可他很少回头。
大多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吃完,安静地离开。
我以为我的暗恋永远只会是我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直到那天,在图书馆。
我为了赶一篇思修论文,焦头烂额地在书架间找资料。文学类的书库在顶层,人很少,安静得能听见灰尘跳舞的声音。
我踮着脚,去够顶层那本《西方美学史》,有点吃力。
突然,一只手臂越过我的头顶,轻松地取下了那本书。
我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呼吸瞬间停滞。
是程旭。
他离我很近,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着一点阳光晒过的清爽。
他低头看我,眼神里有一丝讶然,随即化开一点极浅的笑意。
你也找这本书他的声音不高,在空旷的书架间显得格外清晰,敲打着我脆弱的耳膜。
我像个傻瓜,只会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烧得厉害。
给你。他把书递给我,目光扫过我怀里抱着的几本参考书,写思修论文
……嗯。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细若蚊蝇。
李教授的那篇论点可以稍微犀利些,他喜欢有独立思考的学生。他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我那里有份去年写的相关笔记,也许对你有帮助。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要借笔记给我程旭的笔记在我們系里,那是传说般的存在。
要……要吗我结结巴巴地问,生怕他反悔。
他又笑了,这次嘴角的弧度明显了些:嗯。你等一下,我回去拿。十分钟,就在这里等我。
那十分钟,大概是我人生中最漫长又最短暂的十分钟。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怀里抱着那本《西方美学史》,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心里炸开无数烟花,噼里啪啦,炸得我头晕目眩。
他记得我
他甚至知道我是哪个系,上哪个老师的课
他还愿意把他的笔记借给我
他回来了,果然拿着一份整洁的文件夹。
递给我时,指尖有轻微的触碰,像静电,窜过我的手臂。
谢谢……师兄。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不客气。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有问题可以问我。
从那一天起,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
我们开始了某种看似熟络的交往。
我会鼓起勇气,真的拿着问题去问他,他总会耐心解答,偶尔还会延伸开去,讲些有趣的见解。
我们在校园网上加了好友,他会给我分享一些他觉得有用的文章或音乐。
偶尔在食堂碰到,他会端着盘子走过来,自然地坐在我对面,和我和我的室友一起吃饭。
室友们挤眉弄眼,而我,快乐得快要飞起来。
最让我沦陷的,是那个雨天。
我没带伞,被困在教学楼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冲进雨里,一把黑色的伞撑在了我的头顶。
去哪他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我抬头,又是他。心跳漏了一拍。
回……回宿舍。
顺路,一起吧。
那段路并不长,但我觉得好像走了一个世纪。
雨点噼啪地打在伞面上,世界被笼罩在氤氲的水汽里。
伞不大,我们挨得很近,他的胳膊偶尔会碰到我的肩膀。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热量,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气息,将我紧紧包裹。
我紧张得同手同脚,呼吸都放轻了。
他把我送到宿舍楼下,肩头湿了一小片。
快上去吧。他把伞又往我这边倾了倾。
那……你呢
我没事。男生跑得快。他朝我挥挥手,转身走进了雨幕里。
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在雨中渐渐模糊,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记得我的宿舍楼,他甚至把伞更多地倾向我。
这些细节,像一颗颗甜腻的糖,喂给我这只贪婪的兽。
我开始不可抑制地幻想:他对我,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不同那些耐心的解答,那些顺手的帮忙,那次共撑的伞……是学长对学妹普遍的善意,还是独独给我的、羞于启齿的温柔
我像个侦探,拼命搜集他喜欢我的证据,又像个赌徒,押上所有的悸动和期待。
酸涩与甜蜜疯狂交织。
他不找我时,我会胡思乱想,情绪低落;他一旦给我一点回应,我又能瞬间满血复活,觉得希望巨大。
占有欲开始悄然萌芽。
看到他和别的女生说笑,心里会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那段日子,天空总是很蓝,风也温柔。我踩在云端,每一步都轻飘飘的,却又时刻担心会坠落。
他偶尔的关切像星光,足以照亮我整个贫瘠的夜空。
可我忘了问自己,也忘了问他:
程旭,你给的这些,到底是暧昧,还是你本性里的那点善良,普度众生
而我,是不是只是你众生里,最痴傻的一个
3、
体验
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终于摘到了天上最亮的那颗星。
捧在手心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战战兢兢,狂喜莫名。
却又在某个深夜,突然惊醒,看着掌心那微弱的光,害怕它下一秒就会熄灭。
是我先开的口。
在那个雨天后,我内心的火山积攒了太多滚烫的岩浆,再也压抑不住。
我给他发了一条长长的、语无伦次的站内信,把我所有的仰慕、悸动、忐忑和孤注一掷的勇气,全都写了进去。
发送之后,我扔开手机,像等待审判的囚徒,整整一天没敢开机。
晚上,颤抖着打开手机。心跳在看到他回复的瞬间戛然停止。
只有一个字:好。
后面跟了一个简单的笑脸符号:)
就这一个字,让我在宿舍床上捂着嘴哭了出来,是甜的,甜到发苦。
室友们围着我欢呼,我像个得到全世界的小孩,又哭又笑。
我们在一起了。
真的在一起了。
最初的日子,美得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在他身边,可以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可以在分别时索要一个拥抱。他掌心干燥温热,拥抱有力。
他会陪我上自习,把我冰凉的脚捂在他怀里;会带我去吃学校后门那家据说最好吃的麻辣烫,辣得我眼泪汪汪,他就笑着递过纸巾和水;会在星空下的操场上,轻轻哼唱那天晚会上的歌,然后低头吻我。
我的整个世界都被程旭两个字填满了。
空气是甜的,风是软的,连下雨天都变得诗意起来。
我恨不得告诉所有人,看,这就是我的男朋友,程旭。
我甚至开始幻想我们的未来,毕业,工作,有一个小小的家,晨昏相依。
我以为我握住了实实在在的幸福。
