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临终前死死抓住我的手:
村后山的老宅绝不能进,尤其别碰那面镜子。
整理遗物时我发现一张泛黄的照片,
奶奶和姐妹们的合影中赫然站着另一个——
与我一模一样的女子,
背后小字写着摄于1944年。
当夜老宅传来敲击声,
我举烛推门,
镜中缓缓伸出惨白的手臂:
等你三代了,
终于能换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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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咽气前,枯枝般的手铁钳似的箍着我,指甲掐得我皮肉生疼。屋里就剩我们俩,油灯的光晕在她急剧收缩的瞳孔里跳动,浑浊,却燃着最后一点骇人的清醒。
囡囡……她喉咙里扯着风箱,每一个字都像是碾碎了挤出来,记牢……村后山,那座老宅……绝不能进!
我含着泪猛点头,这话她念叨了一辈子,我耳朵都快起茧了。
可她下一句,调门陡然尖利,几乎破了音:尤其!尤其是别碰那面镜子!千万!千万不能!
她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我,仿佛不是看我,而是在看我身后某个虚无的、令她极端恐惧的东西。直到那点光彻底黯下去,手才猛地一松,砸在旧褥子上,溅起一点尘埃。
死了。这世上最疼我的人,没了。
村子里办白事讲究一套老规矩,吹吹打打,哭丧守夜,折腾了三天才送奶奶入了祖坟。爹娘走得早,我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整个家陡然就空了,心也空了一大块。
收拾奶奶遗物时,是在一个午后。阳光懒洋洋地透过旧窗棂,照出空气里浮动的亿万尘糜。她的东西不多,几件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一个褪了色的木头梳妆匣,还有一口沉甸甸的、锁眼都生了锈的樟木箱子。
钥匙就在奶奶贴身的衣袋里摸到的,还带着一点她最后的气息。
箱子打开,是些陈年的旧物,散发着樟木和时光混杂的气味。最上面是一层靛蓝染的土布,掀开来,下面压着几本毛了边的黄历,一绺用红绳系着的干枯胎发,还有一小叠用油纸包得严实的东西。
剥开油纸,里面是几张薄薄的毛边纸,写着些歪歪扭扭的认字歌谣,大约是奶奶幼时开蒙用的。纸下面,露出一张硬硬的角。
抽出来,是一张泛黄脆化的黑白照片,比巴掌略大些。
照片上是四个年轻女子的半身合影,背景模模糊糊,像是某处的屋檐下。她们穿着宽袖斜襟的旧式褂子,头发都梳得光溜溜的,抿着嘴,表情是一种那个年代特有的、带着点怯生生的拘谨。
居中靠左的那个,眉眼弯弯,即便照片如此模糊,也能认出是奶奶年轻时候,透着一股我没见过的、鲜活的朝气。她旁边挽着的,该是她的姐妹们,容貌有几分相似。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另外两人的脸,然后滑向最右边——
呼吸猛地一滞!心跳都停了半拍。
最右边那个女子……
她穿着一样的旧式褂子,梳着一样的发髻,甚至站姿都一样微微拘谨着。
可那张脸……那张脸!
眉眼,鼻梁,唇形……那分明就是我自己!
一股寒气毫无预兆地从脚底板直冲上天灵盖,炸得我头皮发麻。我手一抖,照片差点脱手。怎么可能这照片旧成这个样子,奶奶年轻时候……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里面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是我
我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把照片凑到眼前,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没错,绝不会错。日日对镜梳头,我怎么可能不认识自己的脸只是照片里那我,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镜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冷和陌生,嘴角却好像又带着一丝极微弱的、诡异的上扬,看得人心里发毛。
照片背面,是一行褪了色的钢笔小字,竖着写的,字迹娟秀:
摄于民国卅三年夏,与姐妹留念。
民国三十三年……一九四四年!整整八十年前!
八十年前的照片上,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我跌坐在冰冷的砖地上,午后的阳光晒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一种被无形冰水浸透的冷。奶奶临终前极度恐惧的叮嘱,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尖锐,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我的耳朵里。
村后山的老宅绝不能进……
尤其别碰那面镜子!
