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逃兵。
三年前,我从选拔中退出,所有人都骂我懦夫。
现在,我重新站在这里,只为完成一个承诺。
最终筛选,要淘汰一人。
大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复杂难言。
那个曾经最好的兄弟,如今的班长,冷冷地开口: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我刚要开口,一位陌生的军官走了进来,递给他一份盖着红章的文件。
班长打开看完,身体一震,猛地抬头看我,声音都在发抖:三年前……你退出是为了给战友捐献骨髓
1.
训练场上,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所有人的视线都像钉子一样扎在我身上。
那张盖着红章的纸,在班长林浩宇手里,很薄,他却好像快拿不住了。
他捏着纸的边角,指节都白了。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我。
为什么他的嗓子很干,声音像是磨出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湿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告诉他
我怎么告诉他
告诉他我扔掉了我们俩共同的梦想,是为了救另一个兄弟的命
告诉他我眼睁睁看着他因为我的背叛痛苦,却只能把话烂在肚子里
三年前,国旗护卫队选拔的最后一关。
我、林浩宇,还有李文昊,是新兵营最扎实的三个人。
我们说好了,要一起走过天安门。
可就在名单公布的前一晚,我交了退出申请。
没理由,没解释。
我成了所有人眼里的软蛋,一个临阵脱逃的兵。
林浩宇当时冲过来,吼我,骂我,最后给了我一拳。
我没还手,只是收拾好东西,走了。
现在,这张纸,像一把迟到了三年的钥匙。
那位陌生的王军官走过来,从林浩宇手里把文件抽了回去。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淡:档案内容是机密。陈逸三年前退出,事出有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所有人:但是,阅兵方队的选拔,没有‘事出有因’这四个字。淘汰一人,规矩不变。
这句话像一盆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把我从头浇到脚。
是啊,规矩就是规矩。
不管我三年前做了什么,都改变不了我现在是全队倒数第二的事实。
倒数第一,上周训练受伤,已经走了。
所以,要走的人,还是我。
林浩宇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愧疚、震惊、不甘心,最后都变成了一种无力的茫然。
就在刚才,他还准备亲手宣布淘汰我。
周围的兄弟们也都低下了头。
那些鄙视和不屑的眼神,现在都变成了同情和尴尬。
报告!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
是赵子轩。
我下铺的兵,也是这次选拔跟我争位置的人。
我是倒数第二,他是倒数第三。
我要是不走,最危险的就是他。
王军官,我有话说!赵子轩往前站了一步,腰杆挺得笔直,我佩服陈逸为战友做出的牺牲。但阅兵任务高于一切,我们需要的是最顶尖的身体。捐献骨髓对身体的损耗很大,我怀疑,陈逸现在的身体,还能不能扛得住这么高强度的训练。
他的话,像一把刀,正好插在我最怕的地方。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
手术后,我的体能一直没能回到顶峰。
这次回来,我比别人多花了不知道多少力气,才勉强跟上队。
林浩宇猛地扭头看他:你闭嘴!
班长,我是为集体荣誉考虑!赵子轩一点没让,部队不讲故事,只看实力。我提议,公开比一次。就我和陈逸,谁输了,谁自己走人。这样对谁都公平。
2.
赵子轩的提议,让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在部队,用实力说话,最直接。
王军官没马上说话,他看了看林浩宇,又看了看我。
陈逸,你的意思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迎上赵子轩的目光。
他眼里全是挑衅。
我知道这是他给我下的套。
他算准了我的身体有亏空,想在所有人面前把我比下去,名正言顺地把我挤走。
可我没得选。
报告!我同意。
陈逸!林浩宇低吼了一声,对我摇了摇头。
他知道我的底细,三年的空白,加上手术,跟一直在训练的赵子轩比,我占不到半点便宜。
我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放心。
有些坎,只能自己过。
王军官点了点头:行。既然都同意,那就用最简单的办法。负重五公里越野,终点靶场,十发子弹,环数高的赢。现在开始。
没给我们准备的时间。
我和赵子轩很快换好装备,背上二十公斤的负重。
起跑线上,赵子轩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姓陈的,别以为靠卖惨就能留下。阅兵场,不是你这种该待的地方。三年前你是逃兵,今天,你还得滚蛋。
我没理他,只是调整呼吸。
发令枪响了。
赵子轩像豹子一样蹿了出去,一下就把我甩开十几米。
我按照自己的节奏跑。
汗很快就湿透了衣服,背上的包像一座山,每一步都往下坠。
肺火辣辣地疼,像个破风箱。
我知道,我的耐力不如他。
三年的时间,能改变太多事了。
场边的战友们在给我喊加油,声音一阵比一阵大。
林浩宇在跑道外跟着跑,脸比我还白。
陈逸!调匀呼吸!稳住节奏!
