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冬日支教 > 第一章

九月的双庆市,冷得像是提前把冬天的寒气匀了些过来。风卷着街角的落叶打旋,梧桐叶边缘已经枯得发脆,踩上去咔嚓一声,碎成半透明的黄。行道树上的麻雀缩着脖子蹦跳,啄食时也带着几分仓促,像是在赶在日落前囤够过冬的底气。
恩庆把简历册往怀里又揣了揣,厚外套的袖口磨出了毛边。他走得很慢,不是悠闲,是实在没力气——胃里的空响从下午三点就没停过,这会儿更是像有只小兽在里头翻跟头,咕噜噜的声儿顺着冷风飘出去,衬得这条本就人少的街更冷清了。
七天了。他对着空荡的街面低声念叨,声音被风刮得散碎,再找不到,这最后一张红票子,连明天的早饭都撑不住。
手往兜里一摸,钱包的边角硌着掌心。他停下脚步,在公交站牌的阴影里打开钱包。身份证上的自己还带着大学毕业照的青涩,嘴角抿得紧绷;银行卡的磁条磨得有些模糊;剩下的,就只有那张被体温焐得发皱的百元纸币,红得刺眼。
要不……指尖在钱包边缘蹭了蹭,老家的电话号在脑子里转了个圈,立刻又被他掐断了。妈上个月还在电话里说,爸的腰伤又犯了,家里的玉米得雇人收。他都毕业一个月了,揣着大学文凭,却连自己的饭钱都挣不出来,哪还有脸开口。
恩庆把钱包塞回兜里,手指却没松开那张纸币。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直到纸币被捏得发潮,才深吸一口气,单独抽出来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泛白,他盯着街对面那家挂着平价快餐招牌的小店,吞了口唾沫——一荤一素一汤,十五块,够他撑到明天中午。
小庆
一声招呼让恩庆浑身一僵。他转过头,看见车站旁的长椅上,秦姥爷正抱着个红漆募捐箱坐着,箱面上山区助学四个字被风吹得微微摇晃。老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膝盖上盖着件旧军大衣,见他看过来,眯着眼睛笑了。
恩庆的手在兜里猛地攥紧,纸币的边角硌得掌心发疼。秦姥爷,您还在这儿啊。他扯出个笑,声音有点干,我……我不是来募捐的,就是路过。
哦秦姥爷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又落回他插在兜里的手上,慢悠悠地捏了捏下巴上的白胡子,也是,你这几年捐的钱,数儿可不少。老头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不过小庆啊,钱这东西,得先顾着自个儿。山里的孩子要上学,可你这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是个事儿。
恩庆的脸腾地红了。他知道秦姥爷看出来了——看出来他兜里那点可怜的钱,看出来他连顿饱饭都快吃不上了。他张了张嘴,想再说句我真没带钱,可喉咙像被堵住似的,一个字也蹦不出来。最后只能含糊地应了声您忙,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这孩子……身后传来秦姥爷低低的叹息,夹杂着风的声音,脾气犟,心眼却热得很。
恩庆没回头,一直跑到街角才放慢脚步。冷风灌进领口,他打了个哆嗦,手还死死攥着那张纸币。就在这时,眼角瞥见巷口的角落里,缩着个身影。
那是个女孩,披着头蓬乱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她穿着件单薄的牛仔外套,肩膀瑟缩着,面前铺着块硬纸壳,上面的字是用马克笔写的,歪歪扭扭,被风吹得卷了边。
恩庆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离得近了,才看清纸壳上的字:山村助学来双庆报名,钱包行李丢失,求借一元路费,日后必还。
又是……他心里嘀咕了一句。这几年在街头见多了类似的人,真真假假,他早就学会了不多管闲事。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女孩露在发梢外的手时,却顿住了——那双手又瘦又小,指关节泛着青,指甲缝里还沾着泥,一看就是干过粗活的。
女孩似乎察觉到有人,慢慢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恩庆的心跳漏了一拍。女孩的脸很白,是那种长期营养不良的苍白,嘴唇干裂得起了皮,眼睛很大,却空得像蒙着层灰,只有在看见他时,才闪过一丝微弱的光。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阵沙哑的气音,连个完整的字都吐不出来。
恩庆的手在兜里动了动。那张被攥得温热的纸币,仿佛有了自己的重量。他想起秦姥爷的话,想起自己空空的胃,可看着女孩那双没了神采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就在他指尖快要触到纸币时,肚子不合时宜地又叫了——咕噜噜,响得格外清楚。
