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出嫁那天,全村人都绑着红绳。
>喜乐声中,我无意扯断腕上红绳,竟看见送亲队伍全是纸人。
>姐夫笑着递来新红绳:快系上,别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我逃回屋锁门,却从镜中看见自己早已穿着寿衣。
>手机突然亮起,七年前失踪的姐姐发来消息:
>别信他们!你才是今天的新娘——
---
喜乐吹得震天响,唢呐嗓子劈了叉,一声高一声低,混在锣鼓点儿里,拼命往人耳朵里钻。不是欢快,是种刨根问底的闹腾,非要把心肝脾肺肾都震得哆嗦起来才罢休。
小婉缩在挤挤挨挨的人群里,看着那顶猩红的花轿一颠一颠地近了。轿子红得扎眼,流苏金线晃得人眼花,八个轿夫低着头,步子迈得又稳又沉,踩在黄土路上,却没多大声响。
她心里头慌得厉害,手指下意识地抠着腕子上那根细细的红绳。这是今早天没亮,村长叔公亲自挨家挨户送的,沉着脸,嘱咐必须系紧,辟邪,保平安。姐姐阿秀要嫁了,嫁的是后山那头深潭边新搬来不久的那户姓殷的人家。那家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深居简出,但聘礼给得极其阔绰,晃花了全村人的眼。只有小婉觉得心口发沉,阿秀上轿前,死死攥着她的手,指甲掐得她生疼,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里,全是她看不懂的惊惧和绝望,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两个字——快跑。
可她能跑哪儿去全村的人,几乎都挤在这条小小的村道两边了,踮着脚,伸着脖子,脸上堆着一种僵硬的、像是画上去的笑。他们都系着红绳,男人、女人、老人、甚至被抱在怀里的小娃儿,腕子上那一圈红,在昏沉沉的天光下,刺目得让人心慌。
唢呐又一个尖利的拔高,小婉猛地一颤,腕子上那根细细的红绳,不知怎么就被汗湿的手指挣断了,轻飘飘地滑落在地。
她哎呀一声,下意识弯腰想去捡。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到那截红绳的刹那,周遭震耳欲聋的喜乐猛地一个变调,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骤然嘶哑、走音,变得扭曲怪异,不似人间调子。
一阵没由来的阴风打着旋卷过,吹起地上的尘土和碎纸屑。
小婉抬起了头。
只一眼,她全身的血仿佛霎时间冻成了冰碴子。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热闹的送亲队伍
那八个低着头的轿夫,变成了八个穿着惨白纸衣的纸人!脸颊上涂着两坨猩红的圆晕,嘴唇咧到耳根,墨笔画出的眼睛空洞洞地盯着前方。它们抬着的花轿,哪里是木料缎子分明是纸扎的框架,蒙着一层薄薄的红纸,风一吹,哗啦啦响,几乎要散架!
轿子旁边,那些吹唢呐敲锣鼓的乐手,也是一个个纸糊的人儿,薄薄一片,随着僵硬的动作左右摇晃,乐器里发出的声音尖厉扭曲,刮得人耳膜生疼。
而道路两边那些拥挤的乡亲们……全都没了活人的气息!一个个脸色青白,穿着样式古怪的暗色衣服,直挺挺地站着,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用笔墨画上去的笑容,墨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花轿。整个场面死寂一片,除了那诡谲变调的乐声,再无人声。
这是一个给死人送亲的队伍!
小婉的呼吸猛地窒住,心脏疯狂地擂着胸腔,几乎要撞碎骨头跳出来。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尖叫冲破喉咙。冰冷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紧她,勒得她几乎要背过气去。
她看见花轿的帘子被一只涂着鲜红丹蔻的、显然是纸扎的手轻轻掀开了一角。帘子后面,姐姐阿秀穿着繁复沉重的嫁衣,盖头似乎歪了一点,露出小半张脸。那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空洞地大睁着,两行血泪正顺着惨白的脸颊蜿蜒而下,凝固在下巴尖上。
小婉浑身一颤,胃里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贴到了她身边。
是姐夫殷先生。他不知何时脱离了队伍,来到了她面前。他还是那副斯文样子,穿着崭新的暗红色喜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可那笑意,半点没渗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躺着一根崭新的、红得刺目的细绳。
小婉,他的声音又轻又缓,像怕惊扰什么,却带着一股子冰冷的黏腻感,钻进小婉的耳朵,红绳怎么断了快系上。
他往前又递了递,那截红绳像一小段凝固的血。
今天日子特殊,别……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他嘴角的笑意加深,眼底却一片幽寒。
小婉猛地一个激灵,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僵直的身体。她触电般猛地向后一缩,撞开了身后一个冰冷僵硬的人,也顾不上看清那是什么,扭头就往家的方向疯跑。
她跌跌撞撞,脚下的土地软得像是踩在棉花上,又时不时变成针尖,扎得她生疼。那变调的喜乐声阴魂不散地缠在身后,还有那些纸人,她不敢回头,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冰冷纸硬的手搭上她的肩膀。
家门虚掩着,她一头撞进去,反手哐当一声死死摔上门,手抖得几乎插不上门闩。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湿透了衣衫,紧紧贴在背上,一片冰腻。
外面那诡谲的乐声,似乎被隔远了,变得模糊不清,但依旧执拗地往耳朵里钻。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她腿软得站不住,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心脏还在疯狂地跳,震得她浑身发麻。堂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供桌上那对白蜡烛摇摇曳曳地发出惨淡的光。
得做点什么……对,打电话,报警!
