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冷宫的一个雪夜,饥寒交迫,心如死灰。
再睁眼,竟回到了刚入宫的那年,我还是那个因父亲获罪而被随手塞进后宫、注定无宠的才人。
这一世,我不再奢求圣恩。
我藏起眼底的恨意与锋芒,扮演着怯懦安分的模样,暗中却用前世的记忆,将棋子一枚枚布满这深宫棋盘。
打压曾欺辱我的宠妃,救下未来权倾朝野的太监,点拨落魄的皇子……
直到那日宫宴,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指向我最隐秘的势力,几乎要将我拖入万劫不复。
一直冷眼旁观的帝王却突然在众人面前握住我的手腕,龙涎香的气息将我笼罩。
他俯身在我耳边,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爱妃,这盘棋,下的可真大。只是不知,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走
1
冷。
刺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袭来,钻进我破烂的单衣,啃噬着我早已失去知觉的四肢。
喉咙里像是堵着粗糙的沙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
视线已经模糊,只能透过破败宫殿窗户的缝隙,看到外面一片灰蒙的天空,以及……无声飘落的雪花。
永熙十年冬,我,沈知意,前镇国公嫡女,入宫三年,位份才人,死于冷宫。
饥寒交迫,无人问津。
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悄无声息地消散在这吃人的紫禁城里。
意识涣散之际,耳边似乎又响起那些尖锐的嘲讽和得意的笑声。
是宠冠后宫的贵妃林婉茹,她用金丝镶嵌的护甲划过我的脸,笑靥如花:沈才人,哦不,罪臣之女沈氏,你以为入了宫就能翻身皇上看见你这张脸就想起你爹的谋逆之罪,恶心!
是那些曾经巴结我、后又狠狠踩上几脚的宫女太监,他们将馊掉的饭菜丢在我面前,嘻嘻哈哈:才人娘娘,赏您的,快吃吧!
最后浮现的,是那张俊美却冰冷彻骨的脸——当今天子,萧彻。
他曾在御花园偶遇我,那时我还怀着一丝少女的憧憬,他却只淡淡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如同看一件碍眼的杂物,没有任何温度。
沈氏安分待着,别惹事。
这就是他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
恨吗
当然恨。
恨林婉茹的狠毒,恨宫人的势利,更恨萧彻的薄情!
若非他默许,我父亲纵然有错,何至于满门抄斩若非他冷眼,我何至于在这冷宫凄惨度日,连一口干净的水都喝不上!
这十年,我活得像个笑话!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我定要……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我的思绪,肺腑如同撕裂般疼痛。
黑暗彻底吞噬了我。
……
再次睁开眼,是被一阵轻微的啜泣声吵醒的。
阳光有些刺眼,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茫然地看着头顶淡粉色的纱帐,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劣质的熏香味。
这不是冷宫那股腐朽发霉的味道。
小主,您终于醒了!呜呜呜……您都昏迷了一天了,吓死奴婢了!
一张稚嫩焦急的脸庞凑到我眼前,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是……云雀
我入宫时,内务府分给我的小宫女,性子怯懦,却对我有几分真心。后来在我被打入冷宫前,她为了护着我冲撞了林婉茹,被活活打死了。
她不是死了吗
我也……
我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快,一阵眩晕袭来。
我环顾四周。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梳妆台。
这里是……锦瑟居我初入宫时被安排的偏僻住所
我难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手。
手指纤细,皮肤虽不算顶好,却细腻年轻,绝不是后来在冷宫做粗活、冻得满是疮疤的那双手。
现在……是哪年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云雀被我问得一懵,老实回答:小主,您是病糊涂了吗现在是永熙元年九月啊……您三日前才刚入宫……
永熙……元年
我重生了
回到了十年前,我刚刚入宫,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将我淹没。我死死攥紧身上的薄被,指甲掐进掌心,那清晰的痛感提醒着我,这不是梦。
我真的回来了!
小主,您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云雀担心地问。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再抬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沉寂的深潭,所有恨意和锋芒都被牢牢锁在最深处。
我没事。我摇摇头,声音平静了许多,只是做了个噩梦。云雀,我饿了,有吃的吗
有有有!奴婢这就去给小主拿膳!云雀见我精神尚可,破涕为笑,连忙擦了擦眼泪跑了出去。
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瘦小背影,我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永熙元年九月。
真好。
这个时候,我父亲刚刚被参劾贪墨军饷,下了大狱,但尚未定案抄家。我因是已选入宫的秀女,未被立即牵连,但也从原本该封的美人变成了才人,被扔到这偏僻角落,自生自灭。
距离我家破人亡,还有三个月。
距离我悄无声息死在冷宫,还有整整十年。
萧彻,林婉茹,还有那些所有践踏过我、害过我的人……
你们等着。
上一世受过的苦,流过的血,这一世,我定要你们百倍千倍地偿还!
这一次,我不要恩宠,不要爱情。
我只要——权柄,和复仇!
