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掉下去的时候,时间仿佛被拉成了慢动作。
刺眼的追光灯下,她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白天鹅,白色的舞裙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然后重重地砸向舞台边缘坚硬的铁制道具。
咚!
那一声沉闷的巨响,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礼堂,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全场死寂。
紧接着,是冲破天际的尖叫。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都在嗡嗡作响。我还保持着前推的姿势,手心残留着她身体的温度和舞裙丝滑的触感。
是……是我推的。
阿彻,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林薇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哭腔,柔弱地抓着我的手臂,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是看到许念的脚崴了一下,想去扶她,结果……结果没站稳……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混乱的思绪。
对,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
我看到她脚下不稳,我只是想去扶她!
医生!医生在哪里!
天啊!全是血!她的腿……
台下彻底乱了,老师和学生们蜂拥而上。我被人群挤开,像一个失了魂的木偶,呆呆地看着那个被鲜血浸染的白色身影。
许念没有哭,也没有叫。
她躺在那片血泊里,眼睛睁得大大的,越过所有嘈杂的人群,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彻底的破碎。
像一件被摔碎的绝世瓷器,再也拼不回来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刺耳地撕裂了夜空。
我被带到了学校的教务处,彻夜盘问。父母、老师、同学,一张张焦急、失望、愤怒的脸在我面前晃动。
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林薇薇教我的那套说辞。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扶她……
没人相信。
我是舞蹈学院的天之骄子,全国青年舞蹈大赛的冠军,我的身体控制能力是顶级的,怎么可能没站稳
三天后,消息从医院传来。
右腿,膝盖以下,截肢。
听到这两个字,我父亲一巴掌把我扇倒在地,力道大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嘴角尝到了铁锈般的咸味。
畜生!你毁了她一辈子!
我趴在冰冷的地板上,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毁了她一辈子……
这六个字,像一道道滚烫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我的骨头里。
学院的开除通知书和许念的分手信是同一天送到的。
通知书是冰冷的打印体,而那封信,是她用左手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充满了无力和颤抖。
信上只有一句话。
江彻,我嫌你脏。
我把那张薄薄的信纸攥在手心,直到指甲刺破掌心,鲜血浸透了那歪扭的字迹。
我没有哭,因为我知道,我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曾经的天之骄子江彻,死了。
死在了那个晚上,死在了许念那双破碎的眼睛里。
2
五年。
足以让一座城市建起新的地标,足以让一个行业更新换代,也足以让一个人的棱角被生活磨得干干净净。
江彻!23号桌的啤酒!快点!
来了!
我放下手中的拖把,用围裙擦了擦手,快步走向吧台。
嘈杂的音乐,闪烁的灯光,弥漫在空气中的酒精和香水味,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
一家叫做轮回的酒吧,不大不小,我在这里做服务生,打杂,什么都干。
没人知道我曾经是谁,也没人关心。在这里,我只是一个沉默寡看、月薪三千的侍应生。
当年被学院开除后,我成了整个舞蹈圈的耻辱。父亲的公司也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影响,最终破产。他和我断绝了父子关系,母亲整日以泪洗面。
我没脸待在家里,一个人来了这座陌生的城市。
我试过去工地搬砖,去餐厅洗盘子,但最终还是留在了这里。
或许是因为酒吧的黑暗,能让我暂时忘记阳光下的自己有多么不堪。
帅哥,过来喝一杯啊一个画着烟熏妆的女人朝我招手。
我扯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摇了摇头:上班时间,不好意思。
女人撇了撇嘴,不再理我。
我端着托盘,穿梭在舞池边缘,躲避着那些疯狂扭动的人群。
这五年来,我再也没有跳过舞。
我的腿,像生了锈一样,连一个简单的踮脚动作都做不出来。
有时候午夜梦回,我还会回到那个舞台,看到许念穿着白色的舞裙,对我笑。然后,就是无尽的坠落和那双破碎的眼睛。
每一次,我都会在凌晨三点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
林薇薇在我离开老家后来找过我一次。
她哭得梨花带雨,说她好后悔,如果那天她没有跟我说那些话,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她说,她听说许念的家人给许念办了休学,带她出国治疗了,也许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说:阿彻,都过去了,你要往前看。
我看着她那张清纯无辜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我什么也没说,关上了门。
从那以后,我们再没联系。
晚上十一点,酒吧最热闹的时候。
我正低头收拾着一个卡座的空酒瓶,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卧槽!这女的好A啊!
腿!你看她的腿!是假肢吗太酷了!
