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借尸还魂,从皇后变成商户女。
一晃多年,前程往事俱散。
却不料,姑苏遇故人。
他是曾弹劾我的谏臣。
也是施我一氅的恩人。
最后我筹谋十年来护他半生无虞。
1.
我是皇后,一个马上要被废掉的皇后。
我陪着梁牧也从庶人到新皇,我以为我们是彼此的唯一。
直到沈清禾入宫做了贵妃,我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愚蠢。
沈清禾是他的青梅竹马,也是他的心上人。
本来他一做太子就迎娶沈清和做太子妃,没想到一朝被废,沈清禾避走寺庙。
先帝为了羞辱他,就把我指给他做皇后。
一个空有名头却不得重视,没有半分价值的世家女。
我犹记得初见的情形。
他挑开盖头,毫无半点喜悦之色。
那晚,我们同榻和衣而眠。
此后两年,我们未曾说过一句话。
直到宫宴上,我替他喝下那一杯毒酒。
我们的关系才有了转折。
折下面前的梅枝,我才恍然回神。
不知是最近实在太累了,总是想起从前的事。
在院中站的太久,我隐隐感到寒毒发作。
那杯酒实在太毒,我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就算日日养着,免不了落下寒症。
2.
前朝又吵得沸反盈天,无非是沈贵妃怀孕了,我却十年无所出。
沈阁老一脉迫不及待的上折子要求废了我,立沈清禾为后。
前朝有沈家的人为贵妃摇旗呐喊,自然也有卢家的人为我奔走。
自然不是因为卢家重视我,不过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了。
我轻轻抚上小腹,其实那里也应该有一个孩子。
不过是一次醉酒的错误。
后来就彻底怀不上了。
我那时年纪小,还伤心了好久。
现在想想,幸好没有出生,不然我又如何护得住他。
沈清禾来了。
她挺着个大肚子,虚虚向我行了个礼。
我无意为难她,来人,给沈贵妃赐坐。
我这胎十分闹人,所以陛下特意免了我向皇后娘娘请安,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虽是请罪的话,沈清禾却满脸挑衅的看我。
我不咸不淡答道,贵妃既是劳累,还是少走动,不然陛下该担忧了。
我的回答令沈清禾一噎。
娘娘,还是担忧自己吧,我听说前朝又吵着废后了。卢玉溪,你可别得意,当初陛下不过是迫于情势才娶了你,他的心在我这里。
我淡淡一个嗯字成功气走了沈清禾。
对于她,我只有怜悯。
她对梁牧也真是一片痴心,处处与我作对,不过是嫉妒我曾陪伴过他十年。
也不知道沈家钟鸣鼎石之家,怎么会养出这样的蠢货。
我同她争。
从前不过是不甘心我最好的几年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后面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一条命。
若是废后,我是必死无疑的,卢家必定舍弃我。
她呢,倒不必担心,梁牧也看在沈家的面子上,也会留她一命。
我同她争的,从来不是宠爱,而是活下去的机会。
自从梁牧也瞒着我接沈清禾入宫,我与他就再无半点情分。
3.
吵,真的吵,却见我身边宫女急急跑来。
娘娘,不好了,沈贵妃小产了。
我心里暗骂一声蠢货。
我从未想过动她的孩子,她自己倒是先动手了。
我梳洗一番,才吃了一盏茶,就要往关雎宫赶。
却是腹痛不止。
那宫女肃目立在一旁。
娘娘,为了卢家,您就舍了这条命。
呸,卢家,也配。
早知死的如此窝囊,还同沈清禾争什么。
我还是死了。
一片朦朦胧胧间,我重生了。
不,应该说是借尸还魂。
我不再是卢家女,而是变成了一介商户女。
如此甚好,总算避开上辈子那些烂人烂事了。
姑苏宋家不过一家富户,祖上也曾做官,到我父亲这一代没落。
祖父还曾做过一个五品小官,父亲却全无读书的天赋,就在家中打理家业,几间铺子,两个田庄。
父母恩爱,我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孩,自然是千娇万宠长大的。
待我长到十岁,不必读女诫、女训,仍可以骑马、射箭、投壶、放风筝。
阿娘有些忧心:阿舒性子这么野,日后嫁人该怎么办阿
其实幼时阿娘也曾管束我,她希望我长成一位温婉大方的窈窕淑女。
做淑女有什么好,上辈子我不就做了一辈子的淑女。
只是我那时大病了一场,再加上阿爹日日替我遮掩,她也随我去了。
阿爹笑着回:怕什么,阿舒只是贪玩了罢,其他样样都是顶好的。我的阿舒还要在我身边多待上几年,实在不行,就给阿舒招个赘婿上门,日后家里就由阿舒当家作主。
姑苏经济繁荣,文化发达,女户之风盛行。
阿娘无奈的笑了笑,但也同意了。
我钻到阿娘怀里,蹭来蹭去,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守着你们。
阿爹阿娘只当我是孩童稚语,可这就是我心中所想。
上辈子实在太累,这辈子就肆意的过日子。
虽是前程往事俱散,没曾想在姑苏遇见了故人。
4.