重生后的最初几天,我安分守己地待在锦瑟居养病。
我清楚地知道,在这深宫之中,尤其是在自身难保的初期,最重要的就是隐藏。
藏起我的恨,我的锋芒,我的所知所能。
我依旧是那个因家道中落而惶惶不安、怯懦沉默的沈才人。
锦瑟居门可罗雀,除了云雀,只有一个粗使小太监小路子,也是个被排挤的老实人。内务府克扣份例是常事,送来的饭菜时常是冷的,布料也是最次的。
云雀每每气不过想去理论,都被我拦下。
小主,他们也太欺负人了!云雀捧着又一件染坏了的布料,气得眼圈发红。
我坐在窗边,就着昏暗的光线翻阅一本快被翻烂的《女则》,头也没抬,声音轻轻柔柔,带着认命般的怯弱:罢了,云雀,咱们现在……能安稳度日就不错了,何必去惹事端。
唯有在无人看到的角落,我的眼神才会泄露出一丝冰冷的锐光。
现在的隐忍,是为了将来更好的撕咬。
我需要的不是一个争一时之气的机会,而是一个能彻底扭转局面的契机。而我知道,那个契机很快就会到来。
永熙元年十月中,宫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掌管宫中部分采买事宜的太监副总管郭福,被查出与宫外商人勾结,以次充好,中饱私囊。虽然罪证确凿,但此人狡猾,将大部分赃款藏匿得极好,上头勒令限期追缴,否则严惩不贷。郭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毫无头绪。
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前世此时,我虽困居锦瑟居,却偶然听两个路过的小太监议论,说郭福差点掉脑袋,最后不知走了什么运,竟在御花园一处极为偏僻的假山石缝里找到了藏匿的银票,不仅填上了亏空,后来还不知攀上了哪条线,几年后反而升了总管,风光的很。
而那处假山,恰好就在锦瑟通往御花园的必经之路附近。
这天傍晚,我借口散步透气,带着云雀无意间逛到了那处假山。
小主,这里风大,咱们还是回去吧云雀搓着手劝道。
我假装被一块松动的石头绊了一下,惊呼一声,身子一歪,手恰好扶住了那块有裂缝的假山石。
呀,这石头好像松了……我低声喃喃,手指无意地抠弄了一下那道裂缝。
果然,里面有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我的心跳快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我迅速将小包抽出,藏入袖中,动作自然流畅。
没事,云雀,我们回去吧。我站起身,依旧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回到锦瑟居,我打开油布包,里面是厚厚一叠银票,数额不小。
我没有动这些银票。
第二天,我让云雀想办法给备受煎熬、几乎绝望的郭福递了张没有任何落款的纸条,上面只写着一行字:御花园西北角,第三座鹤形假山,东侧石缝。
云雀又怕又好奇,但还是乖乖去了。
结果毫无悬念。
郭福绝处逢生,对那位神秘的恩人感激涕零。他几乎是掘地三尺,动用了所有底层的人脉,终于查到了纸条最终来自锦瑟居。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他悄悄地来了。
他跪在我的门外,隔着门板,声音激动又压抑:奴才郭福,多谢恩人救命之恩!恩人但有所命,奴才万死不辞!
我没有开门,只在门内淡淡地说:郭公公言重了。我什么都不需要,只盼公公日后若得方便,对锦瑟居行个方便即可。
奴才明白!恩人大恩,奴才没齿难忘!郭福磕了个头,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从那天起,锦瑟居的份例再无人敢克扣,饭菜永远是热的,偶尔甚至会有一些份例之外却不逾矩的精致点心和新鲜瓜果送来。
云雀和小路子又惊又喜,只觉得是内务府突然转了性。
我依旧每日看书、绣花,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但我知道,我的第一颗棋子,已经落下了。
郭福,将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在宫中最隐蔽的眼睛和耳朵之一。
处理好这件事后,我将注意力转向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我父亲的案子。
前世直到我家被抄,我都懵然不知,后来在冷宫多方探听,才零零碎拼凑出一些真相。父亲很可能是被政敌陷害,而其中最关键的一个证物,是一本记录了虚假军粮往来、盖有我父亲私印的账册。这本账册如今应该还在那政敌,也就是当今兵部尚书,林婉茹的父亲林莽的手中。
我必须在那本账册被呈交御前之前,拿到它或者毁掉它!
但这谈何容易。林府守卫森严,我身在深宫,寸步难行。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郭福送来的一个消息,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说,这几日,林尚书府上的一位得力管家,常秘密出入城南的一家赌坊,似乎欠下了巨额赌债,正在四处挪借,焦头烂额。
我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机会!
**第三章:初露锋芒**
通过郭福,我大致摸清了那位林府管家的情况和活动规律。
他嗜赌如命,又极好面子,不敢让林尚书知道。
我让郭福想办法,找了一个绝对可靠、与宫内毫无牵扯的生面孔,扮作富商子弟,在那家赌坊偶遇了这位管家。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
富商子弟慷慨借钱,助他渡过难关,同时又无意间透露自己有一批珍贵的南洋香料想要打通宫中的门路,苦于无门。
欠下巨债、急于立功弥补亏空的管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大包大揽,承诺可以帮忙牵线,将香料送入宫中采办清单,前提是得给他看看样品,并且需要一大笔活动经费。
样品和经费,我让郭福想办法筹措了一部分,我自己则动用了那笔银票里极小的一部分——这钱来自郭福,如今用在他仇家管家的身上,倒也算因果循环。
一切都在暗中紧锣密鼓地进行。
我知道,那本要命的账册,林莽绝不会放在容易找到的地方,最可能的是在他书房的暗格之中。
而那位管家,因为深得信任,是有机会接触到书房的!