这是谁啊明星吗气场好强!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向酒吧门口。
那一刻,我手里的空酒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短发,红唇,眼神冷得像冰。
她很高,至少一米八,周围所有人都被她的气场压得黯然失色。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西装裤管下,那条完全没有掩饰的——机械假肢。
那条假肢是银灰色的,充满了金属的质感和流畅的线条感,充满了未来科技的美学,像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它不仅没有破坏她的美,反而给她增添了一种独一无二的、坚不可摧的强大气场。
是许念。
就算她化成灰,我也认得。
只是,她不再是那个会跟在我身后,甜甜地叫我阿彻哥哥的小姑娘了。
她变成了我完全陌生的,高高在上的女王。
她身边跟着几个保镖和助理,簇拥着她往最里面的VIP卡座走去。
她从我身边经过,目不斜视,仿佛我只是一粒卑微的尘埃。
我的身体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要窒息。
她回来了。
3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下班的。
脑子里浑浑噩噩,全是许念那张冰冷的脸和那条银灰色的机械假。
经理拍着我的肩膀,将一沓钞票塞进我手里:江彻,今天辛苦了,这是你的工资和奖金。
我麻木地接过,说了声谢谢,换下工作服,行尸走肉般地走出酒吧。
凌晨三点的街道,冷冷清清。
我走到路口的公交站台,一屁股坐在冰冷的铁皮长椅上。
站台的广告灯箱,亮着刺眼的光。
我抬起头,瞳孔猛地收缩。
灯箱上,是一张巨幅的时尚杂志封面。
封面上的人,正是许念。
她穿着一条高开衩的黑色长裙,坐在王座之上,那条银灰色的机械假肢随意地搭在一旁,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她的眼神睥睨,仿佛在俯视整个世界。
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
【东方凤凰:从断翅到重生,超模XN的传奇之路】
XN
是她名字的缩写吗
我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抚摸着灯箱上她冰冷的脸。
超模……
她竟然成了超模。
那个曾经因为一个舞蹈动作没做好就会偷偷哭鼻子的女孩,那个把舞蹈视作生命的女孩,在失去了一条腿之后,竟然站上了世界的T台。
我无法想象,这五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而我,又算什么
一个毁了她人生的罪人,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苟延残喘的懦夫。
巨大的讽刺和羞愧,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有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滑落。
这是五年来,我第一次哭。
哭得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请了假。
我用手机,疯狂地搜索着关于超模XN的一切。
信息铺天盖地而来。
许念,现在的艺名叫XN,三年前在巴黎时装周横空出世,凭借其独特的东方气质和那条极具辨识度的机械假肢,一夜之间火遍全球。
她是时尚圈的宠儿,是各大顶级品牌的代言人,是无数残障人士的精神偶像。
她的访谈视频里,记者小心翼翼地问起她的腿。
她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是它成就了我。
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可我知道,在那云淡风
newpage后,是多深的伤疤和多痛的挣扎。
我看到一条新闻,标题是【超模XN衣锦还乡,将担任母校舞蹈学院毕业季特邀评委】。
母校……
舞蹈学院……
我的心脏又开始抽痛。
她要回去那个带给她无尽荣耀,也带给她毁灭性灾难的地方。
她……是回去宣告自己的重生吗
还是回去……复仇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心底滋生。
我要去见她。
我必须去见她。
不是为了求她原谅,我没那个资格。
我只是想……亲口跟她说一句,对不起。
哪怕,她会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或者让保镖把我打个半死。
我用这几年攒下的所有积蓄,买了一张回老家的机票,和一套我能买得起的最体面的衣服。
站在镜子前,我看着里面那个胡子拉碴、眼神黯淡的男人,感觉无比陌生。
我仔细地刮了胡子,剪了头发,努力想找回一丝五年前的影子。
可我知道,回不去了。
我们都回不去了。
44
飞机落地,熟悉的城市气息扑面而来。
我没有回家,我没脸回去。
我找了一家最便宜的旅馆住下,然后去了舞蹈学院。
五年没回来,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变,又似乎都变了。
操场上,还有挥洒着汗水的年轻身影。
琴房里,还飘荡着熟悉的旋律。
只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像个游魂,在校园里晃荡。
我看到了毕业季的宣传海报,许念的照片被放在最中间,笑容自信而耀眼。
在她旁边,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林薇薇。
海报上说,林薇薇现在是学院的青年教师,也是这次毕业季的负责人之一。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们……竟然还在联系
还是说,许念这次回来,主要的目的就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打听到毕业汇演的时间和地点,是在三天后的大礼堂。
我没有票,也进不去。
这三天,我像个跟踪狂,每天都守在学院门口,希望能看到许念的身影。
可她一次也没有出现。
直到汇演当天。
我起了个大早,在礼堂侧门的一个角落里,从天亮等到天黑。
晚上七点,嘉宾和观众开始陆续入场。
我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曾经的老师,曾经的同学。
他们衣着光鲜,谈笑风生,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个形容憔悴的我。
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在礼堂门口停下。
车门打开,许念在助理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她今天穿着一身银色的长裙,和她的机械假肢相得益彰,像个降临凡间的未来女战神。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
她微微颔首,与前来迎接的校领导握手。
然后,我看到了林薇薇。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教师套装,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亲热地走上前,挽住了许念的胳膊。
念念,你可算来了,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许念没有抽回手,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们一起,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礼堂。