她手忙脚乱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指尖却一片冰凉麻木。
就在她低头掏手机的瞬间,目光无意间扫过了堂屋正上方那面落了灰的旧镜子。
镜子里,映出她苍白失措的脸。
还有……她身上那件衣服。
根本不是她早上换上的那件浅蓝色格子衬衣!
那是一件宽大、陈旧、颜色晦暗的袍子,对襟盘扣,上面用暗色的丝线绣着繁复的、扭曲的纹样——是寿字纹!领口、袖口,都镶着一道刺眼的深红色边。
这……这是寿衣!死人入殓时穿的寿衣!
小婉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
她猛地低头看自己身上——浅蓝色格子衬衣,洗得有些发白,清清楚楚地穿在身上!
再猛地抬头看镜子——
镜子里,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穿着那件绣着寿字纹的晦暗寿衣,脸色青白,眼神空洞,正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地、僵硬地,对着她扯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嗬——小婉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掐断的气音,全身的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镜中那个穿着寿衣的自己,那笑容越咧越大,嘴角几乎要裂到耳根,墨黑的眼珠死死盯着她。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狠狠揉捏。
就在她魂飞魄散,几乎要彻底崩溃的瞬间——
嗡…嗡…
口袋里,手机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幽白的光在昏暗的堂屋里格外刺眼。
机械地震动着,一下,又一下,贴着她冰凉的大腿皮肤。
小婉像是被烫到一样,手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掏出了手机。
屏幕的冷光映亮她毫无血色的脸。
是一条短信。
来自——
【姐姐】。
发送时间:就在此刻。
小婉的呼吸彻底停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两个字。姐姐……阿秀她不是正坐在那顶纸花轿里,穿着嫁衣,流着血泪吗七年前,她不是就已经……
指尖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机,她点开了那条信息。
只有短短一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烙进她的视网膜,烫得她灵魂都在冒烟:
别信他们!你才是今天的新娘——
啪嗒一声,手机从彻底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冰冷的泥地上。
屏幕的光熄灭了。
小婉僵在原地,镜子里的那个她,穿着寿衣,笑容诡异到了极致。
远方的喜乐声,忽然间变得清晰无比,调子猛地一转,欢快得诡异扭曲,正朝着她家的方向,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手机屏幕的冷光还残留在眼底,像一道灼伤的印记。
别信他们!你才是今天的新娘——
那行字带着冰冷的恶意,又或者是绝望的提醒,在她脑子里疯狂冲撞,撞得颅骨嗡嗡作响。新娘什么新娘穿着寿衣的新娘吗!
镜子里,那个穿着晦暗寿衣的她,嘴角咧开的诡异弧度越来越大,墨黑的眼珠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眶,没有任何光彩,只有死寂的、贪婪的注视。
堂屋外,那扭曲变调的喜乐声陡然拔高,不再是远远的喧嚣,而是已然逼近!尖锐的唢呐声、沉闷的锣鼓点,混杂着一种许多双脚踩在黄土路上的沙沙声,清晰得就像只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
它们来了!来接新娘了!
小婉浑身一颤,从那种冻僵灵魂的恐惧中强行挣脱出来。不能坐以待毙!她连滚带爬地扑向房门,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张老旧沉重的方桌拖过来,顶住房门,接着是椅子,是所有她能搬动的、有分量的东西,稀里哗啦全堆在门后。
做完这一切,她背靠着堆积的杂物,胸膛剧烈起伏,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一片涩痛。
外面的乐声还在响,却没有敲门,没有推搡,只是围着这间屋子。那种环绕的、耐心的、如同戏耍猎物般的等待,更让人毛骨悚然。
手机!对,手机!
她猛地想起刚才脱手掉落的手机,慌忙趴在地上摸索。冰凉的泥地,她的手指颤抖着掠过,终于触到了那冰冷的金属外壳。她一把抓起来,屏幕已经熄灭,她拼命按着开机键。
快啊!快亮起来!
