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美丽的皮囊下,我早已被判定为情感缺失的精神病患者;
漠视生命,杀人不眨眼,却偏偏被选中进入这座必须遵守规则的康复学院;
规则一:每日必须帮助三人,违规者将遭受电击;
规则二:午夜后不得离开宿舍,违规者永久消失;
当我连续七天将帮助定义为送活人永久安眠,系统突然弹出新提示:
检测到学员完美践行本院终极理念,恭喜您提前毕业;
请即刻前往院长室,您将接手本院,并制定新规则;
推开院长室大门,却看见七个与我长相一致的尸体陈列在地,
桌面上放置着一张新规则:请杀死所有质疑您的人,包括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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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雨的气息,总是先于记忆侵袭而来。
那股淡淡的、混合着铁锈和某种腐烂甜腻的味道,钻进林辰的鼻腔。他躺在冰冷的金属床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纯白的天花板,惨白的灯光,空气里飘着劣质消毒水也盖不住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和恐惧的酸味。这里是第七精神病院的隔离观察室,他的家。
脚步声在走廊尽头响起,坚硬鞋跟敲击水磨石地面,一声声,精准得令人厌烦。不是例行送药那怯懦的小护士,也不是总想撬开他脑袋看看的秃顶医生。这脚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机械般的秩序感。
门上的窥视孔咔哒一响。
林辰终于偏过头。门外站着两个人,高瘦,穿着剪裁异常挺括的深灰色制服,肩章是某种他不认识的银色徽记,像纠缠的荆棘,又像冷冰冰的电路板。他们的脸没什么表情,眼神扫过来,像是在核对一件物品的编码。
林辰。左边那人开口,声音平直,没有疑问,只是确认。
林辰没应声,只是看着他们。他的脸在枕头上侧着,几缕黑发软软地搭在额前,皮肤是久不见日光的冷白,五官精致得如同人偶,一双眼睛尤其漂亮,瞳仁是极深的黑,却空洞得映不出丝毫光亮,像两潭死寂的寒水。
右边那人拿出一份文件,隔着栅栏门展示。密密麻麻的条款,最下方一个猩红的印章,图案复杂,透着不祥的权威。
根据《异常心理行为矫正与康复特别法案》第7条第3款,你已被选中转移至‘秩序康复学院’进行针对性治疗与社会化重塑。即刻生效。
声音平板地宣布,不容抗拒。
林辰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一个近乎虚无的弧度。康复社会化真是一套无聊又自以为是的说辞。他慢吞吞地坐起身,薄薄的病号服衬得他身形有些单薄,但动作间却有种奇异的协调感,像一头慵懒的豹。
没有行李。他在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他。
门开了。两个灰制服一左一右站在门外,手里拿着特制的束缚衣。林辰配合地伸出双臂,任由那层灰白色的、带着微弱电流感应的特殊材料裹紧自己。指尖掠过他手腕皮肤时,那制服人员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触感太细腻冰凉,不像活人。
他被带出隔离区,穿过长长的、灯光忽明忽暗的走廊。两侧病房的门紧闭着,偶尔有压抑的呜咽或突兀的撞击声传来。经过307房时,林辰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三天前,那个总试图用塑料勺攻击他人的壮汉,就是在这间房里,被他用湿毛巾安抚着,永远地安静了下去。帮助他解脱了,不是吗这暴戾的、无法融入世界的痛苦。林辰当时甚至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医院大门外,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天空是肮脏的灰黄色。一辆通体漆黑、没有任何窗户的厢式车停在那里,像一口沉默的棺材。