我拿着一束莲蓬头光脚丫子跑进屋,想向阿爹邀功。
阿爹,你瞧我摘的莲蓬头。
却没想屋里还有一对祖孙。
那年轻的正是我从前的故人——谢扶光。
阿爹笑着斥我一句:没看见阿爹这有客人吗
随后又转身向那长者赔礼:小女被我娇惯坏了,望夏伯父见谅。
无妨,令爱活泼好动,不知比我这木头孙儿好了多少。
听了这话,我原本的不服气也变成了讪讪。
我这野性子哪比得上谢扶光,场面话罢了。
我行了礼,就退出去。
仔细梳洗一番倒也有点淑女的样子。
我往厨房去,没想到半路上看见谢扶光一个人坐在水榭边。
孤零零的,仿佛与他上辈子的影子重合了。
他是一个孤臣。
万千臣工中,只他一人独行,一袭绯色官袍,明明与他人无异,却总能让人一眼瞧见。
那时沈家同卢家势同水火,朝臣们也大多依附于这两派。
可他从不加入任何一派,被两边排挤,接连几次被贬。
幸而后来他得了梁牧也的赏识。
沈、卢两党争相拉拢他。
但他从不偏向任何一方,只做分内之事。
其实细说起来,倒是我对不住他。
那年,梁牧也迎沈清禾入宫,却还未册我为后。
连卢家都在观望。
只有一个微末小官站出来上折子,极力劝谏梁牧也立我为后,以肃朝纲。
这封奏折被压下,我于一月后被立为皇后。
我后来才知道这个名字:谢扶光。
后来,两党斗争愈盛,我曾胁迫他加入卢党。
他因莫须有的罪名下狱,我曾偷偷乔装出宫去狱中见他。
可他只给了我一句话娘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口中千言皆被这一句话堵住。
我着锦衣,这锦衣上沾着血,他穿囚服,囚服上只有白。
宫中岁月太长,我早就失了良心。
可像我这样权欲熏心的人在他面前也会自惭形秽。
那是我第一次对这无休止的争斗感到疲倦,彷徨。
我忍不住开始思考我的所作所为。
后来我吩咐下去,不许再为难他。
却没想到,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
5.
虽然我现在身份不同,但我想做点什么,为他,为前世的自己。
我举着莲蓬坐到谢扶光身边去。
他不看我,垂首看河。
我并不气馁,若是谢扶光热切的同我说话,我才要怀疑自己弄错了人。
我甜甜一笑,扶光哥哥,这是我刚采来的莲蓬,可好吃了,你要尝尝吗
不等他回答,我就掰开莲房,挤出链子,剥开莲壳,递到他嘴边。
看着他放入嘴里,然后问他:好吃吗
他点点头。
我也给自己剥了一颗。
噫,真苦!
原来我忘记去掉莲芯,真不知道谢扶光是怎么咽下去的。
望着我皱成一团的小脸,他竟然笑了。
我气鼓鼓的把莲蓬递给他,让他一个个给我剥。
他认真仔细地同这莲蓬作斗争,好似眼前是他的课业、奏折。
我忍不住笑出声,真是个木头。
6.
后来,我去谢家做客,才知他幼时竟过的那般艰难。
谢家也是姑苏有名的富户。
那日宴请,我随阿爹阿娘前去赴宴。
前厅花团锦簇、觥筹交错,大人们来往寒暄。
阿娘将我赶到后园子去,阿舒,后园里有许多同你一般大的小姑娘,你去交个朋友。
好吧,阿娘一直担心我的交友状况,其实我只是和这样年纪的小姑娘玩不到一块去,毕竟上辈子我就比她们两倍的年纪还大。
我带着侍女柳儿一路绕过水榭楼阁,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准备小憩。
远处传来争执声。
你这个不祥之人,还不快走开。
就是
,就是。我听闻她阿娘生他时就被克死了,吓得他阿爹把他丢给了外家。
他不仅不祥,身体也不好,患有那个什么,喘症。日后只会成为家族的累赘。
谢扶光,今日谢家宴客,不是叫你不要出来吗
……
我本不欲多管闲事,但谁让我听到谢扶光二字呢。
个头高大的几个富家子弟正在推搡谢扶光以及他的小书童。
我小跑过去,挡在他身前。
你们这几个油头粉面的坏家伙,干嘛欺负人。
说完,不给对面反应的机会,我一头顶过去,将为首之人撞到地上。
双方混战在一起,我身材矮小,灵活闪避,还给了对面好几脚,让你们欺负谢扶光。
直到谢家的小厮发现,将我们分开,带我们去前厅。
我扯散了头上的发髻,又扯开了一点衣衫,还抹了点灰在脸上。
一路上,我跟在谢扶光身边,你等会就说,是他们先动手的。
望舒妹妹,君子之言,信而有征。
望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
君子可欺之以方。
算了算了,你等会给我闭嘴。
这个谢扶光,真是不知变通。
一到前厅,就见几家夫人气势汹汹要来问责。
我一下就扑进母亲怀里啜泣起来。
宋夫人,谢老祖母,我倒要问问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把我家孩子打成这样。
黄夫人,事情还没搞清楚,你大可不必如此着急质问。
我撇着嘴:还孩子呢,都比我大四、五岁了。
不出意外,对面黄夫人的脸黑了,人群中传来几声低笑。
黄小公子跳出来,就是她,就是这个小丫头先动的手。
我委屈的缩了缩身子,你胡说,那你说我为什么要打你。
还不是我们欺负谢扶光那小子,你才——。
等他意识到已经来不及了。
他狠狠瞪我,却被谢扶光挡住。
阿娘,他们口口声声说扶光哥哥是不祥之人,什么是不祥还说扶光哥哥日后不要出门,他们是要把扶光哥哥关起来吗
阿娘捂住我的耳朵,阿舒,不要听这些腌臜话。
上首谢老夫人的脸色也不好看,不是心疼谢扶光,而是担忧谢家的脸面。
最后此事还是不了了之。
不过,经此一事,谢家也不能像之前一样对谢扶光不闻不问。
7.
