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恋第十年,我的左手被车撞断了。
原以为能等来他的安慰,没想到他略带歉意地对我说：
我妈是绝对不会同意我娶一个残疾人的,所以……对不起。
我笑笑,转身嫁给了认识不过月余的男人。
订婚宴那天,他强势闯入礼堂,看着一旁轮椅上的未婚夫,红着眼问：
你就这样糟蹋你自己
我淡淡道：这样挺好,没有谁嫌弃谁。
我订婚后,他半夜出门飙车。
夜里光线不好,他撞上了高架的护栏。
命是保住了,但他永远失去了他的左腿。
有记者问：周先生,你一定很后悔去飙车吧。
他却说,我后悔的是,我瘸得太迟。
1
那天,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午后。
我穿过斑马线,打算去对面的旅拍公司取我们的婚纱照。
一辆黑色奔驰轿车从左边直冲过来,我惊得叫出了声,那辆车踩了急刹,但还是准确无误的撞上了我的左手。
一瞬间,手肘处传来剧痛,鲜血淋漓,洒了一地。
再醒来的时候,医生面无表情的告诉我,我的左手粉碎性骨折,很可能落下终身残疾。
我第一反应是给周山逢打电话。
十年了,他对我来说是像呼吸一样的存在。
无数个委屈、脆弱的瞬间,我想念的是他的怀抱。
上次,我和他去公园骑脚踏车,我不小心摔到了头。
他发疯般的把我打横抱起,送到了医院缝针。
我还记得一向冷静自若的他那天对着医生大吼：快救救她,快救救她！她流了好多血！
我以为听到我受伤的消息,他会像上次一样紧张。
但这次,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接电话。
听到我说手被撞伤了时,他也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有空我会去看你。
2
我在医院整整住了一礼拜,他才姗姗来迟。
看着我缠满了纱布的左手,他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出车祸我没哭,做手术我没哭,见到他的一瞬间我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
好疼啊,周山逢。
我明明走了斑马线,也等了红绿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会被撞,真是倒霉死了。
婚纱照还没去拿呢。
还有我左手肿了一大圈,定做的礼服恐怕得改尺寸了。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我又吸了吸鼻子,故作坚强：不过还好,撞的是左手,不影响吃饭。
医生说再等半个月就能出院了,应该不影响穿婚纱吧……
他静静听了好久,终于出声打断我：还是算了吧。
什么……算了
我不解地望向他。
他目光闪躲,别过脸去,声音有种陌生的冰凉。
我的家庭情况你也知道。
我妈绝对不会同意我娶一个残疾人的。
所以……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很久很久。
我看到他紧紧的攥着衣角,指尖都因用力都泛白。
手足无措的样子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
他生性冷淡,不苟言笑,如此无措的样子十年来我是第一次见。
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候。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艰难的措辞。
良久,他终于说：对不起。
说完这句,他快速转身离去。
我听到他在病房门口对医生小声叮嘱：给她用最好的药,千万别落下病根。
3
他走后很久我才回过神来。
他说得没错,周家在我们当地确实是数一数二的家庭。
他家在我们本地有许多顶尖的产业,房地产、酒店、商场等等。
他爸周荣升更是我们市里有权有势的人物,黑白两道通吃。
而我呢,是他家保姆的女儿,从小寄人篱下,看人脸色长大。
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跟他门不当户不对。
我也知道周太太一直希望他能娶顾氏集团的千金顾千雅,跟顾家商业联姻,强强联合。
只是我还存了奢望,以为相爱可抵万难。
4
麻药散去后,伤口太痛太痛。
痛得我根本合不了眼。
医生给了我一颗杜冷丁,我才勉强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儿。
一闭上眼,脑子就有无数的记忆片段,像电影残片,一帧一帧的自动播放。
10岁的周山逢,气宇轩昂地对我吼：哪来的野丫头,滚出我们周家！
20岁的周山逢,一遍遍的吻着我的耳垂,在我耳边低语：我爱你,佳怡,我真的爱你……