老宅……镜子……照片上八十年前的我……
它们之间,有什么可怕的联系
那一晚,我彻底失了眠。
奶奶的老床硬邦邦的,翻来覆去,身下的稻草褥子窸窣作响。窗外的风停了,村子里静得吓人,连狗吠声都听不见一丝,是一种死寂的、令人心慌的静。
黑暗浓得化不开,闭上眼睛,就是照片上那个我直勾勾的眼神和那丝诡异的笑。
就在意识昏沉,几乎要被疲惫拖入混沌边缘时——
笃……
笃笃……
声音很轻,很远,却极清晰。
像是有人用指甲盖,在很厚实的木板上,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地叩击着。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攥紧。
声音是从后山方向传来的。
笃……笃笃……
它还在响,极有耐心,穿透沉沉的夜雾,准确地落入我的耳中。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催促。
奶奶的警告疯狂地敲打着我的神经。不能去!绝不能去!
可是……那照片……那上面的我……
一种混合着极致恐惧和病态好奇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了我,几乎让我窒息。脑子里乱糟糟地闪过奶奶惊恐的脸,闪过照片背面那行小字,闪过那个诡异的我。
鬼使神差地,我坐了起来。
手脚冰凉,却不听使唤地摸黑套上衣服,穿上鞋。像一个提线木偶,被那持续不断的敲击声牵引着。
推开堂屋门,清冷的空气涌进来,我打了个寒噤。手里摸到的半截白蜡烛,还是守灵时用剩的。
笃……笃笃……
声音还在继续,不依不饶。
我点燃蜡烛,一小团昏黄的光晕在身前摇曳,只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路,四周的黑暗更加浓重逼人。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坑洼的土路,朝着后山那座废弃的老宅走去。
夜雾弥漫,路旁的杂草擦过裤脚,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什么东西在匍匐尾随。
老宅的轮廓在黑夜里显现出来,比记忆中更破败,歪斜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那敲击声,清晰地从宅子深处传来。
院门早就烂没了,我跨过门槛,院子里荒草齐腰高。烛光微弱,只能勉强照见正屋那扇虚掩着的、黑黢黢的门。
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笃……笃……
我站在那扇门前,心跳如擂鼓。蜡烛的火苗受惊似的剧烈摇晃起来。
奶奶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尖啸。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带着霉味的空气,伸出颤抖的手,按在了粗糙冰凉的木门板上。
微微一用力。
吱呀——
老朽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向内洞开。
一股陈年尘土和腐朽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想咳。烛光猛地向内一扑,勉强照亮了屋内的景象。
空荡,破败,四处结着蛛网。正对着门的,是一面落满厚厚灰尘的穿衣镜,几乎有一人高,镜框是暗沉沉的木头,雕着些模糊不清的花纹。
镜面被灰尘覆盖,本该映不出什么,可烛光晃过去的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里面有个模糊的白影动了一下!
敲击声夏然而止。
死寂。
绝对的死寂。连我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我僵在原地,血液都冻住了一般,眼睛死死盯着那面镜子。
蜡烛的光晕稳定下来,昏黄地映照着蒙尘的镜面。那里面只有一个模糊的、惨淡的人影,是我自己,举着蜡烛,脸色煞白。
时间仿佛停滞了。
然后……
镜子里,我的影像身后,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有什么东西……缓缓浮现出来。
一只手臂。
惨白惨白,像是长时间泡在水里起了皱,没有一点血色。手指细长得不像话,指甲尖尖的。
它无声无息地从镜框边缘的黑暗里伸出来,缓慢地、僵硬地,朝着镜外……朝着我站着的这个现实世界探来。
越伸越长,越伸越长……完全违背了常理。
它越过镜框,穿透了那层本该是坚硬玻璃的镜面,仿佛穿过一层无声的水膜。
冰冷的、带着陈年墓穴寒气的指尖,一点点地,探向我的喉咙。
一个声音,像是无数片碎玻璃在摩擦,又像是无数根枯指在刮挠棺木,缥缈又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恶毒和渴望:
等你三代了……
终于能换我出去了。
那指尖,触碰到了我颈间的皮肤。
冰寒刺骨!
那指尖的触感,冰寒刺骨,绝非活人该有的温度。像是一条毒蛇的信子,猝然舔舐上最脆弱的咽喉。
我喉咙里噎住一声短促到几乎碎裂的惊喘,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下,四肢百骸瞬间僵死,连血液都凝固了。只有心脏在腔子里疯狂地、胡乱地撞击,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炸开。
逃!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在尖啸,压过了所有纷乱的恐惧和骇异。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猛地向后一仰,脖颈几乎要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继续探来的惨白手指。脚跟胡乱地蹬地,身体失去平衡,狼狈不堪地向后跌爬。
蜡烛脱手飞出,啪地一声砸在地上,火苗挣扎了几下,倏然熄灭。
彻底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瞬间吞噬了一切。
那镜中手臂带起的阴风却如影随形,拂过我的面门,带着一股陈旧的、如同多年未开启的墓穴般的腐败气息。
我看不见,但能感觉到。
它还在向前伸!