我的心,像是被泡进了冰水里,又冷又痛。
我看不懂。
我真的看不懂。
许念……她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她已经原谅了林薇薇
还是说,她根本就不知道当年的真相
不,不可能。
许念那么聪明,她怎么会……
汇演开始了,我听着里面传来的音乐声和掌声,感觉自己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小丑。
我在外面站了整整三个小时,直到汇演结束,观众散场。
我看到许念和林薇薇一起走了出来,她们还在说着什么。
我鼓起全身的勇气,从角落里走了出去,拦在了她们面前。
许念。
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许念脸上的表情,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瞬间凝固。
那是一种极度的厌恶和冰冷,像是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而她身边的林薇薇,则像是见了鬼一样,失声尖叫起来:江彻!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反应,比许念还要激烈。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许念的胳膊,身体微微发抖,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许念皱了皱眉,将她的手拿开,目光冷冷地落在我身上。
有事
她的声音,比西伯利亚的寒风还要冷。
我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我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对不起。
许念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江彻,五年了,你还是这么廉价。
她说完,不再看我一眼,径直从我身边走过。
她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撞了我一下。
我僵在原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而林薇薇,在经过我身边时,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恶毒地低语了一句:
废物,你还敢回来
5
我浑浑噩噩地回了旅馆。
许念那句你还是这么廉价,和林薇薇那句废物,你还敢回来,像两根毒刺,在我脑子里反复搅动。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我开始怀疑。
怀疑我这趟回来的意义。
道歉
我的道歉,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也许,我根本就不该出现,不该再来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可林薇薇……
她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还有那句恶毒的低语,让我心里的疑云越来越重。
一个真正无辜的人,在五年后再次见到罪魁祸首,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她的反应里,有惊恐,有心虚,还有……掩饰。
第二天,我没有再去学校。
我决定,从别的地方入手。
我联系了一个还在老家的、关系还算不错的老同学,叫赵磊。
当年出事后,他是为数不多还愿意跟我说几句话的人。
电话接通,赵磊的声音很惊讶:江彻我靠,你小子还活着呢
我苦笑了一下:嗯,还活着。
我没有多寒暄,直接切入了主题。
磊子,我想跟你打听点事,关于……许念和林薇薇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彻子,你……你还是别问了。都过去了,你何必再……
磊子,算我求你。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件事对我真的很重要。
赵磊叹了口气: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当年我出事后,林薇薇……她怎么样了
她啊,赵磊的语气有些复杂,她当时可是‘情深义重’啊。天天去医院看许念,鞍前马后地伺候着。许念截肢后一度想自杀,还是她守在病床前,哭着求着,才把许念劝回来的。后来许念出国,也是她帮忙办的手续。可以说,许念能有今天,林薇薇功不可没。这些年,她也一直在跟许念保持联系,是许念在国内最信任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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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着,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最信任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昨晚看到的,又算什么
那……当年我推许念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出了那个困扰我五年的问题,我记得……林薇薇跟我说,许念为了这次汇演,偷偷在吃止痛药,还说……还说许念在背后嘲笑我,说我永远也比不上她……
什么赵磊的声音猛地拔高,谁跟你说许念吃止痛药的她身体好得很!还有,嘲笑你彻子,你是猪油蒙了心吗那时候许念爱你爱得全世界都知道,她会嘲笑你她那时候天天跟我们念叨,说你才是她心里最棒的舞者!
不可能!我失声喊道,是林薇薇亲口跟我说的!就在上台前!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彻子,赵磊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你仔细想想,当年汇演,许念和你争的是同一个独舞的名额,对吧
对。
如果许念不上场,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我愣住了。
像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我混沌了五年的大脑。
如果许念不上场……
最大的受益者……
是作为替补的……林薇薇。
当年许念出事后,独舞的名额,就落到了林薇薇头上。赵磊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审判,她靠着那个独舞,拿了那年的金奖,后来才被学校留校任教的。
我握着手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碎片,开始疯狂地在我脑海里拼接。
上台前,林薇薇哭着对我说,许念为了赢我,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
她说,许念在背后跟别人说,我江彻不过是仗着天赋,根本没有她努力。
她说,许念根本不是真的爱我,只是想利用我,踩着我往上爬。
那时候,我被嫉妒和愤怒冲昏了头脑。
所以,当我在舞台上看到许念做出一个完美的高难度旋转时,我失控了。
我冲上去,想要质问她。
然后……
一切就发生了。
原来……