车门滑开,里面是金属舱壁,两排固定的座椅。除了司机,车里已经坐了四五个人,有男有女,大多眼神惶恐,面色苍白,紧紧闭着嘴。都是他的病友林辰被安排在靠里的一个座位,束缚衣的接口咔一声与座椅背后的某个装置锁死。
电流声微弱地嗡鸣,车辆平稳启动,驶入雨幕。
车厢内死寂。只有引擎的低吼和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
一个坐在林辰斜对面的年轻女人终于忍不住,开始低声啜泣,肩膀一抖一抖。她旁边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嘴唇不停哆嗦,念念有词,像是在祈祷。
林辰安静地看着窗——虽然那只是光滑的金属内壁。他精致的侧脸在昏暗的车厢灯光下,像一幅静止的、毫无生气的美丽油画。女人的哭声渐渐变得刺耳。
他忽然转过头,那双黑洞般的眼睛看向她。
哭声戛然而止。
女人猛地捂住嘴,惊恐地瞪大眼睛,像是被什么极恐怖的东西盯上了,连呼吸都忘了。她旁边的祈祷男也瞬间消音,脸色死白。
林辰只是看着她,看了大约三秒。然后,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女人浑身一颤,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重新转向冰冷的金属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真吵,他想。安静多好。
不知过了多久,车辆开始减速,最终彻底停下。引擎熄火。
舱内灯光啪地一声全部亮起,刺得人眼睛发疼。车门滑开,外面是一个巨大的、看不到顶的封闭式平台,空气里弥漫着和那两人制服上类似的、冰冷的金属和消毒水混合气味。
下车。司机第一次开口,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带着杂音。
束缚衣的锁扣自动弹开。林辰活动了一下手腕,第一个站起身,走下車。其他人畏缩着,慢了好几拍才跟下来。
眼前是一座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建筑群。高耸的灰白色金属墙壁向上延伸,没入昏暗的高处。无数个规格一致的窗口像蜂巢,密密麻麻,排列得令人窒息。整体风格是极端简约的,甚至可以说是压抑,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标识。只有正前方,一扇巨大的、目测厚度超过半米的合金门上方,刻着几个冰冷的数字编码:S-07。
这里就是秩序康复学院。一座规则至上的囚笼。
合金大门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灯火通明、同样是一片纯白的大厅。更多的灰制服人员站在那里,像一排没有生命的雕塑。
一个肩章上有三道银杠的男人走上前,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数个金属颈环,闪着幽蓝的微光。
欢迎来到秩序康复学院。他的声音和之前那两人一样,平平无波,这是你们的身份标识与规则接收器。戴上它,学院的规则将直接导入你们的认知模块。违反规则,会受到相应惩戒。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面前这群面色各异的新学员,最后,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似乎在林辰过分漂亮的脸上多停留了零点几秒。
记住,这里唯一的生存方式,就是遵守规则。
颈环扣上脖颈的瞬间,冰凉刺骨,严丝合缝。林辰感到太阳穴微微一胀,随即,清晰的条款如同冰冷的钢印,直接凿入他的脑海:
【秩序康复学院学员守则(初始版)】
规则一:学员每日必须至少帮助三名其他学员或工作人员。帮助行为需得到受助方口头确认或经由监察系统判定有效。违规者:将遭受一级电击惩戒。
规则二:学员午夜00:00至凌晨06:00期间,严禁以任何形式离开自身宿舍房间。违规者:永久消失。
规则三:严禁攻击或试图伤害学院工作人员。违规者:视情节予以惩戒或永久消失。
规则四:绝对服从工作人员基于规则发出的指令。
规则五:……
一条条规则强制性地涌入,冰冷、绝对,不容置疑。旁边有人发出痛苦的干呕声,似乎无法承受这种直接的精神灌输。
林辰却微微眯起了眼。帮助……口头确认或系统判定真有意思。他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碰触着颈环光滑冰冷的表面。