屏幕漆黑一片,无论她怎么按,都没有任何反应。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只为了传递那条来自地狱的消息。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脚踝,向上蔓延。
姐姐……阿秀……
七年前,阿秀失踪得莫名其妙。那天她说去后山采点野菜,就再也没回来。全村人找遍了山野,只在一处陡坡下找到她一只磨破了边的布鞋。大家都说,怕是失足掉进哪个深涧里了,连尸首都找不到。阿秀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可她性子倔,一个都没看上。母亲早逝,父亲在阿秀失踪后一病不起,没多久也撒手人寰,留下小婉一个人守着这老屋。
怎么会是今天的新娘那条短信……真的是阿秀发的吗一个失踪了七年、很可能早已不在人世的人
小婉猛地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那面镜子上。
镜中的影像已经恢复了正常。还是她苍白惊恐的脸,身上是那件浅蓝色的格子衬衣。那件诡异的寿衣,那个诡异的笑容,仿佛只是极度恐惧下的幻觉。
可她腕子上,那根断掉的红绳痕迹还在,皮肤上还残留着一丝被勒过的细微红印。
不是幻觉。
姐夫……那个姓殷的姐夫……后山深潭边的新户……
她跌跌撞撞地冲进里屋,那是以前阿秀的房间。自从阿秀失踪后,父亲就把这个房间锁了起来,不许她进去,说是怕触景生情。父亲去世后,小婉自己也害怕,那扇门就一直锁着,再没打开过。
此刻,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她。她找到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手抖得试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锁开了。
一股陈旧的、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里的布置还保持着七年前的样子,床铺整齐,只是落满了厚厚的灰。桌子上,还放着阿秀没做完的针线活,一只绣了一半的鸳鸯,颜色已经黯淡。
小婉的心揪紧了。她颤抖着手拉开抽屉,翻找着柜子。她想找到一点线索,任何可能解释眼下这疯狂一切的线索。
抽屉里大多是些女孩家的琐碎物品。最底层,压着一本硬壳的旧笔记本。小婉把它抽出来,吹开上面的灰尘。
笔记本的扉页上,是姐姐清秀的字迹:阿秀的日记。
小婉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日记。
前面的内容大多是少女的心事,对山外世界的向往。直到她翻到接近最后的部分,日期是七年前,阿秀失踪前没多久。
**X月X日。**
今天又看到他了。在潭边。他穿着深色的衣服,就站在那里看着水面。他好像总是不开心。村里人都说那家人怪,不让靠近,可他……他真好看。他对我笑了。
**X月X日。**
他叫殷先生。他说他不是本地人,只是喜欢这里的清静。他懂得真多,说话的声音也好听。他说……他说我很特别。
**X月X日。**
他说要娶我。我吓了一跳,可是……心里又有点高兴。他说要按照他们老家的规矩办,虽然麻烦点,但一辈子就一次。他给了我一根红绳,让我在说定的那天晚上,系在手腕上,他会顺着红绳的指引来接我。听着真浪漫,像戏文里唱的。就是日子有点急……他说他们祖上算好的,不能改。
**X月X日。**
爹好像发现了,大发雷霆,把我说了一顿,说那姓殷的来路不正,后山潭边那地方邪性得很,以前是乱葬岗,绝对不许我再去找他。还把红绳给我扔了。我心里乱得很……
**X月X日。**
殷先生又托人悄悄带了信来,还有一根新红绳。他说日子定了,就是明天晚上。他说一切都安排好了,让我千万别告诉爹,到时候他会让全村人都来为我们祝福。我好怕爹生气,可是……我想跟他走。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明天晚上。那就是阿秀失踪的那个晚上。
小婉的手冰冷。姐姐不是失踪,她是去赴约了!去嫁给那个殷先生!可为什么变成了失踪全村人都来祝福就像今天这样系着红绳
那根红绳!
小婉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来。所以今天早上,村长沉着脸挨家挨户发红绳,必须系上……所以扯断红绳后,她看到了真相……所以姐夫……那个殷先生,七年前就要娶姐姐,七年后,又来了
他说……今天日子特殊。
七年前的一天,和七年后的今天……
手机突然又震动了一下!
