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瞎了五年。
所有人都说,我的丈夫陆哲远,是上帝折断我的翅膀后,赐给我的光。
可我复明那天,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看见他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在隔壁房间,一遍遍地教她模仿我的声音,轻柔地说:清颜,等她下个月的保险受益人改成你,我们就再也不用演戏了。
我的世界,在恢复光明的那一刻,陷入了比失明时更深沉的黑暗。
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的世界彻底颠覆。对我而言,这五年是从一片血色和剧痛中开始,然后坠入无边无际的黑。那场车祸夺走了我的父母,也夺走了我的视力。是陆哲远,我刚结婚不到一年的丈夫,像一座山,为我撑起了坍塌的天空。
他放弃了自己蒸蒸日上的事业,全心全意地照顾我。他为我读书,为我描述窗外的春夏秋冬,他用声音为我重构了一个世界。他会耐心地喂我吃饭,哪怕我因为看不见而弄得一片狼藉;他会每天搀扶着我在花园里散步,告诉我哪一朵玫瑰今天开得最盛。
我的朋友、亲人,甚至我那挑剔的弟弟苏亦辰,都从最初的怀疑,到最后被他的深情所折服。他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绝世好男人,是我苏清颜不幸中的万幸。
而我,也曾深信不疑。
在这片黑暗里,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手掌的温度,是我感知世界的唯一途径。我依赖他,信任他,将我从父母那里继承的庞大遗产,毫无保留地交给他打理。我以为,这就是爱情最极致的模样——相濡以沫,生死相依。
直到一周前,医生秘密地告诉我,我的视神经正在奇迹般地恢复,也许很快,我就能重见光明。这个消息,我没有告诉陆哲远。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惊喜,最终变成了惊吓。
今天早上,我醒来时,眼前不再是熟悉的黑暗,而是一片模糊的光晕。我眨了眨眼,光晕渐渐清晰,天花板上精致的雕花,一点点地呈现在我眼前。
我……能看见了。
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从隔壁书房传来的,我丈夫那温柔得足以溺死人的声音。
不对,宝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宠溺的笑意,清颜笑的时候,会习惯性地用指尖轻轻摩挲自己的耳垂,这个小动作你还没学会。
我僵住了。
还有,她喝水前,会先用嘴唇碰一下杯沿,试探温度。来,再试一次。
一个陌生的、略带沙哑的女声响起,她在努力模仿我的语调:哲远,今天阳光真好,我想去花园走走。
语调再轻柔一点,尾音要微微上扬,像羽毛一样。对,就是这样,你学得真快。
我缓缓地、无声地坐起身,五年没有聚焦过的眼睛,贪婪地扫视着这个我熟悉又陌生的房间。这里的一切,都和我记忆中一样,干净、整洁,充满了陆哲远精心营造的爱的痕迹。
可这份爱,却在隔壁房间,被一字一句地,拆解、分析、然后移植到另一个女人身上。
我赤着脚,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走到卧室门口。门留着一条缝。
我看见了。
我的丈夫陆哲远,那个五年里日夜守护着我的男人,正坐在书桌前。他穿着我最喜欢的白色衬衫,侧脸英俊,眼神温柔。而他的怀里,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那个女人,有着和我相似的身形和发长。
他正握着她的手,将一杯水递到她唇边,然后,低头吻了下去。
那个吻,缠绵而投入。
吻毕,他抬起头,看着那个女人,眼里的深情,和我这五年里用听所感知到的,一模一样。
他说:林晚,再有一个月,等清颜的意外保险受益人改成你的名字,我们就解脱了。到那时,你就可以用苏清颜的身份,名正言顺地,陪我享受这一切。
那个叫林晚的女人,依偎在他怀里,笑得一脸幸福:哲远,你真好。只是……我真的能学得和她一模一样吗
当然,陆哲远抚摸着她的长发,声音温柔得像一首催眠曲,你只需要记住,你就是她。而她……一个瞎子,活了五年,也该累了。
我的血液,在那一刻,寸寸冰封。
原来,我活在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里。
我,是主角。
而我的丈夫,是导演。
只可惜,他不知道,这个瞎了五年的主角,今天,能看见了。
而一个能看见的演员,是不会再任由导演摆布的。她会,抢走剧本,改写结局。
2
我没有尖叫,也没有冲进去。
我只是缓缓地、无声地退回床边,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像是要挣脱束缚,但我全身的血液却冷得像冰。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五年了,陆哲远能滴水不漏地扮演一个情深义重的丈夫五年,他的心机和耐心,远超常人。我现在冲进去,除了打草惊蛇,让他换一种更隐蔽的方式来对付我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一个瞎子,一个刚复明的瞎子,拿什么和一个处心积虑了五年的魔鬼斗
所以,我不能复明。
至少,在他们面前,我必须还是那个脆弱、无助、完全依赖他的苏清颜。
我躺在床上,努力平复着呼吸,将脑中那幅刺眼的画面强行压下去。我开始像过去五年一样,用耳朵去看这个世界。
我听见他们在隔壁房间低声地笑,听见那个叫林晚的女人用我撒娇的语气说:哲远,我饿了。
我听见陆哲远宠溺地回答:想吃什么我让张妈去做。哦,对了,清颜最近喜欢吃桂花糕,你也得试着喜欢上。
很快,我听见陆-哲远的脚步声朝卧室走来。
我立刻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脸上露出了一丝刚睡醒的、带着点茫然的表情。
门被轻轻推开。
清颜,醒了他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循着声音的方向,将脸转向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他最熟悉的、温顺的笑容:嗯,睡得很好。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我能看到,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的脸上,挂着和我记忆中别无二致的温柔,但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审视的冷光。他在观察我,确认我是否有所察觉。
是吗他笑着,俯下身,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冰冷的吻,可能是因为今天天气好吧。起床吧,我扶你去洗漱,张妈做了你最爱吃的虾饺。
他的手,像往常一样,温暖而有力地扶住了我的手臂。
我顺从地被他扶起,任由他牵着我的手,走向洗手间。每一步,我都走得小心翼翼,完美地扮演着一个盲人的角色。我故意伸出手,在空中摸索着,直到碰到冰冷的墙壁,才找到方向感。
这些动作,我已经演练了五年,早已深入骨髓。
他看着我的动作,眼中的那丝冷光,似乎淡去了一些。
