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加班孤岛
晚上十点半,星辰科技的策划部办公室依旧灯火通明,键盘噼啪声、鼠标点击声、还有刻意压低的讨论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怪异而紧绷的加班协奏曲。
空气里弥漫着外卖盒饭冷却后的油腻味,以及浓得化不开的焦虑。
除了我,苏晚。
我的工位像是这片汪洋加班海里的一座孤岛,干净,冷清,并且——空无一人。
我的电脑屏幕早已熄灭,桌面上只摆着一盆绿萝,水杯洗净倒扣在一旁。挎包早就收拾妥当,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时间一到,秒针精准地跳过12的刻度,我立刻起身,拎包,转身就走,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晚晚,这就走了隔壁工位的莉莉从一堆设计稿里抬起头,眼下挂着两团浓重的青黑,声音有气无力,‘奋进者’计划的数据统计明天一早就要截止了,我还差好多……
我停下脚步,看向她。莉莉是个刚毕业两年的小姑娘,曾经眼里有光,现在只剩下疲惫和对淘汰的恐惧。
嗯,做完了。我点点头,语气平静,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效率比时长重要。
斜后方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是组里的卷王之一,张昊。他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一副日理万机的模样,手边的咖啡杯已经续了不知道第几杯。
苏晚,不是我说你,现在公司什么形势你不知道吗‘末位淘汰’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这么天天准点跑路,绩效很难看啊。
他语重心长,仿佛真心为我考虑,但眼角眉梢那点优越感和试探藏都藏不住,你看大家,谁不是在为公司拼命你这态度……啧。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极淡地笑了一下。
这种表演式的加班,我上辈子见得太多,也参与得太多了。
是的,上辈子。
就在三个月前,我还是这群加班大军里最拼命的一个,信了老板奋斗就有回报的画饼,恨不得把命卖给公司,最后呢
连续通宵三天后,我心悸猝死在工位上,再睁眼,竟然回到了末位淘汰制颁布的前一天。
死过一回,很多事就突然想通了。
比升职加薪更重要的是活着,比讨好老板更重要的是取悦自己。
所谓的奋进者计划,不过是把无意义内卷合法化的工具：统计加班时长、朋友圈晒加班鸡汤的点赞数、甚至下班后留在工位学习的打卡记录……一切与真正工作产出无关的行为,都被纳入了考核。
重活一次,我直接看开,选择开摆。
当然,摆烂的前提是,我把自己份内的工作做到了极致。效率至上,结果导向,拒绝一切无效沟通和重复劳动。只是绝不加班,到点就走,多留一秒都是对我宝贵人生的浪费。
在所有人都在朋友圈狂发凌晨四点的公司真美奋斗的青春最美丽配图是电脑和咖啡时,我发的是一盘刚出锅的蒜蓉粉丝虾、周末爬山看到的日出、还有书店角落一本有趣的小说。
同事们给我的动态点赞时,眼神都复杂得像在看一个即将英勇就义的烈士。
我无视了张昊的劝诫,对莉莉说了声明天见,踩着平底鞋,在一片敬业的加班氛围中,堂而皇之地离开了办公室。
电梯下行时,包里手机震了一下。
是闺蜜发来的消息：宝,又准时下班了勇士！没被你们部门那群卷王的眼神杀死
我回了个猫咪摇头的表情包：没事,我盔厚。
走出写字楼,初夏夜晚的风带着一丝凉爽,轻轻吹散了我从办公室带出来的那点沉闷空气。我深吸一口气,这才是人该待的地方。
抬头望了望公司所在的楼层,整栋楼几乎灯火通明,像一座巨大的、燃烧着青春和生命的牢笼。
上辈子,我也是其中被点燃的一盏。
这辈子,恕不奉陪了。
2
重生抉择
重生回来的那一刻,剧烈的窒息感和心脏被攥紧的绞痛仿佛还未完全散去。
我猛地从工位上惊醒,额头布满冷汗,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胸口衣襟。
周围是熟悉又陌生的环境：键盘声、电话铃、同事的交谈声……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拉出长长的光斑。
一切都还没发生。
没有连续的通宵,没有那个令人窒息的新政策,没有……死亡。
我颤抖着手拿起桌上的日历。
时间清晰地告诉我,我回到了三个月前,末位淘汰制颁布的前一天。
巨大的荒谬感和狂喜席卷了我,几乎让我失态。我冲进洗手间,用冷水一遍遍冲洗脸颊,看着镜子里那个虽然有些疲惫但眼底尚有生气的自己,眼泪差点掉下来。