但偶尔,会有一些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缝,悄然出现。
比如,他很少在社交网络发布关于我的状态。
他的朋友似乎并不知道我们恋爱的细节,有一次他哥们开玩笑问:旭哥,又换……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对我解释: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不想被别人议论。我点点头,压下心里那点不舒服,告诉自己这是他成熟稳重的表现。
比如,他对未来的规划总是有些模糊。
我兴致勃勃地讨论毕业后想去的城市,他会听着,然后淡淡地说:还早,到时候再看。那种轻描淡写,像一阵微小的风,吹凉了我满腔的热忱。
比如,他偶尔的走神。
在我喋不休说着系里趣事时,他的目光会飘向远处,虽然很快会收回,并温柔地摸摸我的头说继续说,我在听,但那一刻的抽离感,让我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
第一次争执,发生在一个周末。
我们约好去看一场电影,我提前好久挑好了裙子,画了淡淡的妆。
临出发前,他接到一个电话,是系里导师找他有急事。他挂了电话,抱歉地看着我:乖,电影下次再看,导师那边项目出了问题,我得马上过去。
我理解,真的理解。学业为重。
但我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了失望,小声嘟囔了一句:可是我们期待好久了……不能晚一点去吗
他皱了下眉,那瞬间的表情有些不耐烦:别闹,可百,这是正事。
我没有闹!我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我只是……我只是很想和你去看这场电影。
以后有的是时间。他拿起外套,语气放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敷衍,等我忙完联系你。
他走了,关门声轻轻响起,却像在我心里砸了一下。
我穿着那条精心挑选的裙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坐了很久。
他后来确实联系我了,道歉,买了我爱吃的甜品哄我。我们和好了,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那根刺,悄无声息地扎下了。
他给了我第一个关于未来的承诺,就在那次和好之后。他说:别不高兴了,等忙过这阵,带你去旅行,就我们两个。
我立刻阴转晴,把所有的不快抛诸脑后,兴奋地规划起想去的地方。那个承诺像一颗巨大的糖果,暂时包裹住了那根细小的刺。
我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甜蜜里,刻意忽略了他语气里的那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也忽略了这个承诺里模糊的等忙过这阵。
快乐是真的快乐,幸福也是真的幸福。
他就在我身边,触手可及。
可为什么,我总会在最开心的时候,心底隐隐泛起一丝心慌
就像捧着一件极其珍贵的琉璃盏,越是光芒璀璨,越是害怕它下一秒就会从指间滑落,摔得粉碎。
那幸福的满溢感,太充盈了,充盈得让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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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拼命想抓住,却总觉得,有些东西正从指缝里悄悄流走。
抓不住,像握不住的流沙,也像水中摇曳的镜花水月。
4、
毕业季,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冲散了象牙塔里所有的风花雪月,露出了石石嶙峋的礁石。
大家都在忙:忙论文答辩,忙拍毕业照,忙吃散伙饭,更多的是,忙找工作,忙规划未来。
我和程旭,也不例外。或者说,主要是我在忙我们的未来。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始规划。我的成绩不错,拿到了一家上海公司的offer,待遇和发展都很好。我兴奋地和他分享,并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会一起去上海。
那座光怪陆离的城市,有黄浦江的风,有外滩的灯,最重要的是,有我和他即将开始的、崭新的生活。
我兴致勃勃地查上海的租房信息,比较着哪个区离我俩公司都近,幻想着下班后一起买菜做饭的小日子。
他却显得异常沉默。
直到那天晚上,我们在我租的小房间里吃外卖。
我再次提起上海,甚至把存好的租房图片拿给他看。
他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慢慢擦着嘴,避开了我的目光。
可百,他声音低沉,我可能……不去上海了。
我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什么为什么你拿到别的offer了
家里……给我安排了老家省城的工作。他顿了顿,补充道,事业单位,很稳定。我爸妈觉得……挺好。
事业单位稳定我像是第一次认识他,可那是你想要的吗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一起去大城市闯一闯吗你的专业去那里根本……
那是我爸妈的意思。他打断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们不容易,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所以,你决定了你要回老家
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他终于看向我,眼神里有歉疚,但更多的是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妥协
最好的选择我的声音开始发抖,那我们的选择呢程旭,我们怎么办异地吗还是……我跟你回你老家
后面那个选项,我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心惊。
为了他,我不是不能考虑,但那意味着我要完全放弃自己的机会和规划。
他沉默了。
长达十几秒的沉默,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来回拉扯。
然后,他说:异地……也许可以先试试。距离不是问题。
那一刻,我清楚地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是我心里那座名为未来的琉璃塔,轰然倒塌。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曾以为会为我抵挡全世界风雨的男人,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在他的未来蓝图里,我并不是首要考虑的因素。
甚至,可能排在他父母的期望、他想要的稳定之后。
巨大的失望和委屈瞬间淹没了我。
程旭!我猛地站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你什么意思试试你有没有为我想过上海的工作是我好不容易才拿到的!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和我有以后!