嗬……嗬……我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抽气声,手脚并用地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向后猛蹭。掌心被碎石砺得生疼,却根本顾不得。
黑暗里,死寂被打破。
一阵轻微的、湿漉漉的拖沓声,从镜子方向传来。像是有什么沉重又濡湿的东西,正一点点地从镜面里挤出来,摩擦着老旧的地板。
紧接着,是滴水声。
滴答……
滴答……
缓慢而粘稠,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规律性,敲打在死寂的黑暗里。每一声,都仿佛砸在我的心脏上。
不能停!不能回头看!
我脑子里那根弦绷到了极致,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五脏六腑。我猛地翻身,手脚发软,却拼尽了吃奶的力气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记忆中院门的方向扑去。
黑暗浓得化不开,我像一头被困在墨缸里的野兽,只知道朝着一个方向疯狂奔逃。荒草抽打在脸上、手臂上,留下火辣辣的疼。身后那拖沓声和滴水声,似乎停顿了一瞬,随即——
咔……
一声极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
像是谁的脚踝骨,极其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
然后,那拖沓声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它追出来了!
我魂飞魄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老宅的破院门,一头扎进更浓重的夜雾里。身后的宅子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怪物,那里面正爬出另一个更恐怖的东西。
不敢回头,一路狂奔。冰冷的夜风灌进口鼻,割得喉咙生疼,肺叶像要炸开。身后的声音似乎被甩开了一些,但那被注视的感觉却如同跗骨之蛆,紧紧黏在背上,阴冷,恶毒。
终于看到自家窗户透出的那点微弱的光时,我几乎要哭出来。踉跄着扑到门前,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钥匙,捅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
咔哒。
门开的瞬间,我闪身进去,用后背死死抵住门板,猛地落了锁。又手忙脚乱地把旁边一张沉实的木桌子拖过来,死死顶在门后。
做完这一切,我才顺着门板滑坐在地,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嘚嘚地磕碰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
安全了……吗
屋子里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桌上那盏老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窗外,夜色沉沉,没有任何异响。
那东西……没跟来
剧烈的恐慌稍退,理智稍稍回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后怕。奶奶的警告,照片上那个诡异的我,镜子里伸出的手臂,还有那句……
等你三代了……
终于能换我出去了。
换换什么怎么换为什么是三代
无数个问题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啃噬着所剩无几的镇定。
我猛地想起那张照片!
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还好,刚才那般狼狈逃窜,照片竟然还死死攥在手里,只是边缘被捏得皱褶不堪。
就着油灯昏黄的光线,我再次展开它。
目光第一时间就死死钉在最右边那个我的脸上。
一模一样的五官。只是照片里的那个我,眼神空洞洞的,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在跳动的油灯光线下,显得越发诡异莫测,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和恶意。她不是在笑,那是一种……占据了某种优势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模仿和期待。
民国卅三年夏。一九四四年。
八十年。
一个荒谬又骇人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那镜子里的东西……是照片里的这个她它等了八十年,等了……三代人它想出来换我进去换我到哪里去到照片里到镜子里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和寒意。
我哆嗦着翻过照片,目光再次落在那行娟秀的小字上。
摄于民国卅三年夏,与姐妹留念。
字迹……我仔细地看着,忽然发现,这笔迹,似乎和奶奶留下的那些认字歌谣的笔迹……不太一样奶奶的字更拙朴些,而这个,显得更秀气,也更……冷硬一些。
这不是奶奶写的
那是谁照片上另外三个女子中的一个
我的目光扫过另外三人。居中靠左的奶奶,笑容温婉。她旁边两位,容貌相似,应是姐妹,神情拘谨。然后,就是最右边那个……
等等!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之前被巨大的惊骇攫住,没有留意。此刻在稳定的油灯光下,我才猛地注意到——照片上奶奶和她的两个姐妹,她们的目光看的是镜头方向。
唯独最右边那个我!
她的视线……微微向下偏移了一点角度!
她看的,不是镜头。
她看的……是镜头旁边,执镜拍照的那个人!