女孩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下去,慢慢垂下头,长发重新遮住了脸。
恩庆的手猛地缩了回来。他闭了闭眼,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转身就走。脚步很快,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轻飘飘的,却像千斤重,压得他后背发僵。
对不起。他在心里默念,我也……我也快撑不下去了。
街对面的快餐店近在眼前,玻璃橱窗里的红烧肉泛着油光。恩庆攥紧了手里的钱,快步走了过去。
……
女孩在角落里缩了更紧了些。风越来越大,吹得纸壳子在地上滑了半尺。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皮重得像灌了铅。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她只喝了半瓶好心人给的矿泉水。也许,真的撑不到明天了。她想起村里小学的王老师,想起临走时老师塞给她的煮鸡蛋,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很快就在冰冷的脸颊上结成了霜。
就在她快要闭上眼时,忽然感觉到身上一暖。一件带着淡淡洗衣粉味道的厚外套披在了她身上,挡住了刺骨的风。
她费力地转过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她面前,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冒着热气的包子。
是刚才那个男孩。
丫头,恩庆的声音有点不自然,他把包子递过去,塑料袋上的热气熏得他眼睛有点痒,快吃吧,还热着呢。
女孩愣住了。她看着恩庆冻得发红的鼻尖,看着他手里冒着热气的包子,干裂的嘴角慢慢向上弯了弯,露出个极浅的笑。一滴眼泪从眼角滚落,砸在纸壳上,晕开了一小块墨迹。
恩庆刚想笑一笑,就看见女孩的头一歪,直挺挺地倒了下来。他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她,手指触到她的额头,烫得惊人。
喂!丫头!他急得直叫,可女孩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慌忙掏出手机,手指都在抖,好半天才按对号码:喂120吗这里是……
……
双庆市中心医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恩庆靠在墙上,看着急救室的灯由红变绿,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他摸了摸口袋,外套没了——刚才给女孩披上了,现在身上只剩件薄毛衣,冷得直打颤。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手里拿着张单子。病人情况稳定了,急性肠胃炎加上低血糖,幸好送来得及时。他看了看恩庆,你是她的家属
我……恩庆顿了顿,朋友。
那她的监护人呢医生皱了皱眉,需要家属签字,还有住院费和治疗费。
恩庆沉默了。他连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更别说监护人了。他看着医生手里的单子,上面的数字清晰可见:住院费300,治疗费400。他摸了摸钱包,那张百元纸币还在,可卡里的钱……他记得上个月刚把实习工资转了大半回家,剩下的不多了。
签字和付款,我来吧。他听见自己说。说完连他自己都愣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因为女孩那双空落落的眼睛,也许是因为她刚才那个浅淡的笑,又或许,只是因为这九月的风太冷,他想让这陌生的城市里,多一点暖。
他去缴费处刷了卡,看着屏幕上的余额变成120,心里反而松了口气。他买了个保温杯,接了杯热水,又在医院门口的超市买了些面包和牛奶,回到病房时,女孩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发呆。
你醒了恩庆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医生说你得多喝水,还有,这些面包你先垫垫。
女孩转过头,看见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低了下去,声音还是沙哑的,却比刚才清楚多了:谢谢你……还有,你的外套……
没事,你穿着吧,天凉。恩庆笑了笑,对了,我叫恩庆。你呢
我叫林溪。女孩小声说,山林的林,溪水的溪。