他也站了起来,试图来拉我的手:你别激动,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甩开他的手,积压已久的不安和此刻的恐慌彻底爆发: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从来没认真过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爱我
最后那句话,我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哭腔,破碎不堪。
这是我第一次把爱不爱这个终极问题抛出来,像一场豪赌,赌他会不会给我一个肯定的、能让我安心的答案。
他愣了一下,眉头紧锁,脸上掠过一丝被逼迫的愠怒,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他叹了口气,伸手用力把我搂进怀里,不管我的挣扎。
胡说八道什么。他的声音恢复了一点以往的温柔,拍着我的背,我怎么会不爱你别瞎想。只是事情太突然,我需要时间安排,好吗
他像以前一样哄我,说着乖,别哭,是我不好之类的话。
可我清晰地感觉到,这一次,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没有给出任何关于我们的确切计划,只是用需要时间和别瞎想来安抚我。那个拥抱依旧温暖,却暖不进我突然变得冰凉的心。
我在他怀里慢慢停止了哭泣,不是因为被哄好了,而是因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替他找了借口:也许他压力真的很大,父母的要求确实难以拒绝。也许他需要时间来说服家里。我不该这么逼他……
看,多可笑。明明受伤的是我,先低头自我安慰的,还是我。
那天晚上,我们看似和好了。他抱着我,说了很多模糊的、关于未来的美好设想,却没有一句具体的承诺。
裂缝,就在那个夜晚,随着他选择回归家庭安排而将我置于不确定之中,悄然裂开。
那一道坎,我跌跌撞撞地迈过去了,却摔得生疼。
而我那时还不知道,裂缝一旦产生,就像冰面上的裂痕,只会随着每一次的妥协和寒冷,无声地、持续地蔓延,直至彻底崩裂。
5、
妥协牺牲
那些词太沉重了。
那时的我,管那叫经营,叫为爱付出,甚至带着一点悲壮的自我感动。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
我没有去上海。我撕掉了那份来之不易的offer,就像亲手撕掉了自己一部分的未来和翅膀。我跟着程旭,去了他老家所在的省城。
我用距离不是问题,但爱的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这种鸡汤麻醉自己,试图将追随渲染成一种伟大的浪漫。
我们在省城租了一个小房子,开始了同居生活。
故事的开始,似乎总是甜的。
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完全属于两个人的空间。
我兴致勃勃地布置我们的小家,学着买菜做饭,等他下班。
我以为这是幸福生活的开端,是风雨过后终于到来的平静港湾。
我努力扮演着一个完美的伴侣。我知道他工作辛苦,所以我包揽了所有的家务。
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甚至他第二天要穿的衬衫,我都会提前熨烫平整。
我舍不得他累一点。
他偶尔的夸赞,老婆真好,有你在真幸福,就能让我甘之如饴,觉得所有付出都值得。
但渐渐地,味道变了。
他的感谢变成了理所当然。
下班回家,鞋一脱就瘫在沙发上玩游戏,等着饭菜上桌。吃完碗一推,继续回到他的屏幕前。酱油瓶倒在他面前,他大概都不会扶一下。
我提过几次,希望他能分担一点。他总是说:这些事你做得比我好嘛,我上班累了一天了,让我歇会儿。
后来,我就不再说了。
我怕说多了,他会烦,会觉得我斤斤计较,不像以前那么懂事了。
我的世界越来越小,小到只剩下这个家和家里的他。
我放弃了原本可以拥有的职业发展,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找不到太好的工作,最后只在一家小公司做着无关紧要的文职,收入微薄。曾经那个在台上能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程旭,似乎也渐渐安于现状,很少再和我谈论什么梦想和未来。
我们的话变少了。
晚上,常常是他在打游戏,我在旁边默默地收拾屋子,或者看着他的侧影发呆。
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委屈,是在我重感冒那次。
发烧到39度,头疼欲裂,浑身酸软。我请了假,躺在床上,连起身倒水的力气都没有。我给他发信息,说我不舒服。
他下班回来,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说:感冒了别传染给我,我明天还有个重要会议。
他没有进来卧室看我一眼,只是戴上了口罩,自己去客厅睡了。隔了很久,他才端进来一杯水和一颗感冒药,放在床头柜上,像完成一项任务。
多喝热水。他说,然后迅速退了出去。
我看着那杯水,眼泪比体温还要滚烫地流下来。
那一刻的无助和心凉,比病毒更摧残人。
曾经那个雨天会为我倾斜伞面的少年,如今怕我传染给他。
最后,是我自己挣扎着起来,烧水,煮粥。他睡在客厅,一夜安眠。
还有那次,是我们在一起三周年的纪念日。
我提前好久就在期待。
我订了餐厅,给他买了新的手表作为礼物,甚至偷偷练习了好久他爱吃的那道糖醋排骨,想给他一个惊喜。
那天,我早早下班,精心打扮,准备好一切,等他回来。
等到菜凉了,等到餐厅预订的时间过了,等到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晚上十点,他才姗姗来迟,带着一身酒气。