几天后,富商子弟再次偶遇管家,唉声叹气,说那批香料里混入了几盒名贵的南洋犀角香,本想单独送给某位大人物做寿礼,如今却和普通香料混在一起,难以区分,若是送错了,可是大不敬。他恳求管家帮忙,能否在林尚书书房找个绝对安全隐蔽的地方,暂存这几盒犀角香几日,他找到合适的盒子就来取,并奉上重金酬谢。
犀角香价值千金,且气味独特经久不散。管家虽觉得进入书房有些冒险,但一想到重金酬谢和之前欠下的债务,最终还是贪念占了上风。他想着只是暂放几天,小心一些不会被发现,便咬牙答应了下来。
而他选择的所谓绝对安全隐蔽的地方,正是林莽书房博古架后的一个暗格!
当他趁着夜色,偷偷将那几个特意用浓郁香料处理过的盒子塞进暗格时,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其中一个盒子的夹层里,藏着的不是什么犀角香,而是我根据前世记忆,精心调配的一种无色无味,却能吸引一种特定小鼠的药粉。
那种小鼠在京中大户人家并不罕见,尤喜啃噬纸张皮革。
事情的发展和我预料的几乎一样。
三天后,林莽书房遭了鼠患。好几本珍贵的古籍和公文被啃坏,其中包括放在暗格里的那本账册。
据说林尚书大发雷霆,杖责了负责书房打扫的下人,却只当是一场意外,根本没想到是有人故意设计。那本至关重要的假账册,变成了一堆碎纸屑。
而那位管家,因为办事不力导致鼠患,又因为赌债事情即将败露,吓得魂飞魄散,连夜卷款潜逃了,至今下落不明。
林莽损失了一个得力手下和一本精心准备的证物,气得吐血,却查无对证,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我父亲的命运,就在这无声的暗战中,被悄然扭转。
虽然父亲暂时还未官复原职,但最大的危机已经解除。我知道,只要没有了这本致命的假证物,以父亲在军中的旧部和清流们的周旋,脱罪只是时间问题。
做完这一切,我依旧待在锦瑟居,每日看书、写字,仿佛外界的一切波澜都与我无关。
唯有偶尔从郭福那里传来的消息,让我知道,父亲在狱中的处境正在慢慢改善。
时间悄然流逝,很快就到了年关。
宫中开始筹备除夕宫宴。
按照惯例,稍有位份的妃嫔都要出席。我这才人之位,虽低微,但也在名单之列。
我知道,这是我不得不再次走出锦瑟居,面对那些我恨之入骨的人的时候了。
宫宴那晚,我穿上份例里最好的一套湖蓝色宫装,颜色依旧素净,料子也普通。云雀精心为我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上唯一一支像样的银簪。
小主,您真好看。云雀看着镜中的我,由衷地赞叹。
镜中的女子,容颜清丽,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轻愁和怯懦,符合一个家道中落、无宠才人的所有特征。
我低下头,轻轻拉了拉并不存在的褶皱,声音细弱:走吧,别迟了。
除夕宫宴,设在乾元殿。
丝竹管弦,觥筹交错,一派皇家气象。
妃嫔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环佩叮当,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名贵的香料味道。我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如同滴入大海的一滴水。
我默默地走到属于我的最末尾的位置坐下,垂着眼,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我不惹事,事却来惹我。
哟,这不是沈才人吗一个娇俏又带着明显讥讽的声音响起。
我抬起头,是住在离锦瑟居不远的张选侍,位份比我稍高一点,前世也没少跟着林婉茹欺负我。她今日穿得颇为艳丽,正用一方锦帕掩着口鼻,仿佛我身上有什么难闻的味道。
多日不见,沈才人这气色……倒是比在锦瑟居守着空屋子强些了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几桌的人听到。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窃笑。
不少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云雀在我身后气得浑身发抖。
我站起身,规规矩矩地对她行了个礼,声音依旧怯弱,却清晰:张选侍安好。托皇上和皇后娘娘洪福,锦瑟居一切都好。
我直接把皇上和皇后搬出来,点明她是在质疑宫中的安排。
张选侍脸色一僵,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回嘴,一时噎住。
这时,一个更加柔媚却又带着威严的声音插了进来:大过年的,姐妹们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贵妃娘娘金安。
林婉茹穿着一身正红色绣金凤宫装,满头珠翠,光彩照人,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袅袅婷婷地走来。她目光扫过张选侍,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沈才人也来了她轻笑一声,本宫还以为,沈才人身体不适,不会来了呢。毕竟,家中遭此大变,心里难受也是常理。
她这话,恶毒至极,直接当众揭我的伤疤。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等着看我如何失态。
我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嵌入掌心,疼痛让我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我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却不是源于悲伤,而是极力压抑恨意所致。我对着林婉茹深深一福,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强装的镇定:劳贵妃娘娘挂心。父亲之事,皇上圣明,自有公断。妾身不敢因家事扰了宫宴喜庆,唯有谨守本分,静待天恩。
一番话,不卑不亢,既认了现状,又表明了对皇帝的信任和安分,挑不出一点错处。
连林婉茹都愣了一下,她大概没想到我这个怯懦无能的罪臣之女,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
她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声通传打断。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所有人立刻跪地迎接。
明黄色的袍角从我眼前掠过,带着不容忽视的凛冽威压。
平身。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我的心,却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猛地一缩,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萧彻!