从头到尾,我就是一个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傻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无可救药的傻子!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我嘴里喷了出来,溅红了旅馆斑驳的墙壁。
我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6
我在医院醒来。
医生说是急火攻心,加上长期营养不良,才会吐血昏迷。
赵磊守在病床边,看到我醒来,松了口气。
彻子,你吓死我了。
我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磊子,我……我是不是很可笑
彻子……
我亲手毁了我最爱的人,却把凶手当成了恩人……我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就是个畜生,我连畜生都不如……
赵磊沉默地递给我一支烟。
我抽着烟,烟雾缭绕中,许念那双破碎的眼睛和林薇薇那张虚伪的脸,在我眼前交替出现。
恨。
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恨林薇薇,恨她的恶毒和心机。
但更恨的,是我自己。
恨我自己的愚蠢、自负和偏听偏信。
如果我当初能多一点信任给许念,如果我能亲自去问她一句……
可是,没有如果。
我在医院躺了两天,赵磊一直在照顾我。
出院那天,他对我说:彻子,你打算怎么办
我掐灭了烟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要揭穿她。
可是……你有证据吗赵磊担忧地问,事情过去五年了,林薇薇现在又是大学老师,身份地位都跟你不一样了。你空口白牙地去说,没人会信的。
没有证据,就去找。我一字一句地说,就算把地翻过来,我也要把证据找出来。
我知道这很难。
但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是为了求许念原谅。
我只是,不想让她再被那个恶毒的女人蒙蔽,不想让她把仇人当成恩人。
她应该知道真相。
我开始像一个侦探一样,调查五年前的一切。
我回到了当年住的公寓楼,可那里早就物是人非。
我去了学校的档案室,想调出当年的监控录像,却被告知后台的监控录像早就被清空了。
我去找了当年和林薇薇一个宿舍的同学,可她们要么毕业后就失去了联系,要么就是不愿再提当年的事。
我一次又一次地碰壁。
林薇薇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得干干净净。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赵磊给我打了个电话。
彻子,你记不记得,当年林薇薇有个习惯,她喜欢写日记,还用的是那种带锁的日记本。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想起来了。
林薇薇确实有这个习惯,她还曾经半开玩笑地跟我们说,那是她的少女心事。
她……现在还写吗
不知道,但你可以去她家看看。赵磊说,她现在还住在学校分的教师公寓里。我帮你打听到了地址。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
我去了林薇薇住的教师公寓。
我没有硬闯,而是在楼下,像个幽灵一样,等了两天。
第三天晚上,我看到她提着垃圾袋从楼上下来。
等她走远后,我迅速地跑上楼,用一根早就准备好的铁丝,撬开了她家的门。
我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在她家里疯狂地翻找。
书架、床头柜、衣柜……
都没有。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的手在床底下,碰到了一个坚硬的铁盒子。
我拿出来一看,上面挂着一把小小的密码锁。
就是它!
我没有时间去研究密码,直接抱着盒子,从她家里冲了出去。
我一路狂奔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公园,用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开了那把锁。
里面,静静地躺着好几本厚厚的日记本。
我颤抖着手,翻开了五年前的那一本。
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我的眼睛,越来越红。
日记里,记录了她所有的阴暗和嫉妒。
为什么江彻只看得到许念我到底哪里比她差
凭什么独舞的名额是她的我练得比她辛苦一百倍!
我讨厌她那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真想把她的脸撕烂。
然后,我看到了最关键的那一页,日期,正是汇演当天。
今天,就是许念的死期。我告诉江彻,许念在背后嘲笑他,还为了赢他吃止痛药。那个傻子,竟然真的信了。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和嫉妒。我知道,我的计划,成功了一半。江彻,你这把刀,可真好用啊。等许念摔下去,那个独舞,就是我的了。江彻也会被开除,到时候,他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哈哈哈哈……
我看着那段文字,气得浑身发抖。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拿着日记本,冲出公园,打了一辆车,直奔许念下榻的酒店。
这一次,我一定要让她看到真相!
77
我冲到酒店大堂,被保安拦了下来。
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找XN!我有急事找她!我激动地喊道。
不好意思,没有预约,您不能上去。
我像个疯子一样,想要硬闯,结果被两个保安死死地架住。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让他上来。
我抬起头,看到许念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她身边,没有助理,也没有保镖。
保安放开了我。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拿着那个铁盒子,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
我走到她面前,将手里的日记本递给她。
这是什么她皱着眉,没有接。
你看了就知道了。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关于五年前的……真相。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最终,她还是接过了日记本。
她靠在走廊的墙上,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周围很安静,我只能听到她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和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她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冷漠,到疑惑,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的愤怒。
当她看到最后一页时,她握着日记本的手,因为用力,指节都泛白了。
她猛地抬起头,看着我,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她……怎么敢!
