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把化验单塞到我手里的时候,窗口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急诊大厅里吵吵嚷嚷,孩子的哭闹、大人的咳嗽,混着消毒水味儿,闷得人喘不过气。
下一个!陶砚!护士戴着口罩,声音有点含混,眼神扫过我,没什么温度。
我赶紧上前一步。最近肠胃一直不舒服,今天实在扛不住,挂了急诊。护士动作麻利地把一张单子从窗口递出来。
陶砚,孕检结果。她语速飞快。
我下意识地接过来,脑子却懵了一下:孕检
护士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对啊,HCG阳性,早孕。自己不知道下一位!
后面的人挤上来,我被推搡着往旁边挪了几步。低头,白色的打印纸上,姓名、年龄都对,是我的信息。但检查项目: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HCG)。结果:阳性。诊断意见:早孕。
轰的一声,血全涌到了脸上。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连男朋友都没有,哪来的孕一定是搞错了!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指冰凉,转身想冲回窗口问清楚。
刚挤出两步,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股冷冽的雪松气息,瞬间隔绝了周围的嘈杂。
周总我脱口而出,声音有点抖。
周琮。我们公司的总裁,年轻,英俊,手腕强硬。此刻,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正沉沉地盯着我,视线从我慌乱的脸,滑落到我死死攥着的那张化验单上。
他身后跟着助理和保镖,气场迫人。
我下意识想把单子藏到身后,太迟了。周琮修长的手指伸过来,精准地抽走了那张纸。
时间好像凝固了。
急诊大厅的喧闹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周琮垂眸看着那张纸,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去,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阴沉得吓人。他捏着纸的手指,骨节泛白。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这是个天大的误会。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周琮抬起头,目光刀子一样刮过我。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步伐又急又重。
那张单子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揉成了一团。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完了。
第二天上班,整个楼层的气氛都怪怪的。总裁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大家看我的眼神,带着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或幸灾乐祸。
我如坐针毡。周琮会怎么处理开除我告我诽谤或者更糟
快下班时,总裁办的助理小林走了过来,表情复杂:陶砚,周总让你去他办公室。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红木门。周琮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夕阳的光给他周身镀上一层冰冷的金边。
他转过身,手里捏着的,正是昨天那张被揉皱又抚平的化验单。
解释。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周总,这是个误会!我急急地说,手心全是汗,我昨天是去看肠胃炎,护士给错了单子!我根本没有做孕检,更不可能怀孕!
给错了单子周琮冷笑一声,一步步走近,高大的身影带着极强的压迫感,陶砚,你当我是傻子团建那晚,你在我房间待了多久,需要我提醒你吗
我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团建是三个月前那次。公司在温泉酒店搞活动,大家都喝了不少酒。那晚……我确实因为送一份紧急文件去过他房间,但只是待了不到十分钟!他当时醉得不省人事,文件还是我放在床头柜上的!
周总,我只是送文件!你当时喝醉了!我气得浑身发抖。
呵,周琮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冰,喝醉了所以你就觉得有机可乘拿着这张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单子,想干什么逼我负责还是想敲一笔
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我。原来在他眼里,我是这种人。
我没有!我几乎是在喊,声音带着哭腔,我说了是医院搞错了!你不信可以去查!我陶砚行得正坐得直,做不出那么下作的事!
周琮盯着我,眼神阴鸷,像是在评估我话语的真实性。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几秒,他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啪地一声甩在桌面上。
五十万。他声音冰冷,毫无温度,够吗
看着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我浑身的血都凉了。他根本不信我。他认定我是处心积虑,想用一张假孕检单绑住他,讹诈他。
心口像是被豁开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我看着他冷漠的脸,那张曾经让我觉得遥不可及、甚至暗自倾慕过的脸,此刻只剩下陌生和厌恶。
原来所谓的尊严,在权势和偏见面前,这么不值一提。
我慢慢地走过去,没有看那个信封,而是直视着他冰冷的眼睛。
周琮,我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钱,你自己留着。这工作,我也不要了。
说完,我挺直脊背,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站住!他在身后低喝。
我没停。
陶砚!他的声音带着怒意。
我依然没有回头,径直拉开了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隔绝了他,也隔绝了我过去几年在这个公司所有的努力和……那一点点可笑的幻想。
走出公司大楼,外面华灯初上。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死党林盏的电话。
盏盏,收留我几天。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靠!是不是姓周的又给你气受了你在哪儿站着别动,姐们儿马上到!
二十分钟后,林盏的小破车停在我面前。她风风火火地跳下来,一把搂住我:走走走,姐请你吃火锅去!什么狗屁总裁,咱不伺候了!
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我把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林盏听得目瞪口呆,然后气得拍桌子:操!这姓周的脑子被驴踢了霸道总裁小说看多了吧他!以为全天下女人都想爬他的床砚砚你别怕,咱告他去!告他诽谤!告他职场性骚扰!那晚送文件我知道,我也在!