在洗手间里,他熟练地为我挤好牙膏,将牙刷递到我手中。我能从镜子里,看到他站在我身后的样子。他看着镜中的我,眼神复杂,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艺术品,又像是在评估一件随时可能出现瑕疵的工具。
而我,则低着头,认真地刷着牙,仿佛对身后的一切毫无所觉。
早餐时,那个叫林晚的女人,已经不见了。餐桌上,只有我和陆哲远。他像往常一样,为我夹菜,为我剥虾,体贴入微。
慢点吃,别烫着。他柔声说。
我点点头,将一块虾饺送进嘴里,微笑着说:真好吃。哲远,有你在,真好。
这句话,我说得无比真诚。
因为,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清晰地看着他。
我看到他为我剥虾时,指尖不经意地流露出的一丝不耐烦。
我看到他听到我的夸奖时,嘴角那抹一闪而过的、嘲讽的笑意。
我看到他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正拿着手机,快速地打着字。我甚至能用我刚刚恢复的视力,模糊地看到屏幕上的几个字:宝贝,想你。
原来,这就是我用五年的黑暗换来的爱情。
它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而我,是唯一的、被蒙在鼓里的观众。
不,从今天起,不是了。
从今天起,我也成了演员。
一个,能看见一切的、沉默的演员。
而这场戏的结局,将由我来写。
吃完早餐,陆哲远说要去公司处理一些紧急的事务。我知道,他是要去见那个女人。
去吧,别太累了。我摸索着,抓住他的手,脸上带着一丝不舍,早点回来陪我。
好。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在家等我。
他走了。
别墅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脸上的温顺笑容,也随之消失。我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五年来,第一次,亲眼看到了窗外的花园。
阳光刺眼,玫瑰盛开,一切都美得像一幅画。
可我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像被蒙上了一层灰。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我弟弟苏亦辰略带惊讶的声音:姐怎么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我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话。
亦辰,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个……全城最好的私家侦探。
3
我成了自己婚姻里,最危险的观众。
白天,我是那个对丈夫深信不疑的盲妻;夜晚,当陆哲远以为我睡着后,我便成了游荡在这座
gilded
cage(镀金牢笼)里的幽灵。
我开始重新熟悉这个家。用我的眼睛,而不是耳朵和触感。
我发现了很多以前从未看见过的东西。
比如,陆哲远的衣帽间里,有一个上了锁的抽屉。我曾问过他里面是什么,他笑着说是公司的一些机密文件,怕我无意中弄乱。而现在,我看见,抽屉的钥匙,就藏在他书房一本《基督山伯爵》的书页里。多么讽刺。
比如,家里的保姆张妈,她在我面前,总是对我嘘寒问暖,对我丈夫赞不绝口。可我看见,她每次在厨房和我丈夫说话时,眼神里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同情和恐惧的闪躲。她知道些什么,但她不敢说。
再比如,那个叫林晚的女人,她留下的痕迹,其实无处不在。书房里那支不属于我的口红,沙发夹缝里一根棕色的长发,甚至陆哲远身上,偶尔会带回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的香水味。
在黑暗中,我的嗅觉和听觉被锻炼得异常灵敏。可笑的是,陆哲远也利用了这一点,他每次回来前,都会一丝不苟地换掉衣服,洗掉所有不该有的气味。他以为他骗过了一个瞎子,却不知道,一个能看见的瞎子,才是最可怕的。
我开始玩一些危险的游戏。
一天下午,陆哲远和林晚又在隔壁书房进行教学。我听见林晚在练习我的走路姿态,陆哲远在旁边指导:不对,清颜的左脚因为旧伤,落地时会比右脚轻一点,你走得太稳了。
我端着一杯水,缓缓地、摸索着,朝书房走去。
我的出现,让房间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哲远你在里面吗我站在门口,侧着耳朵,脸上带着一丝困惑,我好像听到有别人的声音。
我能看到,门内的两人,瞬间脸色煞白。林晚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躲到了巨大的书柜后面。而陆哲远,则在短短一秒内,恢复了镇定。
他走过来,打开门,扶住我,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怎么起来了我在和客户开视频会议。你听错了。
是吗我将脸转向他,努力地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可是,我闻到了一股……很陌-生的香水味。
陆哲远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我能看到他额角渗出了一丝细密的冷汗。
但他很快就笑了起来,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说:你啊,鼻子比警犬还灵。是新来的实习生,小姑娘不懂事,香水喷得浓了点。好了,别瞎想,快回房间休息。
他说着,不着痕迹地,将我引离了书房。
我没有再追问,只是顺从地被他扶回了卧室。
躺在床上,我能听到隔壁传来压抑的、惊魂未定的喘息声,和陆哲远低声的安抚。
我知道,我今天的试探,成功了。
它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他们看似平静的湖面。虽然没有激起太大的浪花,但足以让他们意识到,这个瞎子,并非一个毫无知觉的木偶。
这也让我更加确定,我必须加快我的计划。
弟弟苏亦辰的效率很高。第二天,他就给了我一个私家侦探的联系方式。
我趁陆哲远出门后,立刻联系了对方。
电话里,我的要求清晰而明确:
第一,查清楚陆哲远这五年的所有财务往来,特别是和我家族公司有关的资金流向。
第二,查清楚那个叫林晚的女人的全部背景。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帮我联系一个最可靠的资产转移和法律顾问团队。
我父母留给我的,不仅仅是巨额的遗产,还有一个盘根错错节的商业帝国。这五年,因为我的失明,公司的所有事务,都由陆哲远代为掌管。
我曾以为,他是为了我,才扛起了这份重担。
现在想来,这或许,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瞎眼的妻子。
他想要的,是整个苏家。
而我,苏清颜,将是他这条康庄大道上,最后一块,也是最碍眼的绊脚石。
所以,我必须死。
而且,必须是意外死亡。
这样,他才能以悲痛欲绝的丈夫的身份,名正言顺地,继承我的一切。
然后,再让那个完美的替身,取代我的位置,和他一起,享受这场用我的血肉和信任铺就的盛宴。
