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雪又落时,伞下藏杀机
我睁开眼的时候,手里正压着一道明黄圣旨。
耳边太监拖长音念完赐婚秦霄贤,我指尖一掐掌心,疼得眼泪差点真掉下来。
外头雪下得正紧,宫道石阶结了薄冰。我站在高处,看见秦霄贤撑着那把青竹伞站在人群后头,伞沿压得极低,只露出半截白玉似的下颌。
他还是老样子,装得像个被风一吹就倒的寒门赘婿。
可我知道,这人伞骨里藏着能割喉的细刃,掌下压着七路兵马的调令。上辈子我死前最后一眼,就是他亲手把剑推过我的胸口,血顺着剑槽流进他指缝。
现在他站在这儿,低眉顺眼,连呼吸都放得轻。
我笑了。
脚后跟悄悄卡进石缝,袖子一扬,身子往前一倾。
啊——
惊呼声刚出口,人已经往下摔。发间明珠擦着伞沿滑过,叮一声轻响,我顺势歪进他怀里,鼻尖撞上他锁骨,冷雪混着青竹的味儿直冲脑门。
他接住了。
但接得不对。
手臂僵得像背过千遍动作的傀儡,手肘角度迟了半拍,伞也歪了。若真是常年习武的人,本能该是稳腰、垫步、卸力,哪会笨成这样
我心里冷笑,抬眼就撞进他垂下的视线里。
四目相对那一瞬,他睫毛颤了颤。
像在笑。
*装得真差。*
*秦霄贤,你可知道……我看过你杀我的模样*
我没动,还趴在他怀里,指尖悄悄蹭了蹭自己锁骨处那道旧疤——他上辈子留下的,剑尖偏了半寸,没当场要我命,让我疼了三天才咽气。
多谢世子相救。我软着嗓子开口,顺势扶他肩膀起身,雪滑,一时没站稳。
他低头收伞,嗓音平静:公主小心。
就这没多问,没多看,转身就要走
我盯着他背影,指甲掐进掌心。
好啊,继续装。
大婚那晚,红烛烧得噼啪响。
我坐在床沿,连干三杯合卺酒,故意打翻酒壶,湿透半边嫁衣。布料贴着皮肤往下坠,露出锁骨那道红痕。
秦霄贤坐对面,不动,不看,像尊泥胎。
夫君。我歪着身子凑过去,一屁股坐上他膝盖,接得住我吗
话音落,他手立刻托住我腰。
那一瞬,我脊背一凉。
掌心滚烫,力道稳得像铁钳,角度精准卡在我重心偏移的刹那。这不是接女人的姿势,是接坠剑的反应。
*接剑和接人,用的是同一双手。*
我心头一震,面上却笑得更软:夫君手真稳。
他终于抬眼,目光落在我锁骨那道疤上,停了两息,才缓缓移开。
夜深了。他说,公主醉了。
我歪头靠他肩上,闻到他袖口那股冷雪味儿,那你送我去睡
他没动。
也没拒绝。
就在我以为他要继续装到底时,他忽然抬手,指尖擦过我耳垂,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上辈子,你梦里念了三回谢玉衡的名字。
我猛地抬头。
谢玉衡南疆那个温润使臣我根本不认识他。
我从没提过这名字。
他怎么知道我梦见过
你说什么我嗓音发紧。
他轻笑一声,松开手,公主不记得了梦里说他是你未遇之人。
我盯着他,心跳如鼓。
*这是试探。*
*他不信我重生,拿个不存在的人来试我反应。*
我忽然笑出声,手指勾住他衣领,夫君吃醋了
他不答,只看着我,眼神黑得像能吞人。
我正要再撩一句,外头传来小桃压低的声音:公主,三更了。
我起身整理嫁衣,临走前回头看他:夫君今晚……不歇这儿
不了。他垂眸,臣告退。
门关上那刻,我脸上的笑立刻收了。
小桃递来暖炉,眼神担忧:公主,真要去
我点头,你说巡夜太监被调开了
奴婢让人送去醒酒汤,趁机换了班。她语速快,眼下那粒小痣跟着颤,七分钟,不能再多。
我披上斗篷,贴墙摸到偏殿窗外。
里面说话声压得极低,但句句清晰。
世子令下,七路兵马已动,北境急报三日前就到了。
赵贵妃那边催着要人,说公主婚事不吉,恐引战祸。
由她去。另一个声音冷下来,她若敢动公主,我不介意让她‘病逝’。
那声音——是秦霄贤。
我屏住呼吸,记下他口音里的北地腔调,正要退,袖角扫过屋檐瓦片,发出极轻一声响。
完了。
我贴墙不动,心跳快得发疼。
三息后,头顶传来伞面轻转的声音。
青竹伞压着月光,只露出半张脸。他站檐角,像只盯住猎物的夜鸦。
公主夜游。他嗓音轻,是想看我掀伞
我退半步,强笑:我看你装傻,倒像看猴戏。
他低笑,一步逼近,伞沿抬起,露出整张脸。
眉如墨画,唇若点朱,笑起来像雪地里开了一枝红梅。
他抬手,指尖抚过我耳垂,和刚才一模一样。
可你忘了——他声音压得极低,上辈子,是你爱上了谢玉衡那样的温润君子,我才不得不……杀了你。
我浑身一僵。
瞳孔骤缩。
他怎么知道
他怎么可能知道
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那场梦!