一股更深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谁拍的照当时还有第五个人在场
为什么独独她的眼神不一样
笃。
一声极轻、极闷的敲击声。
突然从窗外传来。
像是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轻轻地、试探性地,碰了一下窗户纸。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抬头,惊恐地看向窗户。
油灯的光线微弱,只能将窗纸映得昏黄一片,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什么都没有。
听错了……一定是风声,或者是什么夜虫撞上了……
我拼命安慰自己,心脏却跳得快要冲出喉咙。
笃。
又一声。
更清晰了。就是从窗外传来的。而且……似乎离我更近了点像是从那扇窗户,移到了另一扇
它没走!
它跟来了!就在外面!
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眼睛死死瞪着那几扇黑洞洞的窗户,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猛地捅破窗纸探进来!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那笃笃的轻响,间隔许久,才会响一下,位置飘忽不定,时而在东窗,时而又好像绕到了西窗。它不急不缓,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手,围着它的猎物缓缓踱步,享受着猎物濒死前的恐惧。
它在找进来的办法
它进不来是因为奶奶这屋里……有什么东西挡着它门神灶王爷还是别的什么
对,奶奶生前很信这些,屋里屋外贴过不少符纸,虽然年久褪色……
这个念头刚升起,还没来得及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嗤啦——
一声轻微却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从堂屋正门的方向传来。
像是……顶在门后的那张桌子腿,在地面上被什么东西拖动了一寸
我头皮瞬间炸开!猛地扭头看向堂屋门。
顶门的桌子纹丝不动。
但刚才那声音,绝非错觉!
外面的东西……在试着推门!
它不再满足于敲窗,它想进来!
极致的恐惧压垮了某种临界点,反而催生出一股破罐破摔的狠劲。不能坐以待毙!奶奶肯定知道什么!她一定留下了什么线索!那口箱子!
我连滚带爬地扑到奶奶的樟木箱子前,双手发抖地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倾倒在地板上。黄历、胎发、旧衣服……我疯了一样地翻捡,指甲刮过木板,发出刺耳的声响。
油灯的光线在我剧烈的动作下摇曳不定,将我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张牙舞爪,如同另一个惶惑的鬼魅。
照片!那些油纸包着的旧纸!
我抓起那叠毛边纸,就着灯光飞快地翻看。还是那些幼稚的认字歌谣,笔画歪斜。不是这些……
等等!
翻到最下面一张时,我的手猛地顿住。
这张纸明显不同,更厚实,也更黄旧,边缘已经脆化破损。上面写的,不再是歌谣,而是一种……像是日记又像是随笔的片段,字迹潦草,透着一股仓促和惊惶,正是奶奶的笔迹!
【……又来了,夜半敲镜,声声催命……娘说忍过去就好,莫看,莫听,莫应……】
【三姑婆没了……悄无声息的,早上发现时,身子都僵了,脸上却带着笑,怪渗人的……都说她是失足跌进了塘子里,可她颈子上……那乌青的指印……】
【它学得越来越像了……昨晚窗外喊我,声气跟娘一模一样……我不敢应……】
【爹走了……镜框上的裂痕又多了一道……它要出来了……它要换我们出去……】
【轮到我了……我知道快轮到我了……囡囡还小……得给她留条活路……后山绝不能去!那镜子绝不能碰!记牢!记牢!】
文字在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大片的空白,只有纸角留着几个被指甲无意掐出的深深刻痕。
我握着这张纸,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奶奶的字字句句,都印证了我最坏的猜想。那不是幻觉!那镜子里确实困着一个东西,一个能模仿人声、会害人性命、等待着替换出去的可怖存在!它已经害死了不止一个人!三姑婆、太爷爷……它是一代一代缠下来的!
而奶奶,她一直知道!她生活在这样的恐惧里,守着一个绝望的秘密,直到临终!
嗤啦——
堂屋门又响了一下!顶门的桌子似乎被更大力地推得晃动了一丝!
我骇得几乎跳起来,手里的旧纸飘落在地。
就在纸张飘落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纸的背面,似乎也有字!
我几乎是扑过去,捡起纸张,翻到背面。
背面只有寥寥数字,写得更加潦草混乱,墨迹深浓,仿佛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绝望:
若见镜中人,速寻拍照者。
拍照者!
1944年夏天,给奶奶她们拍下那张照片的人!
他是谁他还在世吗他甚至可能不是村子里的人!八十多年过去了,让我现在去哪里找!
这算哪门子的活路!
砰!
一声更响的撞击声猛地从大门传来!
顶门的桌子被撞得明显向后移了一寸!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它快要进来了!