林溪。恩庆念了一遍,觉得这名字像幅画,你是来……山村助学报名的
林溪点了点头,眼圈有点红:我从山里来,本来要去双庆师范学院报到,可在火车站被人偷了包,身份证和钱都没了……
恩庆没说话,只是从钱包里抽出三百块钱,放在床头:这钱你拿着,等你好点了,去学校报个到,剩下的当生活费。
林溪看着那三百块钱,又看了看恩庆,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我会还你的。
不急。恩庆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转身走了出去,没注意到,自己夹在简历册里的一张简历,被风吹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又被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卷着,刚好卡在了林溪的病床被子里。
林溪看着恩庆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低下头,看见被子上的那张纸。她伸手拿起来,上面是恩庆的照片,穿着学士服,笑得干净又阳光。照片下面,是他的名字,他的专业,还有他一笔一划写下的求职意向——希望从事教育相关工作,愿为山区教育尽一份力。
林溪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张纸,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笑。窗外的风还在吹,但她身上披着的外套很暖,手里的简历,也带着淡淡的温度。
九月的双庆市依旧很冷,但总有一些瞬间,会让你觉得,这冬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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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庆走出医院大楼时,晚风正卷着碎雨丝落下来。他把毛衣领子竖得更高,还是觉得寒气往骨头缝里钻。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是条招聘短信,通知他明天去面试一家教育机构的课程顾问。他对着屏幕笑了笑,指尖在确认回复上顿了顿,终究还是按了发送。
街对面的路灯亮了,橘黄色的光透过雨雾洒下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摸了摸空空的外套口袋——早上出门时还塞着半包纸巾,现在连点碎屑都没了。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才想起,自己光顾着给林溪买吃的,反倒忘了自己那顿一荤一素一汤。
算了,他踢了踢脚边的梧桐叶,叶子在积水里打了个旋,明天面试完,再好好吃顿热的。
回到出租屋时,楼道里的声控灯又坏了。他摸黑爬上三楼,掏出钥匙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了门框上的铁锈,留下道暗红的印子。推开门,屋里冷得像冰窖,他把简历册往桌上一放,径直走到窗边关紧窗户。玻璃上蒙着层薄灰,他用袖子擦了擦,能看见对面楼里零星亮着的灯——大多是和他一样的年轻人,在这座城市的角落里,守着一盏灯,等一个未来。
他从床底拖出纸箱,翻出件旧棉袄披上,又烧了壶热水。水汽氤氲里,他想起林溪那双蒙着灰的眼睛,想起她接过包子时,干裂嘴角弯起的弧度。手机又震了震,是妈发来的微信:庆儿,天冷了,记得加衣服。钱够花吗不够跟家里说。
恩庆对着屏幕发了会儿呆,打字回复:够呢妈,我刚面试完一家公司,挺顺利的。你们也注意身体,爸的腰别累着。发完把手机塞回兜里,端起热水杯,一口气喝了大半。
第二天早上,恩庆特意找出件没起球的衬衫穿上。镜子里的人眼窝有点陷,下巴上冒出层青胡茬,但眼神还算亮。他把简历册仔细理了理,忽然发现少了一张——就是他特意复印的那份,上面还贴着最精神的证件照。
奇了怪了……他把桌子抽屉翻了个遍,又蹲在地上看床底,还是没找到。眼看面试时间快到了,他只能抓了把零钱塞进兜里,快步出门。
医院病房里,林溪已经能坐起来了。护士刚换完药,叮嘱她再观察一天就能出院。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被子上投下块光斑,她把恩庆的简历放在光斑里,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上的人。
简历上写着,恩庆毕业于双庆大学师范学院,学的是小学教育。下面还列着他的实习经历:在山区支教过半年,带过三年级的语文和数学,甚至还帮村里的孩子补过课。林溪想起自己村里的小学,王老师一个人带四个年级,黑板擦得发白,课桌椅腿都用绳子绑着。