我死死低着头,跟着众人起身,坐回原位。全程不敢抬头看一眼那高坐在龙椅上的男人。
宫宴继续进行。
歌舞升平,一派祥和。
我却如坐针毡,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有妃嫔开始主动向帝后敬酒,展示才艺,希望能博得君王一眼青睐。
林婉茹自然是其中最活跃的一个,她献上一曲惊鸿舞,身段柔美,舞姿翩跹,引得众人阵阵喝彩。萧彻也难得地露出了些许笑意,赏了她一杯御酒。
林婉茹得意洋洋地谢恩,目光扫过我时,带着胜利者的炫耀。
我始终低着头,小口吃着面前的菜肴,味同嚼蜡。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再次将我推向了风口浪尖。
轮到一位藩王献礼时,他呈上了一尊晶莹剔透的红玉珊瑚,足有半人高,色泽瑰丽,毫无瑕疵,一看便是稀世珍宝。
萧彻似乎颇感兴趣,多问了几句。
那藩王得意地介绍,说此珊瑚生于极南海域万丈之下,采撷极为不易,更神奇的是,其色嫣红如血,遇月光则会泛起淡淡荧光,实乃祥瑞之兆。
萧彻命人将殿内烛火熄灭少许,欲观其荧光。
就在宫人忙碌着熄灭部分灯烛,大殿光线变暗的瞬间,一个坐在我对面席位的小皇子,不知是好奇还是被什么惊吓,突然拿起面前桌案上的一颗用来把玩的夜明珠,猛地朝那尊红玉珊瑚扔了过去!
不要!他身边的嬷嬷失声惊呼。
一切发生得太快!
那夜明珠虽小,但去势甚急,若是砸中,这价值连城的宝物必然受损!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那位藩王和帝后!
电光火石之间,几乎是一种本能——一种源于前世十年冷宫挣扎求生、对危险极度敏锐的本能——我猛地将自己面前那碗未曾动过的、温度适中的羹汤,朝着夜明珠飞行的轨迹泼了过去!
啪!
夜明珠被羹汤精准地击中,力道和方向都被改变,咚地一声掉落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上,滚了几圈,停住了。
而那碗羹汤,大部分泼洒在地,只有少许溅到了红玉珊瑚的底座上,无伤大雅。
大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这一次,充满了震惊、错愕和难以置信。
烛火被重新点亮。
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那只空碗,脸色苍白(这次不是装的),身体微微发抖(一半是后怕,一半是装的)。
我知道,我冲动了。
我本该继续隐藏下去。
可刚才那一瞬间,我如果不出手,那小皇子必然受重罚,甚至可能牵连其母妃。而前世,这位失去幼子的母亲,曾在冷宫给过我一碗救命的薄粥。
这份恩,我得还。
放肆!林婉茹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喝道,沈才人!你竟敢在御前失仪!惊扰圣驾!该当何罪!
我立刻跪伏在地,声音带着惶恐的颤音:臣妾死罪!臣妾见有物飞向贡品,情急之下,只想护住祥瑞,以免冲撞圣驾,惊扰宫宴!举动失当,请皇上、皇后娘娘责罚!
我的话音刚落,那位惊魂未定的藩王连忙起身:皇上!臣以为,这位……才人娘娘虽是举动急切了些,但确是一片护宝之心!若非她才人,臣这贡品恐怕已然损毁!请皇上明鉴!
那小皇子的母妃也赶紧拉着皇子跪下请罪:皇上恕罪!是臣妾管教不严!多谢沈才人出手,才未酿成大祸!
局势瞬间扭转。
我从御前失仪,变成了情急护宝、避免祸事的有功之人
林婉茹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高坐上方的萧彻,一直没有说话。
我能感觉到,一道深沉莫测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看透。
那目光,让我如芒在背。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沈才人。
臣妾在。我伏得更低。
抬起头来。
我的心猛地一紧。
终于……还是要正面相对了吗
我缓缓抬起头,强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
龙椅上,萧彻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凤眸幽深如古井,正牢牢地锁着我。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一下,又一下,仿佛敲在我的心上。
整个大殿静得可怕,仿佛能听到烛火噼啪的细微声响。
我强迫自己迎上萧彻的目光。那双眼,深邃如寒潭,带着帝王特有的威压和审视,似乎能穿透我精心伪装出的怯懦外壳,直抵灵魂深处。
我攥紧微微发颤的指尖,维持着跪伏的姿势,后背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天敌盯上的、本能的警惕。
沈才人,他再次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无形的重量,倒是……机敏。
这四个字,被他慢条斯念地说出来,含义模糊,褒贬难辨。
臣妾……惶恐。我垂下眼睫,声音细弱,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颤抖,情急之下,举止无状,冲撞圣驾,万死难辞其咎。
万死萧彻轻轻重复了一遍,指尖的敲击声停了。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丝毫暖意,反而让周遭空气更冷了几分,朕看你,倒不像想死的样子。
我的心猛地一沉。
皇上,林婉茹急忙插话,语气带着不甘和急切,沈才人虽是无心,但御前失仪是事实,若不加以惩戒,只怕日后宫规涣散……
贵妃。萧彻打断她,目光甚至没有从我的身上移开,语气却淡了几分,今日除夕,皇子无恙,贡品无损,便是祥瑞。不必苛责。
林婉茹的话被堵了回去,脸色一阵青白,只能悻悻地低头:是,臣妾谨遵皇上教诲。
都起来吧。萧彻挥了挥手,仿佛刚才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宫宴继续。
谢皇上恩典。我叩首谢恩,在云雀的搀扶下,几乎虚脱般地回到座位。
接下来的宫宴,我如坐针毡。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来自最高处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每一次都让我头皮发麻。
他起疑了。
尽管我表现得天衣无缝,尽管所有人都认为我只是运气好加上一时情急,但多疑如萧彻,绝不会完全相信。
这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我必须更加小心。
宫宴终于在一片看似祥和的氛围中结束。
我几乎是逃离般地跟着众人退出乾元殿,寒冷的夜风一吹,才发觉内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小主,您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云雀扶着我的手还在发抖,又是后怕又是庆幸,不过幸好皇上没有怪罪,还夸您机敏呢!