小婉吓得几乎跳起来,低头看去。
漆黑的屏幕再次亮起,依旧是来自【姐姐】的信息。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加载得很慢,模糊不清,像是浸了水,又像是信号极差。
终于,它清晰了一些。
小婉的呼吸停住了。
那是一张照片,背景是昏暗的红色,像……像是轿子内部。姐姐阿秀穿着那身繁重的嫁衣,盖头已经掀开了,扔在一旁。她的脸惨白如纸,嘴唇却是乌黑的,眼睛空洞地睁着,没有焦距。而最恐怖的是——她的脖子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一圈又一圈的红绳,勒得极紧,几乎嵌进了皮肉里!她的表情凝固在一种极致的惊恐和痛苦之中。
照片下面,艰难地又蹦出一行断断续续的字,像是用最后一丝力气发出:
他……要……的……是…………
字迹到这里中断了。
图片也开始变得模糊,闪烁,仿佛随时会消失。
是什么!姐姐!他要的是什么!小婉对着手机嘶哑地喊,尽管知道毫无用处。
手机屏幕最后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了。这一次,无论她怎么疯狂按动,再也没有亮起。
但那张恐怖的照片,阿秀姐姐临死前(那一定是临死前的样子!)的痛苦表情,已经深深烙进了她的脑海。
他要的是什么
联系日记,联系今天的一切,一个可怕的、荒谬的猜想在她脑中形成。
冥婚不对……不像……
续命借运还是某种更邪恶的仪式
姐姐七年前被骗了,穿着嫁衣,系着红绳,被当成了某种祭品而今天,轮到她了因为她是阿秀的妹妹,有着相似的血脉所以那条短信说——你才是今天的新娘!
所以全村人都系着红绳,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是真正的村民了七年前的那场祝福,把他们也都变成了某种……东西所以今天早上,他们脸上才是那种画上去一样的僵硬笑容
外面的喜乐声忽然变了调子,从环绕变成了聚焦,正对着她家的大门。
然后,敲门声响起了。
咚。
咚。
咚。
不紧不慢,带着一种沉稳的、势在必得的耐心。
每一下,都像敲在小婉的心脏上。
伴随着敲门声,是姐夫殷先生那温和却冰冷的声音,穿透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小婉,开门吧。
吉时到了,该上轿了。
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小婉猛地捂住耳朵,缩在堆满杂物的门后,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不能开门!绝对不能开门!
她的目光疯狂地在屋内扫视,寻找任何可能藏身或者逃跑的地方。窗户!对!从窗户跑!
她连滚带爬地冲到窗边,手刚碰到窗栓,就僵住了。
窗外,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
那些系着红绳的乡亲,那些纸扎的乐手和轿夫,它们无声无息地围住了屋子,一张张青白的脸,一双双空洞画出来的眼睛,齐刷刷地、直勾勾地盯着窗内的她。
它们早就料到了。
她无路可逃。
小婉,殷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仿佛在责怪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别任性了。你看,大家都等着呢。
红绳断了,不吉利。我来给你换一根新的。
敲门声停了下来。
小婉的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紧接着,她听到一种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窸窣声。
她惊恐地抬头看去。
只见一缕鲜红如血的东西,正从门缝底下,慢慢地、慢慢地蠕动着钻了进来!
是那根红绳!
它像是有生命的毒蛇,扭曲着,蔓延着,朝着她的方向探来。
小婉尖叫一声,猛地向后退去,撞翻了旁边的椅子。
那红绳进得更快了!
它的目标明确——她的脚踝!
小婉想跑,想跳开,可极度的恐惧抽空了她双腿的力气。她眼睁睁看着那截红绳如同活物般蹿上她的脚背,冰冷滑腻的触感让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它缠绕上来,一圈,又一圈,勒得并不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诡异力量,开始拖拽着她,一点点地,滑向门口!
不!不要!放开我!小婉徒劳地挣扎着,手指死死抠着地面的砖缝,指甲几乎翻折开来,留下几道浅浅的血痕。
但那力量太大了。她根本无法抗衡。
她的身体被拖得在地上滑动,堆在门后的桌椅被挤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点点被挪开。
门缝越来越大,外面那一片猩红的花轿,和殷先生那张带笑的脸,越来越清晰。
就在她被拖到门边,眼看就要被彻底拖出去的刹那——
啪!
里屋,那间阿秀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已经几乎绝望的小婉,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扭头朝里屋看去。
只见阿秀房间那面梳妆台的镜子,镜面像是水波一样晃动了一下。紧接着,镜中映照出的不再是房间的景象,而是飞快地闪过一片混沌的暗红色,然后,定格了——是那张照片!阿秀姐姐被红绳勒紧脖子、痛苦万分的脸,占据了整个镜面!
那双空洞的眼睛,竟然猛地转动了一下,穿透了镜面,直直地看向门外即将被拖走的小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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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直接在小婉的脑海里炸开,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焦急:
床……底……箱……子……
声音戛然而止。
镜面瞬间恢复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小婉听清楚了!是姐姐的声音!是阿秀在提醒她!