我能感觉到,赵子轩在前面故意放慢了点,他在等我。
他想在体力上彻底把我拖垮,让我输得难看。
我咬着牙,一步一步地跟。
三公里一过,我感觉体力被抽空了,眼前的东西都开始发虚。
赵子轩开始发力了。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带了点笑,然后猛地加速。
距离被一点点拉开。
我脑子里,全是李文昊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瘦得脱了相。
逸哥,答应我,别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
我不想当个废人,靠别人同情活着。你去了护卫队,替我多走几步,我就满足了。
我答应了他。
所以我成了逃兵。
现在,我回来了。
我不光要替他走,更要为自己走。
一股劲儿从心底里冒出来,我吼了一声,迈开快要僵住的腿,疯了一样追了上去。
最后冲刺,我几乎是靠着本能在跑。
我和赵子轩差不多是同时冲进靶场的。
他比我快了半步。
他得意地看了我一眼,迅速趴下,举枪,瞄准。
我也赶紧调整呼吸,想让狂跳的胸口平复下来。
汗流进眼睛里,又辣又疼。
3.
靶场上安静下来。
报靶员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过来,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九十九环。
这个数字砸下来,训练场上好像连空气都停了。
这可不是平时趴在垫子上,舒舒服服打出来的成绩,这是刚跑完负重五公里,心脏还在嗓子眼没下去的时候打出来的。
赵子轩还趴在地上,枪托抵着肩膀,姿势没变。
他头偏着,好像没听清,想再确认一遍。
林浩宇几步冲到我身边,手掌重重拍在我肩膀上,劲儿很大。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眼眶倒是先红了。
周围的兄弟们也围了过来,递水的递水,捶我胳膊的捶我胳膊。
之前那些不信任的眼神,现在都变成了别的东西。
赵子轩终于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
他脸上没了那种看不起人的劲儿,剩下的是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感觉,很复杂。
我输了,他声音有点低,说好的,我走。
我站直了,对着王军官敬了个礼:报告!
赵子轩的技术很全面,实力大家都看着。这次比试,是我运气好。我请求组织考虑,我们两个,都想去长安街!
这是实话,阅兵场上,少一个兄弟都是个窟窿。
赵子轩猛地抬起头,看着我,嘴唇动了动。
王军官看看我,又看看赵子轩,没说话。
过了一会,他才开口:你们两个,都留下。
他转过身,对着整个队伍:刚才的比试,都看见了。什么叫军人能在最难的时候,把自己最强的本事拿出来,这就是军人。陈逸做到了。
什么叫战友承认对手比你强,也敢为他说话,这就是战友。你们两个,也做到了。
有血性的兵,有担当的兵,我们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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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里,响起一片压低了的欢呼声。
赵子轩看着我,很认真地敬了个军礼。
我也回了一个。
有时候,男人之间,就这样,不用说话。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戴眼镜的干事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直接跑到王军官面前,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王干事,我刚拿到陈逸三年前的医疗档案。他做的是大剂量骨髓捐献,对身体有长期的潜在影响。医疗组评估,他现在的身体,有在高强度训练下出问题的风险。
这话一出来,刚热起来的气氛,一下子又凉透了。
王军官的眉头皱了起来。
说结论。
医疗干事推了下眼镜:结论就是,从医学角度看,我们不建议他继续参加阅兵训练。
4.
