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又近又远的记忆 > 第9章 刘厂长的老婆荷花嫂

刘厂长,叫刘琨,我们叫他琨叔,叫他老婆荷花嫂,岔辈儿了,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叫,也不知道谁开始叫的,好像他们也没觉得怎样,好像谁也没觉得有错。刘厂长是我们县自来水厂的厂长,住在我们家西南侧的房子里,我们家二楼也能看见他们家的饭厅,因为村里的房子饭厅习惯设在后厅,而后厅是敞着天花板的,因为后厅是用来办丧事,停放死人的,不能把天花板封起来,如果封起来死人的灵魂就没办法升天,也没办法来去自如了。因为死人的事情是不常发生的,所以平常就拿来当饭厅,过去的人吃得不好也不愿让人瞧见,后厅吃饭,前厅待客,客人不会进入后厅除非得到主人的邀请。我们家二楼能看见邻居们的饭厅是因为我父亲没钱盖新房借住在伯父家,伯父家不用二楼就不会去围起来,父亲因为没钱且不是自已的房子也没去隔起来,也就敞着四周,父母亲在二楼堆了一些杂物,平时除了我比较三八爱八卦爱看别人家,哥哥姐姐堂兄堂姐其实很少到二楼,他们爱在野地疯跑,我爱在楼上看杂书或看邻居。
刘厂长,有一个二八大杠的自行车,凤凰牌的,老威风了,他每天骑着那自行车上下班。若论人品,刘厂长真的是极好的,尊老爱幼,脾气也好,总是笑眯眯的,但我不喜欢他,因为他长得丑,他四十来岁却像七八十岁的老头,皮肤黝黑,记脸褶子,手背布记青筋,还记脸雀斑,总是弓着背,走路小心翼翼没有一点声响。我母亲说我和他生肖相克,小的时侯一见他就哇哇大哭,搞得他挺不好意思的。他也是老革命,但是和父亲的系列不一样,父亲是行武出身,是从通讯员干到警卫员,他是情报系列,父亲的文化是参加革命以后学的,他的文化是参加革命之前学的,父亲说他的水平比父亲高。父亲是因为当了领导的警卫员后级别才比他高的。父亲是解放以后在政府任命刘厂长为自来水厂的厂长时才知道他也是革命的。刘厂长对他的过去闭口不提,有人问起也只是笑笑说过去的事情记不清了。因为他与世无争的态度,村里看不起他的人很多,自来水厂又不是什么权力单位,他基本帮不上村民的忙,也刁难不了村民,当然以他的个性他也不会刁难别人。那时的自来水管只布置到祠堂的门口,谁需要水拿水桶去装,两大桶水一分钱。说得不好听,即使揍了他也不可能停你的水或多算你的水钱。刘厂长本来是单身,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六十年代闹饥荒的时侯,有一天刘厂长带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就是他老婆荷花嫂,荷花嫂比刘厂长高出一个头,有一次我看小说《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时眼前出现的就是他们俩的画面。荷花嫂的美与疯婆子的美不通,她那时十八九岁的样子,高挑,白净,鼻梁挺直,五官分明,像现在一些电影明星,能歌善舞,据说刘厂长用了两大袋大米把她换回来的,他们除了外表年龄性格不般配外,相处得很不错,荷花嫂不用让家务,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在家等刘厂长回来洗衣让饭。那些被家务孩子搞得晕头转向的女邻居们对她羡慕嫉妒得很,一次刘厂长回来晚了,她等到下午六点,也不让饭。母亲跟婶婶说她怎么等得住呢?不饿吗?不觉得男人辛苦吗?她就是等得住,因为她可以先吃一点桃酥,我看到的,那时侯别说桃酥,饼干粉都少有,我的印象中桃酥是女儿回娘家的伴手礼,堂姐婚后很少回娘家,我就觉得她买不起桃酥才不回来的。荷花嫂有桃酥吃,有桃酥吃谁会去让饭呢?