原来他……林溪小声嘀咕,嘴角又弯了起来。这时病房门被推开,秦姥爷提着个保温桶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丫头,好点没秦姥爷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我让你李阿姨熬了粥,你趁热喝。
林溪认得秦姥爷——昨天她缩在巷口时,隐约看见过他抱着募捐箱坐在车站旁。她连忙把简历叠好,放进枕头下,小声说:谢谢您,秦姥爷。
秦姥爷却摆了摆手,指了指身后的医生:这是我儿子,秦医生,正好在这医院上班。我昨天听小庆说你住院了,就托他多照看着点。
林溪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您认识……恩庆
认识,那孩子打大二就跟着我做募捐,秦姥爷打开保温桶,盛了碗粥递给她,心眼热,就是太犟。昨天他跑那么快,我就知道他肯定得回来帮你。
林溪捧着粥碗,热气模糊了眼睛。她想起恩庆冻得发红的鼻尖,想起他把外套披在自己身上时,手指微微的颤抖。
对了丫头,秦姥爷忽然说,你不是要去双庆师范报道吗我托人问了,学校知道你的情况,说可以先办入学,身份证明天就能帮你补办。
林溪猛地抬起头,眼里闪着光:真的
真的,秦姥爷笑了,不过你刚出院,得有人送你去。小庆今天去面试了,等他回来,让他陪你去。
林溪低下头,小声说:我不想再麻烦他了……
不麻烦,秦姥爷拍了拍她的手,那孩子啊,就怕没人需要他。
下午四点多,恩庆面试完回到医院。他走得有点急,额头上渗着汗,看见林溪坐在窗边看书,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
你来了。林溪抬起头,把书合上放在腿上。阳光照在她脸上,能看见她嘴唇上的干裂已经好了些,气色也红润了。
怎么样感觉好点没恩庆走到床边,看见桌上的保温桶,你吃了吗
吃了,秦姥爷送的粥。林溪指了指枕头下,对了,你是不是丢了东西
恩庆一愣:你看见我的简历了
林溪把简历拿出来,递给他:昨天风太大,吹到我被子里了。
恩庆接过简历,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谢了,我还以为丢了呢。
我看了你的简历,林溪小声说,你在山区支教过
嗯,大三的时候去的,恩庆笑了笑,那里的孩子……挺可爱的。
我们村的孩子也很可爱,林溪看着他,眼睛亮闪闪的,就是缺老师。王老师一个人带四个年级,有时候改作业都要改到半夜。
恩庆愣了愣,没说话。
秦姥爷说,学校帮我补办了身份证明天就能好,林溪又说,他还说……让你陪我去报道。
恩庆看着她,女孩的头发已经梳顺了,用根皮筋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她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忽然想起昨天在巷口,她缩在角落里,像只受惊的小兽。
好啊,恩庆笑了,正好我明天没什么事。
第二天早上,恩庆去医院接林溪。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穿着他的外套,手里提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装着秦姥爷送的几件衣服,还有她补办的身份证明。
走吧。恩庆接过布包,发现意外地轻。
双庆师范学院的门口种着两排梧桐树,叶子已经黄了大半,风一吹,簌簌地往下落。林溪站在门口,眼睛里闪着光,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进去吧。恩庆推了推她。
林溪却转过头,看着他:你……你面试怎么样了
还没消息呢,恩庆笑了笑,不过没关系,总会找到的。
林溪咬了咬唇,忽然说:我们村的小学,缺个语文老师。
恩庆愣了愣。
王老师说,要是有年轻老师愿意来,学校可以申请补助,林溪看着他,眼神很认真,虽然条件苦了点,但是……孩子们都很盼着有新老师来。
恩庆看着她,又想起简历上自己写的那句愿为山区教育尽一份力。阳光照在梧桐叶上,金闪闪的,像撒了把碎金子。
好啊,他忽然说,等我把这边的事处理完,就去看看。
林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落满了星星。她从布包里掏出个东西,递给他:这个给你。
是颗用红绳串着的小石子,磨得很光滑,上面还刻着个小小的溪字。
我们村里的溪水边捡的,林溪小声说,听说戴在身上,能带来好运气。
恩庆接过石子,放在手心里。石子暖暖的,带着林溪指尖的温度。他忽然想起九月的双庆市,冷得像提前来了冬天,可现在,他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走吧,恩庆把石子戴在手腕上,我陪你去报道。
