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位在戏楼里提问的少年人,刚走出门,便被袭击了。
一个巴掌打在后脑勺上,少年人脚步不稳,一个踉跄,差点趴地上。
“好小子!师父在耿家忙的脚不着地,你倒好,跑这来偷懒?快给我回客栈收拾东西,马上回山!”
这位少年名叫郁善洲,面前刚对他一顿河东狮子吼的中年老头是他的师父于凤华。
于凤华四十多岁,方脸阔额,眉骨突出,颧骨饱满,白面黑须,清瘦高个,一身白绸宽袖长袍,挺拔身姿,气度不凡。他是一位修真道士,也是凤华山凤华门派的开创者,尽管山是刚占的,徒弟也只有二个,第一个就是郁善洲,第二个是一位叫何淼的女弟子。
郁善洲一只手捂着头,另一只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嘴巴紧拧,脸颊绯红,桃花瓣形状的眼睛眼角高高挑起,额头青筋若隐若现。他瞪着于凤华的背影无语两秒后,跟了上去。
回到客栈,郁善洲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迫使自己去戏楼听千篇一律无聊至极故事的人——耿家长子耿星河。
耿星河,于凤华刚收的徒弟,年方十二。
耿星河的父亲生前是一位小商贾,母亲是一位普通民家女,长相俊俏,温柔贤淑。
早年其父便与于凤华相识。
那时候,郁善洲就不太喜欢耿星河。在耿父耿母面前有说有笑,极尽乖巧之能事,但从不主动和耿星河说话,而且即使耿星河主动搭腔,郁善洲也总是冷着一张脸。小孩子自尊心也强,就这样谁也不怎么搭理谁。
前不久发生了一场意外,耿父不幸身亡,耿母每日郁郁寡欢,不久也卧床难起。而耿星河尚且年幼,还要照顾襁褓中的幼弟,家中生意便落入了那些所谓的亲戚之手。
这时于凤华来到了耿家,提出要收耿星河为徒,说他有灵根,日后必能成为大宗师,耿母欣然应允,但要求把他的弟弟也一并带上山,于凤华答应了。不日,耿母便撒手人寰。
现在郁善洲有个一个师弟,于凤华有个第三个徒弟,他们本来是要前往贾慈村处理一件请托之事,也因耿家变故耽误了几日。
破庙。荒草。广阔苍凉的大地。
师徒五人行在回山的路上。
“耿兄弟,凤华山很穷的,”郁善洲一脸真挚地对面带病容,有些许憔悴的耿星河道,“也就有一座凤华宫,还是老头子花光一辈子的积蓄盖的。饭倒是管够,我们在山坡山腰,能种东西的地方都种上了果蔬.......你真不是被老头子忽悠的?真打算上我们凤华山?”
“臭小子,乱说什么!没规没矩。”于凤华又一巴掌扇在郁善洲的后脑上,不重。
“哎呦.....你这样打我就讲规矩了?”郁善洲捂着后脑勺,面色不悦。
讲规矩?他啥时候教过自己要讲规矩?自己平日就一副没节操的样子,现在又装起来了,郁善洲打心眼里鄙视了一下。
被一巴掌打的生了闷气,郁善洲先行一步走在了最前面。
身后扬起的灰黄尘土打在飘飞的白色衣摆上,头发扎成马尾随着身体的跃动也在晃动,他神情愤怒,眼角一枚淡红色小痣因生气也泛着红,在白净俊秀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出。
回头瞄一眼,看到于凤华一脸正经和蔼可亲地和耿星河交谈,对方则面带着微笑。师妹何淼跟在耿星河旁边认真地听着。他轻撇了一下嘴,脚步更快了,远远地走在了他们前面。
天黑了。
他看到前面有座破庙,停下脚步观察了一会,朝后头瞥一眼,方走了进去。
不愧是荒郊野岭的破庙,真是破!
未进庙内,一股荒芜破败的气味夹带尘灰迎面扑来,他抬起手挥了几下。
庙门已经不见了。
继续向前走,然后一头撞在了一张蜘蛛网上,他低声骂了一句。
屋顶有一半已经坍塌,月光洒进来,照亮了庙内。
借着月光,能看到满地的土石烂屑和一片片的荒草丛。那草丛足有半尺之高。
奇怪的是,庙里的神像——鸟身龙首神,不仅完好无缺,而且......似乎在闪耀着一种淡淡的白色光华。
郁善洲盯着石像,眉头轻皱,指尖亮起一豆火光,朝右手边一指,一片荒草丛燃了起来,瞬时照亮了破庙里的一片天地。
他瞬间明白,这神像岂止是被人特意打扫过,还有人来祭拜过,因为神像座下有一个用白茅草编成的坐垫,坐垫上还放了一个玉璧,壁环用稻米填充。他又绕到神像后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便盘腿在火堆旁坐了下来。
“嗯....哼哼......”