接下来是分配宿舍和初始任务。宿舍是狭小的单人间,四壁空白,只有一张床,一个金属桌,一个卫生间。没有任何多余物品。
林辰的编号是740。他的房间在C区第七层走廊的最尽头。
学院内部更像一个巨大的、无限重复的迷宫。所有的走廊都一模一样,纯白色的墙壁,发出冷光的天花板灯带,空气恒定的温度和湿度。穿着同样灰色学员服的人们面无表情地行走,偶尔交谈也压低了声音,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麻木。无处不在的隐藏探头和感应器,像无数只看不见的眼睛。
第一天,林辰帮助了一位摔倒的老学员——他伸出手,在那人抓住他手腕试图用力起身时,看似不经意地松了一下力道,让对方再次重重摔在地上,手肘磕出血迹。然后在对方龇牙咧嘴的痛呼中,再次伸手,稳稳将其拉起。
谢…谢谢。老人揉着手肘,龇牙咧嘴地说。
颈环微震,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绿光。计数:1。
第二个,他帮一个焦急寻找教室的女人指了路——指向一条据说经常有工作人员巡逻、抓到违规就会严惩的远端走廊。
太感谢了!女人毫无怀疑地跑向那个方向。
颈环再次微震。计数:2。
第三个,他在食堂帮一个壮汉拿到了放在高处的餐盒——指尖轻轻一弹,将一点收集来的、会导致严重腹泻的药剂粉末弹进对方的浓汤里。
壮汉毫无察觉,大口喝着汤,含糊地说了句:谢了兄弟。
计数:3。
完成。轻而易举。
午夜,规则二的限制时间。宿舍门自动锁死,窗外——如果那能称为窗,只是一块显示着虚假星空夜景的屏幕——也瞬间被调至完全不透光的模式。整个学院陷入一种死寂。只有极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短暂压抑的惊叫,旋即消失,快得让人以为是幻觉。
林辰躺在床上,睁着那双漂亮空洞的眼睛,望着虚假的天花板。漠然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表情。
第二天,他帮助的方式开始升级。他帮一个嫉妒心重的女人,把她怀疑出轨的男友和情敌的冲突煽动至不死不休;帮一个被欺凌的瘦弱少年巧妙地躲进了一个废弃管道,那管道深处据说有东西,进去的人再没出来过;帮一个想讨好工作人员的家伙指出了所谓监控死角,而那死角,实则是高压电击网的触发区。
口头确认轻松到手。系统判定似乎只要对方明确表达了感谢或认可了他的帮助行为,无论后续发生什么,都算有效。
电击惩戒他一次都没触发过。他精准地游走在那些冰冷文字的缝隙里,像一条滑腻的毒蛇。
第三天,第四天……他的帮助越来越直接,越来越高效。他开始寻找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那些痛苦不堪的,绝望的,觉得活着是一种折磨的学员。
他聆听他们的哭诉,用那张精致无害的脸和空洞却显得格外真诚的眼睛,给予他们解脱的建议和帮助。
然后,他真的帮助了他们。
用一段偷偷藏起来的柔软绷带。用一瓶混合起来的、无味的清洁药剂。又一次意外的、从空无一人的高处楼梯的跌落。
安静,永恒,再无痛苦。多么彻底的帮助。
每一次,他都能在对方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那句或真心或迷糊的谢谢。颈环的计数忠诚地跳动。
他甚至开始享受这种游戏,享受规则系统那僵化愚蠢的判定逻辑。他在这座冰冷的囚笼里,如鱼得水地散播着他所理解的秩序——死亡的秩序。
第七天。
黄昏时分,学院广播照例响起明日天气(永远是阴天)和注意事项。林辰刚刚完成他今天的第三次帮助。
对象是一个长期被噩梦折磨、几乎崩溃的年轻女孩。他帮她永远睡去了,在她那张狭窄冰冷的床上,神态安详。他甚至还细心地将她的双手交叠在胸前,替她捋顺了头发。
女孩最后的口型,是一个无声的谢。
颈环微震,绿光闪过。3/3。
就在这一刻——
颈环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一股强大的电流瞬间窜过他的全身,并非惩戒的那种剧痛,而是一种强烈的、近乎震颤的扫描感!
林辰身体猛地一僵,瞳孔微微收缩。
眼前的空气——或者说,他视网膜上——突然投射出大片血红色的、不断闪烁的光符,覆盖了原本的视觉!
尖锐的、不同于以往任何系统提示音的蜂鸣声直接刺入他的鼓膜!