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刺骨的寒意。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所以……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悲哀,所以,当年你推我,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是个傻子。
她没有说话,只是靠在墙上,仰着头,看着天花板。
我看到有晶莹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滑落,顺着她完美的侧脸,滴落在地。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她哭。
第一次,是在手术室外,她被推出时,麻药还没过,她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腿,无声地流泪。
那一次,是因为绝望。
而这一次,是因为……什么
是知道了真相的愤怒还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痛苦
我不知道。
我也不敢问。
我们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靠着,在空旷的走廊里,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一个世纪都过去了。
江彻。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走吧。
我愣住了。
我……
滚。
她只说了一个字。
却像一把刀,将我凌迟。
我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知道,她让我走,不是原谅。
而是,她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个残酷的真相。
而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待在她身边。
我走出酒店,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8
我没有离开这座城市。
我知道,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我在那家便宜的旅馆里,又住了两天。
这两天,我没有再去找许念,也没有再关注她的任何消息。
我在等。
等她做出决定。
第三天上午,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冷的男声。
是江彻先生吗我是许念小姐的律师,姓张。许小姐想约您见个面,今天下午三点,在城南的‘静语’茶馆。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律师……
她终究,还是要用法律的手段来解决吗
也好。
如果能让我去坐牢,能让她心里的恨意消解一分,我愿意。
下午三点,我准时到了茶馆。
许念已经坐在包厢里了。
她今天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看起来比那天在酒店里柔和了许多。
只是,她的脸色很苍白,眼睛也有些红肿。
在她对面,坐着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应该就是那位张律师。
我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江彻,许念看着我,开门见山,我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跟你算旧账。当年的事,法律上,你已经受到了惩罚。道德上,你这五年的样子,也算是……报应。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找你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我愣住了。
帮她
我这种人,还能帮她什么
我想让你,当我的证人。她说。
证人
对。她点了点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我要告林薇薇。告她诽谤,告她……故意伤害。
我看着她,心脏狂跳。
可是……故意伤害,证据不足。张律师在一旁冷静地补充道,日记本可以作为诽apropos诽谤的证据,但很难直接证明她主观上有伤害许小姐的意图。毕竟,推你的人,是江先生你。
许念没有理会律师的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江彻,你愿意吗
我没有丝毫犹豫。
我愿意。
只要能让林薇薇受到应有的惩罚,就算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
好。许念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弧度,却是冰冷的,张律师,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
她说完,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有五十万。算是……你出庭作证的报酬。
我看着那张卡,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我不要!
你必须拿着。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不想欠你任何东西。我们之间,除了法庭上的原告和证人关系,再无其他。拿了钱,作完证,你就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我的心,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鲜血淋漓。
彻底消失……
原来,这才是她最终的目的。
我看着她决绝的眼神,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颤抖着手,拿起了那张银行卡。
那张薄薄的卡片,却重如千斤。
它买断了我的过去,也买断了……我们之间最后的一丝可能。
99
官司进行得很顺利。
林薇薇的日记本,成了最致命的证据。
我在法庭上,作为证人,将五年前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当我说到林薇薇是如何在我耳边,一句一句地,用恶毒的谎言,来诋毁许念,来挑拨我们的关系时,我看到旁听席上的林薇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像个疯子一样,在法庭上尖叫,说日记是伪造的,说我是为了报复她,才和许念联合起来陷害她。
可是,在铁证面前,她所有的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最终,法院判决下来了。
林薇薇诽谤罪名成立,故意伤害罪名因证据不足未予认定,但其行为对许念造成了严重的精神和身体伤害,需公开道歉,并赔偿许念精神损失费和后续治疗费共计三百万。
同时,舞蹈学院也因此事,宣布将林薇薇开除。
一夜之间,她从一个受人尊敬的大学老师,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身败名裂。
开庭那天,许念没有来。
是张律师把结果告诉我的。
江先生,谢谢你的合作。
这是我应该做的。
官司结束后,我没有再见过许念。
我拿着她给我的那张卡,没有动里面的一分钱。
我把它还给了张律师,请他转交给许念。
张律师很惊讶:江先生,这是你应得的。
我不配。我说,如果她不愿意收回,就请张律师帮我把这笔钱,捐给残疾人基金会吧。
张律师沉默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
我会转告许小姐的。
我以为,我和许念的故事,到这里,就该画上句号了。
我准备离开这座城市,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就在我准备买票离开的前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我母亲打来的。
电话里,她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和哭腔。
阿彻!你快回来吧!你爸爸……你爸爸他快不行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父亲,那个在我出事后,亲手把我打出家门,说再也不认我这个儿子的男人,快不行了
我疯了一样地冲向机场,买了最早的一班飞机,赶回了家。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我父亲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灰败,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医生说,是肝癌晚期,已经扩散了。