你……我喉咙发干,你说什么
他逼近一步,鼻尖几乎碰上我额角,嗓音暗沉:这辈子,你逃不掉了。
我猛地抬手推开他,转身就跑。
但他早有预料,伞尖一勾,我脚踝一凉,整个人被拽倒,后背撞进他怀里。
别跑。他贴在我耳边,像情人低语,你重生了,对不对
我呼吸一滞。
你记得我杀你。他手抚上我锁骨那道疤,也记得你死前,喊的是我的名字。
我猛地扭头,指甲抓向他脸。
他偏头避开,却没松手,反而将我压在墙上,伞面合拢,圈出一方私密天地。
你以为你是来算计我的他笑,可你睁开眼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从你接旨时故意踩空,到今晚灌酒撩拨……你每一步,都在我预料之中。
我咬牙:你疯了。
是。他点头,嗓音温柔得可怕,我疯了三年,就为了等你醒来。
上辈子你死在我怀里,我抱着你坐了一夜。他指尖擦过我唇角,血干了,你还在我手上。
所以这辈子——他俯身,额头抵住我,我先下手为强。
我用力挣扎,却被他锁得更紧。
你以为你是在试探我他低笑,可你忘了,我也重生了。
我浑身发冷。
他重生了
那他做这一切……是早有预谋
谢玉衡是我编的。他贴着我耳朵说,我没见过南疆使臣,但我怕你梦见别人。
所以我说你梦过他。
我说你爱他。
我说我杀你,是因为你背叛我。
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想你爱上别人。
我脑子嗡嗡响,像被重锤砸过。
他不是装傻。
他是早就在等我。
这场婚事,这场重逢,全是他布的局。
你……我声音发抖,你算计我
他忽然笑出声,拇指擦过我眼角,是啊,我算计你。
从你睁开眼那一刻,你就逃不掉了。
我猛地抬膝撞他腰侧。
他闷哼一声,却顺势将我抱起,伞一转,挡住月光。
别动。他嗓音哑了,再动,我就在这儿要了你。
我僵住。
他抱着我,一步步往回走,脚步稳得像丈量过千百遍。
你以为你疯他低头看我,可你忘了——上辈子,是你先动的心。
你说过,秦霄贤,我要逃你。
可这辈子——他吻落在我额角,该换我了。
我闭眼,指甲掐进他手臂。
他抱着我穿过长廊,雪还在下。
小桃站在门口,暖炉捧在手里,眼神惊慌。
他路过她时,淡淡开口:备热水,公主累了。
小桃低头应是,不敢抬头。
他抱着我进屋,踢上门。
你知道吗他把我放在床上,指尖划过我唇,上辈子你死前,最后说的是什么
我不答。
他俯身,唇几乎贴上我耳朵:你说,秦霄贤,我愿被你囚。
我猛地睁眼。
他笑了,像得逞的恶鬼。
所以这辈子——他解开腰带,我成全你。
我抬手想打他,手腕被他抓住,反压在头顶。
他另一只手掀开我嫁衣,露出锁骨那道疤。
这伤。他低头,唇落上去,我亲手留的。
这辈子。他咬住我肩头,我不让你再疼一次。
我喘不过气,腿一蹬想踹他。
他早有防备,膝盖压住我双腿,腰一沉,整个人覆下来。
别动。他嗓音哑得不像话,再动,我就真做了。
我瞪着他。
他盯着我,眼底烧着暗火。
你说过要逃我。他拇指擦过我唇,可你现在——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世子!太监声音发抖,北境八百里加急,兵马已过雁门关!