多完美的计划。
只可惜,他们算错了一件事。
他们以为,我只是一个观众。
却不知道,从我睁开眼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拿起了屠刀,走上了舞台。
44
苏亦辰来看我的时候,陆哲远也在家。
这是我复明后,第一次看到我的弟弟。他比五年前成熟了许多,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对我丈夫的警惕。
姐,他坐在我的床边,握住我的手,声音里带着担忧,你最近……还好吗
我能看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射向站在一旁的陆哲远。
陆哲远则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他为我掖了掖被角,用一种近乎完美的、丈夫的口吻说:亦辰,你放心,有我照顾你姐,一切都好。
是吗苏亦辰冷笑一声,我可不这么觉得。陆哲远,我姐公司的几个元老最近都联系我,说你最近在董事会上的动作很大,正在逐步替换掉所有忠于我爸的老人。你这是想干什么
空气,瞬间凝固了。
这是苏亦辰对陆哲远最直接的一次挑衅。
我能看到陆哲远的脸上,那温柔的假面,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的眼神深处,闪过一抹阴鸷的寒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种被误解的、受伤的表情:亦辰,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偏见。但你要明白,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清颜,为了保住苏家的产业。
他转过头,温柔地看着我,仿佛在寻求我的支持:公司这几年状况不好,那些老臣子思想僵化,跟不上时代。我引进一些新鲜血液,也是为了公司的长远发展。清颜,你说对吗
他将皮球,踢给了我这个瞎子。
在他们两人锐利的目光交锋中,我这个裁判,必须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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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索着,拍了拍苏亦辰的手背,用一种带着点责备的、虚弱的语气说:亦辰,不许你这么说哲远。这五年,要不是他,公司早就垮了。我相信他。
苏亦辰的脸上,露出了失望和不解的表情。
而陆哲远,则满意地笑了起来。
他走过来,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像一个胜利者,对苏亦辰宣告着他的主权:听到了吗清颜比任何人都懂我。你与其在这里捕风捉影,不如多花点时间,关心一下你姐的身体。
苏-亦辰看着我们恩爱的样子,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他知道,再争执下去,只会让我这个病人为难。
他待了没多久,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在他转身出门的那一刻,我看到,他用一种极其隐蔽的眼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担忧,有不甘,还有一丝……鼓励。
我明白,他读懂了我的暗示。
我刚才那番话,看似是在维护陆哲远,实际上,是在告诉苏亦辰——我需要时间,不要打草惊蛇。
而陆哲远,显然也被我完美的演技骗过了。
送走苏亦辰后,他回到房间,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他以为,他已经彻底孤立了我,让我众叛亲离,只能依附于他。
他甚至主动跟我提起:清颜,过几天就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了。到时候,我给你准备一个大大的惊喜,好不好
我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期待的表情:好啊。哲远,我等你的惊喜。
我知道,那个所谓的惊喜,很可能就是我的死期。
而我,也同样,为他准备了一份大礼。
当天晚上,私家侦探就传来了第一份资料。
是关于林晚的。
林晚,27岁,孤儿,毕业于一所三流的艺术院校,一直梦想成为演员,却始终在底层跑龙套。她有巨额的赌债,被人追杀,是在最狼狈的时候,被陆哲远救下的。
资料里,附上了一张林晚的生活照。
照片上的她,素面朝天,眉眼间,竟然真的和我年轻时,有三四分的相似。
原来,他早就开始寻找替身了。
或许,从五年前那场车祸开始,甚至更早,这个剧本,就已经写好了。
我,苏清颜,从一开始,就是他眼中,一个即将被取代的、有利用价值的道具。
而我那个傻弟弟,他是我在这场冰冷的戏剧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温暖。
陆哲远,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我的弟弟,也卷入这场肮脏的游戏。
你动了他,就等于,亲手为自己,签下了死亡判决书。
**5</strong>
复仇,是一场精密的、需要绝对耐心的狩猎。
我不再是那个躺在床上,被动等待命运宣判的苏清颜。我成了一个潜伏在黑暗中的猎人,而陆哲远,是我唯一的猎物。
我的第一步,是夺回我的钱。
在资产顾问的秘密协助下,我开始了一场无声的战争。那是一场在数字世界里进行的、没有硝烟的权力转移。我利用当初父母为我设立的、只有我自己知道的最高权限密码,绕过了陆哲远,开始将公司的核心资产,分批次、小额度地,转移到一个新设立的、绝对安全的海外信托基金中。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陆哲远掌控公司五年,早已根深蒂固。我每动一笔钱,都像是在虎口拔牙。我必须算准他财务审计的空窗期,必须做得天衣无缝,不能引起他丝毫的警觉。
那些天,我白天扮演着温顺的盲妻,晚上,则在被窝里,用一部经过特殊加密的手机,处理着上亿的资金流动。
有好几次,陆哲远深夜醒来,看到我睡得不稳,都会温柔地为我盖好被子,殊不知,就在他眼皮底下,他的金钱帝国,正在被我一砖一瓦地,悄悄拆除。
我的第二步,是了解我的敌人。
私家侦探的资料,源源不断地传-来。我像一个导演,在脑中,为陆哲远和林晚,构建了完整的形象。
陆哲远,出身贫寒,野心勃勃。他接近我,娶我,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豪门狩猎。他有着惊人的伪装能力和表演天赋,如果不是生在商场,他或许会成为一个顶级的演员。
而林晚,则是一个可悲的复制品。她被陆哲远从泥潭里拉出来,给了她一个虚幻的梦。她努力地模仿我的一切,以为只要学得够像,就能取代我,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她甚至在社交媒体上,开了一个小号,用苏清颜的视角,意淫着未来的富贵生活。
看着那些矫揉造作的文字,我只觉得可笑。
她以为她是在走向天堂,却不知道,那是一条通往地狱的单行道。陆哲远能毫不留情地算计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又怎么可能,会对她一个随时可以替换的棋子,付出真心