箱子床底的箱子
求生的欲望再次爆发。小婉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另一只脚猛地蹬住门框,被红绳缠绕的那只脚拼命挣扎扭动。
刺啦——
也许是挣扎起了作用,也许是那镜中的异象短暂干扰了门外的存在,那根红绳竟然被她挣脱得松动了一丝!
就这一瞬间的机会!
小婉像疯了一样,手脚并用地朝着里屋阿秀的房间爬去!
咦
门外的殷先生发出一声轻咦,似乎有些意外。那根红绳像被激怒的蛇,猛地一弹,再次追了上来!
小婉扑进阿秀的房间,反手就要关门,但那红绳速度更快,一股猩红的细影已经窜到了门边!
关门已经来不及了!
她看也不看,直接扑到床边,一把掀开垂到地面的旧床单,露出了床底下黑黢黢的空间。
灰尘扑面而来,呛得她一阵咳嗽。
床底下堆满了杂七杂八的旧物。她一眼就看到,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放着一只不大的、上了锁的旧木箱。
就是它!
她几乎是爬着钻了进去,不顾一切地伸手去够那只箱子。
冰冷的红绳已经缠上了她的脚踝,再次开始向后拖拽!
小婉的手指终于碰到了箱子上的锁。那锁已经很旧了,她用力一扯——
咔!
锁扣竟然直接断裂了!
与此同时,红绳猛地发力,将她往外拖去!
小婉在被拖出床底的最后一刻,手指胡乱地掀开了箱盖!
箱子里没有什么金银财宝,只有一些女孩的旧物。最上面,放着一本书页发黄的古旧线装书,封面上是模糊的墨迹。书旁边,赫然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
还有一小截暗淡的、似乎被烧过的蜡烛头
那本古书在她掀开箱盖的瞬间,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页,最终停在了某一页。
那一页上,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用朱砂绘制的符咒图案!图案旁边,还有几行密密麻麻的细小注解。
而那张符咒的中央,画着一根被剪刀剪断的红绳!
小婉的瞳孔猛地一缩。
背后的拖拽力越来越大,她已经半个身子被拖出了床底。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本古书和那把生锈的剪刀!
就在她的手指握住剪刀的刹那——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气息猛地从剪刀和古书上爆发开来,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
缠在她脚踝上的红绳像是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一缩,松开了她,甚至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哀鸣般的嘶声。
门外的喜乐声,戛然而止。
死一样的寂静,骤然降临。
小婉瘫在床底下的灰尘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跳得像要炸开。她手里死死攥着那本诡异的古书和那把锈剪刀,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让她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丝。
她听到门外,传来殷先生第一次带上了明显情绪波动的声音,那不再是温和的伪装,而是某种惊疑不定的低语:
镇……物怎么会……
紧接着,是某种极其愤怒的、低沉的咆哮,不像人声,更像是某种野兽,或者更古老恐怖的东西。
然后,脚步声响起。
不是离开。
是朝着房门,走了过来。
很慢,很沉。
每一步,都让老屋的地面微微震动。
他知道她在这里面。那短暂的干扰,似乎激怒了他。
小婉蜷缩在床底最深的黑暗中,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她借着从床单缝隙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线,看向手中那本翻开的古书。
朱砂绘制的断绳符咒旁,那些细密的注解是小篆,她看不太懂,但有几个字依稀可辨:
……心血……烛火……斩……
斩用这把剪刀
还有那截蜡烛
脚步声停在了房门外。
门把手,被轻轻转动了一下。
咔哒。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在死寂中尖锐得刺耳。
小婉蜷在床底最深的阴影里,心脏缩成一团冰冷的铁疙瘩。手中的古书和剪刀散发着诡异的寒气,渗进她的骨头缝。灰尘呛得她喉咙发痒,但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咔哒。
门锁弹开的声音。
老旧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被缓缓推开了。
一双脚迈了进来。穿着黑色的布鞋,鞋面上纤尘不染,与这布满灰尘的房间格格不入。
是殷先生。
他没有立刻俯身来看床底,只是站在那里。小婉能看见他长衫的下摆,纹丝不动,像凝固的墨。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空气变得粘稠沉重,压得小婉几乎喘不过气。
找到你了。他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般温和,却剔除了所有人类的温度,只剩下一种近乎叹息的冰冷,真是不听话的孩子。
他的脚步移动了,朝着床边走来。
小婉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古书里。那页画着断绳符咒的纸张,硌着她的皮肤。旁边的注解小字在她眼前晃动:……心血……烛火……斩……
心血什么心血烛火是那截蜡烛头吗斩用这把剪刀
电光石火间,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她。
殷先生的影子已经投了下来,笼罩了床沿。他缓缓弯下腰,那张带笑的脸即将出现在床底的入口。
就是现在!