医疗干事的话,像块石头堵在每个人心里。
我刚凭本事挣回来的位置,好像又要被一张纸给拿走了。
林浩宇第一个忍不住了:什么评估他刚跑完五公里,打了九十九环!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班长!我拉了他一把。
医疗干事很平静,但说出的话谁也反驳不了:体能爆发和身体的长期损耗,不是一回事。我们要对每个兵的健康负责,也要对整个阅兵任务负责。我们不能带一个‘可能出问题’的人上长安街。
王军官的脸色很难看。
你的意思,他必须走
这是医疗组的初步意见。当然,决定权在您和指挥部。但他要是留下,我们医疗组得签免责声明。
这话说的,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把压力全推给了王军官。
没人敢拿阅兵的荣誉去赌那个可能。
我站出来,走到王军官面前:报告!我申请,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用数据说话。要是我身体真不行,我自己走,没二话。
我不能让王军官难做。
赵子轩也走了过来,站我旁边。
报告!我也觉得,应该看检查结果。纸上写的,怎么能跟活人比。他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就该给他一个用数据证明自己的机会。
王军官看着我们,又看了看队列里那些兵的脸。
他点了点头:好。我同意。我马上跟指挥部申请,用最好的设备,给你做个最详细的检查。这几天,你训练停了,等结果。
当天下午,我就被车送到了中心医院。
各种仪器在我身上扫来扫去,血也被抽了好几管。
我一句话没说,让他们弄。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道坎了。
过去,就是晴天。
过不去,这三年,就全白费了。
5.
等结果的日子,每一秒都被拉长了,熬得人心焦。
我被禁止训练,只能在宿舍和食堂之间那点地方来回走动。
窗外,是战友们整齐划一的口号声和脚步声,像锤子一下下砸在我的神经上。
每响一声,就提醒我一次,我被整个队伍抛下了。
那种感觉,不是累,是空。
身体里好像被人掏走了一大块,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被孤独和焦躁填满。
夜里,我常常睡不着,睁着眼看天花板。
我会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后腰,那个做穿刺的地方早就不疼了,可那份记忆还在。
我想起三年前,新兵营里的自己,跑十公里眉头都不皱一下,人送外号铁疙瘩。
那时候的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被一份可能不行的报告钉在耻辱柱上。
命运真会捉弄人。
它给了我救兄弟的机会,又用这个机会,来威胁我最大的梦想。
我对李文昊的承诺,到底算不算数
如果我最终还是没能走上长安街,那我这三年的隐忍,算什么
我甚至开始怀疑,回来是不是一个错误。
林浩宇每天收操回来,都帮我把饭打好,端到床边。
别瞎想,你那身子骨,我还不清楚新兵营那会儿,你就是个铁疙瘩。
他坐在我床边,给我削苹果,动作很笨拙,一下深一下浅。
我们说起三年前,说起李文昊。
那小子,现在咋样了林浩宇问,声音很轻。
挺好的,手术很成功。去年结婚了,娶的就是照顾他的那个护士。前两个月刚生了个胖小子。我扯了下嘴角,想笑一下,却很费力。
他还老说你,说你当年总抢他肉包子。
林浩宇眼圈红了,把头扭到一边,使劲吸了吸鼻子。
他妈的,老子那是看他瘦,想让他多吃点。
我俩都不说话了,屋里很静。
有些事,提起来,心里还是烫得慌。
晚上,赵子轩也来了。
他没多说,把一瓶跌打损伤的药膏放我桌上。
训练场上是对手,下来是兄弟。你的本事,我服了。好好养着,等你回来。
说完,他就走了。
我看着那瓶药膏,心里那块被掏空的地方,好像被塞进了一团温热的棉花。
这就是部队。
大家为一个目标,可以争得头破血流,但到头来,还是会为一个目标,站在一起。
三天后,结果出来了。
我被叫到王军官办公室。
林浩宇跟着我,手心里全是汗,比我还紧张。
6.