机敏
我心底冷笑。那是野兽嗅到猎物时,探究的眼神。
回到锦瑟居,我一夜无眠。
萧彻的疑心,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我必须加快脚步。
宫宴之后,我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但暗地里的波澜,只有我自己知道。
郭福传来的消息越来越频繁,价值也越来越高。通过他,我不仅掌握了后宫许多不为人知的阴私,甚至对前朝的动向也能窥知一二。
我父亲的案子,因为关键证物缺失,审理陷入了僵局。加上一些清流朝臣和军中旧部的暗中活动,形势正在向有利的方向发展。
我知道,林莽绝不会甘心失败。
果然,不久后,郭福带来一个紧急消息——林莽似乎狗急跳墙,准备指使几个御史,联名上奏,弹劾我父亲在狱中态度倨傲,心怀怨望,试图从人品上彻底将我父亲钉死。
好毒辣的手段!
帝王心术,最忌惮的就是臣子的怨望之心。
一旦奏折呈上,即便没有实证,也会在萧彻心里种下一根刺。我父亲就算将来能出狱,也再无起复可能。
我必须阻止!
但这一次,是在前朝,我的手很难伸过去。
思虑再三,我决定兵行险着。
我让郭福想办法,将林莽意图勾结御史构陷的消息,巧妙地透露给了都察院一位以刚正不阿著称的左副都御史李大人。这位李大人与林莽政见不合,且最厌恶这等构陷之举。
同时,我又让郭福去找那位差点因鼠患受罚的书房小厮(郭福早已用钱财将其收买),让他无意中在林莽心腹面前提起,说上次鼠患前,似乎看到管家鬼鬼祟祟在书房附近徘徊,手里还拿着几个奇怪的盒子。
两相结合,足以让林莽内部先乱起来,互相猜疑。
事情的发展再次如我所料。
李大人抢先一步,在那些御史发难之前,就在早朝上痛斥某些勋贵,仗势欺人,干涉司法,构陷忠良(虽未点名,但满朝皆知所指是谁),请求陛下明察,维护朝纲清明。
而林莽府内,因为小厮的话,果然起了内讧,怀疑管家是被人收买故意破坏,一时间人人自危,弹劾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萧彻何等精明,朝堂后宫这点风波,他岂会看不出端倪
他只是冷眼旁观,甚至顺水推舟,申饬了林莽几句,让他约束家人,清静为本。
我知道,我又一次引起了萧彻的注意。
这一次,不再是宫宴上那种模糊的怀疑,而是更深的探究。
他或许还没查到是我,但他一定感觉到,有一股隐藏在暗处的力量,在巧妙地搅动着局面,而风暴的中心,似乎总是隐隐约约围绕着那个本该安分待死的沈才人。
几天后,一道意料之外的旨意,降到了锦瑟居。
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亲自来的,态度客气得让人心惊。
沈才人,皇上口谕,念才人沈氏,性行温良,克谨持躬,特赐湖笔一套,徽墨两锭,宣纸若干,望才人勤加习练,休负天恩。
赏赐文房四宝
这赏赐太过蹊跷!与其说是赏赐,不如说是一种试探和……警告。
他在告诉我,他知道我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安分。勤加习练四个字,更是意味深长。
我恭敬地接过赏赐,谢恩,表现得受宠若惊,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惶恐和不解。
送走首领太监,我看着那套精致的湖笔,心底寒意蔓延。
我和萧彻之间,一场无声的博弈,已经开始了。
皇帝的关注带来的不全是坏事。
至少,锦瑟居的日子肉眼可见地好过了起来。内务府那帮踩低拜高的奴才,如今见了云雀都客气三分。
但我知道,平静之下是暗流汹涌。
萧彻开始时不时地召唤我。
有时是去御书房伴驾磨墨,有时是去御花园陪侍散步。
每次召唤都毫无规律,且他极少与我说话,只是让我待在一边,仿佛我只是一件不起眼的摆设。
但我能感觉到,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时刻都在观察我。
观察我走路的步伐,观察我磨墨的姿态,观察我应对问话时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在找破绽。
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将怯懦安分、谨小慎微扮演到了极致。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眼神,都经过精心计算。
磨墨时,我会故意让手腕显得无力,偶尔让墨汁溅出一点点,然后慌忙请罪;走路时,我会下意识地缩着肩膀,步伐细碎;回答任何问题,都带着惶恐和迟疑。
我们就像两个顶尖的戏子,在名为皇宫的舞台上,上演着一出彼此心知肚明的伪装戏。
直到那一天。
他在批阅奏折,我在一旁安静地磨墨。
他突然开口,状似无意:朕听闻,前几日都察院李爱卿的那场慷慨陈词,倒是及时。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手下研磨的动作却丝毫未乱,声音带着茫然和一点点恰到好处的畏惧:朝堂大事……臣妾愚钝,听不懂……
他放下朱笔,抬眼看我,目光如炬:哦朕还以为,沈才人如此机敏,或许能听懂一二。
data-fanqie-type=pay_tag>
殿内空气瞬间凝滞。
我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墨锭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染黑了一片金砖:皇上明鉴!臣妾……臣妾真的不知!臣妾每日只在锦瑟居读《女则》《女训》,不敢妄听妄议朝政!请皇上明察!