2
玄甲映红妆,腹黑戏世子
北境八百里加急的喊声卡在门缝外,我被他压在床上,手腕还被反扣着。
他没动,也没松手。
只是侧耳听了听外头,唇角一压,低笑了一声。
然后他松开我,起身整了整衣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备战令已下。他临走前看了我一眼,你若想活,就安分点。
门关上,脚步声远去。
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听见远处更鼓敲了三下。
小桃冲进来时,我正盯着帐顶发愣。
公主!您没事吧她声音发抖。
我没答,只抬起手,看了眼腕上红痕。
疼是假的,慌是装的。
可心跳,是真的快。
他知道了。
他知道我重生了。
他还知道……我梦过谢玉衡。
这不对。
那场梦,我从没告诉任何人。
除非——他也重生了。
影卫十三。我坐起身,声音稳得不像刚被人压过喉咙,还能用吗
小桃一愣,随即从袖中掏出一块铜牌,递给我。
我捏在手里,指尖摩挲着边缘刻痕。
前世我死得早,影卫网没来得及启用。
这一世,我提前半年就把人撒出去了。
只等一个时机。
现在,就是时机。
查三件事。我靠在床头,闭眼,秦霄贤伞骨的材质,他说话时那点北地口音的来处,还有——七路兵马的调令,是不是真的。
小桃记下,低声问:奴婢……能信谁
谁都不能信。我睁开眼,包括我。
她一颤,没再问,转身就走。
我躺回去,手盖在脸上。
冷汗还没干。
可脑子已经烧起来了。
他若真重生了,那这场婚事,从头到尾都是局。
我接旨时故意踩空,是他预料之中。
我灌酒撩拨,也是他设的饵。
甚至我偷听书房——
我猛地坐起。
那声瓦片轻响,是不是他故意放的
他让我听见,让我以为自己在查他,其实……我正一步步走进他的网
*不。*
*我不能输。*
*疯批的,又不止他一个。*
第二日宫宴,我穿了最艳的绯红宫装。
裙摆拖地,发间缀满血玉明珠,一笑,整座殿都像烧了起来。
小桃帮我描唇时手抖了一下。
怕了我问。
奴婢怕您……收不住。
我笑了,我就要他看不住。
宴席上,文武分列,南疆使臣坐在右首第三位。
谢玉衡。
温润如玉,谈吐得体。
可我知道,他只是个影子。
秦霄贤编出来,用来试我的。
那我就好好演一出。
我端着酒杯,款步走过去。
听闻使臣精通南疆星象。我声音不大,刚好够周围人听见,可曾算过——谁是我命定之人
他一怔,还没答,我已抬眸,直望殿门。
他来了。
青竹伞收在臂弯,玄甲贴身,衬得肩宽腿长。
伞沿压得低,可那双眼,黑得像能吸光。
我笑得更艳,举杯冲他晃了晃。
他没动。
也没看我。
转身就走。
我站在原地,酒杯悬在半空。
*装得真好。*
*可你心跳,是不是快了*
宴后我让人灌了三杯烈酒。
不是真醉,是借醉。
我摇摇晃晃进了御花园,倒在凉亭石椅上,裙裾散开,像一摊泼洒的血。
风一吹,领口滑下半边,锁骨那道疤露出来。
我闭眼,低吟:伞底人如玉,刀锋藏骨香。
这是前世我死前写的最后一句诗。
没人知道。
可他知道。
我听风辨步,三更四十五,他来了。
脚步轻,却稳。
停在我面前。
我没睁眼,只勾唇一笑。
然后猛地睁眼,反手拽他领口,将他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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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唇几乎贴上他喉结。
世子殿下——我笑,装够了吗
他没躲。
也没动。
只低头看我,眼神沉得像要把我吞进去。
你喝多了。
我没醉。我舔了舔唇,我只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撕下面具。
他忽然抬手,拇指擦过我唇瓣。
动作轻,像调情。
可我知道,这手能拧断人脖子。
你不怕我他问。
怕我笑出声,你若真想杀我,昨夜就动手了。
可你没。
你宁愿我恨你,也不愿我爱上别人。我盯着他,所以你编了个谢玉衡,说我在梦里喊他名字。
他指尖一顿。
没否认。
那你告诉我。我抬眸,直视他,若我真爱上别人——你会杀他,还是杀我
他沉默。
风卷起他衣角,玄甲在月下泛冷光。
你会杀他。我替他答,然后让我活着,日日看着他尸体腐烂。
他终于笑了。
笑得极轻,极冷。
你很懂我。
我也很懂自己。我抬手,指尖划过他喉结,我不信爱,可我信——你一定会疯。
他忽然扣住我手腕,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你再撩一句。他俯身,嗓音哑了,我就带你回府,锁在床里,三天三夜不放。
好啊。我迎上去,鼻尖蹭他下巴,我等你。
他呼吸一滞。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
急促,密集。
他松开我,转身看向宫门方向。
我没动,只歪头看着他背影。
北境又来军报了我笑,还是……你的人,查到什么了
他没回头。