巨大的恐惧攫紧了我,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凉。我死死攥着那张写着速寻拍照者的纸片,目光绝望地扫过屋内,最后落在墙角那根奶奶平时用来顶门的粗大柴棍上。
找不到拍照者了。
八十年的时光,足以磨灭太多痕迹。
现在,只剩下我和门外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还有奶奶留下的,这根沉实的柴棍。
我眼底猛地窜起一股血色的狠厉,冲上前,一把捞起了那根柴棍。
木头粗糙的纹理硌着手心,带来一丝奇异的、冰冷的实感。
几乎就在我握紧柴棍的同时——
咿呀——
那扇被桌子和木棍顶死的老旧堂屋门,发出了一声漫长而痛苦的呻吟。
门板,向内,挪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阴冷彻骨的风,率先从那道缝隙里钻了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疯狂乱窜,忽明忽暗。
缝隙外面,是浓得看不透的黑暗。
但就在那黑暗里,紧贴着门缝……
我看到了。
一小片湿漉漉的、惨白的皮肤。
还有几缕完全濡湿了的、黏腻地贴在门板上的黑色头发。
那缝隙后的一片惨白湿腻的皮肤,那几缕紧贴门板、滴着水的黑发——像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的眼睛。
啊——!
一声短促尖利的惊叫卡在喉咙里,还没冲出来就碎了音。我几乎是凭着本能,身体爆发出从未有过的蛮力,肩膀死命撞向那扇正被缓缓推开的门!
砰!
门板猛地合拢,将那点恐怖的景象瞬间隔绝。外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撞到了什么湿重的东西。
顶门的桌子和柴棍被这剧烈的撞击震得晃了晃。
不能让它进来!绝对不行!
我后背死死抵住门板,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浑身都在打颤,冷汗像虫子一样顺着脊沟往下爬。门外,死一样的寂静。但那种被什么东西贴着门板窥视的感觉,阴冷粘稠,穿透厚厚的木头,针一样扎在我的背上。
它没走。它就在外面。隔着一扇门。
油灯的光在刚才的慌乱中剧烈摇曳,拉长了我扭曲颤抖的影子,投在对面墙壁上,像个惶恐的鬼。
对了!光!奶奶的日记里提到过,它怕光还是怕火
我猛地扭头,眼睛死死盯住桌上那盏摇曳的油灯。火焰不大,却是我现在唯一的依仗。
我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挪动脚步,不敢完全离开门,伸长手臂够向那盏油灯。指尖碰到温热的陶制灯身时,几乎要哭出来。
就在我的手指刚刚握住油灯提手的瞬间——
咚!!
一声沉重无比的撞击猛砸在门板上!
力量大得骇人,整扇门连同顶门的桌子都剧烈一震!我抵在门后的身体被这股巨力猛地弹开,踉跄着向后倒去,手里的油灯差点脱手,灯油泼洒出来,烫在手背上,激起一阵灼痛。
嗬……我吸着冷气,手忙脚乱地抓稳油灯。
门外那东西,失去耐心了!
咚!咚!咚!
撞击一声接着一声,沉闷,固执,带着一种非要碾碎一切的疯狂。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顶门的桌子腿在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吱嘎声,一点一点地被撞得向后移动。
门缝又开始变大!
那惨白的颜色和湿漉漉的头发再次出现!
我举着油灯,光线因为手的剧烈颤抖而晃成一片模糊的光晕。我能做什么用灯砸它泼灯油烧它可如果没用呢如果反而激怒了它……
绝望像冰水一样淹没上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慌乱中飘落在地的、奶奶写满字的那张厚纸。纸页半卷着,背面朝上。
若见镜中人,速寻拍照者。
那潦草绝望的字迹,像最后一点星火,猛地烫了一下我的脑子。
拍照者……拍照者……1944年……还有谁可能知道村里最老的人!
三叔公!
奶奶那一辈几乎都没了,只有住在村东头的三叔公,好像比奶奶还年长几岁,是村里有名的老寿星,辈分最高!他也许知道点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让我几乎停滞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咚!!又是一声可怕的撞击。门缝已经大到能伸进一只手臂了!
不能再犹豫了!
我猛地举起油灯,不是砸向门缝,而是狠狠朝着门口那张老旧沉重的八仙桌桌腿泼去!
噗——!
灯油遇火即燃,火焰瞬间沿着泼洒的痕迹窜起,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头桌腿,一下子蔓延开来,形成一道并不猛烈却足够明亮的火墙,暂时阻隔在了门缝之前!