我摇摇头,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肥牛卷,辣得眼泪直流:算了盏盏。闹大了更难看。辞职了也好,省得天天对着他,膈应。
林盏看着我,叹了口气:那接下来怎么办找工作
嗯,先休息两天,投简历。我闷闷地说。心里其实很乱。
第二天醒来,肠胃还是不舒服,隐隐作痛。想起周琮那笃定我撒谎的样子,一股邪火就往上冒。
不行!我得证明我的清白!必须去医院查清楚!
我直奔昨天那家三甲医院,挂了消化内科的号。轮到我时,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主任。
医生,我昨天来看过急诊,怀疑是急性肠胃炎,但护士好像给错了化验单,给了我一张孕检单。麻烦您帮我再好好看看,我到底怎么回事
老主任推了推眼镜,仔细询问了我的症状,又让我躺下按了按肚子。
小姑娘,症状确实像急性肠胃炎,但为了稳妥起见,我建议你还是去做个血常规和HCG复查一下。万一真是……也好及时处理。
我明白他的意思。虽然心里觉得不可能,但为了彻底洗刷冤屈,我点点头:好,我查。
抽了血,坐在走廊冰冷的椅子上等结果。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格外煎熬。周琮那张冷漠嘲讽的脸,还有他甩下五十万支票的样子,反复在我脑海里闪现。
胃部一阵阵抽痛。
终于,窗口叫了我的名字。我几乎是跑过去的。
护士递给我两张单子。我深吸一口气,先看血常规:白细胞偏高,炎症指标高。
再看HCG那张……
我的眼睛猛地瞪大。
姓名:陶砚。
结果:阳性。数值比昨天那张单子上写的还要高一些。
诊断意见:早孕(约5周+)。
嗡——
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一片空白。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阳性
我……真的怀孕了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明明……明明没有男朋友!团建那晚也只是送文件……等等!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猛地窜进我的脑海!
那晚,周琮醉得不省人事。我放下文件准备离开时,他似乎醒了一下,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很大,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然后把我拽了过去……
记忆到这里就变得极其模糊混乱,像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我只记得自己很害怕,拼命挣脱了,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回了自己房间。第二天醒来,除了手腕有点淤青,身上有点酸痛,没有其他异常,我就把那晚的混乱当成了他醉后无意识的行为,没再深想。
难道……就是那混乱不清的几分钟!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浑身冰冷,胃里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冲进旁边的洗手间,抱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
吐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几乎虚脱。我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背靠着隔板,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两张纸。
血常规单子证明我没撒谎,我确实肠胃不舒服。可这张孕检单……却把我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周琮如果知道了……他会怎么看我他只会更加认定,我是处心积虑,那晚就是去爬床的!
不,不能让他知道。绝对不能。
我擦干眼泪,扶着墙站起来,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绝望的脸,我下定了决心。
这个孩子,不能留。
我联系了林盏,声音沙哑:盏盏,陪我去趟医院。
医院你又怎么了不是肠胃炎吗
不是……我喉咙发紧,我怀孕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几秒,然后爆出一句:卧槽!谁的!那个王八蛋总裁的!
……可能是。团建那晚,他醉了……我……
妈的!林盏气得声音都劈了,等着!我马上到!这畜生!
林盏风驰电掣地把我接走了。车上,她气得脸通红,方向盘拍得啪啪响:告他!砚砚!必须告他!这他妈就是强奸!
我蜷缩在副驾驶,浑身无力:没有证据的,盏盏。那晚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喝醉了,根本不记得。我说出来,只会被人嘲笑,说我为了钱不择手段诬陷他。
那就这么算了!林盏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停在红灯前,扭头看我,眼圈也红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摸着小腹,那里还很平坦,没有任何感觉。可里面,有一个小生命。一个……不该存在的、带着耻辱印记的生命。
打掉。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冷静,冷得像冰。越快越好。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林盏看着我,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重新发动了车子。
她帮我联系了一家口碑很好的私立医院。第二天,我就躺在了冰冷的手术床上。无影灯惨白的光照下来,我闭上眼睛,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麻醉药推进血管的瞬间,意识开始模糊。脑海里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结束了。等醒来,一切就都结束了。我和周琮,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手术很顺利。醒来时,小腹有些坠痛。林盏陪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地扶我起来。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她轻声安慰我,眼睛红红的。
我虚弱地点点头。身体很痛,心却像是空了一块,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在医院观察室休息了几个小时,林盏送我回了她的出租屋。她给我煮了红糖水,看着我喝下。
工作的事你别急,先养好身体。她给我掖好被子,姐们儿养你一阵子没问题。
我勉强笑了笑:盏盏,谢谢你。
谢个屁!她揉揉我的头发,睡吧。
我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睡着。身体很累,却没什么睡意。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念头:周琮如果知道孩子没了……不,他永远不会知道。这样最好。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陶砚,五十万不够可以谈。】
是周琮。
他居然以为我是嫌钱少一股恶心感涌上来。我直接删掉了短信,把这个号码拉黑。
接下来的日子,我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有关周琮的事。林盏帮我投简历,我安心养身体。一周后,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我收到了一家新公司的面试通知,职位和待遇都还不错。
面试很顺利,对方对我很满意,让我下周入职。我感觉生活终于重新照进了一丝光亮。
这天下午,阳光很好。我心情不错,和林盏去逛商场,想买套像样的衣服迎接新工作。刚走进一家女装店,就听到一个熟悉又娇嗲的声音。
阿琮,你看这件好不好看人家穿这个参加你妈妈的生日宴,行不行嘛
是苏晚。周琮传说中的白月光,也是公司里人尽皆知的、周琮心尖上的人。她正拿着一件香槟色的礼服裙,在周琮面前比划。
周琮站在她旁边,身姿挺拔,侧脸依旧英俊得无可挑剔。他神情淡淡的,没什么波澜:你喜欢就好。