你最好安分点。
不然
不然。他抬手,青竹伞一转,伞尖指向我,我让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我坐直,拍了拍裙摆。
世子。我站起身,与他平视,你记住——
我不是怕你。
我是——
还没玩够。
他盯着我,眼神暗得发狠。
我转身走,裙裾扫过石阶。
走出十步,我听见他低声说:
你走一步,我就追一步。
我没回头。
只抬起手,将发间一颗明珠摘下,随手一抛。
它滚落在地,沾了尘,像颗冷掉的泪。
我踩过去,鞋底碾过,发出细微裂响。
身后,他伞尖垂下,离地三寸。
3
雨夜刃光寒,血色嫁衣谋
我刚踩进寝殿门槛,小桃就冲上来拽住我手腕。
公主,赵贵妃的人送了嫁衣来,说是……给您添个喜气。
她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发凉。
我嗯了一声,径直走向内室。外头天色阴沉,雨点已经开始砸在屋檐上,噼啪作响。
那嫁衣就摆在案上,红得刺眼,像刚从血里捞出来。
我伸手摸了摸领口内衬,指尖立刻泛白。寒心散,见血封喉,沾肤即入。她们真敢下这种毒。
小桃站在我身后,喘气都轻了。
烧了它她问。
不。我解开外袍,换上。
她猛地抬头:您疯了
我就是要她们觉得我疯了。我冷笑,昨夜我在凉亭倒下,今早就穿毒衣自戕——多合情合理啊。
小桃咬住下唇,不再说话,只默默取来熏香炉,点上浓烟滚滚的苏合香,掩住调包时的气味。
我脱下嫁衣,把真品藏进暗格,换上涂了药粉的假衣。银针刺破掌心,血顺着指缝流到唇边,我抹了一道,仰面倒下。
倒地前,我听见自己说:记住,我咳出第一口‘血’的时候,你就去喊人。
然后闭眼,等戏开场。
外面雨越下越大。
我听见女官尖声尖叫,听见宫人乱跑的脚步,听见太医颤声回话:公主……唇色青紫,脉息微弱,像是……中了寒心散……
我嘴角抽了抽。
演得不错。
正想着,轰的一声——门被踹开。
风裹着雨冲进来,冷得人一激灵。
没人说话,没人通报,只有一双沾泥的战靴踏过门槛,直奔床前。
他来了。
我眼皮微掀,看见他玄甲未卸,伞丢在门口,脸色黑得能滴出水。
他一把将我抱起,手臂稳得不像在救人,倒像在运一具尸体。
太医!他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太医扑上来翻我眼皮,扎针探脉。
我配合地咳了一声,一口血喷在他袖口。
他没躲。
反而低头看我,声音哑了:撑住。
我心口一震。
这声音,和昨夜在凉亭不一样。那时他还稳,现在……他在抖。
我借着昏沉半睁眼,目光扫过他腰侧——那里有个暗红丝线缝的内袋,一角密信露出来,印着蛇形纹路。
南疆的标记。
我记住了。
然后闭眼,身子软下去。
再醒来时,宫灯亮着,皇帝坐在床边。
我睁眼就哭。
贵妃姐姐……为何要毁我大婚……我声音发抖,那嫁衣是她亲自派人送来的,我……我只想做一回新妇……
皇帝脸色铁青。
小桃立刻捧上残衣碎片,太医跪地呈报:确为寒心散,藏于内衬夹层,触肤即渗。
查!皇帝拍案而起,封锁贵妃宫门,所有亲信一律拘审!
我垂泪不语,眼角余光却盯着殿外。
他知道了吗
这局,是不是也在我算中
夜深,雨还没停。
我刚合眼,窗棂轻响。
一道黑影跃入,撑开青竹伞,立在床前。
秦霄贤。
他没说话,伞尖一挑,勾住我寝衣带子,轻轻一拉。
系带应声而断。
公主这局,他声音冷得像刀,狠得连自己都算计
我仰头看他,笑了:不狠,怎么套得住世子
他眼神一沉,忽然伸手扣住我下巴,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你知不知道寒心散沾肤三刻就会入心他嗓音发哑,你那一针扎下去,差七息就真死了。
我笑出声:可我没死。
下次呢他俯身,额头抵住我额,你再伤自己一次,我就把你锁在地牢,钥匙吞下去。
那你就吞啊。我抬手勾他脖颈,反正你早想这么干了。
他呼吸一滞。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小桃在门外轻唤:公主,药煎好了。
他松开我,退后一步,伞面压低,遮住神情。
我坐起身,接过药碗,吹了吹。
你走吧。我说,明日还要入宫谢恩呢。
他没动。
你以为这局是你赢了他忽然开口,赵贵妃是蠢,可她背后的人——不急。
我舀药的手一顿。
你说谁我问。
他冷笑:你以为南疆密信,真是为了谢玉衡
我抬眼。
他转身欲走。
等等。我放下碗,你腰间那封信,蛇纹朝左还是朝右
他脚步一顿。
没回头。
你看到了他声音低了,那你还敢穿毒衣
我赌你不会让我死。我盯着他背影,你也赌我不会真死。我们都在赌。
他缓缓转身,伞尖点地。
可下次,他盯着我,我不一定来得及。
我笑了:那你下次,就快点。
他盯着我,良久,忽然抬手,将伞递过来。
拿着。
我愣住:你要干嘛
明日入宫,雨还没停。他说,别淋病了。
我接过伞,指尖擦过他掌心。
温的。
他走后,我打开伞看了看。
伞骨内侧刻着一行小字:**双归**。
我合上伞,放在枕边。
小桃进来收拾药碗,低声问:他……真信您是自伤