夏爷爷带着谢扶光在别庄住了下来。
上次宴会我才知晓谢扶光有喘症。
怪不得上辈子一直没娶妻。
这病随时都能夺去人的命,无法根治,只能小心养着。
可我瞧他住在庄子的这些日子,日日都在认真读书。
我曾见他将有一百二十卷之多的《汉书》手抄两遍。
端端正正的小楷,每一个字都是清正萧肃。
字如其人,果真不假。
朝学暮习,萤窗雪案。
朝乾夕替,目不窥园。
上辈子他二十岁就高中进士,我曾以为他是天赋异禀的文曲星,却不知他是一个勤勤恳恳的读书人。
一个既无家世供给,又无名师教诲,只靠日夜苦读的少年郎。
他没有时间出屋,我就经常折庄里的花草插到他的木头花瓶里。
不拘是一朵海棠,一只荷叶,还是一节野草。
今日的是一枝梅花,玉瘦香浓,檀深雪散。
墨香与梅香交织,一屋清雅。
我拾起一张宣纸,指着上面一处问谢扶光。
扶光哥哥,这句仁不异远,义不辞难是什么意思
他思考了一番,这句话是说仁者不应距离之远而区别对待,而应心怀天下苍生。危难来临时,义者不会推诿逃避,而是挺身而出。
我笑了,这句话就在他上一辈子的奏对中,我替梁牧也整理折子的时候意外看到了。
满堆贺表中,怎么会出现如此突兀的一句话。
直到看到上面的署名:尚书右丞谢扶光
当时我笑此人乃欺世盗民之辈,故意藏走他的奏折。
现在我就在他对面,仔细看他。
灯下观士,清疏玉骨,萧萧落拓。
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仁剪秋水。
可惜,这样的国之栋梁最后竟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8.
夏老祖父死了,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谢扶光。
他拉着阿爹的手,希望日后能照拂谢扶光一二。
阿爹自是满口应下。
灵堂内,满室缟素,只有谢扶光一人跪在灵前烧纸。
火苗吞噬掉冥纸,窜到他的手上,可他竟落不下一滴泪来。
阿爹上了三柱香,以表哀思。
我又该如何安慰他呢
世间万千牵挂,他却孑然一身。
我跪到灵前:夏爷爷生前待我很好,我也来烧些纸送送他。
谢扶光转头,沙哑开口:望舒,你说我怎么一点都哭不出来
我说不出话,只能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两行清泪沿着苍白的面颊滚落,他脊背塌陷,身形微颤,似一枝摇摇欲折的梅。
谢扶光牵住了我的一角衣袖。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他无根蒂可系,飘渺若尘,只能拼命抓住现在有的。
守孝一年,他愈发清减、缄默,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拨动他的心弦。
一年期满,他便辞别我们,去参加院试。
我也是十二岁的大姑娘了。
阿爹开始教我如何打理铺子。
上辈子这些我都不太擅长。
虽为皇后,却无实权。
梁牧也说是不想让我劳累,实则是为了安抚沈清禾。
可他根本就不知道一个手无实权的皇后在宫里过的会有多艰难。
最艰难的时候,翊坤宫连一盆炭都讨不来。
若不是一位大人的大氅,我怕是早就死了,死在静谧无人的雪夜。
思绪被柳儿的声音拉回来。
姑娘,姑娘,谢家少爷过了,现在已经是举人了。
我放下账本,接过柳儿手中的书信,不禁大喜过望。
可是去看谢扶光的人太多了,我挤不进去。
9.
没想到月上柳梢头,谢扶光来宋家了。
冲进去时,阿爹也是一脸欣慰的同他说话。
我只好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
真轮到我说话,却不知说些什么。
只能干巴巴的道了一声恭喜。
可谢扶光却打开了话匣子,同我说了许多。
望舒,谢家要接我回去了,我之后要到金陵的书院去读书了。
那很好啊,扶光哥哥日后定能金榜题名。
嗯,会的。
我们各怀心事,一时无言。
抬头望天,浮光卷蔼,明月流光。
10.
谢扶光离开姑苏那日,我去码头送他。
谢家无一人前来,只有仆从相随。
这家人真是可笑,既想要名利,又怕沾染晦气。
他瞧见我,挥退身边人,朝我而来。
我递给他一个包袱,交代了里面的一些东西的用途。
最后,我清了清嗓子。
愿祝君如此山水,滔滔岌岌风云起。
这可是我翻了好久的书才找到的。
此去山高水长,望舒珍重,我会时常写信回来的。
春光溶溶,衣袍猎猎,我们就此诀别。
回去的马车上,阿爹感慨万千。
扶光这孩子,我看着就是读书的料子,他幼时那是日日苦读。你阿爹我啊,要是有这份毅力,早就中了。这孩子苦,不过日后待他高中,就好了。
阿爹,你说我们要不要将铺子开到京城去。
为什么咱就呆在姑苏不好吗
这其一,阿爹,你看咱们宋记的香铺已经做的非常好了,在江南一带十分受欢迎。若是想要扩大,必然只能往他处发展。放眼中原,哪里还有还有比京城更富庶的地方。届时,咱们宋记香铺在京城发展,到时独步天下,您也算是将家业发扬光大,好跟祖父交代不是吗
上一世,我在闺阁中就对研制香方十分感兴趣。
若不是那道赐婚圣旨,我还盘算着日后就靠这门手艺吃饭,奈何天意弄人。
后来在冷宫中,我就曾靠这制香的手艺补贴家用。
只是沈清禾闻不得香,此后宫中就禁香了。
其二嘛,咱们答应夏爷爷要照应谢家哥哥,三年后他要上京科考。就看谢家对他的态度,自然是无法周全的。
阿爹笑着摸我的头:你这个小妮子,年纪小,想的还多,不过这件事我要和你阿娘好好商量一下。
说是商量,其实很快就定下了。
我不知道的是,春闱群英荟萃,阿爹阿娘想要为我挑一个好夫婿。
他们不舍得我日后孤零零一个人。
既决定好了,我同阿爹就开始筹备此事。
我写信告知谢扶光。
他回了厚厚一封信。
首先是说了京城的天气,见闻轶事,明明自己也未去过京城,恐怕是翻遍了书籍才找到的。
其次是一些开铺子的建议,又说自己在京城有些人脉,可以帮忙。
估计是同窗旧友,这些人脉都要用在关键处,怎么用在开铺子处呢。
最后是对阿爹阿娘身体的询问,还寄了一些金陵的特产。
真是的,怎不问我好不好。
我笑着笑着落下泪来。
谢扶光,你这样好。
怎可落入前世那般万劫不复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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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又三年,宋记香铺也在京城开业。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声中我收到了谢扶光的信。
他过了乡试,但是要随他的老师游学两年。
我在京中开香铺,做生意,制香方。
他在关外游山河,见民生,识疾苦。
香有富贵四和,不若台阁四和,台阁四和不若山林四和。盖荔枝壳、甘蔗滓、干柏、茅山黄连之类各有自然之香。故取香橙皮、荔枝壳、梨滓、甘蔗滓合成一味山林四合香。
鹅梨帐中香是一种淡雅的安寝之香,带着鹅梨水灵灵的果香与细腻的甜香,缠绵优柔。
按东方青气属木,主春季,宜华筵焚之,有百花气味。取丁香、檀香、麝香等合成一味东阁藏春香。
……
香方昂贵,焚香是一桩雅事,又可以彰显自己的尊贵身份。
故我家的香十分受京城贵族的追捧,常常是一香难求。
阿爹看到账本,都忍不住祭告祖父。
只是我没想到会在铺子里碰到沈清禾。
她独爱山林四合香,愿意出高价购买。
原来她不是闻不得香,只是见不得我好。
倒是难为她了,想出如此荒谬的理由,情爱真是使人面目全非。
不过她是沈阁老的女儿,算是贵女之首,用我们家的香方只会带来好处。
我大手一挥,承诺日后会先供给沈家。
她对我的识时务十分满意,表示会在圈子里帮忙宣传。
自此,宋记香铺一家独大。
12.