苏晚笑靥如花,正准备去试衣间,目光一转,看到了我。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浮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哟,这不是陶砚吗她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地走过来,上下打量我,眼神像在看什么脏东西,听说你辞职了怎么,傍大款的美梦破灭了还是……被人玩腻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几步之外的周琮也听到。
周琮的目光也看了过来,落在我身上。深邃的眼眸里,有审视,有冷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林盏一步上前,挡在我前面:苏晚,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说错了吗苏晚掩着嘴笑,眼神却淬着毒,全公司谁不知道她陶砚什么心思趁着团建爬总裁的床,还拿着假孕检单想讹诈,结果被拆穿了,没脸待下去了呗!阿琮,她转头看向周琮,语气又软又委屈,你说这种人,是不是该离得远远的免得脏了眼睛。
周琮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沉沉地看着我,没说话。那眼神,像是默认了苏晚的指控。
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我推开挡在身前的林盏,走到苏晚面前。
苏晚,我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第一,我辞职是因为不想跟某些眼瞎心盲的人共事。第二,我陶砚就算再落魄,也比你这种只知道依附男人、嚼舌根的长舌妇强一百倍。第三,管好你自己,别像条疯狗一样到处咬人。
你骂谁是疯狗!苏晚脸色瞬间涨红,扬手就要打我。
手腕在半空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是周琮。他攥着苏晚的手腕,力道很大,苏晚痛得叫了一声。
阿琮!你弄疼我了!苏晚眼泪汪汪。
周琮没理她,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
道歉。他声音低沉,是对苏晚说的。
苏晚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阿琮你让我给她道歉她算什么东西!
道歉。周琮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晚被他慑人的气势吓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甘心地瞪着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不必。我冷冷地打断她,你的道歉,我嫌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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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我拉过还在发愣的林盏:盏盏,我们走。
转身的瞬间,我似乎看到周琮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的眼神,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走出商场,阳光刺眼。林盏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砚砚,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怼回去,爽多了。
新公司的工作氛围很好。我努力投入,很快上手。生活似乎步入了正轨,那晚的混乱和周琮带给我的屈辱,渐渐被埋在了心底。只是偶尔夜深人静,小腹手术后的那道疤,会隐隐作痛,提醒着我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我以为我和周琮的世界,从此再无交集。
直到一个月后。
那是个普通的加班夜。我和新同事刚结束一个项目聚餐,走出餐厅。同事们陆续打车离开。
我站在路边,准备叫车。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到我面前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周琮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路灯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上车。他声音低沉,带着命令的口吻。
我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周总有事
上车谈。他重复,语气不容拒绝。
抱歉,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我转身就要走。
陶砚!他猛地推开车门下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几步就拦在了我面前。
他离我很近,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再次将我包围。我甚至能看清他眼底压抑的烦躁和……一丝我看不懂的急切
化验单的事,他盯着我的眼睛,像是想从中找出什么破绽,医院那边,我查过了。
我心头一震,面上却极力维持平静:哦周总查出什么了证明我撒谎了
周琮的目光紧紧锁着我,像鹰隼盯着猎物:那天,急诊科的监控显示,你和另一个孕妇几乎是同时抽的血。她叫苏晚。
苏晚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那天的混乱、护士的匆忙、给错的单子……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周琮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探究:护士承认了,当时太忙,你们两个的采血管贴错了标签。你的血样,被贴上了苏晚的名字。而苏晚的血样,贴了你的名字。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所以,那张显示你怀孕的HCG化验单……其实是苏晚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就说不可能!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命运戏弄的悲愤瞬间攫住了我。
所以呢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嘲讽,周总是来道歉的还是来告诉我,你冤枉错人了
周琮的眉头拧得更紧:苏晚怀孕了,孩子是我的。
轰——
又是一道惊雷,直接劈在我天灵盖上。我站在原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冻结了。
苏晚怀孕了。孩子是周琮的。
时间点……正好是团建那晚之后不久吧原来,那晚他醉得不省人事之后,苏晚也去了他房间或者……他们早就暗通款曲
那晚他抓住我的手腕……那混乱的几分钟……难道是他把我错认成了苏晚!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恶心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我猛地捂住嘴,才没当场吐出来。
呵……呵呵……我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讽刺。
周琮看着我异常的反应,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你……
恭喜啊,周总。我放下手,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无波,只有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双喜临门。白月光有孕,误会也澄清了。真是……可喜可贺。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现在,可以让开了吗我这种被你‘误会’过的、心思龌龊的下属,怕脏了周总您的眼和您的车。
周琮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像被打了一记无形的耳光。他薄唇紧抿,下颌绷成一条冷硬的线,眼神复杂地盯着我,里面有震惊,有被冒犯的怒意,似乎还有一丝……被戳中心事的狼狈
陶砚!他声音沉怒,带着警告。
再见,周总。不,是再也不见。我绕过他僵硬的身体,大步走向马路对面。恰好一辆空出租车驶来,我飞快地招手,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师傅,开车!快!