他不信。我靠在床头,他只是不愿承认——我也能疯到这一步。
可您不怕吗他要是真动杀心……
他不会。我闭眼,他若想杀我,昨夜就动手了。
他宁愿我恨他,也不愿我死。
雨还在下。
我睡不着,起身走到窗前。
远处宫灯一盏盏灭了。
忽然,我看见一个人影翻出宫墙,往城南去了。
穿着玄甲,背着伞。
我认得那步子。
我吹灭灯,换上夜行衣,悄悄跟了上去。
他一路没停,进了城南破庙。
我伏在屋脊,看见他从怀里掏出那封密信,就着月光看了一遍,又烧了。
火光映在他脸上,一闪而灭。
我正要退,瓦片忽然一滑。
他猛地抬头。
我缩身躲进檐角,心跳如鼓。
他没追出来,只站在门口,低声说:
回去。
4
金殿风云变,真假梦魇深
我蹲在屋檐角,看着他站在破庙门口说了句回去,人却没动。
雨还在下,他玄甲上的水顺着肩甲流下来,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我盯着那水洼,直到他转身消失在巷口,才翻下屋脊,踩着湿滑的青砖回府。
第二天一早,我把那把刻着双归的伞摆在案上,伞骨朝南——这是他昨晚离开时的方向。
查谢玉衡。我对小桃说,他这几日可喝过安神汤用的什么香
小桃低头应是,退了出去。
我起身走到铜镜前,宫女替我绾发,我盯着镜子里的人。昨夜雨水顺着鬓角流进衣领的凉意还在,可心口却烧着。
这把火,是从看见他烧信那一刻点起来的。
我知道他在怕什么。梦里的人,梦里的话,真假难辨。可他宁愿烧了信也不肯告诉我内容,那就说明——那东西,能伤我。
那我便先动手。
早朝时,我特意去了御前,倚着皇帝的案角轻叹:父皇,这几夜睡得不安稳,总做梦。
皇帝抬眼:梦见什么了
记不清了。我垂眸,只依稀听见有人唤我名字,声音很远,像从南边来的。
殿上一阵窸窣。
我知道,赵贵妃的人坐不住了。
果然,刚回偏殿,就有宫人来报:南疆使臣谢玉衡求见皇帝,有要事启奏。
我笑了。
来得真快。
金殿之上,百官列立。
谢玉衡站在殿中,一身素白锦袍,眉目温润,声音平缓:臣奉南疆巫祝之命,呈《梦语录》一卷。
他展开一卷竹简,朗声道:三日前夜,公主梦中低语,三呼臣名,言‘君在南陲,我心不归’。巫祝解曰:此乃天命所指,公主与臣有前世姻缘,不可违逆。
满殿哗然。
我站在侧阶,袖中的手轻轻掐了下掌心。
原来赵贵妃想用梦来杀我。
更有甚者。谢玉衡继续道,秦世子出身寒门,赘婿之身执掌兵权,已违祖制。若公主心属南疆,陛下何不另择贤婿,以安社稷
他说完,将竹简高举过头。
皇帝脸色阴沉,目光扫向秦霄贤。
我悄悄抬眼。
他站在武官末列,青竹伞拄地,伞尖微微偏左——那是我们约定的收网信号,三下轻点,如心跳。
来了。
秦霄贤一步踏出。
梦话作证他冷笑,声音不大,却压住了整个大殿,你怎知她梦里没喊别人
谢玉衡不慌不忙:巫祝有法,可测梦痕。公主若不信,可当庭对质。
对质秦霄贤忽然撑开伞。
伞骨弹出寒刃,银光一闪,竹简已被劈成两半。
他上前两步,伞尖直指谢玉衡咽喉:你说她梦里喊你
谢玉衡后退半步:这是南疆圣物,岂容——
她梦里只喊过一个人。秦霄贤打断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千斤雪,是我。
话音落,伞尖突刺。
血光炸开。
谢玉衡倒地,喉间插着半截断刃,双眼圆睁,嘴里涌出黑血。
没人动。
皇帝猛地站起:秦霄贤!你杀南疆使臣!
使臣秦霄贤冷冷环视四周,这人是替身。真谢玉衡,昨夜已被送出京。
他抬脚踩住尸体手腕,扯开袖口——臂上一道陈年刀疤,歪歪扭扭。
谢玉衡七年前在边关断过右臂,接骨时偏了三分。他看向皇帝,这人,左臂完好。
殿上死寂。
我缓缓走上前,手里提着一柄短剑。
剑尖点地,发出轻响。
贵妃娘娘。我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大殿,您宫里的安神香,换了新配方
赵贵妃坐在高位,脸色微变:公主此言何意
迷心引,三钱。我甩出一张纸,这是太医院的领用记录。您每月初七取香五两,其中三钱含‘迷心引’——能让人在梦中听见指定声音。
我逼近一步:您让人在我汤里下药,再让这替身编个梦,就想毁我婚约
赵贵妃霍然起身:荒谬!你有何证据
证据我冷笑,您忘了,我身边有个小桃。她记性好,连您换香那天,换了几个香炉都数得清。
我抬剑,剑锋直指她咽喉:贵妃,您最不该的,是把我当傻子。
她僵在原地,嘴唇发抖。
你以为,我压低声音,只有你会做局
秦霄贤走过来,站在我身侧,伞收拢,搭在肩上。
陛下。他朗声道,南疆使臣冒名上殿,意图构陷皇嗣,已伏诛。此事到此为止。
皇帝沉默良久,挥袖:退朝。
回府路上,我走在前,他跟在后。
进了门,他突然伸手,将我抵在廊柱上。
青竹伞横卡在我颈侧,力道不重,却封死了退路。
他低头看我,眼神黑得发沉:你梦里……到底喊过谁
我没躲,也没答。
你说她梦里只喊过你我反问,你怎知她梦里没喊别人
他呼吸一滞。
我抬手,握住他按在伞柄上的手,慢慢往下压,贴在我心口。
这里。我说,只装得下一个人。
他盯着我,指节微微发颤。
不信我仰头,唇几乎擦过他下巴,今晚,我喊给你听。