30岁的周山逢,略带歉意地对我说：我妈绝对不会同意我娶一个残疾人的,对不起。
无数个周山逢,在我脑海里盘桓交错。
原来这个人,跟我生命中的羁绊,已经太深太深。
5
我八岁就认识周山逢了。
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当了逃兵,跟外面的野女人跑了。
从此我妈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无比艰难的拉扯着我。
为了生活,放暑假的时候,我小小年纪就得跟着我妈在工地门口摆摊卖盒饭。
烈日炎炎,又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路过周家门口的时候,我晕倒了。
周太太大发善心,请来了家庭医生给我输液。
见我妈没有正式工作又拉扯着个孩子,破例把她留在家里当保姆。
见我们没钱租房子,又把一楼院子里的杂物间腾给我们住。
第一次见到周山逢的时候,我正跟着我妈在周家院子里扫落叶。
远处的弹弓飞来一个钢珠,正好砸中我的头。
我的额头上顿时鼓起老大一个包,又红又肿,痛得我当场就流下了眼泪。
在一片泪眼朦胧中,我抬头,就望见了始作俑者周山逢。
周太太已经开始训他：山逢,妈妈跟你讲过,玩玩具要小心,不可以砸到人！
其实那一刻,我对周太太满怀感激。
虽然我是保姆的女儿,但她没有把我当作阿猫阿狗。
十岁的周山逢,已经颇有些盛气凌人的气势。
因为我而挨了训,他立刻把怒火转移到我身上。
他皱着眉对我吼：哪来的野丫头,滚出我们周家！
毕竟是小孩子,我立刻还嘴：明明是你砸到我的,你不道歉还好意思怪我！
话音未落,我妈已经当着周太太的面扬手给了我一记耳光。
顿时,我的脸颊也肿了。
我妈陪笑道：太太,真抱歉,是我没教好女儿,以后不会让她再冒犯少爷的。
那天晚上,我扑在那间小小的杂物间里哭了好久好久。
一直到,两只眼睛都肿得像个核桃。
外面响起敲门声。
我开门一看,门外没人,却放了大大小小十几个药瓶,全是消炎止痛的药。
6
后来,我变得沉默寡言,也很少和周山逢说话。
中学我和他上了同一所学校。
他大我两届,是风靡全校的校草。
打篮球的时候,会有女生对着他吹口哨。
我对这种偶像剧情节一向没什么兴趣。
我性格孤僻,不擅长社交,放了学总是慢吞吞地收拾书包跟他一前一后的回家。
只是偶尔,他打篮球忘了时间,周太太要求我去催他赶紧回家。
我只能硬着头皮跑到篮球场去转达给他。
尽管我多不情愿和他说话,但寄人篱下这些年,我早学会放低身段做人,我没有任性的资格。
他总是面无表情的回复一句：知道了。
时间久了,学校里流言四起,说我暗恋他。
你们看那个江佳怡,是真正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据说她妈是保姆,她却死不要脸的天天跑去跟周山逢搭讪！
笑死人了,周山逢眼光那么高,怎么可能看上她！
就是就是,她脸皮也太厚了,天天跑去缠着周山逢,不知廉耻。
你们注意到没她每天放学都跟在周山逢后面,好猥琐哦！
这些风言风语,我不在意。
别人的想法,与我无关。
直到那天放学,我被一行人堵在了学校后面的巷子里。
为首的那个,正是顾千雅。
她叼着烟,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也太不要脸了,天天纠缠周山逢,你要不要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我刚解释了一句：我没有纠缠他……
就被顾千雅拖到墙角,扯着头发,挨了好几耳光。
跟在她身后那三个男的把我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同时,她还用燃着的烟头狠狠烫我。
我的肩膀上,锁骨上,被烫了好几个烟疤。
离我最近那个男的,突然挨了一记闷棍,鲜血顺着他的脑门儿流下。
我一愣,抬起头就看到了他身后扛着棍子的周山逢。
周山逢带了好几个保镖,把那三个男的胖揍了一顿。
顾千雅见状,吓得跑掉了。
等他把我从蜷缩着的角落里拉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哭得胸前的衣服都湿透了。
他还黑着脸训我：哭哭哭,就知道哭,周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哭得更凶了。
抽抽噎噎了好久,我哆嗦着嘴唇对他说：谢、谢谢你……
他脸一黑：我只是不想我家有人被打死,不吉利！
那天晚上,我带着满身伤痕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莫名的心烦意乱。
我第一次因为一个人整夜失眠。
7
第二天放学回家,我妈又劈头盖脸给了我一巴掌。