车子启动的瞬间,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周琮还站在原地,昏暗的路灯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和……僵硬。他好像……在看着我离开的方向
我猛地收回目光,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
苏晚怀孕了。孩子是周琮的。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早已麻木的心。原来从头到尾,我都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被醉酒认错的替身,一个被误会讹诈的心机女,一个……连做母亲资格都被意外剥夺的可怜虫。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默默递过来一包纸巾。
谢谢。我接过纸巾,声音哽咽。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床上,蒙着被子。世界一片黑暗。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林盏发来的微信。
砚砚!惊天大瓜!!苏晚在朋友圈晒孕检单了!还晒了鸽子蛋!配文‘尘埃落定,余生都是你’!靠!她什么时候怀上的孩子爹是谁!不会是……
后面是一张朋友圈截图。照片里,苏晚笑容甜蜜地依偎在周琮身边,周琮侧脸依旧冷峻,但苏晚的手指上,赫然戴着一枚硕大的钻戒。另一张图,是清晰的孕检单,HCG阳性,姓名:苏晚。
尘埃落定。
原来如此。难怪周琮会突然来找我澄清误会。原来是苏晚怀孕了,他需要给白月光一个名分,自然也要把之前我这个讹诈未遂的污点彻底洗刷干净。
澄清了,苏晚是正主,我是跳梁小丑。
也好。也好。
我退出微信,关掉手机。黑暗里,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枕头。也好,这样,就真的彻底两清了。他过他的富贵日子,我走我的独木桥。
新工作很忙,我把自己当成了工作机器,用忙碌填满所有时间。身体的创伤渐渐恢复,心里的那道疤,也努力不去触碰。
时间平静地滑过三个月。生活似乎真的回归了正轨。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足够忘记。
直到那个闷热的周末下午。
我和林盏约了去郊区一个新开的农家乐散心。车子刚驶上高速没多久,前方突然毫无预兆地发生连环追尾!巨大的撞击声和金属扭曲的声音刺破耳膜!
砚砚小心!林盏尖叫声中,我们的车被后面一辆失控的SUV狠狠顶了出去!
天旋地转!
剧痛从腹部炸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里被撕裂!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浸湿了下身!
孩子……我的孩子……一个绝望而陌生的念头瞬间占据了我的脑海!不!不可能!我明明已经……
剧痛和失血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意识迅速模糊。耳边只剩下林盏惊恐万分的哭喊和刺耳的警笛声……
醒来时,眼前是刺目的白。浓重的消毒水味。
我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砚砚!你醒了!吓死我了!林盏扑到床边,眼睛肿得像桃子。
记忆潮水般涌回。车祸!那剧烈的撞击!腹部的剧痛!还有那可怕的、下体涌出的温热……
盏盏……我声音嘶哑得厉害,我……我的肚子……
林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紧紧抓住我的手,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没事了砚砚!没事了!医生说……医生说……
她哽咽着,似乎难以启齿。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医生说什么我的身体怎么了
林盏看着我,眼神充满了心疼和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砚砚,医生说……你怀孕了。
什么!
我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不可能!我几乎是尖叫出声,猛地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痛得我倒抽冷气,我明明……我明明三个月前就……
是真的!林盏按住我,眼泪掉得更凶,手术的时候才发现!医生说已经快五个月了!车祸造成了胎盘早剥,大出血,情况非常危险,必须立刻剖腹!
剖腹五个月
混乱的信息像无数碎片砸进我的脑海。我明明在三个月前做了流产手术!那个因为被当成苏晚替身而怀上的、周琮的孩子,已经被我亲手终结了!怎么可能还有五个月的身孕!
孩子呢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颤抖。
孩子……林盏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带着后怕,又带着一丝奇异的庆幸,医生说幸好月份大了,孩子生命力很强……是个男孩,早产,才两斤多,现在在新生儿重症监护室……
男孩早产儿在监护室
巨大的荒谬感和混乱感几乎将我击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盏盏,这不可能!我抓住她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我三个月前明明做了手术!你陪我去的!你亲眼看到的!
林盏痛苦地摇头:我不知道,砚砚!我真的不知道!医生说……他们怀疑你之前做的,可能……可能是假手术
假手术像一道闪电劈开迷雾!
那家私立医院!是林盏托朋友介绍的,当时图的就是保密性好!难道……难道那个医生有问题他收了我的钱,却没有真的做手术!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手机……我挣扎着,盏盏,给我手机!
林盏慌忙把我的手机递给我。我颤抖着翻找通讯录,找到那个帮我联系的朋友的号码,拨了过去。
关机。
再打,还是关机。
我又拨那家私立医院的预约电话。通了,但接电话的护士声音很陌生。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我三个月前在你们医院做过人流手术,我想查一下我的手术记录!我语无伦次地说。
女士,麻烦提供一下您的姓名和就诊日期。
陶砚!大概三个月前,日期是……
女士请稍等。电话那头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几秒钟后,护士的声音带着疑惑:抱歉女士,我们系统里查不到您在这个时间段的人流手术记录。您是不是记错医院了
查不到记录!