王军官的桌上,放着一个厚实的牛皮纸文件夹。
那里面,应该就是我的体检报告。
屋里所有人的眼光,都黏在那份文件上。
它决定我走,还是留。
王军官没着急开口,他拿起文件夹,打开,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他眉头拧得很紧,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
林浩宇到底是没忍住,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嗓子有点干:王干事,结果……到底怎么样
那个戴眼镜的医疗干事看了林浩宇一眼,没作声,把头转向王军官,等他发话。
王军官合上文件夹,双手手指交叉,放在桌上。
他抬起头,眼神越过其他人,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很奇怪,有欣赏,有觉得可惜,还有点别的什么,我看不懂。
陈逸。他开口了,声音很沉,首先,我代表方队,向你表示敬意。你三年前做的事,是每个军人的榜样。
他话头一转:但是,阅兵是任务,有铁一样的规矩。
我的心,随着他这句话,直往下沉。
他拿起那份报告,翻到最后一页。
这份报告,是军区总院用最好的设备,找了最权威的专家一起看的。结果显示,你的身体各项指标,都恢复得很好,甚至比一些一直在部队的同龄兵还要好。
听到这,林浩宇脸上绷着的劲儿松了,露了点喜色。
我也跟着松了半口气。
可王军官接下来的话,让屋里的空气像是瞬间被抽干了。
不过,专家组把你骨密度和心脏负荷的数据放在一起分析,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停了一下,这短暂的几秒钟,感觉比一个世纪还长。
专家们认为,在接下来连续的高强度训练和巨大的心理压力下,你的身体,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会出现应激性损伤,甚至……是不可逆的功能衰竭。
百分之三十。
这几个字,像锤子一样,一下一下砸在我胸口。
林浩宇脸上的那点笑意,僵住了。
他声音都变了调,喊了出来:不可能!这只是个概率!凭什么用一个‘可能’,就把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给否定了!
肃静!旁边一个级别高点的军官喝了一声。
王军官没理林浩宇,眼睛还是看着我。
陈逸,阅兵任务,不允许有百分之一的风险。更何况,是百分之三十。
他慢慢地,一字一顿地往下说:所以,指挥部医疗专家组的最终建议是……建议你,退出这次的阅兵任务。
7.
建议退出。
这四个字,比直接说淘汰还扎人。
意思是我人没问题,是这身子骨,被贴了张易碎的标签。
林浩宇的眼一下就红了,像被惹毛了的狮子,冲着那几个专家就吼:什么狗屁专家!你们就坐在办公室里看数据,你们下训练场看过他是什么样吗你们知道他为了回来遭了多少罪吗
林浩宇!注意你的话!王军官声音很严厉。
我不服!林浩宇梗着脖子,一点不让,陈逸那股劲儿,比你们报告上什么数据都管用!我不信他的身体会垮!真要垮,也该是我这种三年没吃过苦的班长先垮!
他这话一出来,屋里的人,表情都变了。
我伸手去拉他的胳膊,想让他别再说了,他却一把甩开了我的手。
就在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报告!是赵子轩的声音。
王军官皱了下眉头:进来。
赵子轩推开门,身后,黑压压站着我们三排所有的兵。
一个个腰杆挺得笔直,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样的,又倔又犟。
你们要干什么想造反王军官的脸沉了下来。
赵子轩往前迈了一步,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报告首长!我们不是来闹事,是来请愿的!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身上,又扫了一眼桌上那份报告。
我承认,我以前看不起陈逸,觉得他是个逃兵。但现在我知道了真相,也亲眼见识了他的本事。在训练场上,他是我赵子轩最佩服的对手。
一份算概率的报告,不能决定一个兵的命!要是数据能决定一切,那还要我们军人的意志力干什么
我,赵子轩,请求首长收回命令!要是陈逸的身体真出了问题,剩下的训练,我替他站!要是方队需要人担责任,我一个人全担了!
我们都愿意!他身后,三排的兄弟们齐声吼了出来。
那声音,震得窗户玻璃都在嗡嗡地响。
办公室里,那几个领导互相看着,脸上全是震动。
他们见的兵多了,但肯定没见过这么一群,为了一个有风险的战友,敢跑来办公室集体请愿的兵。
王军官的喉结上下滚了一下。
他看着这群兵,看着赵子轩,看着林浩宇,最后,看着我。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
喂,总指挥部吗我是王平。我方队全体官兵,请求重新审议关于陈逸同志的医疗评估结论。对,全体官兵。
8.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时间。
王军官握着话筒,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最后,他挂了电话,对我们说:原地待命。
一个小时后,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越野车,直接开到了办公楼下。
车上下来一个头发花白,但腰杆像松树一样直的老将军。
他肩膀上那颗将星,让在场所有人都吸了口凉气。
是这次阅兵的总指挥,张振国上将。
一个从真刀真枪的战场上走出来的传奇人物。
王军官立刻跑上前敬礼报告:首长好!