小婉猛地将那截暗淡的蜡烛头凑到嘴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口咬破自己的舌尖!
尖锐的剧痛传来,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弥漫口腔。她顾不得那么多,将溢出的鲜血猛地啐在蜡烛那焦黑的灯捻上!
然后,她抓起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在床底的一盒老旧火柴——也许是阿秀以前留下的——疯狂地擦划!
嚓!第一下,火柴梗断了。
嚓!第二下,只有一点火星,瞬间熄灭。
殷先生的脸已经低了下来,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深得像两口枯井,井底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他的嘴角,那抹笑意加深了,带着一丝猫捉老鼠的残忍。
没用的,小婉。他轻声说,伸出手,朝她抓来。那手指修长苍白,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
嚓!!!
第三下火柴猛地爆出一团明亮的火焰!
小婉颤抖着,将火焰猛地凑近那截浸染了她舌尖血的蜡烛灯捻!
呼——!
一声极其轻微的爆燃声,那灯捻竟然瞬间被点燃了!
火焰不是正常的暖黄色,而是一种幽暗的、近乎诡异的青色!火苗极小,却异常稳定,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冷的光晕,瞬间将床底这一小片黑暗照亮!
青色的烛光映在殷先生脸上,他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凝固了,深井般的眼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惊愕和……忌惮
就是现在!
小婉另一只握着生锈剪刀的手,借着这诡异的青色烛光,猛地朝着那本翻开的古书上的符咒图案比划过去——不是剪向实物,而是模仿着那斩断的轨迹,同时用尽所有的意志和恐惧,嘶哑地喊出她根本不理解、却自然而然浮现在脑海的音节:
断!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的、仿佛什么东西真的被剪断的声响,猛地从虚空之中炸开!
并非来自现实,却震得小婉耳膜生疼!
呃啊——!
床外的殷先生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又愤怒的闷哼!他抓向小婉的手猛地缩回,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烫伤!他踉跄着向后退去,原本苍白温文的脸庞在青色烛光下扭曲,隐约似乎有什么黑色的、如同蛛网般的东西在他皮肤底下急速窜动!
几乎在同一时刻——
嗬——!
嗷——!
窗外,院子里,猛然爆发出无数非人的、凄厉无比的尖啸和嚎叫!那是纸人被撕裂的声音还是那些系着红绳的村民发出的痛苦悲鸣
整个老屋都仿佛在震动!
缠在小婉脚踝上那根早已松脱却仍残留着的红绳,在这声断响和青色烛光中,无声无息地化作了细细的黑色灰烬,飘散消失。
小婉瘫软在床底,浑身脱力,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盏青色的烛火在她眼前幽幽燃烧,映照着古书上那个朱砂符咒,仿佛也活了过来。
殷先生退到了门口,他扶着门框,身体微微颤抖。他低着头,碎发遮住了他的表情,但小婉能感受到一种滔天的、冰冷的怒火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比之前的压力更加恐怖。
外面的尖啸哀嚎声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酝酿着更大风暴的沉默。
良久,殷先生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似乎恢复了一些,但那双眼睛里的温和伪装彻底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深不见底的幽暗和恶意。他看了一眼小婉手中那盏青色烛火,以及那本古书和剪刀,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
原来……藏在了这里。他的声音沙哑了一些,带着一种恍然和更深的阴鸷,阿秀倒是……留了一手。
他慢慢站直了身体。
可惜,他轻轻摇头,像是惋惜一件完美的作品上出现了一丝瑕疵,镇物虽好,终是死物。凭你这点微末心血,又能点燃多久
他抬起手,指向那盏青色的烛火。
烛火猛地摇曳起来,火苗被无形的力量压制,肉眼可见地缩小了一圈!光芒变得黯淡!
小婉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挤压着烛火,也在挤压着她!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冰冷的现实碾碎!
他说得对!这蜡烛太短了!烛光正在变弱!她感觉到一种极度的虚弱感袭来,仿佛点燃的不是蜡烛,而是她自己的生命!
殷先生一步步,再次逼近。这一次,他的耐心似乎耗尽了。
仪式,必须完成。他的声音冰冷如铁,等了七年,不能再等了。
床底的空间被他阴影完全笼罩。
小婉绝望地看着手中渐渐缩小的青色火苗,又看向那本古书。她的目光疯狂地扫过书页,希望能找到别的什么。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断绳符咒下方,一行更加模糊、几乎被磨损殆尽的极小注释上!
那注释的笔画,比其他的更加古老艰涩!
她集中全部精神,借着摇曳的青色烛光,艰难地辨认:
…绳断…非终…焚其源…方…
焚其源!
源是什么!