手机从我手中滑落,砸在病床上。
没有记录。关机消失的中间人。
一个可怕的、清晰的真相浮出水面:我被人设计了!那场所谓的手术,根本就是一场骗局!有人不想让我打掉这个孩子!而这个人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是周琮!一定是他!他查到了医院搞错单子,查到了苏晚怀孕,也查到了……我怀孕!他不想让我打掉他的孩子,所以安排了这场假手术!他把我当成了什么生育工具吗!
滔天的怒火和屈辱瞬间将我淹没!我气得浑身发抖,小腹的伤口也传来阵阵刺痛!
砚砚!砚砚你冷静点!伤口不能激动!林盏按住我,急得快哭了。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周琮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气息急促,头发有些凌乱,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像是匆忙赶来。他那张一向冷峻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复杂难辨的情绪——震惊、焦急、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恐慌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在病床上的我,随即又急急地扫向我的腹部,当看到那平坦(因为剖腹产术后包扎着)却明显不再是小腹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孩子……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得厉害,我的孩子呢
你的孩子我看着他,所有的愤怒、屈辱、痛苦在这一刻爆发,化为淬了冰的冷笑,周琮,你还有脸问你的孩子
我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己坐起来,无视腹部的剧痛,死死地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拜你所赐!拜你安排的那场假手术所赐!他还在!但他现在躺在NICU里!两斤多重!浑身插满管子!他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周琮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假手术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眼神里充满了错愕和茫然。
不是你还能有谁!我厉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牵扯着伤口钻心地疼,除了你周大总裁,谁有这种只手遮天的本事,买通医院,搞一场假手术把我蒙在鼓里你不想让我打掉你的种,对不对你想让我生下来,好拿去给你的白月光苏晚当儿子,是不是!
我的指控如同淬毒的利箭,直射向他。周琮的脸色由白转青,眼神从最初的震惊茫然,迅速变得阴沉冷厉,周身散发出骇人的低气压。
陶砚!他低吼一声,几步跨到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神锐利如刀,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你怀孕的事!
不知道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不知道那你现在跑来干什么来看你儿子死了没有吗周琮,收起你那套虚伪的把戏!我看着恶心!
够了!周琮猛地打断我,额角的青筋都在跳动。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制着滔天的怒火,声音冷得像冰:那个孩子,现在在哪
跟你无关!我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从今以后,他是我一个人的孩子!跟你周琮,没有半分钱关系!
陶砚!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我的名字,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那是我的骨肉!
你的骨肉我嗤笑,眼神冰冷绝望,在你眼里,他不过是你用来安抚苏晚的工具!一个可以随意操控的物件!周琮,我告诉你,只要我陶砚还有一口气在,你就休想碰他一根手指头!带着你的钱和你的白月光,滚!
我指着门口,用尽全身力气嘶喊。腹部的剧痛一阵强过一阵,眼前阵阵发黑。
周琮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愤怒、震惊、受伤、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痛苦挣扎交织翻涌。他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窒息。
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深深地、极其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要把我刻进骨子里。然后,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病房,背影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决绝。
门被重重甩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我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身体一软,瘫倒在床上,冷汗浸透了病号服。
砚砚!砚砚你怎么样林盏扑过来,手忙脚乱地按呼叫铃,医生!护士!
医生很快赶来,检查后给我用了药。疼痛稍微缓解,但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
盏盏……我虚弱地开口,帮我……找人看着NICU。绝对……绝对不能让周琮靠近孩子……
放心!林盏用力点头,眼神坚定,我这就去!我哥认识保安队长!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医院养伤。林盏日夜陪护,同时严防死守。
NICU那边传来消息,小家伙很顽强,虽然体重极轻,但生命体征在慢慢稳定。医生说,只要能闯过呼吸关和感染关,就有希望。我给他取了个小名,叫陶陶。希望他能像陶器一样,历经磨难,终成坚韧。
周琮没有再出现。但他的助理来过几次,想送昂贵的补品,想安排高级护工,都被林盏毫不客气地轰走了。
期间,我在财经新闻的角落里,看到周氏集团总裁周琮宣布解除婚约的消息。对象自然是苏晚。新闻语焉不详,只说因个人原因。下面评论猜测纷纷,有人说苏晚流产了,有人说周琮移情别恋。
流产苏晚的孩子没保住我心里毫无波澜。周琮和苏晚如何,都与我无关了。
一个月后,我出院了。陶陶也终于从NICU转到了普通病房。他依然瘦小,像只孱弱的小猫,但能吃能睡,生命力顽强得让人心疼。
林盏帮我租了一个安静的小房子。我辞了职,靠着之前的积蓄和林盏的接济,一边照顾陶陶,一边在网上接些设计的私活,日子清贫,却也平静。
陶陶一天天长大。早产的痕迹渐渐褪去,眉眼长开,竟隐约能看出周琮的影子,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睛。每次看到,我心里都像被针扎一下。但更多的是庆幸,庆幸他活了下来,庆幸他属于我。
我从不避讳告诉他爸爸的事。你爸爸,他是个陌生人。我抱着他,看着窗外的阳光,妈妈有你就够了。
