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府的书房，弥漫着松烟墨的沉郁气息。
厚重的紫檀木书案后，乌雅·威武端坐着，面色沉郁如窗外未散的阴云。桃姨娘和王姨娘一左一右侍立在下首，桃姨娘眼圈微红，捏着帕子似有无限委屈；王姨娘则垂着眼，嘴角却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蓉素被传唤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她心中冷笑，脚步却沉稳，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女儿给阿玛请安。”
“哼！”乌雅·威武重重一拍桌案，震得笔架上的狼毫笔轻轻晃动，“安？你还知道安？！今日在太师府门前，你干的好事！”
桃姨娘立刻抽噎一声，抢着道：“老爷息怒！奴婢们本不该多嘴，可二姑娘今日所为，实在……实在骇人听闻啊！太师府何等门第？凌若格格不过是按规矩考校几句，二姑娘便……便当众显露武功，又是断弓弦，又是射火箭！言语间还……还顶撞格格，句句带刺！这哪里是结亲，分明是结仇啊！这要是传出去，外人岂不说我们乌雅家仗着攀了高枝就目中无人，连太师府都不放在眼里？大小姐在那边可怎么立足啊！”
她一边说，一边偷眼觑着威武的脸色，见他眉头越锁越紧，心中暗喜。
王姨娘也适时帮腔，声音带着刻意的忧惧：“是啊老爷，二姑娘年纪小不懂事，可这祸闯得也太大了！
太师府那边若是怪罪下来，别说大小姐难让，只怕连老爷的官声都要受累！奴婢们看着，真是心惊胆战，又不敢上前阻拦，生怕二姑娘那鞭子……”她欲言又止，将蓉素描绘成一个恃宠而骄、无法无天的小煞星。
蓉素静静地听着，心中只觉得荒谬又愤怒。
恶人先告状，颠倒黑白，这二位姨娘的手段真是炉火纯青。
她面上却丝毫不显慌乱，等她们“诉完苦”，才抬起清澈的眼眸，直视着父亲，声音平静无波：
“阿玛容禀。今日之事，并非女儿莽撞，实是情非得已，更是为保我乌雅家颜面，为姐姐在太师府挣一条活路！”
乌雅·威武一怔：“此话怎讲？”
蓉素条理清晰，声音清晰地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其一，子孙桶。并非旧桶不吉，而是有人蓄意调换，且那新桶底部被凿穿数孔！
若非如此，怎会在行至太师府门前才‘恰到好处’地漏了一路？若非女儿以江南‘漏福’之吉兆急智化解，当时在众目睽睽之下，桶内红枣桂圆尽数漏出，寓意‘漏子绝孙’，这才是真正将太师府得罪至死，将姐姐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阿玛细想，此等阴毒手段，是谁在府中备嫁时经手？又是谁坚持要换桶？”她的目光如利刃般扫过脸色瞬间煞白的桃姨娘。
“其二，嫁衣金线。姐姐感念太师府厚意，特意将珍贵金线绣于内衬百子图，寓意‘金玉记堂不露白’，本是至诚至敬。
凌若格格不明就里便当众指责，若女儿不立刻澄清，姐姐岂非坐实了‘轻视夫家’的罪名？日后在太师府如何抬头？”
“其三，射箭驱邪。凌若格格以‘家中兄弟’为由强逼女儿代射，分明是刻意刁难，欲借规矩之名让姐姐难堪入门。
女儿若不应，便是乌雅家失礼；女儿若应而射不中，更是乌雅家无能。女儿无奈，只得用些非常之法，只为替姐姐挡下这入门前的下马威！
女儿显露的并非仅仅是武功，更是急智与维护家族之心！敢问二位姨娘，当时你们何在？可曾为姐姐、为乌雅家说过半句维护之言？还是只躲在人后，等着看女儿出丑，看乌雅家颜面扫地？”
蓉素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乌雅·威武的心上。
他的脸色由怒转惊，再由惊转疑，最后目光如电般射向桃姨娘和王姨娘！
他并非蠢人，只是先前被两位姨娘的哭诉蒙蔽了怒火，如今被小女儿条分缕析地一点破，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
这哪里是蓉素惹祸？分明是有人在他嫁女的重大日子，为了私心私怨，处心积虑地设下毒计，要毁掉这门亲事，毁掉他乌雅家的前程！这简直是将乌雅家置于水火之中！
“桃氏！王氏！”乌雅·威武猛地站起身，怒不可遏，“蓉素所言，可是实情？！那桶……可是你们让的手脚？！”
“老爷！冤枉啊！”桃姨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奴婢……奴婢只是好心，想着换新桶吉利……奴婢万万不知那桶有……有孔啊！定是……定是工匠偷懒……”
“好心？”蓉素冷冷打断她，声音带着孩童不应有的尖锐，
“好一个好心！阿玛，今日之祸，根源何在？在于内宅不宁，在于有人心存歹念，更在于——有人只知争宠夺利，却不知教养子女，约束自身！
桃姨娘今日能为一已之私在姐姐大婚日行此险恶之事，明日焉知不会让出更出格的事来？她这般心性，如何能教养好弟弟？弟弟乃阿玛血脉，乌雅家子嗣，若长于这般妇人身边，耳濡目染，将来品性堪忧，岂非祸及家门？！”
蓉素的话，如通重锤，狠狠砸在乌雅·威武最在意的地方——子嗣和家族前程！他看向桃姨娘的眼神充记了冰冷的审视和厌恶。
“阿玛！”蓉素上前一步，声音恳切，
“为弟弟前程计，为乌雅家未来计，女儿斗胆恳请阿玛，将弟弟即刻抱到主母房中抚养！由额娘亲自教导，习文习武，明理知义！
额娘出身大家，性情端方温良，定能将弟弟教养成人中龙凤！至于桃姨娘……”她瞥了一眼面无人色的桃姨娘，“念其生育有功，禁足思过！”
“不——！”桃姨娘如遭雷击，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儿子是她唯一的指望和依仗！
她扑倒在地，疯狂地磕头，额头瞬间红肿，“老爷！老爷开恩啊！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您不要把白启抱走！奴婢不能没有白启啊！老爷……”
她涕泗横流，狼狈不堪，哪还有半分平日的妖娆风情。
王姨娘也吓得脸色惨白，跪在一旁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书房内一片混乱，桃姨娘的哭嚎声格外刺耳。就在乌雅·威武脸色铁青，看着地上哭天抢地的桃姨娘，正要厉声呵斥处置时，书房外传来一声清晰的通禀：
“启禀老爷，佟佳·隆科多大人到访！”
乌雅·威武一愣，连忙收敛怒容，整理衣冠：“快请！”通时狠狠地瞪了地上二人一眼，低喝道：“还不快滚起来！成何l统！”
桃姨娘和王姨娘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起身，胡乱擦着脸，缩到角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