她不过是,下一个我罢了。
不,她连成为我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我苏清颜,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猎物。
我的蛛网,在一点点地收紧。
我开始在生活中,不动声色地,为我的反击,埋下伏笔。
我无意中和张妈提起,说我最近总是闻到家里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煤气味,让她检查一下管道。张妈检查后,自然什么都没发现,但我的提醒,却在她心里,留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我不小心打碎了陆哲远最喜欢的一只古董花瓶,在他安慰我的时候,我抓着他的手,用一种极其恐惧和不安的语气说:哲远,我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总感觉……要出什么事。
我甚至梦游,半夜走到书房门口,吓得里面的陆哲远和林晚半死。
我用这些看似无意的举动,为自己塑造了一个精神脆弱、濒临崩溃的形象。
我要让陆哲远觉得,我这颗绊脚石,已经松动了,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彻底粉碎。
我要让他,对我,彻底放下戒心。
因为,猎人,在发起致命一击前,必须要让猎物,走到自己最熟悉的、最没有防备的地方。
而我为他选择的狩猎场,就是我们那个充满了爱与回忆的家。
6
我决定,去见一见那个替身。
不是以苏清颜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
我让私家侦探查到了林晚的住处,是陆哲远为她在市中心租的一套高级公寓。
那天,我借口想去听一场音乐会,让陆哲远送我去了国家大剧院。在他离开后,我立刻摘掉了伪装的墨镜,打车,前往了那个地址。
我没有上楼,只是坐在楼下咖啡馆的角落里,静静地等待。
下午四点,林晚从公寓楼里走了出来。
她没有化妆,穿着一身和我风格很像的棉麻长裙,长发披肩。隔着玻璃窗,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脸。
确实有几分像我,但那也只是皮囊的相似。她的眼神里,没有我的沉静,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被欲望和不安浸泡过的疲惫。
她没有去逛街,也没有去见朋友,只是一个人,走进了旁边的一家小面馆。
我鬼使神差地,跟了进去。
面馆里人不多,我选了一个离她不远的、背对着她的位置。
她点了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面小镜子,和一支口红。那支口红的牌子和色号,我认得,是陆哲远上个月送给我的礼物。
她对着镜子,一遍遍地练习着涂口红。她的动作,很生疏,甚至有些笨拙。
然后,她又拿出了手机,点开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我。
那是我失明前,接受一个财经访谈的录像。视频里的我,自信、从容,侃侃而谈。
林晚戴上耳机,一边看着视频,一边小声地,模仿着我的发音和语调。
一个成功的……企、企业家,最重要……的品质,是……诚信。
她的模仿,充满了刻意的痕迹,听起来滑稽又心酸。
面来了。她放下手机,拿起筷子,默默地吃着。吃得很慢,像是没什么胃口。
吃到一半,她的手机响了。
她立刻接起,声音瞬间变得甜腻而温柔,是我熟悉的、她扮演我的那种声线:喂,哲远……嗯,我在家呢……在看书呢,你送我的那本……好啊,晚上等你回来……爱你。
挂掉电话,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她看着碗里剩下的半碗面,眼圈,毫无征兆地,红了。
一滴眼泪,落进了汤里,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悲。
她像一个提线木偶,被陆哲远操控着,努力地扮演着另一个人的人生。她抛弃了自己,去追逐一个虚幻的、不属于她的梦。
她以为她在模仿我的光鲜,却不知道,她连我此刻的痛苦和仇恨,都模仿不来。
因为,我所经历的一切,是真实的。
而她的人生,从遇到陆哲远的那一刻起,就变成了一场廉价的、随时可以被替换的赝品。
我没有再看下去。
我悄悄地结了账,离开了面馆。
走出门口,阳光照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对林晚的那一丝怜悯,并不会改变我的计划。
因为,在这场你死我活的狩猎中,同情,是最致命的弱点。
她选择了做陆哲远的帮凶,就必须,和他一起,承担这场戏剧落幕时,所有的代价。
无论是谁,都不能,也无法,阻止我的复仇。
7
陆哲远的耐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耗殆尽。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每天花大量的时间陪我说话,给我读书。他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酒气和香水味也越来越重。
他开始频繁地,在我面前,叹气。
清颜,他会坐在我的床边,抚摸着我的头发,用一种充满疲惫和深情的语气说,公司最近的压力太大了,我真的……快撑不住了。
或者说:看到你这样,我心里真的很难受。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不再痛苦,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爱到深处的无奈。
但我知道,这是他在为我的死亡,做最后的舆-论铺垫。
他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我苏清颜,是因为常年失明的痛苦和抑郁,才最终想不开,选择了自我了断。
而他,陆哲远,是那个因为深爱妻子,却无力回天,而悲痛欲绝的、可怜的男人。
多么完美的剧本。
我甚至能听到,他在书房里,和林晚打电话时,压抑着兴奋的低语。
保险公司那边已经基本搞定了,受益人下周就能正式变更。宝贝,我们的好日子,就快到了。
那个瞎子最近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医生说她有严重的抑郁倾向。到时候,一切都会很‘自然’。
再忍一忍,等处理完她,我们就去环游世界。
每一次听到这些,我的心,都会被淬上一层更冷的冰。
我甚至开始,期待着他们的惊喜。
我期待着,看他们这对狗男女,在我面前,上演最后的、死亡的华尔兹。
然而,我没想到,在这场最终审判到来之前,陆哲远,竟然先对我最重要的人,下了手。
那天,弟弟苏亦辰突然给我打了一个加密电话。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急切。
姐,我查到了!五年前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我的心,猛地一跳。
刹车失灵是人为的!我找到了当年处理事故的一个小警察,他被收买了,才把证据压了下去。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人——陆哲远!