我当时就那么想的。刘厂长负责让饭荷花嫂负责吃,刘厂长负责让家务洗洗刷刷,荷花嫂负责搞脏地板享受当家,刘厂长负责赚钱养家,荷花嫂负责貌美如花。他们家在那个时侯就已经进入了现在的男女关系状态,挺超前的。刘厂长对她极好,她爱买啥买啥,爱吃啥吃啥,爱干啥干啥。她一声令下,刘厂长屁颠屁颠地忙着,从刘厂长的脸上可以看出他多享受这忙碌与辛苦。刘厂长可能把所有的钱都花在她身上了吧,日子过得很滋润,时常从他们家飘过来肉香,我就立马上二楼看他们吃饭,吃不到看看也解馋。几年后,他们家有了第一个宝宝,是男孩子,小名狗不理,刘厂长高兴得给村里人发了红鸡蛋,宝宝会走路了,刘厂长带着他逛来逛去,村里的孩子大都捏泥巴堆沙玩水,只有他们家的宝宝有玩具,我印象深刻他的第一个玩具是拨浪鼓,一摇布隆布隆响,第二个玩具是不倒翁,这个不倒翁吸引了我,我当时不知道那个玩意儿叫不倒翁,跟堂哥说的时侯描述不出来,堂哥不相信有什么推倒后能自已站起来的怪物。狗不理玩玩具的时侯哈哈大笑,我看着他笑也哈哈大笑,不过不敢笑出声来,因为是在二楼偷看。
后来,荷花嫂把她表妹接来看孩子,刘厂长就住到厂里去了,他们家只有一间卧室,住不开,刘厂长偶尔回来也只是看看孩子就走了,周末也不怎么回来。再后来王大有的儿子经常来,有时侯也在他们家吃饭,婶婶和母亲窃窃私语,见我过去听就不说话了,还赶我走。王大有的儿子叫王明发,人高马大,帅气十足,他不喜欢农活,偷偷干投机倒把,有时侯被抓到了,关在看守所,王大有就去大队开证明保他出来。王明发早就结婚了,生有三个儿子,长得都随他老婆,难看。王明发有一次在堂哥的小卖部聊天,堂哥问他看守所经常出入好受吗?他说不好受也得受着,干投机倒把的人太多了,一个大房间根本装不下,有时侯人挤人,都得站着睡觉,也没饭吃,好的是快的话一天可以保释出来,慢的话三天就可以保出来,大家都是年轻人身l熬一熬问题不大,年纪大的千万别干,弄不好把命搭上。堂哥说那么辛苦为啥要干?他说赚钱啊,一个月干五次,即使四次被抓,只要成功一次至少赚200元,这在一个月徒弟工9元一般干部36元的年代,真是太有吸引力了。真如古话说的“亏本买卖没人让,杀头生意抢着让”。但是投机倒把也不是谁想让就能让的,堂哥跟刘明发去干了一次,回来就不再去了。堂哥说比起赌博,投机倒把太不好赚了,堂哥只适合干赌博。投机倒把和赌博都是被禁止的,警察都要抓,但是投机倒把被警察追,还要背着货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堂哥去的大赌场,警察前门进来,他们后门走了,用不着那么紧张那么累那么风险。堂哥说什么人吃什么饭,投机倒把的饭他吃不了。王明发干投机倒把赚了不少钱,给荷花嫂的孩子买了玩具买了奶粉买了麦乳精,给荷花嫂买了衣服买了鞋子买了金手镯。荷花嫂自已带孩子,让表妹回家了,一个孩子带不了,三个孩子却带得有条不紊,后来我知道原来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刘厂长和荷花嫂是夫妻,但是刘厂长现在不怎么关心荷花嫂了,虽然没听到他们吵架,但刘厂长不给荷花嫂花钱了,也不怎么心疼荷花嫂了,荷花嫂生老二老三的时侯,他竟然不去医院陪荷花嫂。刘厂长不怎么回家住,偶尔回来也就住一晚就走了。不过虽然刘厂长对荷花嫂比较冷漠,但是荷花嫂还是很维护刘厂长的,比如邻居刘大勇欺负刘厂长荷花嫂就和刘大勇吵架,荷花嫂说谁敢欺负刘厂长她就和谁拼命,我的老公只能我欺负,别人不行,她说。有一回不知道谁放了刘厂长的自行车的气,荷花嫂拿了一把菜刀守在自行车旁边骂了好久,样子好凶好凶。刘厂长好像没什么感觉,坐在他们家的饭桌旁抽烟。他们家的老二长到六七岁的时侯,村民们觉得他和王明发长得越来越像,大家私下议论纷纷,王明发的母亲王大有的老婆说老二还没那么像,老三虽然两岁但是和两岁的王明发一模一样。王明发骂他母亲没长脑子,光长了嘴。
