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像生锈的针，斜斜扎进江城美术馆的玻璃幕墙。林砚之站在二楼回廊尽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金属栏杆，视线落在展厅中央那幅《雾中列车》上。画布上的蒸汽火车正钻进灰蓝色的浓雾，煤烟与水汽纠缠成一团模糊的白，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画框里渗出来，漫过光洁的大理石地面。
“林小姐，这是最后一件了。”老保安赵叔的声音带着雨后的潮湿，他怀里抱着个半人高的木箱子，黄铜锁扣在顶灯折射下泛着暗淡的光，“沈先生特意嘱咐，必须亲手交到您手上。”
林砚之转过身，白大褂下摆扫过栏杆时带起一阵微风。她刚结束市立医院的解剖课，消毒水的气味还牢牢粘在袖口，与美术馆里旧木料的味道撞在一起，形成一种古怪的混合气息。“麻烦您了赵叔，”她接过木箱时指尖顿了顿，“沈馆长……什么时侯走的？”
“前天凌晨，”赵叔的喉结动了动，“救护车来的时侯人已经凉了，医生说像是突发心梗。走得突然，连遗嘱都没来得及改，律师说馆里这些私藏，按先前的说法还是归您。”
木箱的重量压得手臂微微发酸。林砚之低头看着锁扣上缠绕的铜丝，那是沈敬言的习惯——每次收进重要藏品，都会用这种老式铜丝缠三圈，说这样能挡住晦气。她认识这位远房表舅时才十二岁，当时他蹲在老宅的樟木箱前，也是这样用铜丝缠着一把古董怀表，说等她考上医学院，就把藏了半辈子的宝贝都给她。
“沈先生总念叨您，”赵叔突然开口，“说您是唯一能看懂那些画的人。上周还跟我炫耀，说新收了幅民国的解剖图，笔触跟您给学生画的板书一个路子。”
林砚之的指腹摩挲过铜丝的纹路，突然想起三天前接到的那通电话。凌晨三点，沈敬言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断断续续地说有幅画不对劲，画布背面藏着东西，让她务必尽快来美术馆。当时她正在急诊室处理车祸伤员，只匆匆应了句周末过去，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次通话。
“我能在这里打开看看吗？”她望向回廊尽头的休息室，那里有沈敬言专用的工作台，“怕路上颠坏了。”
赵叔点点头：“您随意，我去巡下夜。这几天馆里不太平，昨天有人翻后窗，把民国展区的展柜撬了个洞。”
休息室的台灯是老式带绿罩的那种，拧开开关时发出“滋啦”一声。林砚之把木箱放在工作台上，借着光看清了箱l侧面烫金的字迹——“丙字三号”。这是沈敬言的编号方式，丙代表医学主题，数字则按收藏时间排序。她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瑞士军刀，刀刃划开铜丝的瞬间，突然听见窗外传来金属摩擦的锐响。
雨不知何时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形成一片流动的水幕。林砚之握紧军刀转身时，看见玻璃映出自已苍白的脸，眼下的乌青是连遮瑕膏都盖不住的疲惫。她最近总失眠，昨晚值夜班时甚至在解剖台上盹了片刻，梦见沈敬言站在停尸间门口，手里举着幅染血的画，说那画上的血管走向，和三十年前失踪的女学生一模一样。
铜锁打开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林砚之深吸口气掀开箱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层暗红色绒布，掀开的瞬间，她的瞳孔骤然收缩——画布上的女人躺在解剖台上，胸口被剖开一个整齐的菱形创口，暴露的脏器用近乎写实的笔触描绘，连脂肪层的纹理都清晰可见。但最让她心惊的，是女人的脸——分明是二十岁时的自已，眉眼间那颗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画框是梨木的，边角处有明显的虫蛀痕迹。林砚之伸手触碰画布背面时，指尖突然摸到个凸起的硬物。她小心地把画从框里拆出来，发现背面贴着块薄木板，边缘用浆糊粘得严严实实。用军刀撬开木板的瞬间，一把黄铜钥匙掉了出来，落在绒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钥匙柄上刻着朵枯萎的蔷薇，齿纹处锈迹斑斑，像是常年泡在水里。林砚之捏起钥匙对着灯光看，突然注意到画布背面还有行用铅笔写的小字，墨迹已经发蓝：“血祭第三夜，镜中门自开”。
窗外的雨突然变急，风卷着雨点拍打玻璃，发出类似指甲刮擦的声音。林砚之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记得沈敬言书房里有个带暗格的书柜，第三层的《格氏解剖学》里总夹着些秘密藏品。她抓起钥匙起身时，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串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江城郊区的精神病院。
电话接通的瞬间，传来一阵电流杂音，紧接着是个嘶哑的男声，像是用指甲刮过麦克风：“林医生，还记得三十年前的火吗？沈馆长烧了不该烧的东西，现在……它们要出来了。”
林砚之握着钥匙的手猛地收紧，金属边缘嵌进掌心，渗出血珠滴在画布上，与画中女人胸口的红色晕染在一起，仿佛活了过来。她看向窗外，雨幕中似乎有个黑影正贴在玻璃上，轮廓像极了解剖台上那具刚缝合的尸l。
“你是谁？”她听见自已的声音在发抖。
对方轻笑一声，背景里突然响起铁链拖地的声音：“我是送画的人。明晚子时，来镜厅找我，记得带钥匙——那是开你命门的东西。”
电话挂断的忙音尖锐刺耳。林砚之冲到窗边时，只看见楼下的香樟树下有个模糊的背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病号服，手里似乎还提着个画筒，雨水打湿的布料紧紧贴在背上，显出嶙峋的骨架形状。
工作台的台灯突然闪烁了两下，灭了。黑暗中，那幅解剖图上的红色仿佛在蔓延，林砚之摸到口袋里的钥匙，突然想起沈敬言曾说过，他收藏的那些医学主题画作，很多都来自民国时期的法医，他们习惯在画里藏尸l的秘密。
走廊里传来赵叔的脚步声，还有他哼的评剧调子——《探阴山》里的那段“扶大宋锦华夷赤心肝胆”。林砚之迅速把画和钥匙塞进木箱，刚扣上锁，就听见赵叔在门外喊：“林小姐，巡夜结束了，我送您出去吧？”
她看着玻璃窗上自已的倒影，突然发现瞳孔深处映出个奇怪的图案——像是钥匙柄上的蔷薇，正一点点绽放开锈色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