他猛地收紧手臂,伞骨压得我颈侧发疼。
就在这时,小桃在院外轻声通报:公主,安神香的余灰……查到了。
我和他都没动。
灰里有半片纸,烧了一半。小桃说,上面写着‘梦中人,非玉衡’……落款是个‘贤’字。
秦霄贤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我笑了。
原来。我轻声说,你早写了梦解,烧了信,还偷偷改了香方。
他没否认。
那你告诉我。我盯着他眼睛,你怕的到底是什么是我爱上别人,还是……你抓不住我
他忽然低头,额头抵住我额,声音哑得不像话:你要是敢喊别人的名字——
我就喊你。我打断他,每天夜里,都喊你。
他喘了口气,像是松了力道。
我趁机抬手,勾住他脖子,把人拉下来半寸。
秦霄贤。我贴着他唇说,你要是再敢一个人去烧信——
我就把那封信抄一百遍,贴满京城。
他闭了闭眼,终于低笑出声。
笑声还没落,他忽然又抬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烧焦的纸片。
那。他哑声说,你要不要看看……我写的是什么
我伸手去拿。
他却攥紧了,不给。
先喊一声。他说,喊我的名字。
5
玄机伞底情,疯批两相缠
他攥着那张烧焦的纸片,说要我先喊一声名字。
我没喊。
我转身就走,脚步稳得连自己都诧异。廊外风凉,吹得裙角一掀,我听见他在后面低笑,伞尖轻点青砖,三声,像心跳收网的余音。
可我夜里没睡。
月过中天,我披衣起身,小桃守在外间打盹,我没惊动她。门闩一推,木轴轻响,我直奔东院——他住的地方。
书房门没锁。
我知道他不会真防我。桌上摊着《葬仪礼制》,笔洗里泡着半角焦纸,婚书的边沿露在水底,血字晕开,像一朵枯死的梅。
我绕过书案,目光落在墙角的伞架上。
那把青竹伞不在原位。我伸手一摸,后壁有松动的砖。指尖一推,暗格弹出,里面是个锦盒。
打开。
一支珠钗断作两截,是我前世大婚那日摔的。婚书上秦霄贤三个字被血浸透,干涸发黑。还有一张纸条,字迹潦草:我烧了三天,才敢碰你。
我盯着那行字,指尖发冷。
不是怕,是突然明白——他不是等我重生,他是早把我死过一遍的事,亲手走完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但我知道是他。
我没回头。
你翻我东西。他声音平静,像在问晚饭吃了几口。
你藏东西。我放下锦盒,转过身,藏得不够深。
他站在门口,伞没撑,就那么垂在手里。月光从窗缝斜切进来,照在他半边脸上,另一侧沉在暗里。
你以为这局是谁先布的他问。
我冷笑:不是你烧信、改香、派人送走假使臣——你连我梦里喊谁都怕,还问我谁先动手
他一步步走近,伞尖点地,无声。到我面前时,忽然抬手,将伞合拢,往地上一插。青竹入地三寸,稳如钉桩。
他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肩上,呼吸擦过耳际:上辈子你死后,我烧了三天三夜的信,才敢碰你一指。
我僵着没动。
这辈子……他嗓音低下去,我等了你整整三个月。
我猛地转身,抬手就是一巴掌。
他没躲。
掌心火辣,他脸偏了半分,又转回来,眼神没变。
我踮脚,吻上去。
不是温柔,是咬。唇破了,尝到血味,我才松开。他喘了口气,手指掐进我腰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你疯了。他说。
你更疯。我盯着他,可我陪你。
他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发颤,抱着我不撒手,像要把我嵌进骨头里。
那以后。他贴着我耳朵,谁也不许再烧信。
谁也不许再一个人扛。我回他,下次中毒,我咬你也要把你毒吸出来。
他低笑:那我多中几次。
我抬膝顶他腿侧:找打。
他搂得更紧,伞影斜斜罩住我们,像圈出一方天地。
可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急促脚步。
不是小桃。
是暗卫。
南疆残部,夜袭府门。那人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目标是你。
秦霄贤松开我,拔出地上的伞,转身就走。
我抓起桌上的短剑追出去。
府门前火光冲天,十几个黑衣人持刀闯入,刀刃泛蓝,是毒。
他撑开伞,银刃自伞骨弹出,寒光一闪,最前一人咽喉绽血,倒地。
第二人扑来,他侧身避过,伞尖挑断对方手腕筋脉。第三人从屋顶跃下,剑直取我面门。
秦霄贤横伞一扫,将我挡在身后,同时抬腿踹出。那人飞出去撞墙,吐血不止。
可第四人趁机甩出袖箭。
我没看清。
只看见他猛地侧身,一箭扎进他肩胛,深入寸许。箭尾漆黑,泛着幽光。
梦引散。我脱口而出。
他冷笑,拔箭,血飙出来,他随手一扔,伞刃旋开,将最后两人逼退。
值了。他喘了口气,靠在门柱上,脸色瞬间发青。
我冲过去,一把撕开他肩头衣料,伤口周围已泛紫。
你找死!我吼他。
他想笑,嘴一咧却咳出一口黑血。
我抬手就是一巴掌:不许死!你说过不许再一个人扛!