我伏在地上,身体微微发抖,表演着极致的恐惧。
良久,头顶传来他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起来吧。朕不过随口一问,瞧把你吓的。
谢……谢皇上……我颤巍巍地起身,脸色苍白,眼角甚至逼出了几点泪光。
他不再看我,重新拿起朱笔,淡淡道:墨脏了,换一块。
是。我低声应道,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
我知道,这一次试探,我勉强过关了。
但他眼底那丝兴味,却越来越浓。
这个男人,就像最优秀的猎手,享受着追逐和试探的过程。我的恐惧和伪装,或许反而激起了他更深的兴趣。
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
我必须让他看到他想看到的破绽,一个在他掌控之内、符合他预期的破绽。
机会很快来了。
一年一度的春日围猎将至。
按照祖制,部分低位妃嫔也可随行,名单由皇后拟定。我知道,林婉茹绝不会让我有机会接近皇帝。
果然,随行名单公布,没有我。
我毫不意外。
但在围猎前三天,我让郭福散播了一个无意听来的消息:锦瑟居的沈才人,近日时常对窗垂泪,似是因无法伴驾围猎而伤心,还私下缝制了一个精致的骑射护腕,绣工精巧,却不知要送给谁。
消息很快通过某些渠道,传到了萧彻耳中。
我知道,他一定会来。
果然,当晚,他毫无预兆地驾临锦瑟居。
这是我重生以来,他第一次踏入这里。
院内宫人跪了一地,吓得魂不附体。
我穿着半旧的寝衣,脂粉未施,发丝微乱,一副刚从床上惊起、仓促迎驾的模样,脸上带着真实的惊慌:臣妾接驾来迟,皇上恕罪!
萧彻的目光在简陋的宫室内扫过,最后落在窗边的小几上。
那里,随意放着一个刚刚完工的男士骑射护腕,用的是上好的玄色锦缎,上面用银线绣着苍劲的云纹,针脚细密,图案大氣,完全不似闺阁女儿的手笔,倒像是……期盼着夫君能在围猎场上大展雄风。
护腕旁边,还有一本翻开的《孙子兵法》,书页有些卷边,显然经常翻阅。
我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几乎是扑过去想将护腕和书藏起来,却又不敢,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神慌乱得像只受惊的兔子:皇上……臣妾……这只是臣妾闲来无事……
萧彻一步步走过去,拿起那个护腕,指尖摩挲着上面的云纹,又瞥了一眼那本兵书。
然后,他看向我,眼神深邃,嘴角却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沈才人,倒是……涉猎广泛。
我噗通一声跪下,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声音哽咽,带着被看穿心事的绝望和羞窘:臣妾死罪!臣妾……臣妾只是想着皇上冬日里手易凉,围猎时……臣妾愚笨,只会这些微末伎俩……臣妾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请皇上责罚!
我哭得情真意切,肩膀微微颤抖。
这一刻,七分表演,三分却是真实的情绪。压抑了两世的恨意、委屈、不甘,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给他看了他想看到的破绽——一个深居简出、却暗中思慕君王、试图用特别方式吸引注意力的可怜妃嫔。那兵书,则是解释我此前机敏的由来——不过是私下偷偷用功,渴望能有一点特别之处,被他看见。
这很合理,符合一个罪臣之女卑微又可怜的企盼。
果然,萧彻眼底的探究和冰冷,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那是一种了然,一丝玩味,或许还有一点点……男人都被取悦了的虚荣。
他弯腰,伸手托起我的下巴。
他的指尖微凉,强迫我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告诉朕,他盯着我的眼睛,声音低沉,这护腕,是给谁的
我泣不成声,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望着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沉默地看了我许久,久到我以为又要被他看穿。
终于,他松开手,声音听不出喜怒:哭什么。朕又没怪你。
他将那护腕收入袖中,转身离开前,丢下一句话:三日后围猎,你随驾伺候。
围猎队伍浩浩荡荡前往京郊皇家猎场。
我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里,跟在妃嫔队伍的末尾。
林婉茹看到我时,那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却碍于圣意不敢发作。
到了猎场,安营扎寨。
我被安排在一个偏僻的小帐篷里,所谓的随驾伺候,也不过是在皇帝大帐外听候传唤,并无实际靠近的机会。
但我并不急。
我知道,萧彻既然让我来了,就一定会找我。
围猎第一天,萧彻一身戎装,英姿勃发,率领众臣和皇子们纵马驰骋,收获颇丰。
晚上,营地里举行盛大的篝火晚宴,烤炙着白日猎得的猎物,香气四溢,气氛热烈。
我被允许在角落站着。
萧彻坐在主位,接受着众人的敬酒和恭维,林婉茹打扮得明艳照人,陪坐在他身侧,巧笑嫣然。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忽然,一名侍卫匆匆赶来,在林莽耳边低语了几句。林莽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甚至顾不上礼仪,直接走到御前,噗通一声跪下:皇上!臣有要事启奏!刚接到家中急报,小女……小女她……他似难以启齿,痛心疾首,她昨日去城外寺庙上香,归来途中竟……竟被一伙山匪掳了去!至今下落不明!求皇上为老臣做主啊!
满场哗然!