她的目光猛地抬起,透过床单的缝隙,看向门外,看向院子里那顶猩红的、纸扎的花轿!
是那顶轿子!还是……
她的心跳骤停了一拍,想起了姐姐日记里的那句话:他说……他会顺着红绳的指引来接我……
红绳的指引……
所有的红绳,都来自他!殷先生自己,才是那个最终的源!
可怎么焚!怎么接近他!
殷先生的手已经再次伸了进来,这一次,带着决绝的、不容抗拒的力量抓向她!那青色的烛火在他靠近时剧烈摇曳,几乎熄灭!
小婉脑中一片混乱,恐惧和求生的本能疯狂交战。
就在那只冰冷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
嗷呜——!!!
突然,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极其暴戾愤怒的咆哮,猛地从村子后山的方向炸响,滚滚而来,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这声咆哮充满了蛮荒的、摧毁一切的气息!
殷先生的动作为之一顿,脸上的从容第一次被彻底打破,猛地转头看向窗外,眼中露出极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它怎么会……他失声低语。
紧接着,村子各个方向,接连响起了更加凄厉混乱的尖啸,伴随着房屋倒塌、树木折断的可怕声响!仿佛有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闯进了村子,正在无情地摧毁着一切!
包围着老屋的那种阴冷压抑的氛围,瞬间被这外来的、狂暴的力量搅得七零八落!
机会!
小婉不知道那咆哮是什么,但这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
趁着殷先生分神看向窗外的刹那,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猛地从床底滚了出来!手中那本古书和剪刀紧紧抓着,那盏青色的烛火在她手中疯狂摇曳,仿佛随时会灭!
殷先生立刻反应过来,怒喝一声,反手抓来!
小婉就地一滚,险险避开,爬起来就朝着房门敞开的堂屋冲去!
拦住她!殷先生冰冷下令。
门外,那些僵硬的身影立刻涌动起来,试图堵住去路。
但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模糊的黑影,如同山岳般猛地从院墙外掠过!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几个堵在门口的村民瞬间被撕得粉碎,化作漫天飞舞的碎纸和黑气!
小婉甚至没看清那是什么,只感到一股腥风扑面!
她尖叫着,连滚带爬地冲过堂屋,冲向大门的方向!她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跑去后山!那声咆哮……那声咆哮虽然恐怖,却莫名地……不是冲着她来的
殷先生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不再理会小婉,而是如临大敌般猛地转身,双手急速掐动一个复杂的诀印,一股更加阴寒的气息从他体内爆发,迎向院外那狂暴的存在!
小婉趁机终于冲到了大门边,手忙脚乱地想要拉开门闩。
就在她的手碰到门闩的瞬间——
嗡……
她口袋里,那部早已黑屏、冰冷如砖的手机,屏幕突然又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姐姐】的备注。
屏幕顶端,显示的是一串乱码般的字符。
而屏幕中央,只有两个字,带着一种冰冷的、程序般的质感浮现:
快跑
小婉头皮炸开,但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她猛地拉开门闩,撞开大门!
门外,不再是之前那些村民和纸人围堵的景象。
整个村子仿佛陷入了末日!火光冲天(那火焰竟是诡异的幽绿色),黑影狂舞,房屋倾塌,剧烈的撞击声、咆哮声、尖啸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她看到远处,一个巨大的、难以名状的轮廓正在与一片浓郁的黑气搏斗,那黑气的中心,隐约是殷先生的身影!
小婉什么也不敢看,什么也不敢想,埋头就朝着村后通往深山的小路疯狂跑去!
她赤着脚,踩过冰冷碎石和泥泞,身上的寿衣幻觉早已消失,只剩下那件单薄的格子衬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一只手死死攥着那本古书和剪刀,另一只手护着那盏青色的烛火——它已经只剩下豆大的一点,微弱得可怜,仿佛下一瞬就会彻底熄灭。
身后的恐怖声响越来越远,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从未消失。
她不敢回头,拼命地跑,肺部火辣辣地疼。
小路蜿蜒伸入漆黑的密林,像一张巨兽的口。
她一头扎了进去。
黑暗瞬间吞噬了她。
只有手中那一点微弱的青色烛光,勉强照亮脚下几步的范围。林中寂静得可怕,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身后的村子吸走了。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再也迈不动,扑倒在一棵巨大的、需要几人合抱的老槐树下。
她瘫软在地,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剧烈地喘息着。手中的青色烛火,终于闪动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最后一点光明的消失,带来了彻底的黑暗和死寂。
寒冷和恐惧再次包裹了她。
她竖起耳朵,紧张地听着身后的动静。
搏斗声、咆哮声……似乎都消失了。
村子方向,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结束了那个恐怖的东西……和殷先生……同归于尽了还是……
她不敢想下去。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脚步声,从她来的方向,不紧不慢地传来。
嗒。
嗒。
嗒。
脚步声很稳,正在沿着小路,朝她藏身的这片林子走来。
小婉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蜷缩在树根下,连呼吸都停止了。
是谁
是那个撕碎纸人的恐怖存在还是……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林子边缘。
然后,停了下来。
月光勉强透过枝叶的缝隙,投下斑驳的光点。
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林子的入口,背对着村子方向可能存在的微光,面容隐藏在深深的阴影里。
小婉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但那种冰冷的气息,她认得。
是殷先生。
他居然……还在!那个恐怖的咆哮怪物,没能拦住他!
