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凤华到贾慈村时正值黄昏,他在新家大门前停了下来,一直站到夜半,直接和新彩霞正面交锋了。
当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奇怪气味时,郁善洲和何淼才匆匆赶到新家门前。
那时,一人一鬼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天地之间充斥着恶臭血腥气,头顶的天空是暗红色的,一团黑气从脚到头将于凤华缠着,并且逐渐收紧。黑气中有金光闪现,是挥舞的桃木剑。
“老头!你怎么不来和我们会合?!”郁善洲冲那团黑气怒吼,眼底因愤怒而充血。
他把何淼往后推开,用桃木剑划开手腕,鲜血滴于地,画成一个八卦图,嘴中呐呐自语道: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风雷相博,水火否射,人鬼殊途,嗜血分合,引渡吾身,魂归来兮!”
衣袂无风自动,额前碎发被吹起。
桃木剑被狠插于八卦图中心,剑身立即被金光包裹,整个血图上空也流动着鎏金血色。
这是引渡诀,灵力催动,生血为祭,可吸引魂魄。
那团黑气发出一声刺耳尖叫,慢慢松散,化为一具破烂鬼人。
鬼人衣衫不整,凡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布满伤痕,有利器所致,有重击而成,斑斑驳驳、青紫遍布。它的眼睛破碎,向外渗血,头发蓬乱,沾染着不洁之物。那双空洞定向何淼,猛扑了过去。
郁善洲手持桃木剑疾速奔去,挡在了她们中间。
那鬼人又发出一声刺耳尖叫,一只手扑向郁善洲的肩膀,狠命撕扯。
郁善洲吃痛地闭上了眼睛,悬起桃木剑,单手抓住那只撕扯着自己肩膀的鬼手臂,一剑斩了上去。
“啊———”鬼人后退,郁善洲也踉跄着差点摔在地上。
于凤华飞速向前,在鬼人身前身后以及头顶贴上了符纸。
黄符纸上画着奇怪的符号,在碰到鬼人的刹那间,发出刺目的金光。
“善洲——”于凤华体力不支,刚贴好符纸就单膝跪地了。何淼连忙跑过去扶起他,撤到郁善洲身后。
郁善洲撑着桃木剑慢慢踱到被定住的鬼人面前,苍白的嘴唇轻微蠕动,伸出一只手指,手尖闪光,点在鬼人额头上,厉声道:
“新彩霞,这世间多为同病相怜,你生前受到了伤害,为何又要反过来伤害其他女子?”
他在施行通灵秘法。
通灵秘术可探活人记忆,可令死人言语。
术修修习阴阳八卦、咒法、桃木道法以及通灵秘术。其中最为奇特的是通灵秘术,不是每个术士都能学会的,不只是需要天赋还需要契机。但实施此术法要以施术者的寿命相抵,故亦为邪术,为修道者所忌。
于凤华曾说过,郁善洲是他教过最有天赋的术士,而且,他习得了通灵秘术。
新彩霞干裂的嘴唇缓缓蠕动,道出了被隐藏的秘密。
“我十岁就开始和男人睡觉了,也就只有新威觉得我是个干净人。”
她不是妓子,她的母亲才是。她的母亲热烈地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许诺会带她离开这里。她生下了他们的孩子,在身边人嫉妒与讽刺中。
新彩霞十岁的那年,母亲第一次把从小养在妓院后院里烧火打杂的她领进了内院,藏在房间里,躲在屏风后。
母亲脸上洋溢着充满希望的喜悦,告诉新彩霞,今天要带她见一个重要的人。但没过多久,母亲便被要求出去陪酒,留下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很快,房门被轻轻打开,她以为是母亲回来了,便跑了出来,可她看到的的却是一位穿着华丽,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男子脚步虚浮,嘴角带着轻佻的笑,一步步向她逼近。
后来母亲回来告诉她,她才知道,那个男人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母亲问,男人今天来过没有。她说来过。
母亲又问,男人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带她们走。她低下头,不敢说话。
