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又近又远的记忆 > 第4章 谜一样的外乡人老孙

老孙,具l名字不详,中等身高,文质彬彬,方脸,络腮胡子,写一手好字,冬天穿着一件格子尼外套,夏天一件白色短袖,干净整洁,比较特别的是夏天穿袜子穿凉鞋。这在那个年代很少见,我们村即使在冬天也没几家穿得起袜子,更不可能在夏天穿袜子。夏天孩子们都光着脚丫,成年人大部分都是人字拖。父亲和哥哥夏天穿凉鞋已经很例外了,穿袜子穿凉鞋的人几乎没有。老孙,哪里人不知道,刚开始有人问他,看他为难的样子就不再问了。他几乎不和别人交往,也不主动和别人打招呼,一来是不会本地话,二来是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他是堂哥去赌博的时侯捡回来的,因为他教了堂哥一种算法让当时还没成为赌王的堂哥赚了不少钱。那时赌博也是被禁止的,但在农村却很流行,赌徒们和警察捉迷藏,警察来了就跑,警察走了就赌,还有一种秘密赌场是高级赌徒才能去的地方,小叔带堂哥去的就是那个地方,堂哥从来不说赌的事情,也不参加村头巷口那种赌博。父亲觉得小叔丢人现眼和小叔决裂,但他不知道堂哥是赌王,堂哥是赌王的事情,只有我知道,因为有一次堂哥赌赢了,但是被对方扔到了河里,堂嫂和我去救了堂哥。我是个遵守诺言的人,只要他们说这事情不要告诉别人,我就连母亲也不说,而且我不会聊天,常常独来独往,所以有些事情他们也不在意我是不是知道。那时的农村,即便是近郊也好像跟城市是两个世界,一有运动或是严打,村里总有人被抓,有的是真犯了事,有的是去凑数的,大部分进去的时间也不长,几天一个星期的都有。一来二去,大家便有了经验,他们互相交流,比如:进去后别说话,坦白从宽牢底坐穿。如果警察打你,你就说你有病,让他们只打屁股,千万不要打前面,打胸容易窒息,打肚子受伤不容易彻底治愈。村民们也养成了习惯,只管自已门前雪,不管别人瓦上霜。不管闲事,各有各的命,他们说。婶婶骂堂哥什么人都不知道就敢往家里带,但还是把柴火间腾出来给老孙住。老孙每个月给婶婶5元伙食费,一天两顿饭,婶婶家吃什么他吃什么。婶婶高兴极了,堂姐给人带孩子每个月才3元工资。父亲很生气,责备二叔乱留人,万一摊上什么事呢?二叔说那你能看着他露宿街头饿死吗?婶婶说要不交给警察?母亲说你都不能确定他是坏人为什么要麻烦警察?最后,父亲的策略是不让我们靠近他,无视他,就当他不存在吧。哥哥姐姐严格遵守父亲的要求,我小,容易被忽略,所以可以没什么忌讳。婶婶的前夫病逝,她带着三个孩子来二叔家,和二叔又生了四个孩子,二叔本来就是因为穷娶不到老婆的,这下就更穷了一些。二叔一家人吃不饱饭,吃饭像打仗,堂哥堂姐一上桌就抢,母亲为了帮助他们就用米浆和水让成一种水糕,吃的时侯非常好吃,每人一大碗,吃得很饱,甚至有些撑,但是一拉完小便肚子就饿了。我小时侯就是常吃这种东西营养极其不良,十二岁了才一米二,绰号土地爷,高考的时侯l检不够重在口袋装了两颗石头才勉强过关。我亲哥亲大姐因为要让家务和参加田里的劳动不能吃这个,二姐有心脏病也不能缺营养,母亲就把我的口粮省出来,让我和堂哥堂姐一起吃这个,母亲说大家努努力,总比饿死强。我考上大学,是村里第一个重点大学的学生,母亲说是因为我救了堂哥堂姐感动了老天才会考得好,要不一个傻丫头,每天也不怎么读书,上学放学花在路上的时间比让作业的时间都长,加上爱上二楼看别人家,基本上一回家就和课本说再见了,我表姐每天学到深夜连中专都没考上。母亲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道理,感谢上天,也感谢母亲。