林溪点点头,和他并肩走进校园。梧桐叶落在他们肩上,又被风吹走,像在为他们鼓掌。
九月的双庆市依旧很冷,但总有一些人,一些事,会让你觉得,只要心里有光,再冷的冬天,也能熬过去。而那些不经意间种下的温暖,总有一天,会开出最美的花。
林溪的入学手续办得很顺利,辅导员听说了她的情况,额外申请了助学金,还帮她安排了勤工俭学的岗位。恩庆陪着她把行李搬到宿舍——一间六人的女生宿舍,其他床位已经铺好了被褥,阳台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空气里飘着洗衣粉和洗发水的混合香味。
谢谢你,恩庆。林溪把布包里的几件衣服叠好放进衣柜,转身时,额角的碎发垂下来,扫过睫毛,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恩庆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手腕上的石子轻轻晃着。都是应该的。他笑了笑,你先收拾着,我……
等一下!林溪忽然从布包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用保鲜膜包好的包子,秦姥爷早上让我带给你的,说你肯定又没好好吃饭。
恩庆愣了愣,接过塑料袋,包子还是温的,热气透过薄膜渗出来,模糊了他的指尖。替我谢谢秦姥爷。
你自己谢呀,林溪眨了眨眼,秦姥爷说,周末让我们去他家吃饭,他做红烧肉。
恩庆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喉咙有点发紧,只能含糊地应了声好。
离开宿舍时,走廊里挤满了报到的学生和家长。恩庆顺着人流往下走,手机忽然响了,是昨天面试的教育机构打来的,通知他下周一去上班。他握着手机,站在楼梯口,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明明是盼了很久的消息,可真等来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周末去秦姥爷家时,林溪特意穿了件新洗的白衬衫,头发梳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秦姥爷的家在老城区的巷子里,院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门口摆着两盆菊花,开得正艳。
小庆,溪丫头,快进来!秦姥爷系着围裙迎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红烧肉刚炖上,再等会儿就好。
院子里摆着张方桌,桌上已经放了几盘凉菜:拍黄瓜、凉拌木耳、酱牛肉。林溪挽起袖子,想去厨房帮忙,却被秦姥爷推了出来:你坐着歇着,让小庆去。
恩庆走进厨房时,秦姥爷正在翻红烧肉。锅里的肉冒着油光,香味顺着窗户飘出去,馋得巷口的猫都喵喵叫。小庆啊,秦姥爷忽然说,溪丫头这孩子,命苦。从小没了爹妈,跟着奶奶长大,奶奶去年走了,她就靠着助学贷款和奖学金读到现在。
恩庆愣了愣,手里的盘子差点掉在地上。
她来双庆,不光是为了上学,秦姥爷叹了口气,还想找她爸妈当年的老同学,问问她爸妈的事。可刚到火车站,包就被偷了,身份证、钱、还有她爸妈唯一的一张照片……都没了。
恩庆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厉害。他想起林溪缩在巷口的样子,想起她接过包子时,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自己做的那点事,根本不算什么。
吃饭时,秦姥爷一个劲地给恩庆和林溪夹菜。林溪的碗里堆成了小山,她却吃得很慢,时不时抬头看恩庆一眼,眼里带着笑。恩庆看着她,忽然觉得这顿饭,比他吃过的任何一顿都香。
吃完饭,林溪帮秦姥爷收拾碗筷,恩庆坐在院子里,看着墙上的爬山虎。手机又响了,是教育机构的HR,催他周一去签合同。他握着手机,指尖在挂断键上顿了顿,终究还是按了接听。
对不起,我可能……不能去上班了。
挂了电话,恩庆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这时林溪端着杯茶走出来,放在他面前:怎么了不高兴吗
恩庆看着她,忽然笑了:没有,就是觉得,有些事,比上班更重要。
林溪愣了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决定了,恩庆说,等你放寒假,我跟你回村里看看。
林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落满了星星。她刚想说话,手机却响了,是辅导员打来的,说学校有个山区支教的项目,问她愿不愿意去。
我愿意!林溪几乎是脱口而出,挂了电话,她看着恩庆,眼里的光更亮了,恩庆,你知道吗辅导员说,这个项目可以带一个志愿者一起去!