原来,昨天被周山逢打的那三个男生,其中一个被打成了骨折,情节严重,学校勒令他退学。
周太太这次彻底生气了,要把我妈开除,让我们母女滚出周家。
我妈狠狠扇了我好几巴掌,罚我跪在周太太房门口,给周太太道歉。
我默默跪在门口,听到周太太在里面对周山逢大发雷霆。
但周山逢倔强地说：你要是把她妈解雇了,我也不念书了,我打人跟她没关系。
周太太冷哼一声,问道：怎么,你对她有想法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我心中忽然猛地一跳。
我好像……期待听到那个回答,但又害怕。
周山逢很久没说话。
空气像是凝固住了,死一样的寂静。
我一颗心却不自觉的怦怦乱跳。
直到周山逢回答：我只是不想冤枉人。
我那颗快跳出胸腔的心脏才稍微平缓了一些。
我说不出这种心跳的来源。
只觉得这种感觉让我既难受又好受。
8
在周山逢的据理力争下,我妈最终留了下来。
周爸花了些钱,把这件事摆平了。
周山逢也被转到邻市的私立贵族学校念书。
从此,我在周家更加的小心翼翼。
意识到情况不对,我也开始刻意的疏远他。
我知道我们身份悬殊,地位悬殊,离得太近注定没好事。
十八岁,我考上了本市的大学,念美术系。
他却已经漂洋过海,到英国念书。
我们很少联系。
但每当我拿起画笔,不知不觉间,就在画板上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轮廓。
这个轮廓伴着我从小到大,好像已经是我青春的一部分。
等我回过神来,看着画板上男人的侧脸,自己都被吓一跳。
我把这些画全部放在高高的衣柜顶上。
厚厚一摞,沉甸甸的,都是我那难以启齿的心事。
9
他二十岁的生日,回国度假。
那天,周家举行了家宴,大宴亲朋,顾千雅也来了。
我知道,为周山逢庆祝生日只是个幌子。
实际上,周太太觉得他年龄到了,想为他公开招标,撮合他和顾千雅。
顺便联络一下周家和顾家的感情。
我特别懂事的早早躲进我那间杂物间。
从我成年后,我妈就搬到二楼保姆房了,我依旧一个人住在杂物间。
直到窗外天都黑透了,约摸着宾客散尽,我才出来打算接点水喝。
一开门,抬眼就撞上那个清冷又熟悉的目光。
许久不见,他清瘦了,成熟了,下巴上有短短的胡茬。
他穿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更显得贵气逼人,气质清冷得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刚低头准备逃,他已经挡在我面前：我回来了你连饭都不出来吃,怎么,对我有意见
没有,我说,声音低得像蚊子响：怕打扰了你和顾千雅的好事。
哦他挑眉,又逼近一步：你这是,吃醋了
我心里一酸,我以什么身份吃醋呢我有什么资格吃醋
但这句话说出来,是大大的越界。
我抬头,努力的微笑,想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些：没有,你跟顾小姐很般配,无论是外貌,还是家世,简直是天生一对。
他却莫名的眼底生出几分怒气,一把把我扯进身后的杂物间,砰一声关上了门。
离得近了,我才闻到他满身酒气,想必今晚的宴席,他喝了不少酒。
他捏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我生疼生疼,语气揶揄：这么说,你很乐意看到我和她谈恋爱
我后退几步,他却连连逼近,一把把我按在衣柜上。
衣柜摇摇晃晃,柜子顶上的画纷纷扬扬,散落一地。
我心慌地蹲下,手忙脚乱地去捡那些画。
他却已经笑起来,扯住我的手臂用力一拉,我就落进他怀里。
他离我近在咫尺,唇贴在我的耳畔：画了我这么多,还嘴硬说不吃醋
一瞬间,我耳根子都红透了,我顺势把头埋进他怀里,我的脸在发烧。
他紧紧地箍着我,浑身滚烫。
平日里,他清冷疏淡,今天的他,实在是反常。
你怎么了我小声问,声音低得像蚊子响。
有人在我的酒里下了药！他有些咬牙切齿。
心底燃起的小火苗瞬间被冷水浇灭了一半。
原来,因为被下了药,他才跑来找我。
原来,因为被下了药,他才一反常态,对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咬着嘴唇,眼眶发热：所以,你过来找我,是为了让我给你解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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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答非所问,贴在我耳边柔声细语：我想你,佳怡。
春药还有让高冷少爷说情话的功效
多可笑。
说完这句话,他的吻已经铺天盖地落下来,我被他吻到双腿发软。