张将军摆了摆手,那眼神跟刀子似的,直接扫过我们每一个人。
刚才是谁在闹事他声音不大,但那股劲儿,像是能压住千军万马。
没人敢出声。
林浩宇和赵子轩同时往前站了一步,刚要开口。
是我。我站了出来,迎着将军的目光。
报告首长,事是我引起来的。我的战友们只是替我不平,所有责任,我一个人担。
张将军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有十几秒。
陈逸他问。
是!
三年前,为了给战友捐骨髓,退出了国旗护卫队选拔
是!
那个战友,叫什么名字
报告首长!叫李文昊!
听到这个名字,张将军那一直没变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动。
他走到我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我,那感觉,像是在看一件丢了很久又找回来的宝贝。
李文昊……他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那小子,病好了没退伍,去了总参技术部,去年带着人搞了个‘鹰眼’火控系统,在高原演习的时候,把蓝军打得找不着北。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我们只知道李文昊活下来了,却不知道他活得这么带劲。
9.
数据很重要。张将军的声音不响,但屋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军人的意志,还有这份兄弟情,比数据更重要。
他的目光从那几个专家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我身上。
我们的军队,要是连一个为了兄弟能把命豁出去的兵都容不下,那还谈什么保家卫国
阅兵方队,要是光有一群身体指标顶尖的‘机器’,没有魂,那走出去给谁看
他抬手指着我,是对着屋里所有人说的:我不管什么百分之三十的风险。我只知道,我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兵。这样的兵,就算真倒在长安街上,那也是我们军队的荣耀!
他不但要留下,还要让他,站到队伍最前面去!
话音落下,屋里一片死寂。
林浩宇和赵子轩,两个平时不对付的人,脸上是同一种说不清的表情,激动,又有点不敢信。
门口,三排的兄弟们,一个个把胸膛挺得老高,眼睛里都亮得吓人。
那个医疗干事推了下眼镜,对着张将军敬了个礼:首长,我明白了。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原来我三年前的选择,在另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早就开了花。
原来李文昊那小子,一直记着我们的约定,用他的方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替我把路铺平了。
那天后,我回了训练场。
王军官说话算话,经过一次考核,我被调到了排头兵的位置。
这个位置,是整个队伍的钉子,要求最高,责任最重。
赵子轩就站在我斜后方,我俩成了搭子。
我摆臂的角度差了点,他会用动作提醒我。
他踢腿的高度不够,我会用脚后跟轻轻磕他靴子。
我们不再是争个你死我活的对手,是互相盯着,互相成全的兄弟。
训练一天比一天狠。
正步,齐步,跑步。
每天收操,骨头都跟散了架似的。
可那个百分之三十的风险,始终像根针,扎在我脑子里。
一次十五公里武装越野,跑到后半程,我胸口突然传来一阵绞痛,眼前一黑,脚下直接软了。
身旁的赵子轩一把扶住我,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我推开他,咬着牙根,盯着他被汗水浸透的后背,硬是把那阵眩晕给压了下去,一步没落地跟上了队伍。
冲过终点,我撑着膝盖,吐出来的气都是血腥味的。
还有一次,是据枪稳定性训练。
我们在烈日下端着枪,一动不动,汗顺着枪管往下滴。
时间长了,我的右手开始不听使唤地轻微发抖。
那不是疲劳,是一种从骨头里透出来的虚弱。
准星在视野里晃动,怎么都稳不住。
我急得满头是汗,用牙死死咬住下唇,用那股尖锐的疼痛去对抗身体的本能。
终于,那阵颤抖平息了。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离脱手只有一厘米的距离。
我没告诉任何人,包括林浩宇。
我心里就一个念头。
把脚底下这每一步,走稳了。
为自己,为林浩宇,为赵子轩,也为那个在几千里外,给了我第二次兵龄的李文昊。
10.