母亲握着我的手,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你爸他……他其实一直都在想你。他当年说不认你,都是气话。这五年来,他偷偷打听你的消息,知道你过得不好,他比谁都难受。他总说,是他没教好你,才让你犯下那么大的错……
我跪在病床前,看着昏迷不醒的父亲,眼泪决堤。
我这个不孝子,这五年来,对他不闻不问。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病得这么重。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我回过头,看到了一个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人。
许念。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便服,手里提着一个果篮。
她的身后,还跟着她的父母。
我愣住了。
我母亲也愣住了。
念念……我母亲颤抖着站起来,你……你怎么来了
许念的父母,一看到我,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
许念却对着我母亲,微微鞠了一躬。
叔叔阿姨,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走到病床前,看着我父亲,轻声说:江叔叔,我是念念。我来看您了。
10
我父亲在三天后去世了。
他是在昏迷中走的,很安详。
临走前,他也没有醒过来,看我最后一眼。
葬礼上,许念和她的父母都来了。
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默默地站在人群的最后。
葬礼结束后,许念的父亲叫住了我。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江彻,当年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他说,你是个混蛋,但罪不至死。你父亲是个好人,他不该承受这些。
我低着头,无言以对。
念念这次回来,本来没打算再跟你有什么牵扯。他叹了口气,是她听说了你父亲病重的消息,坚持要来医院看一眼。她说,不管我们大人之间有什么恩怨,江叔叔当年对她,是真的好。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我记得,小时候,我父亲经常带我和许念一起去游乐场,他总是把我扛在肩上,让许念坐在他另一边的胳膊上,像个无所不能的超人。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许念的父亲问。
我不知道。我迷茫地摇了摇头。
如果你不嫌弃,就来我公司上班吧。他说,从最底层做起。你父亲不在了,你得担起照顾你母亲的责任。
我看着他,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是本市有名的企业家,他的公司,是无数人挤破头都想进去的地方。
他……竟然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不是我愿意给你机会。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是念念的意思。她说,你虽然蠢,但你的根,不坏。而且,你的天赋,不该就这么浪费了。
我的天赋……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和那双早就不会跳舞的腿。
我还有什么天赋
她说,舞蹈,不一定非要在舞台上。许念的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可以教别人跳。她说,有个叫‘晨星’的公益组织,专门教那些有舞蹈梦想的残疾孩子跳舞,他们缺一个专业的老师。
残疾孩子……
我心里一颤。
她说,这是你赎罪的最好方式。
我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天空,灰蒙蒙的。
赎罪……
是啊,我这一生,都该用来赎罪。
我最终,没有去许念父亲的公司。
我去了那个叫晨星的公益组织。
那是一个很小的地方,一间租来的舞蹈教室,十几个身体有残缺,但眼睛里闪着光的孩子。
他们有的失去了胳膊,有的坐着轮椅,有的和我一样,穿着假肢。
当我第一次站在他们面前,做自我介绍时,我的声音是颤抖的。
大家好,我叫江彻,是你们新的舞蹈老师。
孩子们用清澈的眼睛看着我,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我深吸一口气,脱掉了鞋子,赤着脚,站在了木地板上。
五年了。
我第一次,重新站在了舞蹈教室里。
我试着,做了一个最简单的踮脚动作。
腿,还是像生了锈一样,僵硬,不听使唤。
孩子们没有笑我。
他们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许念跳舞的样子。
她的每一个旋转,每一个跳跃,都像刻在我脑子里一样,清晰无比。
我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那个简单的动作。
汗水,湿透了我的衣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找回了一丝感觉。
我睁开眼睛,对着孩子们,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们,开始上课吧。
11
在晨星的日子,很苦,但也很平静。
我每天和孩子们待在一起,教他们最基础的舞蹈动作。
我发现,许念的父亲说得对。
舞蹈,不一定非要在舞台上。
看着这些身体有残缺的孩子,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努力地表达着对舞蹈的热爱,我感觉自己的灵魂,也一点点地被洗涤。
我开始研究适合他们的舞蹈。
轮椅舞、手语舞……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份工作中。
我母亲来看过我几次,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她总是红着眼眶。
阿彻,你瘦了。
妈,我挺好的。
我没有再关注过许念的消息。
我知道,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她应该,在世界的顶端,继续闪耀。
而我,就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安静地,赎我的罪。
直到有一天,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这份平静。
是林薇薇。
她比上次在法庭上见到时,憔悴了许多,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疯狂。
她冲进舞蹈教室,指着我的鼻子,尖声喊道:江彻!你这个伪君子!你以为你躲在这里当圣人,就能洗清你的罪孽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孩子们被她吓得,都躲到了我的身后。
我皱着眉,冷冷地看着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做什么她疯狂地笑了起来,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江彻,你和许念,你们把我害得这么惨,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哈哈哈哈!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如果不是你当初那么蠢,会被我骗吗如果不是许念那么贱,会摔断腿吗说到底,我们都是一丘之貉!你凭什么在这里装好人!
滚出去。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不滚!她歇斯底里地喊道,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是个毁了自己女朋友的罪犯!你根本不配当老师!
她说着,就拿出手机,对着我和孩子们疯狂地拍照。
我要把这些照片发到网上去!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晨星’请了一个罪犯来当老师!我看你们还怎么开下去!
就在这时,舞蹈教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许念穿着一身运动服,走了进来。
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黑西装的保镖。
她看到教室里的情景,眉头瞬间就拧了起来。
林薇薇。
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薇薇看到许念,像是老鼠见了猫,身体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但很快,她就又挺直了腰板,恶狠狠地说:许念,你来得正好!你看看你的好前男友,现在在这里装什么大善人呢!