他似乎并没有立刻发现藏在树下阴影里的小婉,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感知着什么。
小婉绝望地闭上眼睛,手指摸到了那本古书和冰冷的剪刀。可烛火已经灭了,她还有力气再用一次吗就算用了,又能对他起多少作用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殷先生动了。
他缓缓地……转过了身。
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小婉藏身的这棵老槐树下。
阴影中,他的嘴角,似乎缓缓勾起了一个弧度。
他抬起脚,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
小婉握紧了剪刀,指甲掐进书皮里,浑身冰冷,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就在他走到距离老槐树还有十来步远的时候。
咚。
一声极其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响声,突兀地响起。
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很远的地方,重重地撞击了一下地面。
殷先生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脸上的弧度瞬间消失,猛地扭头,看向村子的方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近乎……惊惧的情绪
怎么可能……他再次低语,这一次,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地底的撞击声,又响了一下。
咚!
更加清晰,更加沉重。仿佛有什么被封印了无数岁月的东西,正在苏醒,正在撞击着囚笼!
殷先生脸色变幻不定,他看看小婉藏身的方向,又极度不甘地看向村子,最终,像是做出了某种艰难的决定。
他深深地、冰冷地看了一眼老槐树的方向。
然后,身影一晃,竟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急速后退,眨眼间便消失在来的小路尽头,朝着村子的方向赶了回去。
小婉僵在原地,过了许久,才敢缓缓松开紧握的剪刀,整个人虚脱般滑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得救了……又一次……
是因为那地底的撞击声那是什么
她不敢停留,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朝着与村子相反的、更深的山林里跑去。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远离那个村子,远离殷先生。
天快亮的时候,她终于力竭,倒在一个浅山洞穴里,昏睡过去。
她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梦见姐姐流着血泪对她喊叫,梦见殷先生冰冷的手,梦见那盏青色的烛火,还有地底深处那恐怖的撞击声……
当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阳光透过枝叶照进洞穴,带来一丝稀薄的暖意。
她小心翼翼地爬出洞穴,警惕地观察四周。山林寂静,鸟鸣山幽,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但她手中的古书和剪刀,以及舌尖的刺痛,都在提醒她那是血淋淋的现实。
她不敢回村子,只能在深山里躲藏。
她在一条小溪边喝水时,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苍白,憔悴,眼窝深陷。
忽然,她注意到,在自己倒影的脖颈上,似乎有一圈极淡极淡的……红痕。
像是一根细绳曾经轻轻勒过的痕迹。
她猛地捂住脖子,心脏再次沉入谷底。
仪式……并没有完全破除还是……留下了永恒的印记
她在山里躲了三天,靠野果溪水充饥。
第四天清晨,她终于鼓起勇气,悄悄绕到村子附近的一处高坡上,向下望去。
看到的景象,让她如坠冰窟。
村子……还在。
但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了。
许多房屋倒塌了,像是被巨力摧毁,断壁残垣间,散落着破碎的纸人碎片和焦黑的痕迹。村子里安静得可怕,看不到一丝炊烟,也看不到一个人影走动。
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死村。
而在村子的中央,原本是祠堂空地的位置,地面赫然塌陷下去一个巨大的、黑黝黝的深坑!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地底狠狠砸开!
深坑周围,泥土翻卷,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焦黑色。
那里,就是地底撞击声传来的方向。
殷先生呢那些村民呢那个后来出现的恐怖存在呢
全都消失了
还是……都在那个深坑下面
小婉不敢下去查看,她只是远远地望着那个如同巨大伤疤般的黑洞,感到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她在高坡上枯坐了整整一天,直到夕阳西下。
最后,她默默地站起身,朝着远离村子的方向走去。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未来一片迷茫。
手中的古书和剪刀沉重如山。
脖颈上那圈淡淡的红痕,在夕阳下若隐若现。
她只是走着,不敢回头。
山风吹起她的头发,带来远处那死寂村庄的尘埃气息。
以及……一丝极其微弱、仿佛错觉般的……红绳烧焦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