陶陶很乖,很少哭闹。他有一双异常明亮和早慧的眼睛。
平静的日子过了五年。
陶陶五岁了。他聪明得不像话,幼儿园老师总说他是个小天才,逻辑思维远超同龄人。我们搬了几次家,从南方的小城辗转到了北方一个气候宜人的海滨城市。
我开了一家小小的陶艺工作室,取名陶然居。教孩子们捏泥巴,也接一些定制的陶器订单。收入不多,但足够我们娘俩安稳度日。
陶陶成了工作室的小助手,喜欢安静地坐在我旁边,用小手捏着不成形的泥巴,或者拿着画笔在素胚上涂鸦。他很少问起爸爸,仿佛那个角色从未存在过。
我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波澜不惊。
直到那个阴沉的午后。
工作室的门被推开,挂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欢迎光临。我头也没抬,正低头给一个学员修整陶坯的边沿。
妈妈,有客人。陶陶稚嫩的声音响起,他正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专心地给一个刚上好釉的小杯子画花纹。
我这才抬起头。
门口站着一个人。
高大挺拔的身影几乎挡住了门外所有的光线。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高定西装,包裹着成熟而极具力量感的身躯。五年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更加沉稳冷峻的气场,只是眉宇间,似乎比记忆中多了一丝难以化开的阴郁。
周琮。
他站在门口,深邃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沉重的、近乎贪婪的凝视,仿佛要穿透五年的时光,将我看个仔细。
然后,他的视线缓缓移开,落在了我身边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陶陶也正好奇地抬起头看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
周琮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击中!那双向来沉静无波的眼眸里,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狂喜、难以置信、还有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浓烈得化不开的悔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陶陶眨了眨那双和周琮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小脸上没什么害怕的表情,反而带着孩童特有的探究,脆生生地问:叔叔,你是谁你找谁
这一声叔叔,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周琮的心上。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脸色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惨白。他死死地盯着陶陶,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猛地站起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冲到陶陶面前,将他小小的身体护在身后,像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警惕而冰冷地瞪着门口那个不速之客。
你来干什么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周琮的目光艰难地从陶陶身上移开,重新落回我脸上。那眼神里翻滚的情绪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艰涩,……找他。
他的视线再次投向被我护在身后的陶陶,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找我吗陶陶从我身后探出小脑袋,眼神清亮而平静,可是叔叔,我不认识你。
周琮!我厉声打断,心脏因为愤怒和恐惧而狂跳,带着你的人,立刻离开这里!否则我报警了!
周琮的目光紧紧锁在陶陶那张酷似他的小脸上,对我的警告置若罔闻。他向前走了一步,声音低沉而颤抖,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
孩子……能不能……让我看看他
做梦!我斩钉截铁地拒绝,将陶陶搂得更紧,周琮,五年前我就说过,他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现在,请你离开!
陶砚!周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痛苦,他是我的儿子!我找了你们整整五年!
你的儿子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悲愤交加,周琮,你有什么资格说他是你的儿子当年你认定我讹诈你,用钱打发我!你纵容苏晚羞辱我!你在我躺在医院生死未卜的时候,还在担心我会污了你的名声!你甚至……用那么龌龊的手段阻止我打掉他!现在你告诉我,他是你的儿子
我指着门口,浑身都在发抖:滚!立刻滚出去!别让我更恨你!
恨我……周琮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脸色灰败。他看着我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困惑的陶陶,眼底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
对不起……他忽然低声道,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沉重的哽咽,陶砚……对不起……当年……
够了!我厉声喝止,你的道歉,一文不值!周琮,别逼我把最后一点体面都撕破!出去!
工作室里寂静无声。其他几个学员和家长早已停下动作,惊疑不定地看着门口这场对峙。
周琮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第一次显得那样孤寂和无措。他深深地看了陶陶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不舍,然后,他什么也没再说,缓缓地、沉重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背影僵直,却透着一股巨大的、无声的颓然。
门上的风铃在他身后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腿一软,差点栽倒。
妈妈!陶陶立刻扶住我,小手紧紧抓住我的衣角,仰着小脸,眼神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超越年龄的平静,妈妈不怕,坏人走了。
我蹲下身,紧紧抱住他小小的、温暖的身体,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决堤。不是害怕,是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愤怒和……一种无法言说的疲惫。
妈妈没事。我擦掉眼泪,努力对他挤出一个笑容,陶陶乖,不怕。
嗯,陶陶不怕。他伸出小手,笨拙地擦掉我脸上的泪痕,小大人似的说,妈妈不哭。坏叔叔……他看起来,好像也很难过。
我心头一震。
难过周琮也会难过吗为了什么为了他迟到了五年的发现
不,我不该心软。他所有的痛苦,都是他咎由自取!