许念没有理她,而是径直走到我面前。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那群瑟瑟发抖的孩子。
然后,她转过身,面向林薇薇。
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录下来了。她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恐吓,骚扰,诽谤。林薇薇,看来三百万的教训,还不够。
林薇薇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想怎么样
许念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不想怎么样。她说,我只是来接我的学生下课。
你的……学生林薇薇愣住了。
许念点了点头,然后对着我身后的孩子们,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孩子们,忘了跟你们自我介绍了。她说,我是‘晨星’的创始人,也是你们的……荣誉校长。
12
整个舞蹈教室,鸦雀无声。
我和林薇薇,都震惊地看着许念。
创始人
荣誉校长
晨星,竟然是她创办的
你……你……林薇薇指着许念,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许念冷冷地看着她,我用你赔给我的三百万,创办了这个公益组织,专门帮助那些和我一样,身体有残缺,但依然热爱舞蹈的孩子。是不是……很讽刺
林薇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许念,你别得意!她咬着牙说,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洗白江彻吗他是个罪犯!他亲手推了你!
他是不是罪犯,轮不到你来定义。许念的声音,陡然变冷,而你,林薇薇,你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
她说完,对着身后的保镖使了个眼色。
把她请出去。以后,我不希望再在这里,或者任何地方,看到她。
两个保镖走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林薇薇的胳膊,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她拖了出去。
林薇薇的尖叫声和咒骂声,渐渐远去。
教室里,恢复了安静。
许念转过身,看着我。
她的眼神,很复杂。
有冰冷,有审视,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你……我艰难地开口,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你,‘晨星’是我办的她替我说完了后面的话。
我点了点头。
因为没必要。她说,我请你来,只是因为你需要这份工作,而这些孩子,需要一个专业的老师。我们之间,是纯粹的雇佣关系,仅此而已。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刻意地,与我划清界限。
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孩子们,今天辛苦了。她对着孩子们说,校长请你们吃大餐,好不好
孩子们欢呼起来。
她带着孩子们,从我身边走过,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站在空荡荡的舞蹈教室里,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原来,我所以为的赎罪,不过是她安排好的一场……交易。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
江彻啊江彻,你还在期待什么呢
你早就不配了。
晚上,我一个人在面馆吃面。
手机响了,是许念发来的一条短信。
【明天上午十点,来我办公室一趟。】
后面,附着一个地址。
我的心,又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又找我做什么
第二天,我按照地址,找到了她的工作室。
那是一栋位于市中心的写字楼,整整一层,都是她的地盘。
装修得简约而大气,墙上挂满了她各种各样的时尚大片。
她的助理把我带到了一间办公室门口。
XN姐在里面等你。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许念正坐在办公桌后,看着一份文件。
看到我进来,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
我拘谨地坐下。
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推到我面前。
看看吧。
我疑惑地打开文件夹。
里面,是一份详细的舞蹈演出策划案。
标题是——【重生——‘晨星’公益组织年度汇报演出】
我愣住了。
这是……
‘晨星’成立一周年了,我打算给孩子们办一场正式的演出。她说,你是总导演。
13
总导演
我看着手里的策划案,感觉像在做梦。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最专业的。她说,而且,这个舞剧,只有你能排。
我低头看向策划案。
舞剧的名字,叫《囚鸟》。
讲的是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如何在黑暗的囚笼里,一步一步地,重新学会飞翔的故事。
我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这……不就是她的故事吗
这个舞剧的男主角,是一个内心充满挣扎和悔恨的……囚禁者。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觉得,这个角色,很适合你。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囚禁者……
她……这是什么意思
是想让我,在舞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重新演绎我当年的罪行吗
这对我来说,何其残忍。
如果你不愿意,可以拒绝。她淡淡地说。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我却从那平静的背后,看到了一丝……期待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握紧了手里的策划案,指节泛白。
我……愿意。
不管她想做什么,我都愿意。
只要是她想要的,我都会给。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几乎是以工作室为家。
我修改剧本,设计舞美,挑选音乐,给孩子们排练。
我把自己,完全沉浸在了这个叫《囚鸟》的舞剧里。
我每天都能见到许念。
她会来排练室,看孩子们排练,偶尔,会给我一些指导。
我们的交流,仅限于工作。
没有一句多余的问候,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
我们就像两条相交后,又渐行渐远的直线。
可我,却贪恋着这短暂的交集。
我把所有的悔恨、痛苦和挣扎,都倾注到了囚禁者这个角色里。
每一次排练,都像是一场凌迟。
我一遍又一遍地,在舞台上,重复着我当年的罪恶和愚蠢。
孩子们看我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崇拜,变得有些……同情。
有一个坐轮椅的小女孩,在一次排练结束后,偷偷地塞给我一颗糖。
江老师,你别难过了。她说,你不是坏人。
我看着手里的那颗糖,眼眶瞬间就红了。
演出前一天,最后一次彩排。
许念也来了。
她从头到尾,看完了整场演出。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我跪在舞台中央,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我的视线。
全场都很安静。
许念慢慢地,从评委席上站起来,走上了舞台。
她走到我面前,蹲下身,用一张纸巾,轻轻地,擦去了我脸上的泪水。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
像五年前,她每次看我练舞练累了时,会做的那样。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