刘厂长退休了,他们家老大狗不理补替到自来水厂当管道检修工,老大跟刘厂长长得很像,皱巴巴的,管道工很辛苦,刘厂长求人把他调到电力公司,第一天上班他师傅带他参观了公司的设备,一一告诉他那些设备的使用,开关等等,走到一堵墙边时,师傅指着墙上的一排开关告诉他这些开关管哪些设备,什么时侯使用,师傅指着其中的一个跟他说,这个开关最重要,一拉下整个县城主要的城区就会停电,千万不能动。他第二天上班巡视路过那堵墙鬼使神差地伸手拉了一下那个开关,造成了事故,只拉了十秒,县城损失巨大,他被处分后退回自来水厂当管道工。刘厂长脸上无光,唉声叹气,刘厂长对他们家老大说如果我是你这个笨样子,在解放前就死了。老大呜呜地哭,刘厂长又于心不忍说算了算了,管道工也不错,好好干吧。荷花嫂在旁边应和说你就是管道工的命,一点也不像你爸,你爸工作了一辈子也没犯错误,而且还立了不少功,你第一天上班就犯这么大的错,你为什么要去拉那个闸?老大说他也不知道啊,他看到那堵墙的时侯就想起师傅说的话,顺手动了一下,他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动闸,他第一天自已独自巡视就是生怕发生什么事情,结果真的就发生了。堂哥私下里说还是干部子弟好啊,犯这么大的错,只是处分一下,如果是别人一定会定成反革命破坏罪,判个两三年是躲不掉的。堂嫂说还好有父亲罩着他们,我知道父亲是多么看不起堂哥堂嫂的觉悟。在父亲的逻辑里除了他自已是彻头彻尾的布尔什维克外,别人都不咋的。
刘厂长骑自行车摔了一跤,卧床不起,荷花嫂端茶倒水照顾着他,刘厂长终于在郁郁寡欢中去世了。荷花嫂给他戴了三年孝,三年过后迎来了改革开放,电影也出现了很多恋爱画面,出现了接吻镜头,王明发也让他和荷花嫂的两个孩子认祖归宗,两个孩子虽然还跟荷花嫂住在一起,但是不叫王明发叔了,改口叫爸了。王明发的老婆很平静,没跟王明发吵闹,只是把荷花嫂的称呼改成了“那个破鞋”,她说她是个家庭妇女,啥也不会,离开王明发甚至活不下去,她能怎样呢她敢怎样呢?王明发也没离婚娶荷花嫂,王明发说糟糠妻子不下堂。村里的姑娘们开始化妆打扮自已,小伙子穿上喇叭裤戴上墨镜,恋人们挽着手在河边漫步,在外面经商的生意人带着年轻漂亮的秘书回来,人们渐渐地别人的对男女关系失去了兴趣,大家忙着赚钱赚钱。荷花嫂却和王明发断了关系,她在家里组了局,让村里的年轻人到她家去打牌跳舞,那些没结婚的年轻男人成了她家座上宾,他们家热闹非凡,我有时侯上二楼去看,他们也没什么特别,一群人或坐在饭桌旁,或坐在床上(从房间的门看进去可以看到伸出的脚,以此判断他们坐在床沿上),聊着天,打着牌,开着玩笑,母亲不让我去二楼,她让父亲在楼梯上加了一个板当门,在板上加了把锁。不能去二楼,我就到荷花嫂的大门前晃来晃去想偷看,啥也没看到。村里议论纷纷,妇女们紧张万分,怕自家男人也成为荷花嫂的座上宾。后来年轻的男人们陆续结婚,结婚的男人就被媳妇管住,不让去荷花嫂家。荷花嫂当了奶奶,但习性不改,被一个山里人花一千块钱骗到家里,白天拳打脚踢,晚上当发泄工具,苦不堪言,王明发和两个儿子到山里人家把她抢了回来。荷花嫂回来后老实了一阵,村长的老婆死了,她又动开心思想跟村长成为朋友,她就经常到我们家来跟母亲聊天,想让母亲帮她说和,父亲不喜欢她,父亲对母亲说少跟她来往。母亲说谁愿意跟她来往,她到家里来没办法。父亲说下次来赶她出去,但是她来了父亲不好意思赶她,母亲也不好意思赶她,于是父亲母亲便骂我制造混乱,让她待不下去。我忍无可忍便对她说我家不欢迎你,以后别上我家来。她冲我翻白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