又两年,香铺的成功帮我积累了大量财富,我开始招募一些人手为日后做准备。
谢扶光也要到京城来参加明年春闱。
他到京城那日,我竟又见到了一个旧人。
他向我介绍,这是我的老师徐老先生。
我向这位老先生行礼:宋家望舒见过徐先生。
他朝谢扶光挤眉弄眼,递给我一孤本。
没想到上辈子的太傅竟会是这样一个活泼的小老头。
可我只见过他跪在雪地里替谢扶光求情。
雪花落了满身,他冻毙而死。
老夫手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就送这个给小友当作见面礼吧。
我双手恭敬接过。
谢扶光并没有住到宋家,而是同他的同窗们住到了东阁会馆。
那是朝廷专门为各地赶考的书生准备的。
春闱前夕,正是上元灯会。
我知晓谢扶光不会过这样的节日,但是他已经苦读三个月了。
我带着柳儿背着大包小包去找他。
但我从未踏进过会馆,被门口守卫拦下。
恰巧遇见一个头戴青衫的士子。
他听闻我来意将我引进去。
赵潮生拍了拍谢扶光的肩膀逐月,你妹妹来找你了。
谢扶光抬眸,眼中盛着浅淡的笑意。
望舒,你来了。
对,我来了。
我和柳儿将东西分出来,给徐老先生和他信中一些关系不错的同窗送一份。
赵潮声也有份,他吃一了一口糕。
天哪,这是如意斋的定胜糕,这我回回去都没抢到。
他又快速吃了第二块,囫囵开口:逐月,怪不得你平时藏着、掖着,要是我有这么好的妹妹,早就到处炫耀了。
谢扶光给了他一记眼刀:吃糕都堵不住你的嘴。
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我同谢扶光走在长街上。
华灯初上,流光溢彩。
我偏过头问他。
内河边有放灯祈愿的活动,可要同去
他点头。
我挑了一只胖头鱼灯,他挑了一盏莲花灯。
内河大都是花灯,我挑的这盏突兀。
我只希望神佛能听到我的祈愿。
信女无所愿,唯此一求。
河边人多,我们穿过人群。
写下祝语,放生河灯。
我这一生已是圆满,别无他求。
只愿天下太平百姓丰,清白之臣得善终。
盏盏河灯带着声声祈愿汇成点点星河,驶向远方。
灯火阑珊处,我却望见了梁牧也。
他怎么会在这
不应该是在冷宫关着吗
他朝此处来。
我拉着谢扶光跑到僻静处。
喘气片刻,才发觉自己紧紧攥着谢扶光的手。
节节指骨被我攥得发红。
我不好意思松开手。
抱歉,我——
谢扶光认真瞧了瞧我怎么,哪里不舒服
没。
我拿出一个刻着梅花样式的木盒。
这是我根据古方研制的香。此香是古人见梅间凝上一团白雪,视作来年春日捎来的书信而得,取名雪中春信。我想此香与你甚配。愿扶光哥哥得雪中春信,登天子金科。
其实还愿你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多谢你,我很喜欢。
他将木盒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随后取出玉佩。
这是暖玉,戴着可以养身。
我接过玉佩,上刻:陈春杳杳,来岁昭昭;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怪不得我刚才摸到他手上有很多细小的划痕。
我抓起他的手:你读书的手怎么可以做这个万一划伤了怎么办
眼见着我生气,他有些手足无措。
我很小心的,不会划伤的,没有见血。见血的玉佩不好,不能配在身上。
我险些气笑了。
重点是这个吗
13.