林婉茹的妹妹,兵部尚书的千金,竟被山匪掳了这简直是惊天丑闻!
林婉茹也吓得花容失色,惊呼一声:妹妹!
萧彻的眉头瞬间皱起:京畿重地,竟有如此猖獗山匪兵马司是干什么吃的!他语气森然,显然动了真怒。
皇上!林莽老泪纵横,猛地磕头,求皇上即刻派兵剿匪,救小女于水火!迟了……迟了只怕名节不保啊!
场面一片混乱。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林莽和他那被掳的女儿身上。
只有我,注意到萧彻身后一名暗卫装扮的人,悄然出现,对他极快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时机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从角落里冲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到御前空地,重重跪下,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尖利变形:皇上!皇上明鉴!臣妾……臣妾有罪!臣妾或许知道林二小姐的下落!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像利箭一样射向我!
林莽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愕地看着我。
林婉茹更是瞪大了眼睛,厉声道:沈知意!你胡说什么!
萧彻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深沉难辨:你知道说。
我浑身发抖,像是害怕到了极点,语无伦次:臣妾……臣妾前日无意间听到两个小太监私下议论……说……说看到林二小姐的马车并非去了城外寺庙,而是……而是去了城南的一处别院……臣妾当时只当是胡言乱语,未曾放在心上,方才听闻林二小姐被掳,才猛然想起……臣妾该死!臣妾未能及时禀报!求皇上恕罪!
我一边说,一边砰砰磕头,额头上瞬间见了红印。
我这番话,信息量极大!
林二小姐并非被山匪掳走,而是私自去了城南别院这意味着什么私会情郎
若真是如此,那林莽方才的表演,就成了欺君罔上的大笑话!
林莽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血口喷人!皇上!休要听这贱妇胡言乱语!她这是构陷!是报复!
林婉茹也尖叫:皇上!沈才人恨我林家入骨!她的话绝不能信!
皇上!我抬起头,泪流满面,眼神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绝望和真诚,臣妾所言句句是听来的!臣妾人微言轻,岂敢构陷尚书千金!臣妾只是……只是怕万一属实,林二小姐并非被掳,而是身陷别处,朝廷兴师动众派兵剿匪,岂非徒劳无功,贻误救援时机臣妾一片赤诚,天地可鉴!
我巧妙地将私会情郎的指控,转化为担心贻误救援,显得我完全是为大局着想。
萧彻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看看状若疯癫的林莽,又看看哭得梨花带雨、额头红肿的我。
高德全。他唤来首领太监。
奴才在。
你亲自带一队侍卫,立刻去沈才人所说的城南别院查看。他声音冰寒,记住,要悄无声息。
嗻!高德全领命,迅速带人离去。
宴席上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
林莽瘫软在地,面如死灰。林婉茹也脸色苍白,紧紧攥着帕子。
我依旧跪在那里,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害怕得不能自已。
只有我知道,那处别院,是林莽暗中购置,用于窝藏他那些见不得光的财富和……圈养男宠的地方。他那个宝贝女儿,也并非被掳,而是发现了父亲的秘密,跑去别院大闹,被林莽暂时软禁了起来,本想借口被掳,过几天再救回,全其名节,却没想到被我当众捅了出来!
这一切,自然是郭福费尽心机才查到的致命把柄。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终于,一个多时辰后,高德全回来了。
他脸色凝重,走到萧彻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看高德全的神色和萧彻瞬间阴云密布的脸,所有人都知道——沈才人说的,恐怕是真的!
萧彻猛地一拍桌案,酒杯震倒,酒液横流。
好!好一个被山匪掳走!好一个兵部尚书!他怒极反笑,目光如刀,射向面无人色的林莽,林爱卿,你真是养了个好女儿!也真是朕的……好臣子!
皇上!皇上饶命!林莽彻底崩溃,磕头如捣蒜。
来人!萧彻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摘去林莽顶戴花翎,打入天牢,听候发落!林氏女,行为不端,禁足府中,非诏不得出!
皇上!臣妾父亲是冤枉的!是沈知意陷害!林婉茹哭喊着扑过来想求情。
萧彻厌恶地甩开她:贵妃林氏,御前失仪,禁足营帐,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踏出一步!
一场盛大的围猎晚宴,以林家的彻底倾塌而告终。
我被宫人扶起来时,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萧彻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审视,有震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但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探究和……掌控欲。
沈知意,他叫我的名字,声音低沉,你又一次,让朕……惊喜。
我垂下头,声音微弱:臣妾……只是误打误撞……
误打误撞他轻笑一声,忽然伸手,用指尖轻轻拂过我磕红的额头。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触感却如同烙铁般滚烫。
我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他另一只手牢牢扣住了手腕。
他俯身,靠得极近,龙涎香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气,将我完全笼罩。他的呼吸喷在我的耳畔,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一丝终于揭开谜底的兴奋和不容错辨的占有欲:
爱妃,这盘棋,下的可真大。只是不知,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走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我耳边。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那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种终于撕破伪装的锐利。
他知道了。
他或许不是从一开始就全然明了,但经过今晚这一出,我精准地误打误撞揭穿林家阴谋,他若再相信我只是个运气好的怯懦才人,那他就不是萧彻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巨大的压迫感让我几乎窒息。
我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玩味和试探,只剩下冰冷的锐光和一丝……近乎炙热的兴味。
他在等我回答。
等我撕下最后的面具,或者,继续徒劳地表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血液奔涌的声音冲击着耳膜。但极致的恐惧之后,反而是一种破罐破摔的冷静。
两世的恨意,在这一刻几乎要决堤而出。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曾让我痴迷、最终却让我坠入地狱的脸。
良久,我极轻地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无尽的苍凉和一丝解脱般的挑衅。
下一步我的声音不再刻意放柔,也不再颤抖,平静得可怕,皇上不是已经……都看到了吗
萧彻的瞳孔微微收缩,扣住我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但他脸上却缓缓绽开一个更加深邃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愤怒,有被挑战权威的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狂喜和占有欲。
很好。他低声道,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的心上,沈知意,你果然……从没让朕失望过。
他猛地松开我的手腕,对身后下令:来人!