还来得及。
这一次,我绝不再重蹈覆辙。
当天下午,公司高层果然召开了全体会议。秃顶腆着啤酒肚的老板,站在台上唾沫横飞,慷慨激昂地讲述着市场的严峻、公司的困境,以及狼性文化的必要性。
最后,他重磅抛出了所谓的奋进者计划暨末位淘汰制。
公司不养闲人！未来属于奋斗者！每一次考核垫底者,公司将不再给予机会！
台下掌声雷动,尤其是张昊那几个人,巴掌拍得通红,脸上洋溢着一种被选中的激动光芒。
我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就是这套东西,上辈子把我送上了绝路。
散会后,部门里的气氛明显变了。窃窃私语多了起来,彼此打量的眼神里多了审视和警惕。
经理把我们召集起来,又是一番打鸡血,要求大家拿出拼搏精神,共渡难关。
人群散去,经理特意走到我工位旁,拍了拍我的隔板,意有所指：苏晚啊,你一直是部门的业务骨干,这次新政策,我很看好你,要起带头作用啊！
上辈子,我就是被这样的话术架了上去,然后拼命到死。
这一次,我只是抬起头,露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假笑：好的经理,我会努力做好本职工作的。
经理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意外,但也没多说,满意地点点头走了。
从第二天起,部门的画风就彻底歪了。
明明六点下班,五点半的时候,没人动弹。六点过十分,大家开始互相观望。
哎呀,这个方案我还得再琢磨一下。
客户那边又提新需求了,今晚得赶出来。
一起点个外卖吧,吃完再干会儿。
各种理由层出不穷。
张昊是表演得最卖力的那个。每天下班后,他必定在工位上正襟危坐,要么眉头紧锁地盯着屏幕上的代码（有时我瞥一眼发现那甚至是某个论坛页面）,
要么就抱着一本厚厚的专业书籍刻苦攻读,角度必须能让路过的经理和老板一眼看到。
他还热心地帮同样加班的同事点外卖,泡咖啡,大声讨论工作,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为公司殚精竭虑。
朋友圈更是成了他的主战场。
记录又一个奋斗的夜晚！[配图：电脑和咖啡]
凌晨的办公室,宁静而充实！相信梦想的力量！[配图：公司窗外夜景]
团队一起拼搏的感觉真好！加油,星辰人！[配图：几个同事围着吃外卖]
下面一排排点赞和评论,都是部门里其他也在加班的同事,互相吹捧,彼此鼓励,形成一个小小的内部高潮。
经理偶尔会在下班几小时后回来视察,看到这热火朝天的场面,总是露出欣慰的笑容。
每当这时,我则会准时在六点整,关闭电脑,拿起背包,在一片或诧异或鄙夷或担忧的目光中,坦然离开。
起初,还有同事会好心提醒我。
晚晚,经理还没走呢。
苏晚,这么早走不太好吧现在是非常时期。
你看大家都没走,你这样太显眼了。
我只是笑笑：我的工作做完了。
是的,我的工作做完了。而且做得又快又好。
重生带来的一个隐形好处是,我对未来三个月的工作内容、可能遇到的坑和最优解决方案了如指掌。
我效率高得惊人,同样的任务,别人需要吭哧吭哧忙一天,我可能一两个小时就能搞定,而且几乎零错误。
但我不会提前交。做完我就悄悄学习点新东西,或者整理一下过往资料,磨蹭到下班前一刻提交,然后准时走人。
我把所有曾经用来加班的时间,都投入到了自己的生活里。学烘焙、练瑜伽、看书、追剧,周末绝对失联,去周边城市短途旅行。
我的朋友圈,成了公司焦虑泥石流里的一股清流。
第一次做舒芙蕾,成功！[配图]
瑜伽课打卡,汗水不会欺骗你。[配图]
山里的空气是甜的。[配图]
这本书值得推荐！[配图]
莉莉有时会给我点赞,然后私信我：晚晚,好羡慕你啊……
我回她：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她压力很大,家里条件一般,很怕失去这份工作。但她效率不高,只能靠拉长工时来弥补,陷入了越忙越乱,越乱越忙的恶性循环。
我看着她在朋友圈发的加班照片,脸色越来越差,像极了上辈子的我。
我想拉她一把,但在这种全员疯狂的氛围下,任何劝人别加班的话,都像是居心叵测。
meanwhile（与此同时）,猎头的电话,在我重生后不久,就主动找上了门。
基于我对未来行业动向的清晰认知和目前展现出的极高工作效率（我适当透露了一些我的成果和方法论）,几轮接触下来,一家业内顶尖的竞争对手公司对我产生了浓厚兴趣。
经过一次安排在病假期间的极其秘密且高效的面试,对方当场拍板,开出了
double（双倍）我现在薪资的待遇,职位也升了一级。
我压住内心的激动,冷静地提出了唯一的要求：入职时间,定在本次末位淘汰结果公布之后。
对方HR愣了一下,随即了然,笑着答应了。
一切,都已悄然落定。
我只等着那一天的到来,不是等着被审判,而是等着——谢幕。
3