【警告!检测到异常行为模式波动……重新校准判定逻辑……】
【……校准完毕……深度扫描……】
蜂鸣声停止。
血红色的光符骤然变化,变成了一种深邃、幽暗、仿佛在流动的暗金色文字。那文字带着一种古老而冰冷的威严:
【检测到学员740号,连续七日以最高效率践行本院终极理念——以绝对秩序净化存在。】
【判定:帮助行为达成率100%,资源优化率100%,痛苦终结率100%。】
【恭喜您,已完美通过考核期。】
【您已提前毕业。】
【请即刻前往院长室,接手本院最高管理权限,并制定新规则。】
【路径指引已开启。祝您好运,新任的院长先生。】
暗金色的文字缓缓消失。
林辰脖颈上的颈环咔地一声轻响,自动脱落,掉在他脚下,瞬间失去所有光泽,变成一块废铁。
几乎同时,前方原本是空白墙壁的地方,地面上一连串幽蓝色的箭头依次亮起,指向走廊的某个方向,那是他平日绝不被允许靠近的区域。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远处隐约的脚步声、谈话声全部消失。整个庞大的学院,仿佛在这一刻为他按下了静音键。
他低头,看了看脚边失效的颈环。又抬起手,看了看自己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
然后,他笑了。
一个极其缓慢、逐渐扩大的、灿烂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在他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上绽开。漆黑的眼底,终于映出一点光亮,却是某种疯狂燃烧的、冰冷的火焰。
终极理念绝对秩序净化存在
原来如此。
他迈开脚步,跟着地上那串幽蓝色的箭头。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
箭头指引他穿过一道又一道自动滑开的、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暗门。门后的区域不再是纯白的学院区,而是变成了暗色调的金属走廊,墙壁上布满了复杂的管线和不明的发光符文。
没有任何人阻拦。甚至感觉不到任何活物的气息。
最终,他停在一扇巨大的、乌黑色的金属门前。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中心一个复杂的、如同荆棘与眼球融合的浮雕图案。
在他站定的刹那,浮雕上的眼球似乎转动了一下,发出幽幽的红光,扫描过他全身。
身份确认。权限移交完成。欢迎您,院长。
一个合成的、非人的声音响起。
乌黑色的大门无声地向内开启。露出门后的景象。
首先涌入鼻腔的,是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混合了福尔马林的刺鼻、血液的铁锈味、还有一种……肉质腐烂的甜腻恶臭。
房间极其宽敞,堪比一个大厅。但布置却很怪异,一边是极其先进的、布满无数闪烁屏幕和未知仪器的控制台,另一边却像是某种……陈列馆。
而在地板中央,正对着大门的位置,整齐地摆放着七具尸体。
一具挨着一具,排列成一条直线。盖着半透明的白色塑胶布,但身体的轮廓和脸部清晰可见。
林辰的脚步顿住了。
他脸上那疯狂的笑容一点点凝固,然后,慢慢消失,回归成一片冰冷的漠然。只有那双眼睛,微微眯起,视线落在那些尸体的脸上。
他走上前,脚步很轻,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
他停在那排尸体前,缓缓地、一具一具地看过去。
塑胶布下,是七张一模一样的脸。
极其精致的五官,冷白的皮肤,柔软的黑发。
和他毫无区别的脸。
无论是五官、肤色、发质,甚至是那种浸入骨髓的、非人的冷漠感,都完全一致。就像是七个他的复制品,被完美地制造出来,然后又同样完美地杀死,陈列于此。
有的尸体心口插着匕首;有的颈部有明显的勒痕;有的额头有一个焦黑的小洞;有的面容扭曲,口唇发紫,像是中毒;有的浑身看不出伤口,但七窍流出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有的像是被巨大力量撕扯过,肢体扭曲;最后一具,离他最近的那一具,则是安详地闭着眼,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除了脸色青白,看不出任何死因。
七种不同的死法。七张相同的、属于他的脸。
林辰的目光从这些自己的脸上缓缓扫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瞳孔深处却像是有无形的风暴在凝聚,冰冷,死寂。