哥们儿几个聚会,非拉着不让走,忘了跟你说了。他轻描淡写,甚至没有注意到我特意换上的裙子和我眼中的失望。
今天……是我们纪念日。我的声音干涩。
他愣了一下,随即拍拍脑袋,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哎呀,忙忘了。下次补上,下次一定补上。
没有礼物,没有解释,甚至连一句走心的道歉都没有。
那个下次补上,空洞得像个笑话。
我看着他那张依旧英俊,却写满漫不经心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我所有的付出,所有的退让,所有的委曲求全,换来的就是他越来越习惯的忽视和理所当然吗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懂事。
不再要求仪式感,不再抱怨家务繁重,不再生病时撒娇求安慰。
我把所有的委屈和疲惫都咽进肚子里,试图用更多的好来填补我们之间那越来越大的缝隙。
我以为我筑起的是一座名为贤惠的堤坝,能挡住不满的潮水。
我却不知道,我正在一点点地杀死那个曾经也会发光、也有期待、也会撒娇任性的自己。
我活成了他生活里一个安稳的背景板,一个称职的保姆,一个不会抱怨的所有物。
爱和期待还在支撑着我,我仍然可悲地相信,只要我做得足够好,他总会看见,总会珍惜,总会变回以前那个让我惊艳的程旭。
夜深人静时,看着身边熟睡的他,那个问题会像鬼魅一样浮上心头:
用这样不断的自我牺牲和失去自我换来的感情,真的……能持久吗
6、
绝望不是一瞬间到来的。
它是无数个细小的失望、委屈和忽视堆积起来,最终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在这之前,你早已被那沉重的负担,压得面目全非。
我曾经最怕的,是失去他。
后来,我最怕的,是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那个眼睛里没有了光,嘴角总是向下撇,眉头紧锁,因为一点小事就歇斯底里的女人,是谁
是我。
那个曾经被他一句温柔的话就能点亮一整天的可百,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体内积攒了太多毒素,无处排放,最终只能通过愤怒和抱怨来宣泄的——怨妇。
我变得自己都讨厌自己。
我会因为他袜子没有扔进脏衣篮而喋喋不休地指责半天。
我会因为他晚归一个小时而连环call,电话接通后不是关心,而是劈头盖脸的质问:你又去哪了跟谁为什么又不提前说
我会反复翻看他的手机,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他不爱我的证据,哪怕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来自女同事的微信,都能在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成为一场争吵的导火索。
我知道这样很难看,很不体面。
可我控制不住。
那些咽下去的委屈,那些无人看见的付出,那些被忽视的情感需求,它们没有消失,它们在我心里发酵、腐烂,变成了浓郁的怨气,侵蚀着我的理智。
我需要一个出口。
我愚蠢地以为,爆发出来,吵出来,他就能看见我的痛苦,就能明白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最初,程旭还会敷衍地哄几句:好了好了,我错了,下次注意。你别胡思乱想,就是普通同事。
后来,他连敷衍都懒得给了。
面对我的爆发,他最常见的反应是沉默。
用一种极度冷漠、甚至带着些许厌恶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在上演一场与他无关的滑稽闹剧。然后,他会拿起外套,转身出门,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崩溃。
他越来越频繁地加班,越来越频繁地朋友聚会。
这个家,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需要偶尔回来歇脚的旅馆,而我就是那个喜怒无常、让他只想逃离的糟糕店主。
沟通早已成为一种奢侈。
我们之间只剩下两种模式:我的歇斯底里,和他的冷暴力。
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终于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彻底断裂。
我打扫卫生,在他书房抽屉的底层,发现了一个崭新的奢侈品打火机,明显不是他平时会用会买的东西。
包装盒里,还有一张手写卡片,落款是一个娟秀的女性英文名,内容暧昧不清。
所有的猜疑、不安、愤怒和长期积压的怨恨,在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我拿着那个打火机,冲到他面前,声音尖利得自己都陌生:这是什么谁送的程旭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他正在看手机,被我的突然发难弄得一愣,随即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烦躁和厌倦:你又发什么疯客户送的,不行吗
客户哪个客户会送这么私人的东西还写这种话!你当我是傻子吗!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手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不可理喻!他猛地站起来,试图从我手里夺回打火机,你能不能有点正常的思维整天疑神疑鬼,像个疯子一样!