那天之后,周琮并没有离开这座城市。他像一道无法摆脱的阴影。
我送陶陶去幼儿园,他的车会停在远远的街角。
我在工作室忙碌,偶尔抬头,会看到马路对面,他静静地站在树下,隔着车水马龙,目光沉郁地望着这边,视线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在院子里玩耍的陶陶。
他不再试图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像一个被放逐的囚徒,贪婪又卑微地汲取着一点点微光。
陶陶很敏锐。有一次,他指着马路对面那辆黑色的车,小声问我:妈妈,那个车里的叔叔,为什么总是看着我们
我心头一紧,强装镇定:可能是迷路了吧。陶陶,记住妈妈的话,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尤其是那个叔叔。
哦。陶陶乖巧地点头,但那双酷似周琮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一点懵懂的疑惑。
周琮的助理成了工作室的常客,不是周琮派来的,而是他自己。他叫陈默,五年前就跟着周琮。他每次来,都买很多陶陶喜欢的玩具和绘本,还有昂贵的营养品。
陶小姐,您别误会,周总不知道我来。陈默总是很诚恳,是我自己……想来看看小少爷。他……长得真像周总小时候。他看着院子里安静玩拼图的陶陶,眼神复杂。
陈助理,请回吧。我态度冷淡,这些东西,也请你带走。
陶小姐,陈默没有动,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道,周总他……这些年,过得并不好。当年苏小姐的孩子……其实不是周总的。是苏小姐和别人的。周总发现后,立刻就解除了婚约。后来查到那家私立医院,发现那个医生和中间人收了苏小姐的钱……苏小姐怕周总知道您怀了他的孩子……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我懂了。
五年前的假手术,原来是苏晚的手笔!她怕我知道自己怀孕,怕我生下孩子威胁她的地位,所以买通了医院,做了一场假手术来骗我!让我以为孩子没了!这样我就不会再纠缠!
而周琮……他当时确实不知情他那天在医院门口拦住我,是真的以为我讹诈他他后来查清真相,包括……发现我怀孕并做了手术
无数念头在我脑中翻腾,五年前的种种细节碎片般涌来,交织错乱。
周总一直在找你们。陈默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他动用了一切力量……找到这里,花了很长时间。陶小姐,周总他……是真的知道错了。他……
够了。我打断他,声音疲惫,都过去了。陈助理,请回。
陈默叹了口气,留下东西,默默离开。
真相似乎大白了。可那又怎样伤害已经铸成。我和陶陶这五年相依为命的艰难,陶陶在保温箱里挣扎求生时他的缺席……这些,都不是一句不知情就能抹去的。
我的心,像被冰封的湖面,无法融化。
雨季来临。这天傍晚,天阴沉得可怕,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下来。
我去幼儿园接陶陶放学。刚走出小区不远,一辆黑色的宾利突然加速冲过积水路面,溅起半米高的水墙,劈头盖脸地朝我们泼来!
小心!我惊叫着,本能地将陶陶死死护在怀里,转身用后背挡住那肮脏冰冷的污水!
哗啦——!
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衣衫。
妈妈!陶陶吓得小脸发白,紧紧抱住我的脖子。
那辆宾利没有丝毫停顿,扬长而去。
我抱着陶陶站在倾盆大雨里,浑身湿透,又冷又怒。
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急刹在我们身边!车门打开,周琮冲了下来,他甚至连伞都没打,昂贵的西装瞬间被大雨浇透。
陶砚!孩子!他焦急地冲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恐慌和担忧,伸手想查看我们有没有事。
滚开!我猛地后退一步,像躲避瘟疫一样躲开他的手,眼神冰冷嫌恶,周琮!你除了会带来灾难,还会什么!带着你的人和你的车,离我们远点!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流过他惨白的脸。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我像看仇人一样的眼神,看着陶陶吓得缩在我怀里不敢看他的样子,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痛苦和绝望如同实质般翻涌。
对不起……他声音嘶哑,在雨声中几不可闻,……我只是……想送你们回去……
不需要!我抱着陶陶,转身就冲进了茫茫雨幕,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身体和心上的寒意。
身后,似乎传来他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低吼。
那场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雨势稍歇。我送陶陶去幼儿园,心神不宁。路过工作室附近那条车流繁忙的主干道时,一辆失控的大货车突然朝着路边冲来!而路边,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完全没有察觉!
是陶陶幼儿园同班的一个孩子!
小心!我失声尖叫,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斜刺里冲出,快如闪电!猛地将那吓傻了的孩子狠狠推开!
砰——!!!
沉闷恐怖的撞击声响起!
那道推开孩子的身影,被失控的货车狠狠撞飞出去,像断线的风筝,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然后重重摔在几米开外湿漉漉的马路上!
鲜血,瞬间从他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灰暗的路面。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死死捂住嘴,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影——
是周琮!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叔叔!被推开的男孩惊恐地哭喊起来。
周总!陈默惊恐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扑到周琮身边。
人群迅速围拢,尖叫声、哭喊声、刹车声混成一片。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陶陶紧紧抓着我的手,小脸煞白,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死死地盯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周琮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他脸上毫无血色,双目紧闭,额角破裂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经过我身边时,担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他吃力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因为剧痛而涣散,却极其艰难地、固执地转向我……和我身边的陶陶。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大量的鲜血从他嘴角涌出。
最终,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那样深深地、绝望地、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看了我们一眼,那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悲恸和……告别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陷入彻底的昏迷。
救护车门关上,呼啸着冲向医院。
人群渐渐散去,议论纷纷。
天啊,太惨了……
那男人是谁反应真快!