咝——!
一声极其尖锐、完全不似人声的嘶鸣猛地从门缝外刺进来!带着一种被灼伤的痛苦和滔天的怨毒!
那惨白的皮肤和湿发瞬间缩了回去!
有效!它怕火!
趁着这个间隙,我转身扑向后窗。奶奶的屋子是老式结构,后面有一扇用来通风采光的小窗,不高,但常年锁着,外面是杂草丛生的屋后。
我抡起一直攥在手里的那根粗柴棍,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窗户砸去!
哗啦——!木窗棂和残破的窗纸被轻易砸开一个破洞。清冷带着夜露气息的空气涌进来。
身后的火焰在燃烧,门外的嘶鸣声变成了某种低沉的、饱含恶意的咕哝,撞击声停了,但那种被死死盯住的感觉丝毫未减。我知道,火挡不住它多久。
回头看了一眼那扇被火光照耀、仍在微微颤动的堂屋门,我一咬牙,毫不犹豫地从破开的窗口翻了出去。
身体砸进屋后半人高的荒草丛里,被夜露打湿的草叶冰凉刺骨。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甚至顾不上拍掉身上的草屑泥土,辨了一下方向,发疯似的朝着村东头狂奔。
夜雾比之前更浓了,像冤魂凝结不散,缠绕在腿边。村子死寂得可怕,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我粗重急促的喘息和心跳声,还有奔跑时带起的风声在耳边呼啸。
三叔公家离奶奶的老屋不算近,要穿过大半个村子。我一口气不敢歇,肺叶火烧火燎地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快!再快一点!
终于,看到三叔公家那低矮的土坯院墙时,我几乎要虚脱。院门紧闭着,我扑上去,用拳头拼命捶打那扇薄薄的木门。
三叔公!三叔公!开门!救我!开门啊!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
屋里先是死寂,随后响起一阵窸窣声,一盏油灯在窗户后面亮起,昏黄的光晕扩散开来。
谁啊……大半夜的……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浓睡意和不悦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迟缓的脚步声靠近门口。
是我!三叔公!是我!奶奶没了!有东西……有东西追我!从后山老宅出来的!我语无伦次地拍着门,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流。
门闩被拉动的声音响起。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三叔公满是皱纹的脸出现在门后,他眯着昏花的老眼,狐疑地打量着我。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干瘦得像一根老柴。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后山老宅那地方多少年没人……他的抱怨在看到我煞白的脸、惊恐的眼神以及满身的狼狈时戛然而止。昏黄的光线下,他的脸色慢慢变了。
你……你去了老宅他的声音陡然压低了,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悸。
镜子里……镜子里有东西出来了!它追我!它要抓我!我抓住他枯瘦的手臂,手指冰冷,奶奶留下的字条!说若见镜中人,速寻拍照者!三叔公!1944年夏天,给我奶奶她们拍照片的人是谁!您一定知道!求求您告诉我!
拍照者三叔公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皱纹似乎都瞬间绷紧了。他猛地扭头,警惕地望向我来的方向,浓重的夜雾那里一片死寂,但他仿佛能看穿什么似的,眼神里充满了极深的恐惧和……一种了然。
他一把将我拽进屋里,力道大得惊人,随即迅速关上门,落下门闩,甚至还拖过旁边一个沉实的米缸顶在门后。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就着油灯的光,死死盯着我,胸口微微起伏。
你……你看到那照片了他的声音干涩无比。
我猛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张已经皱巴巴的照片,递到他眼前。
三叔公颤抖着手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目光就死死黏在了最右边那个我的脸上。他的脸色在油灯下变得惨白如纸,拿着照片的手抖得厉害。
像……太像了……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了一瞬,仿佛陷入了某种极其可怕的回忆里,真的是……‘换影’……隔了这么多年……它还是……找来了……
换影那是什么拍照者到底是谁!我急切地追问,恐惧和求知欲煎熬着我。
三叔公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一种异常锐利的光芒,他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
拍照的不是人!
拍照的不是人!
三叔公枯瘦的手指铁钳似的箍着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油灯的光在他剧烈颤抖的手里晃得厉害,将他那张惨白惊惶的脸照得忽明忽暗,皱纹深得如同刀刻斧凿,每一道都填满了积年的恐惧。
不是人我嗓子发干,重复着这三个字,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脚底板窜上来,那……那是什么!