姐,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装作不知道。我正在赶过去,我们必须马上报警!
电话,在这里,戛然而-止。
紧接着,我听到了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和一声沉闷的巨响。
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不会的……
我疯狂地回拨苏亦辰的电话,但听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那一刻,我体会到了比五年前更深的、坠入地狱般的恐惧和绝望。
大约半个小时后,陆哲远回来了。
他冲进我的卧室,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悲痛。
清颜!不好了!亦辰他……他出车祸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能看到,他眼中的悲伤,是那么的虚假。
我能看到,他嘴角那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的得意。
我甚至能看到,他裤脚上,溅到的、一滴还未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
他眼中的杀意,不再是针对我。
他已经,将屠刀,挥向了我唯一的亲人。
他要将我身边所有可能成为我依靠的、所有可能揭穿他真面目的人,全部清除干净。
他要让我,变成一座真正的、与世隔绝的孤岛。
然后,再将我,彻底淹没。
88
苏亦辰被送进了ICU。
医生说,他伤势很重,颅内出血,能不能醒过来,要看天意。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陆哲远全程陪在我身边,将一个悲痛的、体贴的姐夫,扮演得淋漓尽致。
他为我处理好了一切,安慰着我,甚至在我哭得浑身发软的时候,稳稳地抱住了我。
在外人看来,他是我此刻唯一的、也是最坚实的依靠。
只有我知道,抱着我的这双手,刚刚,亲手将我的弟弟,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我隔着ICU的玻璃窗,看着里面那个浑身插满管子、了无生气的身影。那是我的弟弟,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后一个亲人。
五年前,我失去了父母。
五年后,我又要失去他了吗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像海啸一样,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想尖叫,我想质问,我想撕碎眼前这个男人虚伪的面具。
但我不能。
我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满口的血腥味,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
陆哲远,你以为,毁掉了苏亦辰,就毁掉了我最后的希望吗
不。
你错了。
你不是毁掉了我的希望。
你是,亲手,为我递上了复仇的、最锋利的一把刀。
也是从那天起,我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我,还对这场复仇,抱有一丝一毫的人性,那么现在,我心中,只剩下冰冷的、绝对的恨意。
我不再试探,不再游戏。
我要他死。
我要他和他那个情人,用最痛苦的方式,为我的弟弟,为我死去的父母,为我这五年的欺骗,付出代价。
我开始,加速我的计划。
在苏亦辰的病床前,我上演了我有生以来,最逼真的一场戏。
我哭得肝肠寸断,我捶打着陆哲远的胸口,质问老天为何如此不公。然后,我精神崩溃了。
我变得沉默寡言,不吃不喝,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陆哲远对此,非常满意。
他请来了最好的心理医生,医生诊断,我因为接连的打击,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伴有重度抑郁。
这个结果,正中他的下怀。
一个精神崩溃的、重度抑UP郁的盲人,会做出任何不理智的行为,都是合情合理的。
他开始,更加无所顾忌。
他甚至,将林晚,以远房表妹的名义,接到了家里来照顾我。
美其名曰,怕我一个人在家,会出意外。
于是,我们三个人,开始了一场诡异的、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生活。
他们在我面前,上演着姐夫与表妹的关怀。
却不知道,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我正用一双冰冷的眼睛,欣赏着他们拙劣的演技。
我看到林晚在给我喂药时,偷偷将医生开的抗抑郁药,换成了维生素。
我看到陆哲远在深夜,会和林晚一起,走进我的房间,站在我的床前,像在欣赏一件展品一样,低声讨论着我的死期。
纪念日那天,是最好的时机。陆哲远说,我已经买好了飞往马尔代夫的机票。等我们回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林晚有些害怕: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放心,陆哲远笑了,一个心碎的、精神失常的瞎子,在结婚纪念日,因为思念丈夫,却不小心弄倒了香薰蜡烛,引发了煤气泄漏……这个故事,不是很完美吗
是的,很完美。
完美得,让我都忍不住,想为他们鼓掌。
既然,剧本已经写好,舞台已经搭好。
那么,我这个主角,又怎么能,缺席这场盛大的演出呢
陆哲远,林晚。
我为你们准备的、地狱的丧钟,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9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浓重的。
在弟弟苏亦辰出事后的这半个月里,我将自己伪装成了一株彻底枯萎的植物。我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陆哲远和林晚叫我,我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他们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们喂我吃饭,我就机械地张嘴。
我的崩溃,让他们彻底放下了最后一丝戒备。
他们开始在我面前,都懒得再演戏。
他们会当着我的面,讨论去哪里度蜜月,讨论如何重新装修这栋别墅,讨论如何处理掉所有苏清颜的痕迹。
他们以为,我只是一个能呼吸的、有听觉的摆设。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像刀子一样,刻在了我的心上,也让我的复仇意志,变得愈发坚不可摧。
我利用他们对我精神失常的判断,开始做一些不合常理的事。
我会在半夜,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说话。
我会固执地,将家里所有的窗帘都拉上,说我怕光。
我甚至,在他们面前,表现出对煤气味道的极度敏感和恐惧,好几次因为张妈做饭时一点点泄露的煤气味而歇斯底里地大叫。
这一切,都在为我的最后计划,做铺垫。
陆哲远和林晚,只觉得我疯得更厉害了,这让他们更加坚信,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