奴才在。高德全立刻上前。
传朕旨意,才人沈氏,聪慧敏达,护驾有功,擢升为嫔,赐封号——‘明’。
明
光明明澈还是……明察秋毫
这个封号,充满了讽刺和警告,也预示着他将我再也不允许我隐藏在暗处。
另,他继续道,目光却始终锁着我,林莽一案,涉及前朝后宫,错综复杂。明嫔既与此案有缘,便从旁协助审理,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让我参与审理我仇人的案子
他将复仇的刀,亲手递到了我的手上!
这是奖赏,是试探,更是将我和他彻底绑在同一艘船上的手段。他要看着我如何挥舞这把刀,他要将我所有的智慧和狠戾,都纳入他的掌控之下。
臣妾,我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缓缓跪地,声音清晰而冷静,领旨谢恩。
林莽倒台,树倒猢狲散。
有了萧彻的默许甚至纵容,审理过程快得惊人。
无数罪证被翻出:贪墨军饷、结党营私、构陷忠良、甚至还有多年前一桩未被揭发的冤案……一桩桩,一件件,铁证如山。
我父亲的案子被彻底推翻,官复原职。虽然经此一劫,家族声势大不如前,但至少保全了性命和清名。
而我,则冷静地坐在幕后,通过郭福和李御史等人,将林莽的罪证一条条递上去。我没有刻意添油加醋,只是将事实原本地呈现。
有时候,最大的复仇,不是扭曲事实,而是让一切真相大白于天下。
最终,林莽被判秋后问斩,家产抄没,男丁流放,女眷没入掖庭为奴。
至于林婉茹,她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又因父亲欺君之罪牵连,被废去贵妃之位,降为最末等的采女,打入冷宫——正是我前世死去的那一处。
听说她进去的当天就疯了,整日哭嚎咒骂,很快就在一个寒冷的夜里,悄无声息地死了。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修剪一盆茉莉花。
手很稳,没有抖一下。
云雀红着眼圈,哽咽道:小主……娘娘,她那是罪有应得!
我放下剪刀,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
是啊,罪有应得。
大仇得报,心里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片历经沧桑后的平静,还有一丝淡淡的空虚。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却也彻底被卷入了漩涡中心。
萧彻几乎夜夜宿在我的明华宫(他新赐的宫苑)。
他不再掩饰他对我的兴趣和……掌控欲。他喜欢看我冷静分析朝政的样子,喜欢看我暗中布局时眼底闪动的锐光,甚至喜欢看我偶尔被他激怒时,强忍恨意却又不得不虚与委蛇的眼神。
他像一个最高明的驯兽师,享受着驯服一头美丽又危险猎豹的过程。
我们之间的关系,复杂而扭曲。有利用,有试探,有恨意,有吸引,还有一种建立在彼此算计和智商博弈之上的、畸形的默契。
他需要我的智慧和狠辣来替他清理朝堂,我需要他的权势来巩固地位和保护家族。
我们互相忌惮,又互相需要。
有时夜深人静,他拥着我,会在我耳边低语:知意,告诉朕,你还恨朕吗
我总是闭着眼,沉默以对。
恨,如何不恨
前世的冷雪,今生的算计,早已将那份或许曾有过的少女憧憬消磨殆尽。
但他似乎也并不需要我的回答。他只是更紧地抱住我,仿佛抱住一件失而复得、却又时刻担心会反噬其主的利器。
一年后,我晋封为明妃,协理六宫事宜。
后宫在我手中变得井井有条,再无人敢兴风作浪。前朝因林莽倒台而引发的动荡,也渐渐平息。
我的父亲虽未能重回权力巅峰,却在朝中谋得一个清贵职位,安然度日。
一切都似乎走上了正轨。
一个午后,我在御花园慢慢散步,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处曾改变我命运的假山附近。
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萧彻负手站在那里,似乎早已料到我会来。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明黄的龙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转过身,看向我,眼神一如既往的深邃难测。
我们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对视。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与纠缠。
最终,他朝我伸出手,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明妃,过来。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手,曾将我打入地狱,又将我拉回人间,赋予我权势,也禁锢我自由。
恍惚间,前世冷宫的飞雪与今生宫廷的繁华交错闪过。
恨意未曾消弭,但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我缓缓抬起手,最终,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指尖冰凉。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瞬间收紧,将我的手牢牢包裹。
今年的茉莉,开得很好。他淡淡地说,牵着我,慢慢向前走去。
是,皇上。我低声回应,目光掠过宫墙上方那片四角的天空。
这一世,我终究未能逃离这黄金铸就的牢笼。
但不同的是,我不再是任人践踏的尘埃。
我是明妃沈知意。
掌中刃,笼中雀,也是与龙共舞、搅动风云的执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