他抬起头,看向房间最里面那张巨大的、黑沉沉的金属办公桌。
桌面上,空无一物,只平整地放着一张质地奇特的、仿佛某种皮革的纸页。
纸上写着几行字,墨迹新鲜,甚至还未完全干透,在冰冷的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腥气。那字迹,锋利、冰冷,透着一股绝对的权威,和他刚才在视网膜上看到的暗金色文字同源。
【院长守则(第一指令)】
规则一:绝对掌控学院,维持既定秩序运转。
规则二:所有质疑院长权威者,皆为必须清除之异常。
规则三:清除范围包括但不限于学员、工作人员,以及——所有非当前认知主体之院长。
规则四:请杀死所有质疑您的人。
包括你自己。
林辰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最后那五个字上。
包括你自己。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控制台上那些仪器指示灯无声闪烁,幽幽的光映着他精致却毫无血色的脸,和地下那七具与他面目相同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和福尔马林甜腻的臭味。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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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我生来如此。
冰冷的仪器扫过婴儿的大脑,图谱上大片大片的沉寂,负责共情与情感联结的区域,黯淡得像从未被点亮过的深空。报告上的术语冰冷而复杂,但核心意思简单明了:情感缺失,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极端雏形,高风险。
我的家,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正常的地方。第七精神病院的特殊监护层,四面软墙,没有锐角,连餐具都是特制的软胶。他们观察我,记录我,试图用各种刺激——色彩、声音、所谓的爱与关怀——来激活我那片死寂的脑域。
徒劳无功。
我记得第一个朋友。那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只被允许带入病房,用于动物辅助治疗的雪白兔子。它很温顺,红眼睛像两颗玻璃珠。护士们希望我能从喂养它、抚摸它中获得某种温暖的联结。
我确实感到了兴趣。我好奇它的身体结构,好奇它为什么能如此温暖,好奇它那双玻璃珠眼睛后面是否真的有东西在思考。我更想知道,当生命这种脆弱的东西停止运作时,会是什么样子。
那种停止,是否比它无意义的咀嚼和颤抖,更有秩序,更……美
于是,在一个无人注意的午后,我用喂食的胡萝卜诱导它靠近,然后,用被子,安静地、缓慢地覆盖了它。没有挣扎,几乎没有声音。只是那点温暖逐渐消失,变得和房间里的空气一样凉。
被发现时,我正试图掰开它已经僵硬的嘴,想看看死亡是什么样的颜色。我没有哭,没有笑,甚至没有害怕。我只是在观察,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
护士的尖叫和崩溃,在我看来,比兔子的死亡更难以理解,更无序,更……吵闹。
那是我第一次帮助了一个生命脱离这无意义的循环。他们显然不这么认为。我的档案上多了重重的一笔,监护等级提升。
随着年龄增长,我的皮囊愈发精致美丽。镜子里的那张脸,白皙,无瑕,五官比例完美得如同最高明的匠人精心雕琢而成。这皮囊成了最好的伪装,也成了最讽刺的注解。它吸引着别人靠近,飞蛾扑火般献上他们的善意和情感,而我,只是隔着这层美丽的玻璃,冷漠地观察着他们毫无意义的燃烧。
试图治疗我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有个老教授,坚信深度催眠能唤醒我被压抑的童年创伤。他引导我放松,陷入所谓的潜意识之海。
我在那片海里看到了什么
不是创伤,不是恐惧。
是虚无。绝对的、广袤无边的虚无。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温度,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我的存在,悬浮其中。那不是可怕的,相反,那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宁静。一种完美的秩序。