他眼神有点散,还抬手想碰我脸:公主……别哭。
我没哭!我咬破指尖,按在他伤口上,你要是敢闭眼,我把你这身骨头拆了当柴烧!
我俯身,对准伤口,一口咬下去。
毒血涌进嘴里,腥苦刺喉。我一口吐掉,再吸,再吐。直到嘴里全是血味,直到他呼吸稳了些。
够了……他哑声拦我,再吸,你要中毒。
我抬头,嘴角全是血:那你死啊你死了我一个人活着,多没意思。
他盯着我,忽然抬手,抹去我唇边血渍:你这般待我……我舍不得。
我冷笑,撕下裙摆给他裹伤:你记住这话。
他靠在墙上,伞掉在地上,伞骨还沾着血。
我扶他回房,一路没停。小桃听见动静赶来,我让她去熬解毒汤,自己留下来守着。
他躺在床上,意识模糊,嘴里喃喃:……别走……
我没应,只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心跳归我。我说,这辈子,谁也别想抢。
他手指动了动,攥住我的袖角。
我坐在床边,一宿没睡。
天快亮时,他醒了点,睁眼看着我。
你梦里……喊过别人吗他问。
我冷笑:那你听好。
我凑近他耳边,低低喊了三声:秦霄贤。
一声比一声软,一声比一声狠,像蜜里藏刀。
他闭眼,嘴角扬起:好……都好。
我却没停,继续贴着他耳廓,轻声说:这一世,你要是敢再瞒我一件事,我就把你锁在床里,一天喊你一百遍名字。
他低笑,手慢慢滑下来,覆在我手上,按在胸口。
随你。他说,心跳归你,命也归你。
我低头,把脸埋在他颈窝。
他还活着。
心跳一下一下,撞在我掌心。
我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那张烧焦的纸片,塞进他手里。
下次写信。我说,别烧。
他握紧,没说话。
外头天光微亮,雨又下了起来。
敲在屋檐上,一声接一声。
我正要起身去关窗,他忽然睁眼,盯着我。
你刚才……他声音哑,喊了几声
我挑眉:三声。
不够。他抓着我的手腕,再喊一次。
我瞪他。
他不松手,眼神亮得吓人,像疯了一样。
喊。他说,现在。
我俯身,凑到他唇边,轻轻吐出两个字:
秦霄。
话没落,他抬手扣住我后脑,把人拽下来,吻住。
门外,小桃端着药碗站了片刻,又悄悄退了回去。
雨还在下。
床边的青竹伞静静立着,伞尖滴下一串水珠,砸在地面,碎成八瓣。
6
朱墙覆雪时,权谋终成局
雨停了,檐角最后一滴水砸在石阶上,裂成几瓣。
秦霄贤刚把药碗搁在床头,指节还抵着碗沿,我就听见小桃撞开院门的声音。她冲进来时靴底带雪,话是喘着说的:宫门破了,贵妃带兵进了东华门,皇上被架去了太和殿。
他立刻要起身,肩上的伤才结痂,动作一滞,手撑在床沿发白。
我按住他肩膀,力道不大,但没松。你倒下一次就够了。我说。
他抬眼看我,没动。
我没再说话,转身走向墙边。那把陨铁短剑一直挂着,黑沉沉的,像块烧过的铁。我取下来,剑柄冰凉,握进手里才暖。
绯袍就搭在屏风上,昨夜染的血还没洗干净。我披上它,扣带时看了他一眼:这回不是演。
他没拦我。
我踏出房门,雪下得正紧。小桃跟上来,递过一卷竹令:影卫已封东西六宫,禁军副统领的家人全在我们手里,他动不了。
很好。我把竹令塞进袖中,传话下去,谁敢举刀向公主,诛三族。
她应声而去。
我踩着雪往宫门走。台阶上有人滑倒过,血混着雪化成淡红的泥,还没干。我一步跨过去,没停。
太和殿前火把连成一片,叛军列阵,刀出鞘。赵贵妃站在丹墀上,黄袍加身,手里攥着圣旨,声音尖利:慕容无双通敌南疆,勾结外臣,废其封号,押入天牢!
底下齐声应和,喊得整齐,显然是练过的。
我走到阵前,抽出短剑,剑尖划地三尺,雪屑飞溅。
本宫不是后。我说,是大晟公主。
他们安静了一瞬。
这皇城——我抬眼,扫过每一张脸,本宫要掀便掀。
没人动。
我冷笑,从袖中取出一把伞。青竹骨,素布面,伞尖还沾着昨夜的雨水。我把它掷出去,伞落在宫门前,稳稳插进雪地。
风一吹,伞面展开。
七道烽烟从城外冲天而起,破云裂雪。
铁蹄声由远及近,如雷滚地。七路兵马从不同方向压来,甲胄森然,刀锋映着火光,像一片移动的寒湖。
叛军阵型乱了。
赵贵妃脸色变了:你……你怎敢调兵!
谁说这是调兵我盯着她,这是收网。
她往后退,却被自己人挡住。禁军副统领想逃,被影卫从背后按倒,脸砸进雪里。
她终于慌了,尖声喊:点火!点火!炸了这殿!