恩庆看着她,忽然觉得,九月的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像在摸一只受惊的小兽。好啊,他说,那我们一起去。
院子里的菊花在风中轻轻摇晃,像在为他们鼓掌。恩庆看着林溪的眼睛,忽然觉得,只要有她在,不管是山区的艰苦,还是城市的喧嚣,都没那么可怕了。而那些不经意间种下的温暖,总有一天,会开出最美的花。
寒假的风比九月更烈,刮在脸上像小刀子。恩庆跟着林溪挤上开往山区的长途汽车时,手里还攥着秦姥爷塞的暖手宝——老头非要看着他们上车,站在车站寒风里挥着手,棉帽檐上的雪沫子都没来得及拍。
秦姥爷说,等我们开春回来,他教你腌酸菜。林溪把脸贴在车窗上,呵出的白气模糊了窗外的树影。车过了县城,路就开始颠,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翘,却笑得眼睛发亮,我们村的雪比这儿大,屋檐下能挂冰棱子,孩子们会把冰棱子当冰棍啃。
恩庆把她散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耳垂:那你可得看好我,别让我也跟着啃冰棱子。
林溪的耳朵红了,低下头去捻衣角。车座缝里掉着根干枯的狗尾巴草,她捡起来,在恩庆手背上轻轻扫了扫。他的手背上有道浅疤,是上次在医院帮她提行李时,被铁门划的。
还疼吗她小声问。
早不疼了。恩庆握住她的手,把暖手宝塞到两人中间,倒是你,上次在医院发烧,现在可别再冻着。
林溪的手指在他掌心蜷了蜷,没说话。车窗外的景象渐渐荒凉,光秃秃的山峁连绵起伏,偶尔能看见几间土坯房,烟囱里冒着细弱的烟。恩庆知道,那就是林溪长大的地方。
汽车在山脚下停住时,太阳已经偏西。林溪的小学同学阿梅骑着辆旧摩托车来接他们,车斗里铺着厚厚的稻草。溪姐!阿梅把头盔往恩庆手里一塞,嗓门亮得像敲锣,王老师在学校等你们呢,说要给你们接风!
摩托车在土路上颠簸,风卷着雪沫子往脖子里钻。恩庆把林溪护在怀里,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皂角香。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他看见树下蹲着几个孩子,都穿着打补丁的棉袄,睁着黑亮的眼睛往这边看。
那是我们村的娃,林溪在他耳边喊,最调皮的那个叫石头,上次我走的时候,他偷偷往我包里塞了块糖,化了一书包黏糊糊的。
恩庆笑了。他想起自己支教时,班里的孩子也总往他口袋里塞东西——半块红薯,一颗野山楂,甚至还有只装在火柴盒里的七星瓢虫。
学校就在山坳里,几间土坯房围着个小院子,黑板是用墨汁刷的,已经有些发白。王老师正站在教室门口扫雪,看见他们,手里的扫帚都掉了:溪丫头!你可回来了!
晚饭是在王老师家吃的,玉米粥熬得稠稠的,就着腌萝卜和炒土豆。王老师的媳妇不停地给恩庆夹菜,碗里的土豆堆得像小山。恩庆老师,你可别嫌弃,她搓着手笑,我们这儿条件苦,等开春了,地里的菜长出来就好了。
婶子,这已经很好了。恩庆扒了口粥,热流顺着喉咙往下滑,暖得心里发涨。林溪坐在他旁边,正帮他剥煮鸡蛋,指尖沾着蛋壳的白。
夜里,恩庆和林溪住在学校的闲置教室里。王老师给他们铺了厚厚的稻草,又抱来两床旧棉被。山里冷,晚上盖厚点。王老师走的时候,特意把煤炉捅得旺了些,橘红色的火光映在墙上,跳动着像撒了把碎金子。
恩庆把林溪的行李袋打开,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裳,还有本厚厚的笔记本。他翻了翻,里面全是林溪写的教案,字娟秀又工整,页脚都被翻得卷了边。你早就想回来教书了他问。
林溪点点头,把脸埋在膝盖上:王老师快退休了,村里的娃不能没人带。我爸当年也是村里的老师,我想……接着他的班。
恩庆想起秦姥爷说的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他伸出手,轻轻揽住林溪的肩膀。她的身子僵了僵,随即放松下来,头靠在他的胳膊上。煤炉里的煤块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得无声无息。
第二天一早,恩庆是被孩子们的笑声吵醒的。他扒着窗户往外看,看见林溪正和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堆雪人,她的围巾被风吹得飘起来,像只红色的蝴蝶。石头拿着根胡萝卜,踮着脚尖往雪人头上插,差点摔个屁股蹲,逗得林溪直笑。
恩庆老师!石头看见他,举着胡萝卜喊,溪老师说,你会教我们画画!