我像疯子!是谁把我变成这样的!是你!是你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是你永远都在敷衍我!冷落我!我崩溃地大哭,积压了太久的怨毒话语倾泻而出,程旭!我为了你放弃了所有!你就这么对我!你混蛋!
争执中,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将那个打火机狠狠摔在地上!
精致的金属外壳撞击地板,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零件崩得到处都是。
我们都愣住了。
他看着地上碎裂的打火机,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
他抬起头,盯着我,眼神里的冰冷和厌恶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直刺穿我的心。
可百,他一字一顿,声音里淬着寒冰,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真让人恶心。
他说。
我让人恶心。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世界寂静无声。我只听见自己心脏被这句话砸得粉碎的声音。
我瘫软在地,看着一地的狼藉,看着眼前这个我用尽青春去爱却觉得我恶心的男人,再看着玻璃窗反射出的那个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状如疯妇的自己。
巨大的痛苦和一种更深刻的、对自己的厌弃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曾经那些心动、甜蜜、非你不可的炙热,到底是怎么一步步演化成如今这互相折磨、彼此憎恶的丑陋模样
爱情……它原来不是永恒的宝石,而是容易腐坏的肉。而我们,正眼睁睁看着它在我们手中发烂、发臭。
7、
最绝望的时刻
不是发现证据的那一刻,而是你声嘶力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嘶吼求证,却只换来对方冰冷厌恶的眼神,和一句将你彻底打入地狱的判决。
那一刻,你不仅失去了他,也失去了最后残存的、对自己的全部认知。
摔碎的打火机事件后,家里陷入了漫长的冷战。
他几乎不再回家,短信不回,电话不接。
我像一个被遗弃在孤岛上的人,日夜被猜忌和恐惧啃噬着心脏。
那种感觉太可怕了。
你明明能感觉到某些东西正在彻底崩塌、腐烂,你却抓不住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所有的怀疑都漂浮在空中,没有答案,反而更折磨人。
我需要一个答案。哪怕是死刑,也求一个痛快。
这种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着我,勒得我喘不过气,最终将我逼向了彻底的疯狂。
我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愚蠢办法。我登录了我们的共享云盘,疯了一样地翻找。
我查了他的行车记录仪云端记录。
我甚至去查了那些他声称加班夜晚的公司楼下监控……
像一场拙劣又悲哀的侦探游戏。
然后,我找到了。
不是铁证如山的开房记录,却比那更让我窒息。
行车记录仪里,某个他声称加班的深夜,车子停在一个陌生的高档小区楼下,停了很久。副驾驶的门打开又关上,记录仪捕捉到一句模糊带笑的女性声音:下次别在车里了,上去坐坐
还有云盘里,一个隐藏文件夹,密码试了他常用的几个都不对。
最后,我鬼使神差地输入了那个打火机上的英文名——Lydia。
解锁了。
里面没什么露骨的照片。
只有几张角度暧昧的晚餐照片,对面坐着的人露出一只纤细的手,指甲做得精致。
还有一份PDF,是他熬夜做的项目计划书,
recipient
是
Lydia,邮件正文里写着:希望能有机会,为您效劳。
语气是我从未见过的殷勤和谨慎。
就这些。
足够了。
足够拼凑出一个他如何为了前途,或者说,为了某种新鲜感和征服欲,向另一个女人小心翼翼献殷勤的画面。
精神出轨
肉体出轨
那一刻,界限已经模糊不清。
重要的是,他投入了本该属于我们关系的时间和精力,用我曾无比熟悉的耐心和专注,去经营另一段关系。
理性那根弦,嘣的一声,彻底断了。
我记不清我是怎么开车冲到他公司楼下的。
我只记得我像个真正的疯子,不顾前台阻拦,直接冲进了他的办公室。
他正在和同事说话,看到我,脸色瞬间沉下来,对同事使了个眼色。
门关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我把手机甩到他桌上,屏幕上是那些证据的照片。
我浑身都在抖,声音尖厉得几乎破音:程旭!你告诉我!这个Lydia是谁!你那些不回家的晚上,都是去为她‘效劳’了是吗!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
我失控地哭喊着,捶打着他的办公桌,引来外面隐约的窥探。
他先是震惊,随即是滔天的怒火和难堪。
他一把将我拽开,力道大得吓人,眼神阴鸷得像是要吃人。
可百!你他妈疯了!你跟踪我!你查我!他低吼着,额上青筋暴起,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滚回家去!