春雨迢迢,我在窗下看燕子筑巢。
阿爹走进来:阿舒,扶光他中了,二甲传胪。
我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上辈子就是这个名次。
阿爹看着我恹恹的样子:阿舒,你怎得不高兴
我早先见到一个老道算了一卦,早就猜到了。
阿爹狐疑看我:真的,那你快找那老道给我算算,我是走你阿娘前面还是后面
阿娘跟进来给了阿爹一个脑瓜崩。
你这老头子乱说些什么。
阿爹被抓包,也变得正经起来。
不对,应该叫那老道算算你的姻缘在何处
我看不如去皇觉寺算一算,我听人说那里的和尚算姻缘算的准。
我还是被阿娘带上了皇觉寺,当然不是求什么姻缘。
是为了还愿。
一进皇觉寺,我就偷偷溜走。
可我从未进过这里,兜兜转转。
这位姑娘留步,不知为何,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清冷的声音在我耳中却犹如惊雷。
我转过头,对上梁牧也那张金相玉质的脸。
勉强一笑,瞧公子的衣衫,应是哪里的贵人,怎会见过小人呢。
此时的梁牧也还是庶人,他的叔叔不喜他,但碍于他的母后还是给他一应待遇。
他最恨身上这件华服。
果然,话音未落,他的脸就沉下来。
我趁机叫住旁边的小沙弥,顶着他沉沉的目光一道离开。
我边和小沙弥说话,边递给他一颗粽子糖。
他脑袋圆圆,我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
那小沙弥红了耳朵,女施主,男女授受不亲。
没想到还是个小古板,我忍不住逗他:那你师父没跟你说过吃人嘴短,这样,你让我摸一摸,我就再给你一颗。
小沙弥扭扭捏捏还是接下了这一颗糖。
抬头却见一个大胖和尚。
我尴尬地收回手。
他向我揖了一礼,女施主,别来无恙。
师傅说笑了,您怕是认错了人,你我从未见过。
我说的不是这辈子。
我捏了捏衣袖,一时惊疑不定。
禅房内,大胖和尚坐在我对面,斟了一杯粗茶。
浑浊的茶叶飘在粗糙的茶具中。
我等你很久了,玉溪姑娘。
他不管我的沉默,继续直言。
姑娘确实不曾见过我,但我此来是受人之托。
受谁之托
那人说不愿扰了姑娘清净,请我保密。
姑娘既有此番际遇,何不放下前尘往事呢。罢了,那人托我带来一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望着远处彩霞,忍不住笑了。
彩云易散,执念难消。
14.
谢扶光授官大理寺主簿。
这位置不好,许多人使了关系和银子不愿意要,最后竟被推到了谢扶光头上。
可我知道,他甘之如饴。
他此人生的是慈悲心,长得是清正骨,行的是君子事,学的是苍生道。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入狱,为一个老妇得罪了沈阁老家的纨绔子。
我放下食盒,将一盘盘小菜摆在他面前。
他穿着白色的囚服,恍如当年。
可今生我不是来劝说他,而是来给他送饭。
谢扶光沙哑开口:望舒,你日后就不要来了。
我拧着眉,不解问他:为什么
他欲言又止:这牢房不干净,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别往这里来。
我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我不能来这牢房,你这个读书人倒是可以在里面蹲着,怎么,你瞧不起女子
谢扶光笨口拙舌,一句反驳的话说不出。
我也是奇了怪了,金銮殿上舌战群儒的人怎会如此。
还有那些引经据典、锦绣繁华的奏折不都是眼前人写的吗
抱歉,望舒,我——
我打住了他的话,实在对他束手无策。
谢扶光很快被放出来了,因为大理寺还有更棘手的事需要他去处理。
可他还是赶过来了,我的及芨宴。
他为我奉上一枚药丸。
此药可以救你一命。
晚上,爹娘将他留下吃饭。
他就坐在我身边,身上的香是雪中春信。
清凌凌的梅香钻入鼻尖,仿佛回到了冬日。
可我明明最讨厌冬日了。
推杯换盏间,阿爹提起让我认谢扶光为义兄。
轱辘一下,肉圆子从筷子间掉下来,滚到新制的衣裙上。
阿娘数落我:多大一个丫头了,还毛手毛脚的。倒是让扶光见笑了,还不快回房里换了衣裙。
阿娘搀着我回了扶风院。
我换了一身新衣裙,阿娘为我绾发。
她轻轻的梳着我的一头青丝,笑着说:我的阿舒长大了,可以嫁人了。
随即欣喜转为担忧,阿舒,你同阿娘说实话,你真的愿意认扶光作义兄你爹那个木头脑袋瞧不出来,你阿娘我还能瞧不出来。
我知晓阿爹是为我好,若是认谢家哥哥作阿兄,他日后也好庇护我。
怎么回事。
我明明是笑着说的,可铜镜里却映出一脸苦相。
阿娘幽幽叹了口气。
你是我肚子里掉下的肉,阿舒,这话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你自小懂事聪慧,我只当上天恩赐得了这一颗宝珠。阿娘不愿拘束你,你自有主见,可你自小便与旁人难亲近,看事情也看的开,阿娘都怕你哪日觉得世事无趣,出家做了尼姑。可直到遇见扶玉那孩子,你待他格外不同。阿舒,人生百年,若是不能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度过,那该多无趣。
我送谢扶玉出门。
他走前对我开口:宋伯父刚才说的也不无道理,你若愿,我便认你作义妹。
然后呢,将我嫁去一户精挑细选的人家。
我不该对他发脾气,可我总是忍不住。
15.