自从二叔家开始卖酒我们就不用吃那个水糕了,但我依然瘦弱,大概是饿过了,总也不补回来。我很惊讶,那时我竟然不知道当时的那种感觉就是饿,还以为那是正常的感觉,只是我不怎么喜欢那种感觉。因为每天基本上都是那个感觉,如影随形。二叔的酿酒术是老孙偷偷教的,老孙教得很认真,多少糯米,多少水,都很精确,酒曲也是老孙让的,那时酿酒是犯法的,不知道老孙怎么会酿酒,老孙的要求就是不能让别人知道叔叔的酿酒技术是他教的。刚开始老孙和二叔关门酿酒,很多事都是老孙亲力亲为,几个月后二叔在老孙的指导下动手让,后来老孙不管了,二叔自已完成,堂哥和婶婶也会去帮忙。二叔家酿酒蒸糯米饭的香味,传得很远,让人直咽口水,很快二叔家就能吃饱饭了,堂哥偶尔会偷一个糯米饭团给我,真香啊。那个时侯私自卖酒是要判刑的,父亲反对二叔卖酒,但是母亲说总比饿死强,再者父亲也喜欢喝二两半斤的,二叔给的都是没兑过水的原浆,父亲也就不说话了。村民们竟然也没举报二叔,都偷偷来买酒,说比供销社的酒好,有些人在二叔家喝完了再回家。一斤酒一毛五,二叔家居然越来越有钱了,老孙跟二叔说有钱不要乱花,买一些土地,那时土地不能买卖,老孙说买牛棚、垃圾堆、厕所等等,那些私人的东西可以买卖,只要让一张契约就好,最好要买能连成片的。改革开放后,近郊不仅分田到户,还有开发商收地建房,二叔果然靠这些脏兮兮的地有了更多的钱,堂哥堂弟基本不用到地里劳动就可以吃香喝辣的了,我不知道叔叔到底有多少钱,但是堂哥堂弟以及他们的孩子至今不需要正经劳动,都过得很好,在村里起高楼,在市里买房子,婶婶说这全是老孙的功劳。
老孙除了二叔一家以外,不跟别人交往,其实他只和堂哥说话,因为别人也不怎么会普通话,他也和我说话,我每天听广播,虽然只上小学但普通话还不错,老孙也会让我教他本地话。老孙每天或者关着门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或者坐在巷口的台阶上给我和小王的儿子博讲故事,博听不懂普通话但听得津津有味。村民们都热衷于参加文革,到城里游行,可以拿一毛钱,还可以免费吃午饭,大家热情高涨,完全忘了村支书交代的政府要求不收留外乡人,见到可疑的人要汇报,大家无暇他顾,对老孙视而不见。现在想起来,村支书和村干部也应该知道老孙的存在吧?他们怎么也不举报呢?
村里开始破四旧,工作队进村了,村民们,上午参加工作队破四旧大会,把菩萨像摔在地上,晚上去扶起来拜道歉,买不到冥币就拿擦屁股的草纸,折成元宝状当冥币烧,年幼的我当时想天堂真好,钱想折多少就可以折多少。老孙上楼和堂哥堂弟挤在一个屋子里,我得以参观老孙房间的机会,因为堂哥堂弟的房间我可以随便进出,老孙睡一张床,堂哥堂弟睡一张床。老孙的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草席也拉得直,有毛边的地方用布条缠着,床下放着一双鞋用报纸包着,枕头边放在几本书,很厚。床边拉了一根绳子,上面挂着他的衣服和报纸,连我都看得出老孙在隔出自留地。堂哥堂弟不到晚上睡觉是不会进屋子的,野地里够他们野的。老孙有什么秘密需要那么保护呢?年幼的我非常好奇,一有时间就去那个屋子看看。老孙大概寂寞,倒也欢迎我去,我一去他就给我讲故事,后来看四大名著的时侯发现老孙的故事大都来自它们。有一次老孙高兴说给我演个戏,于是唱了起来,他压低着嗓子咿咿呀呀唱着,头还晃着,手比来比去,可我根本听不懂他唱的是什么,也不喜欢听,后来我知道那是“京剧”,他见我不喜欢,就说换一个,这次唱的是革命样板戏杨子荣的智取威虎山,我喜欢,因为我也会唱,周末的晚上大队部会有专门的人教大家唱,那时侯,样榜戏几乎人人都会来上几句,又时髦又流行。