母亲焦急地摇晃着她,逼问男人都说了什么。她告诉母亲,那个男人不相信自己是他的女儿,没说两句话就走了。
母亲绝望地松开了手,因为他说过这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他是个商人。
男人走后不到两年,镇子上就爆发了瘟疫。整个城镇,几乎所有人都被感染了,妓院更是感染严重的地方。经医治无效,幸存者决定把被感染而亡的人移至此地一把火烧掉。
她没有感染,但母亲被感染了,而且奄奄一息。在放火前的几天,她偷走母亲的几件首饰,逃了出去,混在其他没有感染的人群中逃出了城,开始四处漂泊。
刚开始,她用从妓院里的那些女人身上学到的谄媚和引诱,骗得一些花心的老男人把她带回了家。可不到期月,他们总会找各种理由把她赶走。到最后,她只能学乞丐讨食,直至流浪到贾慈村。
“我只想有个安稳的家。当时新家要收留我,邻里的大叔大娘都说新家人好,说进了新家就等着享福吧。当时别提我有多高兴了。”
新彩霞可怖的脸上露出凄凉笑意,烂肉颤动,血泪盈眶。
“可是哪有从天而降的福运呢,都是有代价的。每日战战兢兢跟在新夫人后面学习服侍新爹和新威,学着做饭、裁衣,把做好的女红拿去城里卖钱.......做这些事我都很自愿,而且很高兴,每天做梦都在笑。我想我真的有家了,有了一个安稳幸福的家了......可是结果呢,那天晚上新爹喝醉了,他进了我的房间......这事新夫人知道,她不怨我,只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敢告诉新威,因为只有他还觉得我是个干净人。后来新爹在做工的时候砸断了右手,一条腿也摔残疾了。明明是他自己不小心,可他却怨我和新夫人。他说是因为我们进去给他送茶水才让他分心的。从那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脾气暴躁无比,时常打骂我们......”
“那当初新威离家,你为什么不跟着他一起走?”
“走?去哪呢?他能带我去哪?他能给我一个家吗?他连他爹一半的手艺都没有,他拿什么养活自己,拿什么来养我?虽然待在新家......会继续被强暴、被打骂,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都能忍,只要不用流浪,哪怕是死也没关系。”
“你和万俟旻......”
“我看到小旻儿,就像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新彩霞眼角流出两行血泪,破裂的嘴角上扬,那是发自内心最真诚的笑。
“我对他好,就像我想对小时候的自己那样......”
郁善洲的手不受控制地颤动,臂膀失力,点在她额头的手指险些垂落。他的心被狠狠地揪刺痛。
“那些被你伤害的女子呢?她们做错了什么?”
“她们比我幸运,凭什么?凭什么她们有个幸福的家庭?凭什么她们嫁人后生活快乐美满?而我,却在第二天就被戳瞎了双眼......就连口口声声说最爱我的新威也背叛我......他要赶小旻儿走,他把菩萨庙里的东西拿到了土地庙里......他明明知道我有多爱小旻儿......如果他真的爱我,就不会那么做......”
“彩霞姐......”万俟旻弱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新彩霞狰狞可怖的脸剧烈抖动起来,身子猛烈晃动,又是阵阵刺耳尖叫:
“啊——不能让他看到——这个样子太吓人——啊——啊——”
郁善洲双手交叠,覆于她的额头上,念诀:
“阴阳乾坤,万物归一,生灵无妄,天道永昌,神魂离体,始入浑荒,虚无冥府,彼岸花盛,渡尔安乐,登彼极乐。”
桃木剑被咒法催动,自动飞起,旋绕着新彩霞与郁善洲,白金曳尾,一股纯澈气息自剑身向外涌出。
鬼人在净化之气的渗透下开始消散,化成纷扬流光粉末,向天上飞去。随之而去的,是刺耳的尖叫声和弥漫在空中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