三年时间,谢扶光破了几桩大案要案,破格提拔做了大理寺少卿。
皇上赏识他少年英才,特意赐他御前行走的权力。
外人只觉他年少风光,可我却知此时的恩赏不过是来日的催命符罢了。//
可我如何说。
十年寒窗苦读,与旁人言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于谢扶光而言,是救济天下,造福百姓。
京都内,炫昼缟夜,歌舞升平,富贵高门竟豪奢。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国朝的安乐富贵中。
却不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的道理。
但我知,谢扶光知,徐先生知。
他们游历时曾到北地,亲眼见过英王的军队,他与外族往来频繁。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可惜谢扶光递上的折子都被压下,沈阁老曾斥他居心叵测。
他还因此被罚跪在宫道上。
徐先生心灰意冷,才不愿入朝做官。
很快,英王就勾结西羌外族一道反了。
消息出来时,英王已经连下六城。
传到金銮殿上,皇上惊得跌下龙椅。
这也无怪,毕竟英王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皇上仁善宽和,先帝看中的就是他的仁心。
可惜,这仁心保住了其余的兄弟,却要了他的命。
恰逢此时,关中大旱,官兵无力抵挡。
英王有兵、有粮、还有马,一路就快打到京都。
京都人人自危,锁门闭户。
一些世家大族甚至南逃。
朝堂已经不在争吵谁去平判,转而商量起是战还是逃。
双方争执不下。
其实无所谓争执,战的人想要名,逃的人想要命。
这些人各自筹谋,却看不见底下的民。
沈阁老举棋不定。
若逃,必然万世唾骂,他背不起这个骂名。
最后,谢扶光于黑压压的人群中站出来,阁老,往上数三朝的大雍为何而灭南迁必然致人心涣散,再无回寰之地。届时,民生凋灵,尸横遍野,此千古骂名阁老可担的起臣请斩南迁之人,此为我大齐的窃国逆贼。
这话太重,文官重名,此一言既出便得罪大半个朝廷。
但效果很好,沈阁老终究是下定决心。
开战。
谢扶光请命亲上城楼督战,一同的还有几个清流文臣。
临行前,他来宋府见我。
隔着门窗,他低声与我交代:我与京城刘家镖局的有些交情,他们曾是西北军,一旦城破,他们便护着你们一路往南。其余的金银细软,我都换成了银票,皆在此。我在南边也置办了宅子,在福建一带。
若我死,不必寻我尸首。我会在天上保佑你们的。
我赌气,不必了,若你死,我便来殉你。
窗外无言。
我打开窗,见谢扶光无奈的揉了揉眉心。
望舒,此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望着他眼下的青黑,我还是妥协。
我知道了。但是京都不会破,不是吗若不然,你早就送我们走了。
他苦笑:望舒,你很聪明。眼下英王虽来势汹汹,然名不正,言不顺,而且他实在太蠢,竟然勾结异族,此为天下不耻。况且徐先生早就潜入叛军中,内部瓦解。
16.
此战很长,京城的驻军和叛军打得难舍难分。
高门大户尚有余粮,只是苦了平民百姓,粮价疯涨。
谢扶光想要护这座城。
我就来护这些民。
之前积累的钱财早就换了陈粮,堆在库房。
可是凭我一人之力,不够,远远不够。
我派人在京城散播些流言,逼着高门富户们拿出粮食来。
前世,我高坐明堂,母仪天下,从不知民间疾苦。
今生,我是商户女,混迹市井,却开始慈悲为怀。
我们胜了。
前面打跑了叛军,后面的朝堂变了天。
皇上,不,应该说是废帝死了。
沈阁老拿出一份诏书,扶持梁牧也登基。
朝堂虽有质疑声,但都被沈阁老一力压下。
沈清禾要进宫了
,她一口气买走所有的山林四和香。
其他客人虽有抱怨,但不敢得罪她。
她笑意盈盈的同我说:掌柜,我就要入宫嫁给我的心上人了。
我祝她恩爱不移,白头偕老。
我的祝愿终究无用,她还是做了贵妃。
或许梁牧也本就不打算让她做皇后。
前朝一个阁老,后宫一个皇后,若我是皇帝,也怕要坐立不安了。
但这辈子没我这个倒霉蛋皇后,不知是谁要走这样一条艰难道了。
我差柳儿到处打听,却说新帝未曾娶妻。
但我已经没空管这件事了,我得加紧谋划了。
17.
又是一年冬,我坐在门槛上看雪。
缠缠绵绵的雪附在园子里,月亮的清辉落在雪上,折射出炫目的光。
谢扶光执伞走来,雪还是沾湿了衣摆。
望着他的眉眼,我想到他就是在三年后这样一个雪夜死去的。
他触碰了太多人的利益,许多人都想要他的命。
那是一场围杀。
那时他已从废帝的刀变成梁牧也的刀。
他的名声、官风愈来愈差。
人们渐渐忘了那个朝堂上据理力争的直臣,京都城墙上不退的纯臣。
只记得这个心狠手辣、玩弄权术的佞臣。
王镇同他有仇,彼时他已经从罪臣之子摇身一变成了梁牧也身边的伴当。
他恨谢扶光呈上的证据。
这样的虚伪小人不敢恨下旨抄家的天子,同他有仇的高门,欺辱他的小人。
独独恨谢扶光这样一个清清白白的臣子。
于是他联合内外,不遗余力的搜集谢扶光效忠废帝,不满新帝的证据。
就凭他曾受废帝赏识。
就凭他曾为废帝护佑江山。
梁牧也本就得位不正,他是趁着废帝南逃才侥幸登位。
名不正,则言不顺。
满朝文武不是依附卢家,就是依附沈家。
独谢扶光要做个直臣。
他深知谢扶光只爱国,不忠君。
若是忠,忠的也不会是他。
于是,墙倒众人推。
他被下狱,然后网罗罪名,内阁批复,皇帝御笔朱批宣判凌迟。
这一路上,除了徐先生未有人替他申辩。
最后他穿着囚服,以谋逆大罪被凌迟处死。
那一年,京城的雪格外大,不知是在为他不平吗
我曾偷偷在宫中祭奠过他,还他一氅之恩。
18.