效率逆袭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往下过,办公室里的空气越来越像一锅熬过了头的粥,粘稠,沉闷,还带着一股子焦糊的焦虑味儿。
墙上贴的奋斗一百天,决胜新征程！红色横幅,边角都卷了起来,像咧开的一个嘲讽嘴角。
奋进者计划的积分排行榜每周更新一次,就贴在茶水间的门口,每个人打咖啡的时候都能被迫瞻仰一番。
张昊的名字,雷打不动地高悬榜首,后面跟着一长串吓人的数字：平均每日加班时长4.5小时,朋友圈晒加班收获点赞总数破千,深夜学习打卡次数名列前茅。
他简直成了公司的明星,经理口中的标杆。每次开会,必要拎出来夸一夸,说什么看看人家张昊的奋斗精神！我们都要有这种主人翁意识！张昊那下巴颏抬得,都快跟天花板平行了。
而我呢我的名字,苏晚,稳稳地垫在底楼。加班时长：0。朋友圈相关点赞：个位数（估计是莉莉她们手滑点的）。打卡次数：0。
每次从那排行榜前走过,我都能感觉到后背上钉满了各种目光：有同情,有不解,但更多是那种看吧,她果然不行了的幸灾乐祸。
好像我名字待在那个位置,就给他们所有人的焦虑找到了一点可怜的安慰——看,还有人比我更差呢。
莉莉有次偷偷蹭到我旁边,趁着接水的功夫,声音压得比蚊子还细：晚晚姐,你……你真的一点不担心啊我听说,这次动真格的,不是开玩笑……
我看着她眼里的血丝,心里叹口气。这姑娘昨晚肯定又熬到后半夜了。做好手里的活儿,问心无愧就行。
我接了杯热水,递给她,喝点热的,你脸色不好看。
她捧着杯子,暖着手,眼神还是惶惶的：可是……光做好活儿不行啊,经理说了,态度更重要……张昊他们天天在经理办公室跑,汇报‘思想动态’呢……
正说着,张昊的声音就高八度地插了进来,就在我们身后不远,显然是说给刚走进来的经理听的
：经理您放心！XX项目那个bug,我昨晚熬到三点,肯定给它攻克了！绝不耽误进度！为公司效益,拼了这条命也值得！
经理果然很受用,拍拍他肩膀：好！好样的！公司就需要你这样的员工！
我拉着莉莉走开,懒得看那副君臣相得的画面。莉莉忧心忡忡：你看……
我耸耸肩：bug是他自己前天代码写岔了捅出来的,本来半小时能搞定,非得演一出熬夜攻坚的戏码。我上辈子就知道,这人能力一般,甩锅和演戏绝对是顶尖水平。
莉莉张大了嘴,半天没合上。
冲突爆发在一个周三下午。
有个急活儿,客户临时改了需求,要求第二天一早就要看到新方案。经理急吼吼地把任务派下来,眼神在我们几个老员工身上扫了一圈。
张昊第一个跳出来,胸脯拍得砰砰响：经理交给我！我带小刘他们加班加点,保证完成任务！他瞥了我一眼,意有所指,我们不像有些人,到点就跑,毫无责任心。
经理显然很满意这种主动担当,刚要点他。
我开口了,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经理,这个需求我熟,相关的历史数据和客户偏好我这边都整理过。我来做吧,下班前能给你初稿。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所有人都看我,像看个怪物。明天一早要的东西,你跟我说下班前给初稿吹牛也不是这么吹的。
张昊直接笑了,是那种毫不掩饰的嘲笑：苏晚,知道你想表现,但也得结合实际吧这工作量,就算我现在开始不吃不喝,也得做到后半夜。你下班前开玩笑呢
经理也皱眉头：苏晚,工作要踏实,不能浮夸。
我没理张昊,只看着经理：我能搞定。如果下班前给不出,我自动申请加入淘汰候选名单。
这话一出,连呼吸声都快听不见了。这赌注下得有点狠。
经理愣了一下,可能被我这破釜沉舟的架势唬住了,犹豫片刻,挥挥手：行,那你先试着。张昊你们组也准备着,做个备份方案。
张昊哼了一声,嘀嘀咕咕地回了工位,大概是在骂我不自量力。
我没再废话,坐回电脑前,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起来。那些存在我脑子里的过往经验、数据模板、客户习惯,此刻像是有了生命,流畅地汇聚到屏幕上。效率高得我自己都有点惊讶。
办公室里的人,表面上各忙各的,其实眼神都在往我这边瞟。
四点,我敲下最后一个句号。
四点十分,检查完毕。
四点二十,排版美化搞定。
四点五十,我将一份完整清晰、直击痛点的新方案发到了经理邮箱,抄送了项目组。然后,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
五点整,我准时站起身,拎包。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只有我的椅子滑轮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张昊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盯着自己屏幕上才开了个头的文档,手指还僵在键盘上。他大概没想到,我不仅做完了,还做得这么早,质量……看他那表情就知道,绝对挑不出毛病。