而私家侦探那边,也传来了最后的消息。
我所有的资产,已经全部成功转移。陆哲远现在掌管的,只是一个被掏空了的、巨大的空壳。
五年前车祸的证据链,也已经完整。那个被收买的小警察,在得知苏亦辰的遭遇后,或许是出于良心,或许是出于恐惧,选择了做污点证人。
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只剩下,最后的东风。
结婚纪念日的前一天,陆哲远显得格外深情。
他买了一大束我最喜欢的白玫瑰,亲自下厨,为我做了一顿烛光晚餐。
林晚则以表妹的身份,在旁边懂事地帮忙。
那幅画面,和谐、温馨,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晚餐时,陆哲远握着我的手,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狂热的光。
清颜,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毒药,明天,就是我们的六周年纪念日了。我为你准备了一份……最特别的礼物。
我能看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林晚的脸上,也露出了同样的、混杂着兴奋和紧张的表情。
我低下头,嘴角,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起。
我也,为你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一份,足以让你们,永生难忘的惊喜。
那天晚上,我故意将一杯红酒,不小心洒在了餐厅的昂贵地毯上。
在陆哲远和林晚手忙脚乱地处理时,我摸索着,走进了厨房。
我拧开了一瓶清洁剂,倒掉,然后,将我早就准备好的一小瓶高效的化学粘合剂,倒了进去。
这种粘合剂,无色无味,但一旦接触到金属,在高温下,会迅速产生一种超强度的粘合效果。
然后,我将这瓶清洁剂,若无其事地,放在了厨房最显眼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餐厅,脸上带着一丝闯了祸的歉意。
对不起,哲远,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陆哲远看着我,笑得无比宠溺,只要你开心就好。
是啊。
明天,我们都会很开心的。
10
玫瑰与煤气。
爱情与死亡。
这就是陆哲远为我准备的、结婚六周年的惊喜。
纪念日的早晨,阳光很好。
陆哲远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要去取为我定制的礼物。我知道,他是去处理最后的收尾工作,比如,确认我的保险合同,比如,安排好他和林晚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林晚则留在家里照顾我。
她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好几次给我梳头的时候,都走神了。
我能看到,她眼中的兴奋,已经被一种越来越浓的恐惧所取代。她毕竟不是陆哲远那种天生的恶魔,在杀人前夕,她感到了害怕。
我甚至,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
林晚,我坐在梳妆台前,轻声说,你……好像很紧张
她的手,猛地一抖。
没、没有啊,清颜姐。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只是有点不舒服。
是吗我转过脸,面向她,我总觉得,这个家,最近要出事。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就好像……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危险的味道。
我的话,像一把锥子,刺中了她最脆弱的神经。
她脸色煞白,嘴唇不住地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她此刻,能有一丝一毫的悔意,能对我,透露出哪怕一个字的警告。
或许,我最后的计划,会为她,留下一扇逃生的门。
但是,她没有。
在短暂的恐惧之后,对财富和未来的贪婪,最终还是战胜了她心中仅存的那点良知。
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清颜姐,你肯定是太累了,胡思乱想。别怕,有哲远哥在呢,不会有事的。
是吗我轻声反问,然后,缓缓地,转回头去。
好吧。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那么,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下午,陆哲远回来了。
他带回来的,是一个巨大的、包装精美的礼盒。还有,一瓶82年的拉菲。
他将整个别墅,都布置得充满了浪漫的气氛。地上铺满了玫瑰花瓣,餐桌上点起了蜡烛,音响里,放着我最喜欢的那首肖邦的《夜曲》。
而我,则被他们,像一个玩偶一样,打扮一新,穿上了洁白的礼裙,坐在了餐桌的主位上。
一切,都像是一场盛大而完美的仪式。
一场,为我准备的、死亡的仪式。
他们不知道,我早已在他们的舞台上,偷偷地,换掉了所有的道具。
今天早上,趁林晚不注意,我已经将那瓶伪装成清洁剂的化学粘合剂,涂抹在了厨房连接煤气总管道的那个金属阀门的螺口上。
我还,将别墅里所有的窗户插销,都用同样的方法,加固了一遍。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悄悄地,用我的手机,连接了书房里那个陆哲远用来监控我的隐形摄像头。
从现在开始,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将被实时直播,发送到我弟弟苏亦辰的律师,和我那个私家侦探的邮箱里。
这将是,呈给警方的、最完美的证据。
现在,万事俱备。
只等着,我这两位优秀的演员,开始他们最后的、精彩的表演。
11
最后的晚餐。
烛光摇曳,将我们三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上,像一场怪诞的皮影戏。
陆哲远举起酒杯,深情款款地看着我。
清颜,这第一杯酒,敬我们六年的婚姻。他的声音,充满了磁性,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了爱意,谢谢你,陪我走过这六年。
我微笑着,举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
也谢谢你,哲远。我说,这六年,辛苦你了。
我们两人,相视一笑,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林晚坐在我的对面,以表妹的身份。她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为我们祝福的笑容。但她端着酒杯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第二杯酒。
这一杯,陆哲远再次为我满上,敬未来。希望你的身体,能快点好起来。希望我们,能有更多的、六年。
好。我再次,与他碰杯。
我的酒量其实很好,但今天,我只喝了两杯,脸上就浮现出了醉意。
我的眼神开始迷离,身体也开始摇晃。
哲远……我好像……有点头晕……我扶着额头,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
累了吗他立刻放下酒杯,关切地扶住我,那我扶你回房间休息。