他的双臂也收紧了力道,箍得我越来越紧……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打在院子里的芭蕉叶上,簌簌作响。
屋内海浪翻滚,波涛汹涌,我觉得自己像只随波逐流的小船,几乎要被他撕碎。
这一夜,我顺从自己的内心,顺了他的热浪海潮。
我想,即使他只是一时兴起。
我也心甘情愿当他的解药。
10
一夜无眠。
天亮了,雨停了。
我看了看躺在身旁的男人,为了缓解尴尬,故作轻松地说：我知道昨晚你是药性上来了哈,如果你觉得为难的话,这事儿咱们就当没发生过……
话没说完,他的唇已经堵住了我的嘴。
我是认真的。他坚定道：妈妈那边,我会去说。
没想到的是,等我们穿好衣服出了房门,就看到周太太站在门口,死死盯着我俩。
那目光,像要把我生吞活剥。
我被周太太叫人关进了小房间。
她用尽了所有最恶毒的话来骂我。
她说我小小年纪,居然如此不知廉耻,这样勾引她的儿子。
看来,她以为给周山逢下药的人是我。
周山逢在外头使劲敲门,对着我们大吼：妈,是我主动的！你别为难她！
周太太骂道：混账东西！闭嘴吧你！我和你爸含辛茹苦培养了你多少年！费了我们多少心血！你居然做出这种荒唐事……
你如果铁了心要执迷不悟,就和这个女的一起滚出周家！
11
周山逢真的滚了。
他放弃了回英国念书,带着我搬进了几平米的出租屋。
他的卡被他爸爸停掉了。
我们过得一贫如洗。
我妈也被周太太赶了出来,她只能去做保洁小时工,气得要和我断绝关系。
我俩众叛亲离,在出租屋里相依为命。
还好他有几个哥们儿公司做得不错,他只能开着车子四处谈销售、拉业务。
从零开始创业。
为了减轻他的负担,我开始利用课余时间在网上接手绘单。
他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应酬到凌晨,才喝得醉醺醺的回来。
我还在出租屋昏黄的灯光下画画。
他已经从身后抱住我。
我看到他的眉峰、脸颊、手臂有好几处小口子,连声问怎么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没事,今天车限号,我骑着自行车去发传单,路太滑,不小心摔了一跤。
莫名的,我鼻子一酸,忍不住问：周山逢,值得么如果你跟顾千雅在一起……
他吻住我的唇。
堵住我还没说完的话。
把我打横抱起,扔在床上。
他那方面一直很强,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经常弄得我连连求饶才肯罢休。
那天晚上,他一遍遍吻着我锁骨上那个烟疤,嗓音温柔绻缱：不许再提顾千雅,我不会和欺负你的人在一起。
哦,我故意反问：要是她没欺负我你就会和她在一起了是吧……
胡说！他有些生气地打断我：我只爱你。
真的吗周山逢。我搂住他的脖子,回吻着他。
真的。他那双微醺的眼睛里盛满了爱意,语气坚定：我爱你,佳怡,我真的爱你……
12
同居第五年,他的事业终于有了起色,他的公司初具规模。
靠着自己,他在行业内赚到了第一桶金。
我靠着接单攒了些钱,毕业后,开了一家美术工作室。
我想,我们终于苦尽甘来,一切蒸蒸日上。
相恋第十年,他的公司接到一个大项目,还有希望在明年上市。
我们搬进了大房子。
那天,他难得休假,我们一起去郊外踏青,骑着脚踏车,叮铃叮铃。
下坡的时候,我那辆脚踏车刹车却忽然失控,我直冲下去,摔得头破血流。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抱着我惊慌失措的模样。
因为伤到了脑部,我入院后一度陷入昏迷。
养了差不多二十天才好。
出院那天,正好是他三十岁的生日。
他切了蛋糕给我。
我在那块蛋糕里吃到了戒指。
蛋糕太腻。
桥段太俗。
但因为是他,我愿意一辈子都这么腻这么俗。
烛光映着他的脸。
我住院这些天,他瘦了,憔悴了,嗓子也有些哑。
在跳跃的烛光中,他缓缓开口：你昏迷的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紧紧握在手里的东西,差一点就失去。
我已经三十岁了。
现在,我想做一件我二十岁就想做的事情。
他贴近我,温热的呼吸拂在我的耳畔,痒痒的：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脸红了。
在一起十年,我还是会因为他一句话就心动。
他是我所有的爱和意义。
我点点头,他把戒指戴在我的无名指上。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忙着拍婚纱照、订婚纱、订酒席……
我满心欢喜,有时候又觉得恍然如梦。
终于要嫁给我十八岁就心动的那个人。
望着烫了金字的喜糖礼盒,印了我俩动漫头像的请帖,触目一片红彤彤,家里一派喜气洋洋,好美啊,美得不真实,像个梦……
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击碎了这个梦。
他说,他不会娶一个残疾人。