经理从他的小办公室里冲出来,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惊喜：苏晚！你做完了！这么快！我看了,非常好！完全超出预期！
我点点头：经理,没问题的话,我先下班了。
哎！好好好！你走！你赶紧回去休息！辛苦了！经理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中,我再次准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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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明面上的指指点点少了很多,但暗流更加汹涌。张昊看我的眼神,彻底带上了毒。
我动了他的奶酪,打了他的脸,他那种把加班当表演的人,最恨的就是我这种真能高效完成的,这简直是在砸他的饭碗。
他开始变着法儿地给我使绊子。
要么是不小心把过时数据发给我,要么是在协作文档里把我写好的部分偷偷改掉几个关键数字,要么就是在开项目会时,故意把我之前提过的一个建议,包装成他自己的点子说出来,还说得头头是道。
low,真的low。
但我没立刻发作。每次他做小动作,我都默默截图、保存邮件记录、备份数据版本。这些东西,现在吵出来没意思,就像小孩子打架。我在等,等一个能一次性把这些苍蝇拍死的时机。
除了工作上的恶心事,更让人无语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文化熏陶。
公司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歪招,开始搞企业文化升级。先是要求所有人把电脑屏保换成统一的口号：宁可累死自己,也要饿死同行！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每次电脑待机,跳出那行血红的大字,我都觉得一阵反胃。
接着是午休时间取消。美其名曰弹性工作,实则要求大家自主利用碎片化时间提升业务能力,
经理还会时不时在中午一点晃悠过来,看到谁趴着睡觉或者玩手机,就咳嗽两声,脸色阴沉。
最离谱的是,居然要搞感恩晨会。
每天早晨九点整,所有人必须放下手里所有工作,到大厅集合。经理带头,先喊三遍口号：感谢公司提供平台！感谢老板给予机会！感谢客户让我成长！
然后,要轮流上台,分享昨日奋斗心得或者感恩小故事。
简直大型社死现场。
张昊之流自然是如鱼得水。他能站在上面滔滔不绝讲十分钟,从自己凌晨两点修改的一个PPT,讲到给老板擦了一下车（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声情并茂,恨不得当场滴下几滴热泪。
轮到我的时候,我拿着话筒,看着下面一群睡眠不足、眼神麻木的同事,沉默了几秒。
经理在下面用眼神催促我。
我清了清嗓子,开口：昨天准时下班,吃到了家门口新开的煲仔饭,锅巴很香,感谢老板火候掌握得好。分享完毕。
下面有人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
经理的脸黑得像锅底。
从那以后,我的晨会分享名额就被神秘地取消了。挺好,省得我浪费口水。
高压之下,有人麻木,有人疯狂,也有人开始崩断。
莉莉的状态越来越差。有次我去卫生间,发现隔间里传来极力压抑的呜咽声。我听出是她的声音,敲了敲门。
她打开门,眼睛肿得像桃子,妆都花了。
晚晚姐……她一开口,眼泪又掉下来,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我昨天做方案做到凌晨三点,
头昏眼花,把数据填错了,今天早上被经理骂得狗血淋头……张昊还在旁边阴阳怪气……说我这种效率,早就该自觉点……
她哽咽着：我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头发大把大把地掉,男朋友也跟我吵架,说我心里只有工作……我图什么啊我……
我看着眼前这个快要被压垮的姑娘,想起了上辈子同样绝望的自己。心里那股火气蹭蹭往上冒。
这个破公司,烂制度,还有张昊那种人渣！
我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别哭。为这种事儿哭不值当。你错的那个数据,源头是不是张昊那边提供的他给的时候就没说清楚范围。
莉莉愣了一下,回忆着：好像……是哦！他当时就甩了个文件过来,说让我直接用……
所以,责任不全在你。下次遇到这种模糊不清的,邮件抄送他和他老板,让他书面确认,别傻乎乎自己背锅。