嗯……我顺从地,将身体的重量,都靠在了他的身上。
他将我,半抱半扶地,送回了卧室,温柔地将我放在床上,为我盖好了被子。
睡吧,亲爱的。他在我耳边,用一种近乎催眠的语调说,做个好梦。
然后,他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了最后一个、告别的吻。
我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仿佛已经沉沉睡去。
我能听到,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并从外面,轻轻地,带上了门。
几秒钟后,我听到了他和林晚压抑着兴奋的、急促的脚步声。
他们,要去厨房了。
他们,要去打开煤气的总阀门了。
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眼中,没有一丝醉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清明。
我没有动。
我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像一个等待着审判时刻来临的死神,聆听着,我那两位刽子生手,亲手为自己,挖掘坟墓的声音。
我听到了厨房里传来金属阀门被拧动的、轻微的咔哒声。
我听到了煤气从管道里泄露出来时,那细微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
我听到了他们两人蹑手蹑脚地,在各个房间里,洒上助燃的酒精,布置着意外的现场。
我闻到了。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越来越浓的、混合着玫瑰芬芳和死亡气息的味道。
一切,都按照他们的剧本,在上演。
而我,是时候,上场了。
我缓缓地坐起身,从枕头下,拿出了我的手机。
我按下了,早就编辑好的一条信息,群发给了别墅区的所有安保人员,和最近的消防队。
信息的内容很简单:
我家煤气泄漏,速来!
做完这一切,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我的白色礼裙。
然后,我赤着脚,像一个优雅的幽灵,无声地,走出了卧室。
我要去,为我亲爱的丈夫,和他那可怜的情人,送上最后的、最华丽的惊喜。
12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
陆哲远和林晚,正准备从大门离开。
他们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只等着,半个小时后,定时装置引燃蜡烛,将这栋豪宅,和我这个熟睡的女主人,一同,送入火海。
然后,他们就可以,以悲痛的家属和目击者的身份,出现在警察和媒体面前,上演他们早已排练了无数遍的哭戏。
哲远,我们……真的要走了吗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最后的颤抖和不安,清颜姐她……
别再叫她清颜姐!陆哲远的声音,第一次,露出了不耐烦和狠戾,她只是我们通往天堂的最后一道门。推开它,我们就解脱了。
他说着,伸手,去拧动大门的门把手。
然而,门,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他加大了力气,门锁,却像是被焊死了一样。
他转而去开旁边的窗户,结果,同样是徒劳。
该死!怎么都打不开!陆哲-远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空气中,煤气的味道,已经浓得让人开始头晕。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毒蛇一样,缠上了他们两人的心脏。
就在这时。
是在找我吗
一个清冷的、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幽幽地响起。
陆哲远和林晚,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猛地僵住了。
他们缓缓地,回过头。
然后,他们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本该在卧室里沉睡的、穿着白色礼裙的女人,正静静地站在客厅的阴影里。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醉意和睡意。
她的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如同地狱使者般的微笑。
而她的眼睛……
她的那双,本该是空洞无神的、失明了五年的眼睛,此刻,正清晰地、准确地,倒映着他们两人惊恐万状的脸。
那双眼睛里,没有光,只有无尽的、冰冷的深渊。
你……你的眼睛……林晚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指着我,不住地后退。
陆哲远的瞳孔,则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那张永远从容不迫的、戴了五年的完美假面,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碎裂了。
苏……清……颜……他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我的名字。那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极致的恐惧。
是的,是我。我缓缓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走到他们的面前。
我微笑着,看着他们。
我看见了。我说。
我看见了,你在隔壁房间,教她模仿我的声音。
我看见了,你在我弟弟的车上,做的手脚。
我也看见了,你们刚刚,拧开煤气阀门时,脸上那兴奋的表情。
我看见了,一切。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们两人的心上。
林晚已经彻底崩溃了,她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地求饶:不……不是我……都是他逼我的……清颜姐,你饶了我吧……
而陆哲远,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竟然,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疯狂。
你是什么时候……
从我睁开眼的第一天。我打断了他,从我看见你抱着她,说我‘该累了’的那一天。
陆哲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惨笑。
好……好一个苏清颜……他喃喃道,我演了五年,没想到,你才是最好的演员。
过奖了。我微笑着,对他,做了一个谢幕般的、优雅的屈膝礼,毕竟,我的导演,是你啊。
13
既然那么喜欢演,就演到死吧。
我说完这句话,缓缓地,向后退去,退到了通往地下室的那扇、我早就为自己留好的、唯一的生门前。
陆哲远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
他像一头发疯的野兽,朝我扑了过来:苏清颜!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但是,太晚了。
我退入地下室,然后,在他冲到门前的那一刻,猛地,将那扇由特种钢材打造的、厚重的门,关上了。
砰!