眼泪模糊了视线,他伸手想替我拭去脸上的泪。
怎么了,望舒。
我吸着鼻子,没事,想到了一个故人。他死的惨,我替他哭一哭。
其实心痛的厉害,喉咙也跟针扎似的。
谢扶光递上一方帕子。
我却就着他的衣袖来擦泪。
随后我垂着眼看向绣鞋,谢扶光,我不想做你的义妹,你可以娶我吗
他愣住了,之后干巴巴的说:可我有喘症,活不久。我名声不好,会带累你的名声。我家资不丰,你会吃苦。
这些话刺耳的很,我不想听。
可我就喜欢你这张脸,怎么办呢
其实只要是谢扶光就好。
他看我,认真的说:望舒,嫁人是不能看脸的。
可我一定要呢
一朵雪花打着旋飘到我的手上,我知道他一定会答应的。
他把婚书塞到我怀里。
望舒,我心悦你,我来娶你。
可终究没等到,谢扶光被下了大狱。
这件祸事足足提前了三年。
可明明我已经杀了王镇。
直到有中贵人请我入宫。
烧的火热的暖阁内,梁牧也走进来。
玉溪,你还好吗
我后退一步,警惕的看他。
陛下怕是认错人了,我姓宋名望舒。
他走进,脸上是失而复得的笑。
不论你想叫玉溪,还是想叫望舒,都随你。
你不知道,自那日寺庙一别,朕就日日夜夜梦到你。
梦到你是如何保护我,制作我爱吃的芙蓉糕……
朕想尽办法确认你是不是玉溪,不会错,绝不会错。
他的话令我恶心,我打断他:陛下,那都是上一世的事,现在有沈贵妃陪在您身边,我们也不必做一对怨偶,这一切不都很好吗
他摔了桌上的茶盏,怨偶,玉溪,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我知道你不曾害过沈清禾,一切不过是她自作自受。我从未想过要废你,都是卢家自作主张。不过,你死后,我已经诛了卢氏全族为你陪葬。还有沈清禾,我让她日日呆在冷宫为你祈福。
我冷冷看他:所以呢,陛下是想告诉我你对我一网情深吗可自你瞒着我接沈清禾入宫那日,你不就弃了我。我现在告诉你,我那时也弃了你。弃我去者不可留。怎么不相信卢玉溪是这样刚烈的女子吗
他狠狠抓住我的手臂,眼底似有血色。
玉溪,你在骗我对吗你是因为谢扶光对吗上一辈子,我就该早早杀了他。
梁牧也,你不也爱着沈清禾吗
他冷嗤一声,我根本不爱她,不过是需要沈君那个老东西的权势来替我稳固帝位。玉溪,若你愿意回来,我可以悄悄处置了她,连同她肚子里那个。
我神情松动,决定考虑考虑。
打发走了梁牧也,沈清禾从柜子里钻出来。
她怨恨的看着我:你叫我来就是同我炫耀的吗
我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怎会呢,我刚才说的话句句属实。
沈清禾搅着帕子,那你请我过来是想要干什么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她警惕看我。
我凭什么帮你说起来,你同我也算是有仇。
他负了你,不应该付出点代价吗
我恨他,可我也不会害他。
这世上报复人的法子多了,谁说就要取其性命呢。不为自己考虑,也不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吗
父母爱子,为其计深远。
再如何情深的女子,也会为孩子妥协。
因为上辈子,我就差点为了那个孩子爱上梁牧也。
19.
没两日,我就见到了太后。
这个自囚于寿康宫的女人。
其实她有个极好听的名字:裴令仪。
可大家只知道她是太子妃,是皇后,是太后。
接连两朝盛宠,却没有折损这位风姿绝代的佳人分毫美丽,岁月不过在她鬓角留下些许风霜。
但她仍素服散发跪于佛前,日夜念经。
我掀开珠帘,跪在她身后行礼。
宋望舒,参见太后娘娘。
哀家,已经不问世事,你回吧。
我扬声:娘娘难道不想知道废帝是如何死的吗
哀家是皇帝亲母,废帝之死与我何干
其实废帝未死,只是被皇上关在暗牢里日夜折磨。
太后手上的珠串断了,佛珠散落一地,其中一颗滚到我的衣裙上。
坊间都传是废帝梁宣强抢昔日的太子妃裴令仪,却不知废帝同太子妃本就是一对有情人。
是梁宣的哥哥太子看上了裴令仪,强行讨了赐婚圣旨。
后来太子被废,梁宣登上皇位,坚持娶了裴令仪作皇后。
废帝无子,是因后宫只裴令仪一人,她被太子妃妾欺辱,只得梁牧也一个孩子。
裴令仪一边要保全自己的孩子,一边安抚梁宣,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可她没想到她的孩子杀了自己的爱人。
或许是想到了,可她无力阻止。
甚至成为帮凶。
你有什么证据
娘娘不信我,为何不问问清霜姑姑呢
身边一个严肃的姑姑跪了下来,她伏地颤抖。
太后似哭似笑,神情悲悯的似一座观音。
可他答应哀家,答应哀家。
眼泪里混着血,滴在素服上,开出一朵朵血花。
哈,他果然跟他那个畜生爹一般。
半晌,她才看向我。
说吧,你想要哀家帮你做什么
20.
梁牧也将我晾了一个月。
可我从前做皇后时就将这养气的功夫练得极好。
他换了一件我最爱的白衣。
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我同意了,留在宫里做皇后,但我有一个条件,去见谢扶光。
他当然不同意。
我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脖子上威胁他。
他还是妥协。
谢扶光瘦骨嶙峋,面容清灰,囚服上道道血痕。
他抬起手想要擦掉我脸上的泪,还故作轻松地同我说没事。
谢扶光,你不知道自己说谎的样子很假吗
他最终还是垂下手。
望舒,什么都骗不过你。可我这次怕是真的要赴死了。
我怕他又要跟我交代后事。
贴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果然,吻完就老实了。
他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好似被登徒子调戏的黄花大闺女。
我摸了摸他的手,塞给他一枚假死药。
缘分渺渺,他千辛万苦求来的假死药还是救了他。
你放心,我会救你出来的。
否则,我岂不是要做望门寡了。
走出牢狱,沈阁老在等我。
其实,请沈清禾帮的第二个忙就是带一封信给沈阁老。
他是个合格的政客。
我笃定他一定会来。
他指了指信,问我:这信上的内容都是真的吗
我嫣然一笑,不是真的,您就不会来了,不是吗
一个月的时间,就是再有能耐,也只够查清两三件事。
不过两三件事就够了。
沈阁老就知道他的学生已经准备磨刀霍霍向沈家了。
21.