江彻,她看着我,轻声说,明天,好好跳。
14
演出的那天,剧院里座无虚席。
来了很多媒体,还有很多社会各界的爱心人士。
后台,孩子们都很紧张。
我一个一个地,给他们加油打气。
别怕,记住我们平时练的,你们是最棒的。
轮到我自己上场时,我的手心,也全是汗。
灯光亮起,音乐响起。
我站在舞台中央,变成了那个活在悔恨和痛苦中的囚禁者。
我跳着,舞着,把这五年,所有的情绪,都释放了出来。
我看到了台下,许念的眼神。
她很专注地,看着我。
她的眼神里,有悲伤,有同情,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动容。
舞剧的最后一幕,是囚鸟终于挣脱了囚笼,飞向了天空。
而囚禁者,则永远地,留在了那片黑暗里。
当追光灯熄灭,全场掌声雷动。
我跪在舞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知道,我的赎罪,结束了。
演出结束后,庆功宴上,许念没有出现。
她的助理递给我一个信封。
XN姐说,她有点累,先回去了。这是她让我交给你的。
我打开信封。
里面,是一张飞往巴黎的机票,和一张便签。
便签上,是她熟悉的字迹。
【法国国家歌剧院芭蕾舞团,缺一个编舞。我已经推荐了你。】
我看着那张机票,愣住了。
她……这是在为我铺路
为什么
我疯了一样地,冲出酒店,打车去了机场。
我想见她,我想当面问清楚。
我在机场的VIP候机室,找到了她。
她正戴着眼罩,安静地靠在椅子上休息。
我走到她面前,声音颤抖地问:为什么
她摘下眼罩,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我。
因为,你的才华,不该被埋没。
就……只是因为这个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反问我:那你觉得,还应该因为什么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我还期待什么呢
期待她对我说,她原谅我了
期待她对我说,她还爱着我
我真是……太可笑了。
江彻,她站起来,与我平视,《囚鸟》这个故事,结束了。囚鸟飞走了,囚禁者,也该有他自己的新生活了。
我们……我艰难地开口,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回答。
如果有一天,她说,你能原谅你自己了。也许……我们还能再见。
她说完,转过身,拖着行李箱,走向了登机口。
那条银灰色的机械假肢,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冰冷而决绝的弧线。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泪流满面。
原谅我自己……
我……能做到吗
15
三年后。
巴黎,歌剧院。
我编排的现代芭蕾舞剧《涅槃》,正在进行首演。
座无虚席。
舞剧的灵感,来源于一只折翼的凤凰,如何浴火重生,最终翱翔九天的故事。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全场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
我走上舞台,向观众鞠躬致意。
这三年来,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成了巴黎舞剧界,小有名气的华人编舞家。
我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可我知道,我心里的那个洞,从来没有被填满过。
我还是会,在午夜梦回时,看到许念那双破碎的眼睛。
我还是会,在看到白天鹅时,想到那个穿着白色舞裙的女孩。
我,还是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
演出结束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赵磊打来的。
彻子!快看热搜!出大事了!
我疑惑地打开手机。
微博热搜榜第一,是一个鲜红的爆字。
标题是——【超模XN宣布退圈】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退圈
为什么
她现在正值事业的巅峰,为什么要退圈
我点开新闻,看到了许念工作室发布的声明。
声明里说,许念因为个人原因,决定退出时尚圈,回归普通人的生活,感谢大家多年来的支持。
下面,附着一张许念的照片。
照片里,她没有化妆,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笑得灿烂又温暖。
那笑容,像极了……五年前的她。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我关掉手机,疯了一样地冲出歌剧院,冲向机场。
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回去,能做什么。
我只是,有一个强烈的预感。
如果我现在不回去,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飞机落地,我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城市。
我去了晨星。
舞蹈教室里,孩子们还在上课。
教他们跳舞的,是一个新的老师。
我问那个老师,知不知道许念在哪里。
老师摇了摇头,说:许校长把‘晨星’全权交给我们了,她说,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寻找她自己的……太阳。
太阳……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晨-星。
我去了我们曾经最喜欢去的那家甜品店。
去了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那个公园。
去了我们曾经一起看过日出的那座山顶。
哪里,都没有她。
天快黑的时候,我回到了舞蹈学院。
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个我亲手毁了她的舞台。
礼堂里,空无一人。
只有一束月光,从天窗洒下,照亮了舞台中央。
我看到,月光下,站着一个身影。
她穿着一条简单的连衣裙,那条银灰色的机械假肢,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她听到脚步声,回过头。
四目相对。
我们都愣住了。
你……
你……
我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良久的沉默。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先开了口,声音沙哑。
我回来,拿点东西。她指了指舞台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蒙了灰的箱子,顺便……跟过去,告个别。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冰冷,也没有了厌恶,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
你呢她问。
我……我看着她,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一字一句地说,我回来……追我的太阳。
她愣住了。
随即,她笑了。
那笑容,像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瞬间,融化了我心里所有的冰雪。
江彻,她说,你……原谅你自己了吗
我看着她,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我摇了摇头。
没有。我说,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原谅了。
但是……我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想,用我的余生,来弥补,来赎罪。你……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月光下,她的眼角,也泛起了晶莹的泪光。
她慢慢地,慢慢地,向我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