我不滚!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我就不走!我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涕泪交加,形象全无,你说啊!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像个乞儿,在绝望地讨要一个早已知道的答案,哪怕那是凌迟。
他用力甩开我,整理了一下被我扯皱的衬衫,脸上只剩下极致的冰冷和厌恶。
他看着我,仿佛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是。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像淬了毒的冰锥,我是受够你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因失控而扭曲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下来: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歇斯底里,疑神疑鬼,像个神经病一样到处查我跟踪我!哪个男人受得了!
可百,不是我喜欢上了别人,是你把我逼成了这样!是你,让我只想逃离!
我宁愿在车里坐着,也不想回那个有你的家!你明白吗!
世界,在我眼前碎裂了。
所有的声音、光线、色彩瞬间抽离。
只剩下他那些话,在我空洞的躯壳里反复回荡,带来毁灭性的轰鸣。
不是否认,不是解释。
是承认。是定罪。
他将所有背叛的根源,精准而残忍地,反手扣在了我的头上。
是我,逼他的。
是我,像个神经病。
是我,让他宁愿在车里坐着,也不想回家。
巨大的荒谬感和毁灭性的痛苦瞬间将我吞没。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疯狂地涌出。
我看着他冷漠的、甚至带着一丝终于说破了的解脱表情,最后一丝支撑着我的东西,轰然倒塌。
我把自己逼成了一个人人厌弃的疯子,撒泼打滚,耗尽最后一丝尊严和力气。
却依旧,换不回他一丝一毫的怜惜。
甚至连一点点愧疚,都没有。
他只是在欣赏,他自己亲手造就的这场,名为可百的悲剧。
8、
真正的失望,不是哭闹,不是争吵,不是歇斯底里地追问为什么。
而是你站在我面前,穿着我熨好的衬衫,用着我买的碗筷,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我却再也感觉不到你的存在了。
办公室那场彻底的崩溃之后,我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像是行尸走肉,凭着本能移动。
眼泪在那天似乎流干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再也哭不出来。
家里死一样的寂静。
他后来还是回来了,或许是因为无处可去,或许是因为觉得我需要看管。
我们依旧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不再问他去了哪里,不再查他的手机,不再关心任何与他有关的事情。
他晚归,我不会再亮着灯等。他早起,我不会再准备早餐。
他的衣服脏了,就堆在脏衣篮里,直到他自己想起去洗。他吃了什么,和谁在一起,是哭是笑,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了。
我变成了一个哑巴。
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的。
我失去了所有与他交流的欲望。
语言变得多余,情绪更是奢侈。
他似乎,短暂地享受了这种宁静。
没有了我没完没了的追问和哭闹,家里的低气压仿佛都消散了些。
他看电视,打游戏,甚至偶尔会外放手机里的音乐,显得十分自在。
他或许以为,我终于想通了,终于懂事了,终于接受了他所设定的、彼此互不干扰的和谐模式。
他甚至尝试过,打破这种沉默。
一天晚上,他洗完澡出来,看着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的我,像是想起了什么,用一种试图显得轻松随意的语气开口:对了,楼下新开了家火锅店,听说味道不错,周末要不要……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我抬起了头。
不是回应,只是被声音惊动后的本能反应。
我的目光穿过他,没有焦点,里面空荡荡的,什么情绪都没有。没有怨恨,没有悲伤,没有爱,甚至连厌恶都没有。
就像在看一块石头,一把椅子,一件完全无关紧要的家具。
他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脸上的那点刻意营造的轻松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愕然,以及一丝极快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不适和慌乱。
他在我面前挥了挥手,试图引起我的注意:可百我跟你说话呢。
我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终于对焦在他脸上,但也仅仅是看着。
几秒钟后,我又缓缓地移开视线,重新落回面前的虚空,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干扰项。