我回到宫中,梁牧也已经在等我了。
他兴奋地抱住我。
玉溪,你再等等,三个月之后,朕就封你做皇后,你就是朕唯一的妻。
我温柔应好,含情脉脉看他。
还亲自下厨为他做了最爱吃的芙蓉糕。
他只当这一个月,我考虑清楚了,对我的转变十分惊喜。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梁牧也就很少来看我了,沈清禾总是缠着他。
三月后,封后前夕。
太后死了,她同废帝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一时流言如潮水。
梁牧也忙着处理此事,只能将封后的事延后。
他病了,外界都传是因太后崩逝,伤心过度所致。
我和沈清和轮流去养心殿照顾他。
彼此进出间,我们心照不宣。
他只以为自己坐享齐人之福。
却不知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在我们的照料下,梁牧也很快陷入昏迷。
沈清禾产下一子,在沈阁老的拥护下被拥立为太子。
离开前,我特意去看了看梁牧也。
他口不能言,已是废人。
我谴退宫人,先给了他两巴掌。
这两巴掌,一巴掌是替卢玉溪打的,另一巴掌是替谢扶光打的。梁牧也,卢玉溪帮过你,你恩将仇报。谢扶光替你稳江山,你将他凌迟处死。沈清禾对你一片真心,你负她。还有你母亲,她想尽办法保住你的命,你却要剜她的心。
但是现在,你也要得到你应得的报应。
他呜呜咽咽,眼中满是怨毒之色。
我居高临下,仔细欣赏他可怜情态。
梁牧也,你也有今日。
我手持太后懿旨从宫中离开,无人敢拦。
夜晚,给谢扶光服下解药。
我拖着他轻车简从的从城门离开。
却不想,城门戒严。
沈阁老比我想的更狠辣。
他想趁机杀了我。
22.
我正两难之时,一个戴着斗笠的大胖和尚向我招手。
他将我和谢扶光塞进马车。
谎称是要去皇觉寺求医的卢家贵人。
一个是皇觉寺的高僧,一个是卢家的贵人。
士兵很快放行。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我开口:大师怎会在此
故人托我来救你,不得不救。
故人是谁
算了,我告诉你吧。那人是卢家卢闻道。
卢闻道,是我上辈子早死阿爹的名字。
那大胖和尚似是破罐子破摔。
卢闻道是我师父,他没死,遁入佛门了。
他与我佛有缘,本就是立誓要终身侍佛的。可卢家不同意,以他的名义娶妻,还给他下药让其生子。那个孩子就是你。有了子嗣后,他寻死觅活,卢家也不敢在逼他。他就此落发,在皇觉寺出家。
原来如此,但卢家瞒着阿娘,只说是阿娘克夫,阿娘很快抑郁而终,我成了一个孤儿。
师父上辈子听闻你的事后,他口吐鲜血,发愿,以他百年潜心侍佛换一次你重来的机会。
其实他不知佛同意否,圆寂那日,佛落下一滴泪,终是我佛慈悲,允了他。
我望向远方,那他为何不来见我
他死了,死在永平八年。像他这样逆天而行的人,是活不下去的。佛慈悲,但公允。这所有的因果都以他一人之命来担。
永平八年,我生,他死。
冰凉的泪落在谢扶光的手上,不知是在为卢玉溪哭,还是在为卢闻道哭。
和尚一路护送我们到了凉州边境,同阿爹阿娘会合。
我问他,他只说是那人之托。
师父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修的佛,他修的是慈悲心,我修的是逍遥道。
京城不逍遥,凉州逍遥。
这和尚八卦得很,你就这样放过那性梁的了。
当然没有,沈青禾会好好照顾他的。
其实我、梁牧也都不了解沈清禾,她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恋爱脑。
她是一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疯子。
那年我给她送香时,无意间撞破了她的秘密。
我就决定要好好利用这一点。
梁牧也人怕是根本没死,只是被沈清禾圈禁起来好好折磨。
尊贵帝王也该尝尝伺候人的滋味。
23.
谢扶光推开门扉,来给我送饭。
大胖和尚想留下蹭饭,被我赶走了。
谢扶光手艺很好,他年少求学,练的了一手好厨艺。
吃饱喝足后,我腻在他怀里,把玩着他的手指。
让你陪我在凉州,不后悔吗读书郎。
他抱紧了我。
望舒,那你呢,不做皇后不后悔吗
我吻上去,这张嘴总是讲一些我不爱听的话。
谁能想到光风霁月的谢郎君私底下这么爱捻酸吃醋。
他回吻我,从开始的轻轻柔柔到后面的缠绵悠长。
折腾了好久。
他紧紧抱我。
九死不悔。
望舒,其实从第一眼见你时,我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我垂眸,那你应该在梦里见过我,我是来救你的神女。要不然怎么你叫扶光,我叫望舒呢,太阳和月亮本该就是互相奔赴。
前世太苦,今生这样就很好。
对,你是来救我的神女。
他在我发顶落下一吻。
他以为我是来救他的神女。
可他早在前世曾帮过我,救过我,教过我。
若不是他,我不知我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梁牧也那样的魔鬼。
操弄权术,玩弄人心,视人命如草芥。
不,这不是我要的。
前世。
那个年少善良,帮弱济贫的少女是我
那个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卢玉溪是我。
那个谋算权术,手沾鲜血的皇后是我。
今生。
我是肆意风华、不受拘束的宋家女儿。
我是精通制香、拨弄算筹的香铺掌柜。
我是为救谢扶光而来的宋望舒。
我愿以十年筹谋换他半生无虞。
那年扶光遇望舒,暗室从此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