好像是为了救那个孩子……
他伤得好重……
我站在原地,抱着瑟瑟发抖的陶陶,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雨水混合着血水的刺鼻气味弥漫在空气里。
妈妈……陶陶仰起小脸,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哭腔,那个叔叔……流了好多血……他是不是……要死了
我紧紧抱着他,喉咙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口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冰冷的雨水和呼啸的寒风,毫无阻碍地灌了进来,冻得我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
手术室的灯亮得刺眼。
我和陶陶坐在医院冰冷的长椅上。林盏接到消息也赶了过来,陪着我们。
时间一分一秒,过得无比煎熬。
陈默红着眼睛,焦急地在手术室外踱步。他告诉我们,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全责。周琮当时就在马路对面的车里,看到险情,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周总他……一直跟着你们,远远地看着……陈默声音哽咽,今天也是……他说不放心雨天路滑……
我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周琮被撞飞出去的那一幕,还有他昏迷前看我们的那最后一眼。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赎罪吗还是……
妈妈,陶陶轻轻拉了拉我的袖子,小声问,那个叔叔……是为了救小朋友才受伤的,他是个英雄,对吗
我看着儿子清澈纯净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对英雄的崇拜和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失去什么的恐慌。我的心狠狠揪痛。
……嗯。我艰难地应了一声,将他搂得更紧。
漫长的等待后,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医生疲惫地走出来,摘下口罩:谁是家属
陈默立刻上前:医生,我是他助理!他怎么样
情况很危险。医生表情凝重,全身多处骨折,内脏出血,颅脑损伤……手术暂时保住了命,但能不能醒过来,要看接下来的72小时。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植物人陈默脸色惨白。
有这个风险。医生叹了口气,先送重症监护室观察吧。
周琮被推了出来。他全身插满了管子,脸上罩着呼吸机,脸色灰败,毫无生气。那个曾经站在权势之巅、睥睨众生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瓷器。
陶陶看着病床上的人,小嘴瘪着,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他紧紧抓着我的手,小声说:妈妈……我想叔叔醒来……
我沉默着,看着周琮被推进ICU。那道冰冷的门隔绝了生死。
林盏带着吓坏了的陶陶先回去了。我坐在ICU外的长椅上,陈默坐在另一边,两人都沉默着。
陶小姐,陈默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有些事,周总不让说。但我……憋不住了。
他抬起头,眼圈通红:当年,周总查到那家私立医院的猫腻,知道是苏晚搞的鬼,也知道了您怀孕……他当时就疯了。他动用了所有关系找您,发誓要把您和孩子找回来。可您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他解除了和苏晚的婚约,把苏家也打压得很惨。这五年,他几乎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一直在找……自责得……都快把自己逼疯了。
他找到这里后,看到小少爷……您不知道他那天的样子……陈默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没出来。他不敢靠近,怕您恨他,怕吓着孩子……只能远远地看着……他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没有相信您,用那种方式……伤了您……
陈默的话像一把把重锤,敲打在我冰封的心上。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深埋的痛楚,被翻搅出来,鲜血淋漓。
陶小姐,陈默看着我,眼神恳切,周总他……是真心想弥补。他用命……去救了那个孩子,是不是……可以证明一点点
我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ICU紧闭的门。
接下来的三天,我每天都会带着陶陶来医院。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里面那个浑身插满管子、毫无知觉的人。
陶陶总是很安静地趴在玻璃上,小声地说话,像是在讲给里面的人听。
叔叔,今天幼儿园老师表扬我了。
叔叔,我拼图拼完了,是很大很大的航空母舰哦。
叔叔,你要快点好起来……
第三天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的窗户,洒下一片暖金色。
我和陶陶正准备离开。ICU的门突然开了。护士探出头,脸上带着一丝惊喜:陶砚家属病人刚刚手指动了一下!有苏醒的迹象!
我的心猛地一跳!
医生和护士匆匆进去。我和陶陶站在玻璃外,屏住呼吸。
病床上,周琮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然后,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了。
他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了好几秒,才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转动眼珠,望向玻璃外。
他的视线,先是茫然地扫过,然后,猛地定格在我身边小小的陶陶身上!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狂喜、激动、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泪水毫无预兆地从他眼角滑落,滚进鬓角。
他张了张嘴,呼吸面罩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那样死死地、贪婪地看着陶陶,仿佛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陶陶也看到了他醒来,大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喜,小手拍打着玻璃:叔叔!叔叔醒了!
周琮的目光艰难地从陶陶身上移开,看向我。那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沉甸甸的歉疚和……一丝卑微的祈求。
我隔着玻璃,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带给我无尽伤害,却又在最危险的时刻,用生命去拯救了一个陌生孩子的男人。看着他在生死边缘挣扎醒来后,第一眼望向陶陶时那失而复得的狂喜泪水。
心里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暖暖地笼罩着长长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