三叔公猛地扭头,警惕万分地瞪向紧闭的屋门,仿佛那薄薄的门板外就贴着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痰堵住的喘息声,好一会儿,才极其艰难地转回头,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
是‘镜魇’!是那镜子自己……照下的‘影’!
镜魇自己照下的影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完全无法理解。
三叔公的眼神涣散开,陷入了某种极其久远而恐怖的回忆里,声音飘忽得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民国卅三年……夏天,闹饥荒,又打仗,日子难熬……你奶奶,还有她两个堂姐妹,年轻,不知愁,偷偷跑去后山老宅附近摘野果子……
那老宅,邪性得很,早就没人住了……可那天,她们说……说看见宅子门开着,里面亮堂得很,还听见有人唱戏……
她们好奇,凑过去看……就见堂屋里,摆着一面顶漂亮顶光鲜的穿衣镜,镜框上雕着花,照得人眉毛眼睛都清清楚楚……
那时候,穷苦人家,谁见过那么好的镜子几个丫头片子,心就野了……你奶奶最胆大,第一个凑过去照……另外两个也跟着……她们对着镜子理头发,比衣裳,嘻嘻哈哈……
三叔公的声音开始发抖,带着哭腔:后来……后来你奶奶说,也不知道是谁提议,说这镜子这么好,不如一起照张相留念……她们就……就并排站到了镜子前头……
可就在那个时候……三叔公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呼吸急促起来,镜子里的影……它……它突然就定了格!不再跟着她们动了!
三个丫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咔嚓’一声轻响……像是……像是快门声……从那镜子里发出来的!
紧跟着,镜子里的光就灭了,变得灰扑扑的,照人也不清楚了……她们这才吓着了,连滚带爬地跑出来……
后来……后来就洗出了这张照片……三叔公颤抖的手指指向我攥着的照片,照片洗出来……就是四个人了!多出来的那个……就是镜子里定住的那个‘影’!它把自己……照进去了!
我听得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冻住了。镜子自己拍照把里面的影照进了现实
那……那之后呢我的声音干涩无比。
之后三叔公惨笑一声,老眼里滚下混浊的泪,之后就是噩梦啊!
先是你奶奶那个最活泼的堂妹……没过半个月,人就变得痴痴傻傻,总说镜子里有人喊她名字……有一天夜里,她把自己屋里的镜子砸了,用碎片割了脖子……血溅得到处都是……
再然后,是另一个……好端端的,掉进了门口洗衣裳的浅水塘里,淹死了……水才没过膝盖啊!捞上来的时候,她脸上……就带着照片上那个‘影’一样的笑……
就剩你奶奶……她怕极了,把家里所有能反光的东西都扔了,蒙了尘……战战兢兢地活……那镜魇……它一次只能缠着一个‘影’换……它换掉了两个,就盯上了你奶奶……
它等……它有的是耐心等……等我们疏忽,等机会……它想从镜子里出来,就得把外面的人……换进去!
你奶奶拼死抵抗,找了高人,想了土办法……好像暂时镇住了……但也只是镇住……它出不来,可你奶奶也一辈子没再照过镜子,没靠近过水塘……
它等了这么多年……等到你奶奶老了,死了……等到你……你和你奶奶年轻时候,长得太像了……它等到了新的‘影’!
三叔公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开了我一直以来的恐惧和疑惑,露出了底下更加血腥、更加绝望的真相!
不是鬼,不是妖!是那面镜子自己生出的邪祟!一个靠着替换影来获取自由的镜中魇物!它已经害死了两个人!它等了三代人就为了——
换我进去我牙齿咯咯作响,浑身抖得站不住。
它怕光,怕火,怕阳气重的……但它最会迷惑人!它会学人声,会模仿你最想见的人……三叔公死死抓着我的手,像是要把最后一点力气传给我,你奶奶撑了一辈子,临死前……怕是感应到它又要出来了,才拼命警告你……
砰!
一声突兀的、并不剧烈的敲击声,猛地打断了三叔公的话。
不是大门。
声音来自……窗户!
我和三叔公猛地扭头,看向那扇糊着旧报纸的小窗。
窗外,浓雾依旧。
但就在那窗纸上,清晰地映出了一个模糊的、湿漉漉的……人影的轮廓!
它就在外面!它找到这里来了!
它似乎没有强闯,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薄薄的一层窗户纸。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苍老,沙哑,带着无比的焦急和关切——是奶奶的声音!
囡囡……囡囡……快开门……外面冷……到奶奶这儿来……
我浑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凉!