阅兵的日子越来越近。
我们换上了新的礼服,马靴擦得能照出人影,手里的钢枪泛着冷光。
最后一次动员,张将军亲自来了。
他没讲什么大道理,就讲了个他年轻时候的事。
说他在战场上,背着一个受了重伤的指导员,在山里走了三天三夜。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出去。我就知道,我背上的是我的兄弟,是我的命。我要是倒了,他也活不了。
将军的眼神,慢慢地从我们每个人脸上滑过去。
今天,你们站在这。你们身后,是十四亿人。你们脚下,是咱们的国家。你们走的每一步,都代表着中国的脸面。
都给我记住了,你们不是一个人在走。你们是一个人。呼吸一个样,心跳一个样。你们的劲儿,就是咱们这支军队的劲儿!
没人吭声,但每个人的胸口里,都像有团火在烧。
阅兵前一晚。
谁也睡不着。
宿舍里安安静静的,只听得见大家有点急的呼吸声。
林浩宇在我上铺翻了个身。
逸子,紧张不
有点儿。
我也是。他停了一会儿,又说,真他妈跟做梦似的,三年前,我以为这辈子都没这一天了。
我没说话。
是啊,像做梦。
下铺的赵子轩也出声了:都别聊了,养神。明天谁要是掉链子,我瞧不起他一辈子。
我们几个都笑了。
这几个月下来,早就处成过命的兄弟了。
第二天,凌晨三点,起床号响了。
穿衣服,整理,列队,上车。
车开上长安街的时候,天还是黑的。
街两边,已经站了不少警察和工作人员。
我们在指定的地方下了车,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
东边的天,一点点发白。
国歌在天安门广场上响起来的时候,我知道,该我们了。
11.
向右看——!
领队的口令,又亮又清楚。
我站在排头,眼睛盯着前面,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手里的枪端稳。
正步——走!
啪!
上百只马靴,同一时间砸在地上,只发出了一声巨响。
那声音不是砸在地上,是砸在我心里,与我的心跳重合为一。
我肩上八斤半的钢枪,此刻感觉重逾千斤。
它不再是武器,是军魂的图腾,是国家交到我手里的信任。
我脚下的马靴,每一步踏出去,都精准地踩在历史的脉搏上。
每一步,都是对这片土地最庄严的宣誓。
我是整个方阵的矛尖,我的方向,就是所有兄弟的方向。
我的呼吸,就是整个队伍的呼吸。
脑子里那些画面再次翻涌。
新兵营里我们三个对着军旗许下的诺言。
手术室外我在那张纸上签下的名字。
训练场上每一次摔倒,每一次爬起。
林浩宇那句嘶吼的我不服,此刻就是我腿上的肌肉。
赵子轩挡在我身前的背影,此刻就是我挺直的脊梁。
张将军扔开那份报告的决断,此刻就是我心里的底气。
所有的一切,都熔炼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支撑着我,推动着我。
我们像一堵会移动的城墙,沉稳地走过天安门。
通过敬礼线的那一刻,我的余光瞥向城楼。
我看见了张将军,他站得笔直,正对着我们,抬手敬礼。
我也看见了李文昊,他真的来了,穿着崭新的军装,牵着他的妻子,抱着他的孩子,就在人群里。
他没有哭,只是咧着嘴笑,然后也对着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那不是幻觉。
是我用血汗挣来的,最真实的荣耀。
一股热流冲上眼眶,被我硬生生逼了回去。
我是兵。
我是阅兵方队的排头兵。
我身后是我的兄弟。
我脚下是我的国家。
走下场,我们谁也没欢呼,就是安安静静地,互相拍拍对方身上的土,整理军装。
林浩宇走过来,在我胸口捶了一拳,没说话,就是死死地抱了我一下。
赵子轩也过来了,他看着我,伸出了手。
陈逸,你是个真正的军人。
我握住了他的手。
你也是。
太阳快下山了,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天的风,很轻。
我的兵,没白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