我压低声音,还有,你觉得自己效率低,有没有想过是方法问题你那些重复操作,我有个脚本可以帮你搞定,一会儿发你。
莉莉睁大眼睛,像是没想到我会说这些。
可是……经理就喜欢看加班啊……我做得再快,到点走了,他还是会觉得我不努力……
那就让他觉得去。我冷笑,你是来工作赚钱的,不是来演戏给他看的。保住自己的命和脑子,比什么都强。听我的,今天下班,准时走,回去好好睡一觉。天塌不下来。
我没办法一下子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但至少,可以给她递一根绳子,让她知道,旁边还有人,这条路不是非得那么走。
莉莉看着我,眼神里的恐慌慢慢褪下去一点,多了些别的什么东西。她用力点了点头。
4
审判日
考核期最后一天,终于到了。
空气里的紧张感几乎能摸得着。每个人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都悄声细气,眼神躲闪,生怕最后时刻触了什么霉头。
张昊更是上蹿下跳,一天往经理办公室跑了八趟,端茶送水,汇报最后冲刺情况,表忠心表得感天动地。他看我的眼神,已经带着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怜悯,仿佛我已经是个死人。
我照例准点下班,走之前,甚至还有心情给那盆绿萝浇了浇水。
第二天,就是决定命运的审判日。
通知是下午三点开会公布结果。一整个上午,办公室里没人能安心工作,各种小群消息闪个不停,猜测着,恐慌着,互相打探着。有人甚至偷偷开始收拾东西了,生怕散会后就得立刻滚蛋,场面难看。
莉莉紧张得去了好几趟厕所,每次回来脸色都比上次白一点。
张昊倒是稳坐钓鱼台,甚至悠闲地吹起了口哨,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下午两点五十分,所有人像被赶鸭子一样,磨磨蹭蹭地往大会议室走。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经理和老板已经坐在前面,脸色严肃,面前放着那个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文件夹。
我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拿出手机,淡定地回复了一条新公司HR发来的确认入职时间的消息。
三点整。
老板清了清嗓子,沉重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惴惴不安的脸。
过去三个月,公司的艰难,大家都看到了。‘奋进者计划’的实施,是为了激发大家的潜力,淘汰惰性,留住真正能为公司创造价值的人才。
台下死寂,不少人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
经过严格的数据统计和多维度评估,现在,我宣布本次考核的结果……
他打开那个文件夹,每一个细微的纸张摩擦声都像惊雷一样炸在人们耳边。
我的心跳,也微微加快了一点。不是害怕,而是……一种等待谜底揭晓的平静期待。
老板念了几个名字,都是平时表现中庸、没什么存在感的同事,予以警告观察。
每念一个名字,下面就传来一阵轻微的松气声,不是自己。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扶了扶眼镜,声音变得更加沉重。
下面,是本次考核,综合评分垫底,公司决定予以辞退的人员名单。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张昊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老板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不是苏晚。
是坐在前排的一个,经常跟着张昊一起加班到深夜、朋友圈晒图最积极的男生。
那男生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显然完全出乎意料！
老板没停顿,念出了第二个名字。
依旧不是苏晚。
是另一个加班积极分子,一个总是抱怨工作太多、却从不肯优化方法的女生。她啊了一声,捂住脸,肩膀颤抖起来。
惊呼声变成了窃窃私语,所有人都懵了,这风向不对啊！
张昊的脸上,那点稳操胜券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里开始出现慌乱和不解。
老板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脸色已经开始发白的张昊身上。