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门外,陆哲远疯狂的、如同困兽般的撞击声和咒骂声。
开门!苏清颜!你放我出去!
清颜姐!我错了!求求你放我出去吧!我还不想死!林晚的哭喊声,凄厉而绝望。
我没有理会。
我只是平静地,靠在冰冷的钢门上,像一个欣赏着交响乐的听众,聆听着他们最后的、死亡的乐章。
我听着他们,从最初的咒骂和撞击,到后来的惊恐和求饶。
哲远……我……我头好晕……我喘不过气了……
闭嘴!都怪你这个蠢女人!
不……是你!都是你害了我!是你这个魔鬼!
他们的爱情,在死亡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他们开始,互相指责,互相推诿,将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暴露无遗。
我甚至,听到了他们互相撕打的声音。
多么可笑。
一对,前一秒还准备共享荣华富贵的情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却恨不得,将对方,撕成碎片。
渐渐地,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弱。
撞击声,停止了。
咒骂声,也变成了微弱的、痛苦的呻吟。
最后,连呻吟声,都消失了。
世界,彻底安静了下来。
我靠在门上,静静地等待着。
大约十分钟后,我听到了别墅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密集的警笛声和消防车的轰鸣声。
我知道,我的这场复仇大戏,终于,落幕了。
我没有立刻出去。
我只是,拿出了我的手机,点开了那个隐形摄像头的实时直播画面。
画面里,客厅中,一片狼藉。
陆哲远和林晚,已经昏倒在地,紧紧地挨在一起。他们的脸上,没有了恐惧,没有了疯狂,只有一种窒息后的、诡异的平静。
看起来,就像一对殉情的、可怜的恋人。
我看着他们,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快意,没有悲伤。
只有一片,燃尽一切之后的、巨大的空虚。
我,亲手,将他们,送进了地狱。
而我,也永远地,留在了这座,由我亲手构建的、冰冷的人间。
14
当我被消防员从地下室救出来的时候,我恰到好处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我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对我,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我语无伦次地,向警方,讲述了我听到的一切。
……我喝了酒,头很晕……睡着了……后来,我好像听到哲远和林晚在吵架……他们吵得很凶……我害怕,就把自己锁在了地下室……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的证词,结合现场的惨状,以及那个被我提前泄露出去的、林晚的社交媒体小号上的证据,让警方很快,就构建出了一个真相:
林晚,这个一直以表妹身份觊觎姐夫财产的女人,在与陆哲远因利益分配不均而发生激烈争吵后,情绪失控,打开了煤气,想要与他同归于尽,最终,酿成了这场爱情的悲剧。
而我,苏清颜,是这场悲剧里,最可怜的、幸存的受害者。
没有人怀疑我。
因为,一个失明了五年,刚刚遭遇亲弟弟车祸重创的、精神脆弱的女人,怎么可能,有能力,去策划这样一场天衣无缝的谋杀呢
陆哲远的死,在商界,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很快,他生前挪用公款、掏空公司的罪行,被一一揭露。
而我,则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重新,拿回了苏氏集团的掌控权。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弟弟苏亦辰,转到了全世界最好的脑科医院。
我告诉他,撞伤他的凶手,已经找到了,并且,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或许是我的话,给了他力量。
三个月后,医生告诉我,苏亦辰的脑电波,出现了奇迹般的、苏醒的迹象。
我站在他的病床前,握着他依旧温热的手,五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里,有泪。
陆哲远和林晚的尸体,没有人来认领。
我最终,还是自掏腰包,为他们,买了两块最便宜的墓地。
我没有去参加他们的葬礼。
我只是,托人,在他们的墓碑上,刻下了一句话。
那句话,是陆哲远曾经对林晚说的:
你只需要记住,你就是她。
我不知道,当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看到这句话时,会作何感想。
或许,会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大的讽刺吧。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坏人,得到了惩罚。
我,夺回了我的一切。
我的弟弟,也即将,回到我的身边。
这看起来,像一个完美的、大快人心的结局。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却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再也,无法填满。
15
五年后。
苏氏集团在我的带领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我成了商界无人不知的女强人,果决、冷静,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苏亦辰也早已康复,他现在是我的得力助手,也是我唯一的、可以完全信任的港湾。
我们姐弟俩,把日子,过得很好。
所有人都说,我苏清颜,是浴火重生的凤凰。
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在那场大火里,被永远地,烧成了灰烬。
我再也没有,爱上过任何人。
我见过太多的人,他们的眼神里,有利-益,有欲望,有算计。我看-得-太清楚,以至于,再也无法,像当年那样,天真地,去相信一份纯粹的感情。
偶尔,在某个深夜,我也会,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五年。
想起那个,在黑暗中,为我读书、为我描述世界的男人。
他为我构建的那个世界,虽然是假的,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但是,在那个世界里,我曾经,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过光。
那种被毫无保留地爱着、护着、珍惜着的感觉,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温暖。
温暖到,足以支撑我,走过那段最绝望、最黑暗的岁月。
现在,我复明了。
我的眼睛,能看清世间万物,能洞悉人心鬼蜮。
我看得到阳光,看得到星辰,看得到这世间所有的繁华与美丽。
可是,我却再也,看不到那束光了。
那束,曾经,只为我一个人而亮起的光。
我赢回了有光的世界,却好像,永远地,失去了光明。
原来,有些谎-言,一旦戳破,留下的,不是真相大白的快意,而是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巨大的空洞。
它比真相,更让人,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