呻吟声吗?郁善洲站起身,顺着呻吟声走到了一片草丛前,取下身上的木剑拨了拨草丛。
一个人!他睁大了眼睛,后退几步,屏住呼吸。
“荒山野岭里,最可怕的不是遇到妖兽,而是人。人不比妖兽有神通,但若人能在这种地方活着,那他一定有妖兽都不及的本事,而这就是真正令普通人,甚至修真人害怕的地方。”
师父的教诲立刻在他脑海里忆起。
那声音很细微。
郁善洲平复心绪,举起木剑,做出防御姿势,瞪着草丛。持续了几秒。什么也没有发生。呻吟声还在继续,确实是呻吟,还是......一个小孩吗?
他放下木剑,又举起木剑......就这样来回几次,再次用剑拨了拨草丛。
这下子彻底看清了草丛后面的“东西”——一个人,一个少年,七、八岁模样,面色苍白,干瘦弱小。
他松了一口气,跨过草丛,半蹲在少年的身边。伸手探他的额头,很烫,又探脉搏,脉浮而实沉。发烧。
“小孩,辛亏你今天遇到了我”
他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白色药丸,塞进少年嘴里。少年喉头微动,把药咽了下去。
“汪、汪、汪......”
狗叫吗?郁善洲心里呼奇,莫不是这个小孩养的狗?
旁边的草丛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看过去。
“我草!野猪!”
确实是一头猪,从旁边的草丛里钻了出来的是一头黑色的小猪,只不过长了一对像鸡爪子一样的脚......而且会狗叫。
“太好了,今天有猪肉吃了。”
郁善洲站了起来,轻轻摇着手腕,晃着木剑。
那野猪不看他,瞪着一双黄褐色的小眼睛直直盯着那位少年,眼神里流露着焦急和悲伤。
“汪汪.....”
它又叫了几声,开始往这边走。
“......”
郁善洲恍然觉得,这野猪与这少年之间应该有什么故事。但又害怕这东西会害人。
指尖亮起一点红光,指向那头野猪。
“等等,你要做什么?”
他可以和那头野猪对话了。
野猪惊奇地看着他,开了口:
“旻哥生病了,我去给他找药草,可什么也没有找到......”
野猪还是狗叫,可郁善洲可以听懂它叫的什么了。
旻哥?那个病孩子?
“你和那个病孩子是朋友?”
“嗯,旻哥很厉害,他和我们大家都是朋友.......没有人类能听懂我们说话,只有他能听懂.......现在你也能。”
我们大家?
他懂兽语?!
郁善洲放下剑,让它走了过去。野猪用头轻蹭少年的脸,像是在撒娇。
“你是修真人吧,你能救救他吗?他是好人。”
野猪昂求道。
“他只是发烧,我已经给他吃过药了。”
野猪似乎松了一口气,蹲坐在地,向郁善洲介绍了自己和那位少年。
那位少年叫万俟旻,是在柜山下一个小镇上乞讨的乞丐。
那头野猪也非真的野猪,而是一种神兽,叫做狸力。
柜山之上多狸力,而柜山荒芜,为活命,狸力与人类达成了契约。柜山下的人利用狸力擅长挖土的技能大兴土木,作为回报,他们要给狸力提供充足的食物。而这头狸力便是与万俟旻定下了契约,替他挖洞。
郁善洲探了万俟旻的灵根,很充沛,他坏笑着,对野猪,不,是狸力,说:
“你们现在住在柜山下?”
“不是的,旻哥是个乞丐,到处流浪,他让我帮他挖地道......偷东西”
“.......你说他是好人?”
“是啊,是啊,他对我可好了,有食物都先给我吃......虽然不能每天都吃饱,但跟着他不累,还有趣......”
一头傻猪。
“......那我告诉你有个地方食物很充足,而且提供安全稳定的住宿,你愿意去吗?”
“愿意,当然愿意......但旻哥也要去我才去......旻哥比我更不想流浪,可我们找不到能长时间住的地方。”
“当然可以,等那个病......万俟旻醒了,你们和我一起上凤华山吧。凤华山,你听过没?”
“没有”
野猪眼睛亮亮的,真诚地摇摇头。
“没关系,反正以后凤华山这个名字一定能响彻天下。我就住在凤华山。我给你说,凤华山可好了,翠林华山,清水碧石,食物充沛,简直就是人间圣地、鸟兽天堂,还有一座凤华宫,气派恢宏.......”
他把于凤华说给耿星河的一套话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狸力眼睛瞪得大大的,呆住了。
“真好,真好.....”它呐呐道。
庙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善洲呀,跑这么快干嘛呀,真生师傅的气啊?以前也没有少揍你,这就拍一巴掌,算得了什么?”
于凤华、何淼和耿星河走进了庙里。
于凤华凑到在火堆旁打坐的郁善洲身边,柔声笑道:“看看这是啥,我们在路上摘了一些果子,还捉了一只兔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