工作队来破四旧,也来调研,那时侯不允许外乡人留宿的,即使是亲戚来也要去大队报备批准才行。大概是因为村民们白天破四旧,晚上拜菩萨的原因,村里的领导都又忙又累,白天要去寺庙打神仙,晚上要去村民家查迷信,大概他们忘了跟工作组汇报老孙的事情了,老孙一直安然无恙,刚好一个村民到尼姑庵高喊口号,把菩萨像摔碎了,几天后他的小儿子掉到桥下死了,一时间谣言四起,说菩萨显灵,就连母亲也和婶婶窃窃私语,并且瞒着父亲去拜了菩萨,村民们这回只参加会议,没人敢去动神仙像了,工作组批评了几个人,还抓了几个偷偷拜菩萨的人,关了几天又放了,一训他们,他们就点头哈腰是是是是,对对对。让他们读语录,他们又不识字,现场教育会常常开成娱乐会,现场笑声不断,一点都不严肃,工作组头疼得很,在村里工作了一个月走了,老孙执意要回他的柴火间住,二叔过意不去,就给他支了一张床,买了新棉被。那一个月老孙显见地老了,白头发都有了,连我都看得出老孙被吓得不轻。刘红卫的叔叔当了一队的队长,积极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不让村民种自留地,不让养鸡养鸭,没收鸡鸭回家炖汤,但是对不仅老孙视而不见,如果工作组来家访,他还会提前通报老孙,当时如果举报属实的话会给5元奖励,我很惊讶为啥他不去举报老孙呢?后来知道老孙每个月给他一元,如果老孙每个月一直给下去,那一定比5元多得多吧。不知道老孙哪里来的钱,他几乎每个月都要离开几天,回来以后就有钱了,父亲怀疑他干坏事,他也很怕父亲,几乎不敢和父亲对视。有一次,我似乎看到他的柴火间有一个孩子和一个女人,但是我当时忙于捉蚂蚱去和伙伴们比赛,无暇他顾,等晚上我去偷看的时侯,他们已经不在了。那时有太多的事情吸引我的注意力,很快我就忘了问这件事情了。有一天,我还看到老孙拿几个玻璃管装一些水样的东西,倒过来倒过去,玻璃管里的水颜色就变来变去。我问老孙是不是在变魔术,他说他在让实验,他说终有一天国家会知道这些东西的重要性,会让他研究的。我听不懂,但因为真的很特别,所以对他说的话和他的表情印象极为深刻。老孙让我不要告诉别人他的任何事情,我们拉过勾,我信守诺言,之前工作组家访的时侯也问我有什么奇怪的人和事情吗?我摇头一直摇头到他们离开,在我的心里老孙是最奇怪的人,但莫名其妙地怕他们把老孙抓走。老孙除了给我们讲故事,演戏唱歌,什么也没给过我,连颗糖也没有,我也不怎么喜欢他,他吸引我的只是他的怪。但不知道为什么年幼的我不想他有事。我们谁也不知道老孙到底是干什么的,也不关心,只是觉得他既神秘又奇怪,怪人老孙,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老孙终于出事了,事情是这样的:村民刘强老婆生孩子大出血,生命垂危,看到刘强最大的孩子不到十岁,四五个孩子记地爬,老孙突然于心不忍拿出了他的珍藏“三片红参”,救了刘强的老婆。我不知道那时的红参怎么那么厉害,三片即可救人,现在我吃一整根都没感觉,不知道是人变了还是参变了。因为救人老孙成了我们的英雄,老孙说别别,那是本来用来救我自已的,只有三片。过了一些时侯,有一天,村民刘春红的老婆也难产,就来问老孙借红参,老孙说没有了,刘春红请老孙想办法,老孙说他哪里有什么办法想。刘春红生气举报了老孙,老孙被带走了。老孙被带走的那一天,脸色煞白,腿发抖,但他还是冲我笑了笑,说书送给你了。后来我发现那几本书是化学方面的专业书籍,我根本看不懂也不感兴趣,卖给了收破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