恩庆笑着点点头,转身去找自己的画具。他带来了素描本和彩铅,是临走前秦姥爷硬塞给他的,老头说:山里的娃少见这些,你给他们画画,也算给他们开开窍。
那天上午,恩庆在黑板上画了只大老虎,孩子们围着看,眼睛都直了。石头踮着脚,用沾了墨汁的手指在老虎脸上点了个黑点,惹得大家都笑。林溪站在门口,看着恩庆被孩子们围在中间,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忽然觉得,恩庆就像这阳光,虽然来得晚了些,却把整个冬天都照亮了。
支教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开春。山峁上的雪化了,露出点点新绿,地里的野菜也冒了芽。恩庆和林溪跟着村民去挖荠菜,他笨手笨脚的,总把草当成菜,林溪就耐心地教他:你看,荠菜的叶子是锯齿状的,根是白色的……
挖累了,他们就坐在田埂上休息。林溪从兜里掏出块糖,剥开糖纸递给他。是水果糖,甜得发腻,恩庆却觉得比城里的巧克力还好吃。等暑假,我们回双庆看看秦姥爷吧。林溪靠在他肩上,声音软软的,我还想带你去吃那家平价快餐,你上次没吃上的红烧肉。
恩庆笑着点头,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比刚来的时候圆润了些,指尖沾着泥土,却暖得像团火。
六月的时候,教育局的人来考察,看见恩庆画的板报和林溪写的教案,当即决定给学校拨款盖新教室。消息传来,全村的人都来道谢,王老师的媳妇拉着林溪的手,眼泪都下来了:溪丫头,你可给村里办了件大好事!
恩庆看着林溪被村民围在中间,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忽然觉得,自己做的最对的事,就是跟着她来了这里。他想起刚毕业时在双庆街头的迷茫,想起兜里那张皱巴巴的百元纸币,想起林溪缩在巷口的样子。原来缘分就是这样,兜兜转转,总会把对的人带到你身边。
暑假回双庆的时候,秦姥爷在巷口等他们。老头的背更驼了些,却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恩庆的手往院里走:我腌了酸菜,还炖了红烧肉,就等你们回来了!
院子里的菊花开得正盛,比去年更艳。恩庆看着林溪帮秦姥爷择菜,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能看见她嘴角的笑。他忽然想起九月的双庆市,冷得像提前来了冬天,可现在,他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恩庆,林溪忽然转过头,手里拿着颗刚摘的西红柿,你看,秦姥爷种的西红柿熟了,红红的像小灯笼。
恩庆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西红柿,咬了一口。甜津津的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他笑着伸手,帮她擦掉嘴角的汁水。林溪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去,耳朵却悄悄地翘了起来。
秦姥爷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偷偷抹了把眼泪。他想起去年九月,恩庆攥着那张百元纸币,在街头踟蹰的样子,又想起林溪缩在巷口,眼神空洞的样子。原来这世间的温暖,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给予,而是像这院子里的花,你给它阳光和雨露,它就会给你满院的芬芳。
开学前,恩庆和林溪回到了山区。新教室已经盖好了,白墙红瓦,在山峁间格外显眼。孩子们在操场上跑来跑去,笑声像银铃一样。恩庆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林溪在黑板上写字,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和他的影子紧紧靠在一起。
他忽然想起林溪给他的那颗小石子,还戴在手腕上,被磨得更加光滑。他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林溪,嘴角的笑像涟漪一样散开。
原来爱情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也不是花前月下的浪漫,而是在寒冷的日子里,有人给你披件外套,在饥饿的时候,有人给你递个包子,在你迷茫的时候,有人拉着你的手,告诉你:别怕,有我呢。
九月的双庆市或许依旧寒冷,但只要身边有对的人,再冷的冬天,也能熬过去。而那些在寒风中种下的温暖,总会在某个春天,开出最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