我才想起,上一回她没这后手。
可秦霄贤知道。
他撑着伞,一步步走上殿顶。动作不快,肩伤让他每一步都像在割肉。但他没停。
伞骨弹开,他单手持伞,伞尖划过屋脊七处,每一处都爆出火星。火引被斩断,闷响接连传来,像是地底在咳嗽。
他站在最高处,血顺着伞柄流下来,滴在瓦上,一滴一滴,红得刺眼。
我跃上城楼,迎风而立。
他低头看我,唇色发白,却笑了。
我扯开他染血的领带,俯身,在他唇上落了一吻。很轻,像提醒,也像宣告。
世子这赘婿,当得可满意
他反手将我揽进怀里,伞面遮下,圈出一方天地。
有公主在,他嗓音哑,却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甘之如饴。
话音落,殿基下传来一声闷响。
火药没全断。
他猛地推开我,伞尖刺向最后一处引线。火星四溅,他手臂一颤,伞差点脱手。
我抽出短剑,纵身跃上屋脊,剑柄砸向他手背:接着!
他接住伞,旋身一扫,寒刃出骨,最后一道火引断裂。
底下火药仓轰然炸开一角,气浪掀翻了半边殿角。瓦片如雨落下,我被他护在身下,背撞上梁柱,疼得眼前一黑。
他压着我,伞挡在上方,伞面被碎瓦砸出几个洞。
还撑得住我咳了一声。
死不了。他喘着,你呢
疼。我说,但能动。
他低笑一声,松了半口气。
我抬头看他。脸上有血,不知是谁的。发带断了,长发散下来,遮住一只眼。可他眼神亮,像雪夜里烧着一把火。
你说过,我伸手抹去他眉上血痕,谁也不许再一个人扛。
嗯。他点头,这次是你先冲上来。
下次呢我问。
他没答,只是收紧手臂,把我往怀里带了带。
底下叛军已溃,影卫在收押俘虏。禁军副统领跪在雪地里,头都不敢抬。
赵贵妃被按在丹墀上,黄袍扯烂了,发髻散乱。她抬头看我,眼神像淬了毒。
不是他疯……她喃喃,是你也疯了。
我没理她,只对小桃说:关进冷宫,不许送药,不许见人,让她活着,但别痛快。
小桃应下。
我扶着秦霄贤下殿,他脚步不稳,一半身子压在我肩上。血又渗出来,顺着袖子往下滴。
得回房。我说。
等等。他忽然站定。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把青竹伞还插在雪地里,伞面破了几个洞,伞骨弯了一根,可它没倒。
他走过去,拔起伞,抖掉雪,收拢,抱在怀里。
还能用。他说。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你把它当命似的。
本来就是。他淡淡道,它替你挡过箭,召过兵,现在又压住了这场乱。
那以后呢我问。
以后——他抬眼看我,它替你撑着。
我伸手摸了摸伞面,布料粗糙,有裂痕,但结实。
行。我说,那就一起撑。
我们往回走,雪还在下。影卫清理战场,尸体拖走,血迹被雪盖住。宫墙高耸,朱漆剥落,可它还在。
走到院门口,他忽然停下。
怎么我问。
他没答,只是把伞交到左手,右手抬起,轻轻抚过我的发。
刚才那一吻,他声音低,不算数。
哦我挑眉,为何
太轻。他说,像试探。
我笑了:那你要怎样的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我,眼神越来越深,像要把我吞进去。
我正要开口,他忽然抬手,扣住我后颈——
远处传来一声钟响。
宫门方向,守卫敲响了晨钟。一声,两声,三声。
他手一顿,没松开,但没再动。
我看着他:钟声一响,朝臣该入宫了。
让他们等。他说。
你不怕我问。
怕什么。他冷笑,现在,谁敢说半个不字
我笑了:那你说,要什么样的吻才算数
他低头,唇几乎贴上我的,呼吸交缠。
要你——他嗓音哑得厉害,喊我名字,喊到哑。
我抬手,反扣住他后脑:那你听好了。
我凑近他耳边,轻轻喊了一声:秦霄贤。
他呼吸一滞。
我继续,一声比一声低,一声比一声慢,像磨刀,像催眠。
他猛地把我按在墙上,伞掉在地上,也没去捡。
再喊。他盯着我,大声点。
我张嘴,刚吐出一个字——
院外传来脚步声。
整齐,沉重,是铁甲。
我们同时转头。
一队影卫疾步而来,领头的人单膝跪地:西宫起火,疑是贵妃余党纵火,火势已蔓延至藏书阁。
秦霄贤松开我,弯腰捡起伞,撑开,挡在我们头顶。
先灭火。他说。
我点头,跟着他往外走。
雪地上,那串脚印还没被盖住,一深一浅,连在一起。
走到宫道拐角,他忽然停下。
刚才的话,他侧头看我,没说完。
我看着他。
你喊我名字的时候——他低声,要带着笑。
我愣了下,随即笑了:行啊,世子。
他这才迈步,伞面微倾,遮住我半边身子。
火光在远处跳动,映在伞布上,一闪,一闪。
他的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