他念出了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名字。
张昊。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弹,在整个会议室轰然引爆！
什么！
怎么可能！
张昊！他积分第一啊！
台下瞬间炸了锅！所有人都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昊像是被雷劈中了,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失声叫道：老板！不可能！是不是搞错了！我的积分！我的加班时长！我都是第一啊！我……
老板抬手,制止了他的咆哮,脸色冷得像冰。
没搞错。我们要的是效率和结果,不是演戏和耗电。他拿起另一份数据报告,技术部核验过过去三个月所有项目的代码提交记录和错误率。苏晚,他目光转向我,所有人也跟着唰地一下看向我。
苏晚负责的项目,完成度100%,错误率为0,效率评估是组内第一,远超平均线。
他又看向张昊,眼神锐利：而你,张昊,加班时长最长,但有效代码产出量低,且由你主导或主要参与的项目,后期修改bug率高达35%,多次因你的低级错误导致项目返工,浪费大量公司资源！你朋友圈发的那些‘攻克难关’的加班照,对应的项目节点,技术日志显示你当时甚至没有登录公司服务器！
老板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告诉我,公司留着你这种光会表演、产出垃圾、还带坏风气的‘卷王’,有什么用！给竞争对手帮忙吗！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张昊脸上,也扇在所有懵掉的同事脸上。
张昊彻底傻了,张着嘴,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浑身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那个样子,滑稽又可怜。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惊天逆转震得魂飞魄散。
我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看吧,数据不会撒谎,时间花在哪里,是看得见的。
老板合上文件夹,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挥挥手：散会。人事部会跟进后续离职事宜。
人群像被解冻了一样,开始机械地、嗡嗡地议论着往外挪动脚步,目光还不断地在我和张昊之间来回扫射。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清脆的铃声在尚未完全散去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
我接起来,按了免提——故意的。
一个清晰、专业、带着笑意的女声传了出来,足够让附近的人听清：
您好,苏晚女士吗这里是‘领航科技’HR部门,正式通知您,您已通过我司全部考核,职位是高级项目顾问,薪资待遇按之前谈好的double（双倍）,请您下周一准时办理入职手续,需要这边为您准备什么吗
整个走廊,瞬间再次死寂。
所有正准备离开的人,脚步都钉在了原地,猛地回头看我,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连正准备被人事带走的张昊,也猛地扭过头,那眼神,已经不是震惊,而是彻底的崩溃和难以置信。
我看着他们,对着电话,微微一笑,声音平静清晰：
好的,谢谢。不需要准备什么,我会准时到。
挂了电话。
在一片足以埋葬所有虚荣和焦虑的、史诗级的寂静中,我在无数道混杂着震惊、羡慕、嫉妒、恍然、以及无比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像一个真正的胜利者那样,从容地、一步一步地,走向我的工位。
我不是被淘汰的。
我是被请走的。
而且,是以一种他们无法想象的方式和价格。
电话挂断后那几秒钟,走廊里的寂静,简直能听见灰尘飘落的声音。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直勾勾地盯着我,那眼神,跟看见外星人登陆公司前台差不多。
张昊的脸啊,那叫一个精彩。先是刷白,像是被人抽干了血,然后猛地涨成猪肝色,青筋都在额角蹦跶。
他嘴唇哆嗦着,看看我,又看看旁边一脸铁青的老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想骂娘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差点当场憋出内伤。