整个过程,我没有说一个字。没有回答好或不好,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甚至连一个摇头的动作都吝于给予。
他站在原地,愣了很久。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
他大概从未见过这样的我。
以前无论吵得多凶,我眼里总有情绪,哪怕是恨,是怒,那也是强烈的、与他有关的情绪。
而此刻,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讪讪地走开了。我能感觉到他几次投来的、带着探究和些许不安的目光,但我没有任何反应。
我的心,像一口被挖干了水的枯井,深不见底,连回声都没有。
那些曾经能轻易掀起我情绪惊涛骇浪的事情,如今连一丝涟漪都荡不起了。
他说什么,做什么,与谁在一起,都再也无法伤害我分毫。
因为不在乎了。
哀,莫大于心死。
原来心死不是一瞬间的剧痛,而是一种缓慢的、彻底的冰凉。
像一场无声的雪,覆盖了所有爱过的痕迹,也掩埋了所有恨意的种子。
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干净又绝望。
我不再痛苦,也不再期待。
我只是存在着,呼吸着,像一具被抽空了内容的壳。
他偶尔会试图再说些什么,分享点工作上的事,或者转给我一个无聊的段子。
我都只是看着,没有任何回应。
他那些试探,像石子投入深潭,连一丝声响都听不见,就沉没了。
他渐渐也不再尝试了。
我们彻底进入了无声的状态。
家里只剩下最必要的、机械的交流。
水电费交了。
嗯。
然后,就是更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结束了。
不是从他承认厌倦开始,也不是从我发现暧昧证据开始,而是从我的心跳再也无法因他而起任何波澜的那一刻起。
当其中一个人彻底闭上了心门,捂住了耳朵,封住了嘴巴。
这段关系,其实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剩下的,不过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宣读那份早已拟好的死亡通知书。
9、
决定放手的那一刻,往往没有戏剧性的冲突,没有最后的摊牌。
它发生在某个极其平凡的瞬间。
风平浪静,而你心里那艘早已千疮百孔的船,终于沉默地、缓缓地,沉没了。
那是一个周六的早晨,阳光很好,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切出明亮的光斑。我醒来,看着身边还在熟睡的他。
他的睡颜依旧英俊,眉头舒展,呼吸平稳,似乎正做着一个与我无关的美梦。
我静静地看着他,心里一片死寂的平静。
没有爱,没有恨,没有不甘,也没有任何期待。
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墙上钟表指针走动的微弱声响。阳光落在我的脚背上,暖的。
就在这片温暖的寂静里,我开始了这场漫长的、一个人的复盘。
我回想第一次见他,那个灯光下惊艳了我整个青春的少年。
那时我眼里有光,心里有梦,以为遇到他是命运最美的馈赠。
我回想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似是而非的温柔,那些让我一步步深陷的甜蜜陷阱。
我付出了全部的真心和热情,像虔诚的信徒供奉我的神祇。
我回想毕业时的抉择,我放弃了上海,放弃了前途,像逐水的浮萍,跟着他飘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我以为这是牺牲,是伟大,后来才知道,那只是自我感动式的廉价筹码,他从未真正珍惜过。
我回想同居后的日子,我如何一步步退让,包揽所有,磨平自己的棱角,熄灭自己的光芒,只为了扮演好他需要的那个懂事、贤惠的角色。
我输掉了自我,换来他的理所当然和习惯性忽视。
我回想我如何从那个满眼星光的少女,变成敏感多疑的怨妇,又变成歇斯底里的疯子。
我用尽所有丑陋的方式,试图抓住一点残存的爱意,却只把他推得更远,也把自己变得面目可憎。
最后,我变成了一个哑巴。心死的哑巴。
在这场名为爱情的豪赌里,我押上了我最好的年华,我的梦想,我的自尊,我的自我,我全部的热情和真心。
我输掉了所有。
彻彻底底,血本无归。
程旭有错吗
有。他的自私,他的冷漠,他的逃避,他的精神出轨,他那些伤人的话语,都是将我一刀刀凌迟的凶器。
但我自己呢
我就没有错吗
有的。
我错在爱得太满,毫无保留,失去了自我。
我错在把他当成了世界的中心,忽视了自身的价值。
我错在一次次用妥协去换取怜悯,而不是用边界去赢得尊重。
我错在明明早已察觉到不适,却还抱着幻想不肯放手,直到被拖入深渊。
这场悲剧,是我们合谋的。
阳光慢慢移动,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
我忽然感到一种巨大的、近乎悲悯的悲哀。
不是为了哪一个人,而是为了这段关系本身,为了我们曾经有过的美好和后来所有的不堪。
也为了我自己。
那个傻得可怜,却又真心爱过的自己。
我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动作很慢,很平静,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我没有带走多少东西,只装了一个行李箱。