没有那些吵嚷的、混乱的、自以为是的情感和生命,该多好。
我从催眠中醒来,老教授面色惨白,汗如雨下,看我的眼神如同看见了某种宇宙级的恐怖。他之后再没出现过。
我学会了模仿。像学习一门复杂的外语一样,学习正常人的表情和反应。悲伤时应该垂下眼角,高兴时应该提高嘴角的弧度,惊讶时需要微微睁大眼睛。我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因为过分的精致而显得格外真诚。这让我获得了更多的活动空间,也让我能更方便地……帮助别人。
医院里总是不乏痛苦的生命。那个总在夜里歇斯底里尖叫的女人,她的痛苦几乎实质化,污染着周围的空气。我帮助了她。在她偷偷藏起药片,准备一次吞服时,我没有阻止,反而帮她支开了巡逻的护工,甚至帮她拧开了那个难拧的药瓶盖。
她看着我,眼泪糊了满脸,混杂着绝望和一种畸形的感激,她说:谢谢……你是个好孩子……
她安静地睡去了。永远。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一种近乎……愉悦的情绪。不是快乐,不是满足,而是一种看到混乱被终结、噪音被消除、错误被修正后的极致顺畅感。就像擦掉玻璃上的一道污痕,就像将歪斜的画框扶正。
秩序。我所追求的,不过是绝对的秩序。而生命,尤其是充满痛苦和混乱的生命,本身就是秩序最大的敌人。
我的帮助行为越来越难以掩盖。他们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疑惑、同情,逐渐变为恐惧和戒备。我知道,我在这家医院的日子快到头了。他们要么会把我转入更深处、更绝望的囚笼,要么会考虑更一劳永逸的方案。
直到那两个人出现。
穿着深灰色制服,眼神像尺子一样精准而冰冷。他们看我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厌恶,甚至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评估,像在检查一件工具的规格是否符合标准。
他们宣读完那份转移命令时,我内心那片死寂的冰湖,第一次泛起了微澜。不是害怕,不是期待。而是一种……兴趣。
一座必须遵守规则的康复学院
规则。多么美妙的词。
他们给我戴上颈环,规则被强制灌输进脑海。
【每日必须帮助三人】。
我几乎要笑出声。啊,是的,我会帮助的。我非常、非常擅长帮助。
这座学院,这座巨大的、冰冷的、规则至上的囚笼,在别人眼中是地狱,在我眼中,却像是一座……游乐场或者说,一个更大型、更精致的观察箱。而我,终于可以从被观察者,转变为观察者和……执行者。
我优雅地、精准地玩弄着规则。看着那些被困在规则和自身情感中的同学,像无头苍蝇一样挣扎,做出种种在我眼中愚蠢又可笑的选择。他们恐惧规则,而我,欣赏规则,并立刻意识到如何利用它的漏洞,甚至它的本意。
我的帮助是彻底的,是高效的。我送那些痛苦的灵魂前往永恒的宁静,同时收获他们发自肺腑(或至少是条件反射)的感谢。这简直是对这荒谬系统最极致的讽刺。
第七天,当我完成最后一次帮助,颈环发烫,暗金色的文字浮现时,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
【完美践行本院终极理念——以绝对秩序净化存在】。
它们认可了我。它们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被治愈的情感缺失者,而是一个……同类。一个更高效、更冷漠、更完美的执行者。
院长室的大门在我面前打开,那七具与我面目相同的尸体,是对我过往帮助的最高赞颂,也是对我未来工作的最直接明了的说明书。
包括你自己。
我看着那条最终规则,看着地上那些我的死状。
啊,最终的秩序,原来指向自身。
这非但没有让我恐惧,反而让我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源自虚无深处的绝对宁静。
我缓缓走到那张巨大的控制台前,手指拂过冰冷的操作界面。无数屏幕亮起,显示着学院每一个角落的实时监控。学员们麻木地行走,工作人员机械地巡逻,一切都在这套僵死而绝对的规则下运行。
完美,却还不够完美。还有太多无意义的痛苦和混乱在细微处滋生。
需要新的规则。更精确,更高效,更能贯彻净化的理念。
我的嘴角,重新勾勒出那个精致而冰冷的弧度。
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而我,林辰,新任的院长,将是这个规则怪谈最完美的执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