其他同事的表情就更复杂了。有目瞪口呆的,有倒吸冷气的,有偷偷掐自己大腿怀疑在做梦的,
还有几个之前跟着张昊一起明里暗里挤兑我的,这会儿眼神躲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莉莉站在人群后面,眼睛瞪得圆圆的,捂着嘴,先是震惊,然后那眼神一点点亮起来,像是黑暗里突然擦亮了一根火柴,冲着我,偷偷地、用力地竖了一下大拇指。
我谁也没搭理。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爽就完了。
我径直走向我的工位,脚步稳得一批。身后那一片死寂和无数道能把人后背灼穿的目光,成了我最带感的背景音乐。
工位还是那个工位,但感觉完全不同了。那盆绿萝好像都更绿了点。
我开始收拾东西。动作不快,但很利索。私人物品不多：一个喝水杯,几本专业书（几乎没翻过,做样子罢了）,
那盆跟我一样苟活下来的绿萝,还有抽屉里一小盒备着的胃药和眼药水——上辈子加班的后遗症,这辈子也没完全丢掉。
几个平时还算能说上几句话、但也仅限于吃了吗的同事,磨磨蹭蹭地蹭过来,表情讪讪的。
晚晚……真、真要走啊一个试探着问,眼神里全是大佬求带的渴望。
领航科技啊……双倍薪水……你怎么做到的另一个语气酸溜溜,又忍不住羡慕。
是不是早就找好了瞒得可真严实……
我手上没停,把书摞好,笑了笑,语气轻松：嗯,机会凑巧而已。主要是这边‘奋进者’们太能干了,显得我多余。
这话一出,那几个同事脸色更尴尬了,支吾着不知道接什么好。
这时,经理黑着一张脸过来了。他刚才被老板当众用数据打脸,这会儿脸色还没缓过来,看我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恼怒,有后悔,可能还有那么一丝丝被羞辱了的难堪。
苏晚,他干巴巴地开口,试图挽回一点上司的尊严,你要离职,也应该提前打报告,按流程来！这样搞突然袭击,像什么话！对公司还有没有点责任感
我停下手,抬头看他,脸上那点客套的笑也收起来了。
经理,‘末位淘汰’通知是突然袭击吗‘奋进者计划’提前跟我商量了吗我语气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小钉子,公司对员工讲责任感的时候,是不是也得先讲讲《劳动法》我留下的工作交接清单已经发您邮箱了,比公司规定的要求详细三倍。这还不够负责吗
经理被我一连串反问噎得说不出话,脸憋得更黑了。周围竖着耳朵听的同事,一个个眼神乱飞,想笑又不敢笑。
你……经理你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公司培养你这么久,你就一点情分都不讲
我差点笑出声。画饼的时候讲狼性,谈钱的时候讲情怀,这套路真是永不过时。
经理,情分是互相的。我加班猝死的时候,公司是会给追悼会还是赔钱我拿起那盒眼药水,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眼药水,就是去年年底赶项目熬出来的干眼症。公司的‘情分’就是让我自己掏钱买药。现在跟我讲这个,是不是有点晚
这话说得有点重,但实在是没忍住。上辈子死的又不是他,他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经理彻底哑火,脸色灰败,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最终猛地一转身,灰溜溜地走了。
没多大一会儿,人事部那个总是画着精致妆容但眼神刻薄的Lisa姐扭着腰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张表格,表情像是谁欠了她八百万没还。
苏晚,来办一下离职手续。她把表格啪一下拍在我桌上,语气硬邦邦,东西都收拾好公司财产一样不准带走！检查完了才能签字的我告诉你。
那架势,活像我不是正常离职,而是被逮住的小偷。
我也没计较,配合地把抽屉一个个拉开给她看,包里东西也简单倒出来展示了一下。
Lisa姐检查得那叫一个仔细,恨不得拿放大镜瞅。最后确认连根回形针都没多拿,才不情不愿地把表格递给我,指着一个地方：这儿,签字。
我拿过笔,正要签,目光扫过表格末尾的一行小字：离职原因：__________
Lisa姐大概是习惯了,顺口就说：就写‘个人原因’。
我却停下了笔。
不对吧,Lisa姐。我抬起头,看着她,我不是‘个人原因’离职的。我是被贵公司的‘末位淘汰制’优化掉的,虽然优化错了,但名义上是这样。
而且,紧接着就被竞争对手以双倍薪水挖走了。这原因,得写清楚点,不然下家背调的时候说不明白,对吧
Lisa姐的脸瞬间僵住了,像是被雷劈了外的焦炭,颜色那叫一个好看。她大概从来没遇到过离职时还敢这么呛声的。