它学了奶奶的声音!学得一模一样!
那声音里的慈爱和担忧几乎能以假乱真,若不是亲眼见过奶奶断气,若不是刚刚经历了那一切,我几乎就要信了!
滚!滚开!我失控地尖叫起来,抓起手边一个破旧的陶碗狠狠砸向窗户!
啪嚓!陶碗砸在窗棂上碎裂开来。
窗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模糊的湿漉人影晃动了一下,却没有离开。
几秒的死寂后。
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年轻,清脆,带着一丝怯生生的讨好和委屈——是村里和我最要好的小姐妹小娟的声音!她前天刚去镇上了!
姐……开门啊……我回来了……路上滑,我摔了一跤,衣裳都湿了……好冷啊……让我进去烤烤火吧……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剧烈的恐惧和恶心感涌上喉咙。它什么都知道!它什么都能模仿!
三叔公脸色灰败,猛地用手捂住我的耳朵,自己却死死盯着窗户,嘴唇无声地哆嗦着。
不能听!不能信!不能应!
窗外的声音停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困惑,又像是失去了目标。
然后……
它又变了。
这一次,是一个低沉的、我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的……男人的声音。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命令口吻。
里面的!开门!民兵查夜!刚才有人报信,说看见可疑分子跑进这片区了!再不开门,就以窝藏论处!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这个声音……是很多年前,小时候吓唬我们的那个老民兵他不是早就……
它连死去的人都能模仿!
三叔公的身体也剧烈地抖了一下,眼神里透出绝望。这东西的道行,比想象中更深!
不开门好!给我砸!那老民兵的声音陡然严厉凶狠起来!
咚!
沉重的撞击声猛地砸在门上!顶门的米缸被震得一跳!
它失去了耐心,开始强攻了!
完了……完了……三叔公瘫软下去,靠着墙壁,眼神涣散,它盯上了……就甩不掉了……它会一直缠着你……直到把你换进去……
门外的撞击一声比一声猛烈,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顶门的米缸一点一点向后滑动。
窗户那边,那湿漉漉的影子也开始晃动,似乎随时准备破窗而入!
前后夹击!无处可逃!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我。奶奶撑了一辈子,三叔公知道真相却也无能为力,我呢我该怎么办像奶奶那样躲一辈子还是像她那两个姐妹一样……
不!
一股极其强烈的、不甘心的愤怒猛地从心底窜起,烧得我眼睛发红!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要像牲口一样被它挑选、替换凭什么它一个镜中的魇物能无法无天
我猛地看向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照片,看向奶奶留下的最后那句话。
若见镜中人,速寻拍照者。
拍照者……就是那面镜子本身!就是那个镜魇!
寻它怎么寻毁了它对!毁了那面镜子!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浓重的黑暗!
三叔公!我猛地抓住他枯瘦的肩膀,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嘶哑扭曲,那镜子!那面镜子!如果……如果毁了它呢!
三叔公被我摇得回过神来,听到我的话,先是茫然,随即眼中爆发出一点极其微弱的、死灰复燃般的光亮,但立刻又黯淡下去。
毁不掉……毁不掉的……他喃喃道,你奶奶她们当年逃出来后,不是没想过……后来也有人试过……斧头砍上去,连道印子都没有……泼油去烧,火都点不着……那东西……邪性得狠!
毁不掉
我的心猛地沉下去。
但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照片背面,奶奶那潦草字迹的最下方,紧贴着边缘的地方,似乎还有几个极淡极淡的、几乎被磨去的墨点!
之前因为慌乱和光线昏暗,完全没有注意到!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将照片凑到油灯下,几乎将眼睛贴上去看。
那不是墨点!
是几个写得极小、极其匆忙,几乎力透纸背的字!
镜怕秽血破邪
秽血破邪
什么意思!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
顶门的米缸终于被巨大的力量撞翻在地!米粒撒了一地!
老旧的木门门闩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门板被猛地向内撞开一道一尺多宽的大缝隙!
一股阴冷腥臭的风率先灌了进来!
缝隙外,不再是浓雾和黑暗。
一只惨白浮肿、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的手,正死死扒着门边。
紧接着,半张脸缓缓地、扭曲地从缝隙后探了进来。
湿漉漉的头发黏在惨白的皮肤上,一只眼睛空洞洞地没有任何光泽,另一只眼睛却直勾勾地、充满了恶毒和渴望地——
死死盯住了我!
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出一个完全不属于人类的、僵硬而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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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目标,始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