那些代表共同回忆的物件,那些我精心挑选的家居用品,甚至他送我的礼物,我都留在了原地。
它们不再具有任何意义。
当我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时,他醒了,揉着眼睛从卧室出来,看到我手里的箱子,愣住了。
你……要去哪他问,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这是我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真正地、平静地正视他。
程旭,我的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我们到此为止吧。
没有指责,没有抱怨,没有眼泪,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就像在陈述一个今天天气不错的事实。
他彻底愣住了,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挽留,也许是质问。
但当他触及我那双空洞又异常清醒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明白了。
这不是赌气,不是试探,而是通知。是最终判决。
他沉默地看着我,眼神复杂,有震惊,有不解,或许还有一丝……解脱
我没有再看他,也没有等待他的回应。
只是平静地转过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关门声很轻。
咔哒。
像一声叹息,为我们这场持续了太久、耗尽了所有的战争,画上了最终的休止符。
我没有回头。
阳光洒在我身上,有些刺眼,但我却感觉不到暖意,也感觉不到寒冷。
心里空得厉害,也静得可怕。
像一场盛大狂欢后,人去楼空,只剩满地狼藉的废墟。
我拉着行李箱,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游魂。
脑海里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轻飘飘地回荡着:
如果时光真的能倒流,回到十九岁那场迎新晚会,明知结局是输掉所有,粉身碎骨……
那个满眼星光的可百,还会选择走向那个灯光下的少年吗
10、
程旭。
如果时光真的能倒流,能回到2008年那个喧嚣的迎新晚会。
我会站在原地,看着台上的你。
然后,转身离开。
毫不犹豫。
不是选择做朋友,也不是选择做陌生人。
我会选择,从不曾遇见。
是的,这就是我最终的答案。
历经这一场抽筋剥皮、碾碎灵魂的浩劫之后,我最真实,也是最悲哀的愿望。
昨天,一个共同的朋友无意间提起你。
语气小心翼翼,带着试探。
她说你升职了,似乎也有了新的感情动向,对方家世很好,与你很般配。
我听着,脸上甚至可以保持一个得体的微笑,说是吗,那挺好。
心里却连最后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没有嫉妒,没有不甘,没有恨。
原来极致的失望和痛苦过后,是真的可以做到彻底无动于衷的。
你过得好与不好,都再也与我无关。
你的世界已经彻底褪色,变成与我毫不相干的黑白默片。
朋友替我唏嘘,说我付出了那么多,最好的年华,大好的前途,最终却……
我却突然松了一口气。
我终于可以不用再骗自己了。
我常常回想,我们之间,难道就没有过一点真心和快乐吗
有的。
那些心动、那些甜蜜、那些非你不可的炙热,在发生的那一刻,都是真的。
它们像烟花,曾经在我贫瘠的天空里绚烂地绽放過,照亮过我整个青春。
可是,程旭,烟花的代价太大了。
为了那瞬间的绚烂,我支付了整整十年的自我。
我赔上了所有的热情、尊严、梦想和光亮。
我把自己从一个人,活生生地扭曲成一个怨妇,一个疯子,最后,变成一个心死的哑巴。
那点短暂的快乐,像掺在毒药里的糖,甜过一瞬,带来的却是漫长到几乎贯穿我整个最好年华的腐蚀和痛苦。
快乐是真的,但后来的痛苦,更是真的。
而且其程度,远远、远远地超过了那点快乐所能覆盖的范围。
这场豪赌,我输得彻头彻尾,血本无归。
我不是输给了别人,我是输给了当年那个一头扎进去,就不管不顾、献祭一切的自己。
所以,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
如果早知道,爱上你的代价,是摧毁我自己。
我怎么会选你
我怎么敢选你
我宁愿从来没有见过那束光,宁愿永远活在平庸的黑暗里,也好过被那光芒灼烧得体无完肤,最终堕入更深的永夜。
再也不见。
这四个字,不是气话,不是诅咒,也不是因爱生恨的报复。
它是一种经过漫长而痛苦的清算后,得出的最终结论。
是一种对自我终极的保护和救赎。
是我终于明白,我的人生,我的快乐,我的价值,都不能再和程旭这个名字,有丝毫的捆绑。
哪怕是在虚拟的来生,我也要彻底杜绝这种万劫不复的可能。
所以,程旭。
如果有来生,如果真的有所谓的轮回转世。
祈愿我们,山归山,水归水,尘归尘,土归土。
行走在截然不同的轨道上,拥有永不相交的平行人生。
你在你的世界里光芒万丈,也好,平凡度日也罢。
我在我的世界里默默无闻,也好,重新绽放也罢。
都再好不过。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爱,不是恨,不是遗憾,也不是原谅。
而是比所有这一切,都更加遥远和决绝的陌路。
程旭,我们再也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