周围还没散去的同事,本来都在假装忙自己的,实际上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长,一听这话,好几个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肩膀抖得跟筛糠似的。
Lisa姐气得手指头都在抖,指着表格：你！让你怎么写就怎么写！哪那么多废话！
我耸耸肩,一脸无辜：我这不是怕给人事部的工作留下隐患嘛。行吧,既然您让我写个人原因,那我就写——‘因公司末位淘汰制及文化导向与个人职业发展理念严重不符,故申请离职,并已获更好offer’。
说完,我根本不等她反应,唰唰几笔就在那空白处写下了这行字。字迹清晰,力透纸背。
Lisa姐一把抢过表格,看着那行字,胸口剧烈起伏,差点背过气去,最后狠狠瞪了我一眼,抓起表格,踩着高跟鞋咔咔咔地走了,那声音像是要把地板凿穿。
东西不多,一个纸箱子就装完了。绿萝放在最上面。
我抱起箱子,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我两辈子记忆的工位。没有留恋,只有一种强烈的、解脱了的轻松感。
深吸一口气,转身。
部门里还没散的人,都默默看着我要走。眼神各异,极其复杂。
莉莉突然红着眼睛冲过来,塞给我一个小纸袋,声音哽咽：晚晚姐……祝你……前程似锦……说完就哭了,也不知道是替我高兴,还是为自己迷茫的未来害怕。
我拍拍她肩膀,低声说：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保护好自己,不行就跑,树挪死,人挪活。
她用力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
张昊还失魂落魄地瘫在自已工位上,面前站着人事部的人,在跟他冷冰冰地说着什么。他眼神空洞,对我的离开毫无反应,好像整个人的魂儿都被抽走了。曾经的卷王,如今成了最大的笑话。
我抱着箱子,走向电梯间。
每一步,都踩得实实在在。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身后那片依然弥漫着焦虑、震惊、和些许羡慕嫉妒恨的空气。
电梯下行,数字不断跳动。
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飞扬起来。
走出公司大门,傍晚的阳光金灿灿的,铺满了街道。风一吹,带着自由的味道。我狠狠吸了一口,肺里那点积压了三年的浊气,好像一下子全被置换干净了。
手机又震了,是新公司的HR,发来了一份详细的入职指引和一份欢迎邮件,标题写着欢迎加入领航科技,期待您的才华闪耀！
我笑了笑,回了个收到,谢谢,周一见。
然后,我点开微信,找到闺蜜的头像,发了条语音：宝,搞定！彻底解放！晚上老地方,火锅！我请客！庆祝老娘重获新生！
闺蜜几乎是秒回,一长串的啊啊啊啊啊！！！！和放鞭炮的表情包刷了屏：牛逼！！！等我！！！今天必须不醉不归！！！
我抱着纸箱,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看着夕阳给高楼大厦镀上一层金边,忍不住咧嘴笑了。
真好。
活着真好。
为自己活着,更好。
5
新生启航
一周后,我正式在领航科技入职。
环境截然不同。没有打了鸡血似的口号横幅,没有没完没了的无效会议,同事之间交流专业高效,到点下班是常态,大家更关注的是目标完成度和创新性,而不是你趴在桌子上的时长。
我的高效在这里如鱼得水,甚至因为总能提出些预见性的建议（得益于重生buff）,很快得到了新领导的赏识。
偶尔和前同事莉莉微信聊天。她说,我走之后,公司气氛更诡异了。
老板好像受了刺激,不再那么明目张胆鼓吹加班,但末位淘汰的刀还悬着。
张昊走后,又冒出来新的表演艺术家,只是大家好像都有些疲了,演技没那么浮夸了。
她说,她开始试着到点下班,虽然一开始很忐忑,但发现工作并没因此积压,效率反而高了点。经理也没说什么。她还在慢慢适应,但感觉好像能喘口气了。
我回她：挺好,恭喜你,多喘几口。
又过了一阵,她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周末去爬山看日出的照片,阳光很好,她的笑脸也很真实。我给她点了个赞。
我知道,那座名为内卷的大山,很难靠一个人两个人就推翻。但总有人,会在看到另一种活法的可能性后,慢慢试着从山下爬下来,或者,至少换个方向走走。
这就够了。
至于我
周末,我烤了一盘香喷喷的曲奇,拍下照片,发了个朋友圈：
新烤箱解锁成功。生活是自己的,饼也是自己烤的香。[配图]
阳光暖融融地照进阳台,落在刚烤好的饼干上。
真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