他不要我了。
13
出院那天,我特意问了医生,我会不会落下残疾
医生笑笑,叫我放心,说恢复得很好。
于是我找医院开了张出院报告。
这张报告能证明我没有残疾的可能性。
我还是不死心。
我拎着这张报告打车回家找周山逢。
出租车上,甜美的电子女声正播报着一条新闻：
本台消息,房地产大亨周荣升的公子即将与顾氏集团的千金喜结连理。近日,有媒体拍到俩人同逛家居城,疑似好事将近……
像晴天里的一声炸雷,炸得脑子里嗡嗡的,后面的内容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有那么几秒,我无法思考。
那张出院报告不知不觉被我攥成了一团,上面有几滴水,我才发现是我的眼泪……
14
我发疯一样地冲回家,却发现钥匙怎么也打不开房门。
原来门锁已经被换过了。
我拼命地敲着门,大喊：周山逢,开门！周山逢,开门！
我想立刻见到他,我有好多话想说。
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我不会残疾,别轻易放弃好不好
仅仅因为一个骨折,你就要放弃我们十年的感情
我知道你妈妈一直看不上我,可是为什么,连你也会变……
我预设了几百句台词。
门咔嗒一声,开了。
我却目瞪口呆,一句也说不出来。
屋里开了暖气,顾千雅只穿了件黑丝吊带裙,悠闲地吐了个烟圈,回头对周山逢璀璨一笑：山逢,你前女友来了。
前女友三个字,激得我的心脏一阵阵刺痛。
周山逢斜倚在沙发上看电视。
为什么我哽着喉咙的酸涩,非要一个答案不可。
不为什么,他冷淡地开口,这么多年,我很累。你给不了我事业任何帮助。
彻底的凉意让我遍体生寒,这栋房子依旧喜气洋洋的,茶几上还摆着厚厚一摞结婚请帖。
只不过,请帖的女主角已经换了名字。
顾、千、雅。
那三个字像无数把利刃,好像要把我刺穿。
我忘了那天我是怎么哭着从那栋住了几年的房子里跑出来的,我想我一定失态极了,体面全失,风度全无。
我跌跌撞撞地奔出门,奔向外面的公路。
已经是二月的天气,公路两旁的绿化带上依旧积着薄薄一层积雪。
跑得太快,积雪路又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额头上、手腕上都磕出血痕。
如此狼狈的时刻,我却发现我手里还紧紧捏着那张出院报告。
我曾想用它证明我不会残疾,求他回心转意。
看到顾千雅那一刻,我才发现这张所谓的证明有多可笑。
他向我求婚的时候,是隆冬。
他说,一定要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办婚礼,他不忍心我在那么冷的天气穿婚纱。
可是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长,积雪经久不化。
十年。
我在等那一个春天。
可是这个春天,真的来得太迟太迟。
15
休养了一阵子,我还是决定去拿我们的婚纱照。
这张迟来的婚纱照上,我靠着他的肩膀,两个人都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笑容。
其实周山逢很少笑,好多时候就连睡着了都是微微蹙着眉,好像有满腔心事。
可是相机定格那一刻,我们都笑得很甜。
那一瞬间,我们真的以为会一生一世……
旅拍公司特别有心,还在婚纱照的右下角题了一首四字小诗：
【周而复始,山水相逢,佳偶天成,怡然自得。】
这十六个字,包含了我和他的名字,也包含了对我们未来的美好祝福……
我抱着婚纱照走出旅拍公司的大门,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周太太从路边一辆玛莎拉蒂上下来,撑着一把黑胶晴雨伞朝我走近,微微一笑道：佳怡,我们谈谈。
16
我要订婚了。
未婚夫李阳是我在美术馆做义工时认识的。
相识不过一月有余。
但我已经决定嫁给他。
我们志同道合,都热爱美术,有很多共同话题。
李阳长得没他帅,但能让我安心。
我们的订婚宴很简单。
李阳是个孤儿,没有亲人。
我也没多少朋友。
我们只请了几个在美术馆认识的朋友来为我们见证。
在一座小小的礼堂里,在证婚人的指导下,我们念了誓词。
正准备交换戒指那一刻,礼堂的大门忽然被人大力踹开。
然后,我就看到周山逢走了过来。
他走得很快,很急,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整个身影被逆光笼罩,像个孤独的剪影。
走近了,我才发现他两眼通红,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胡子拉碴,神情憔悴。
他指着一旁坐在轮椅上的李阳,哑着嗓子问：你就这么糟蹋你自己
我怎么糟蹋自己了我轻声反问。
他一把扼住我的手腕,呼吸急促：居然嫁给一个残疾人
那又怎样,我淡淡道：你不是说我也是残疾人吗
这样挺好,我自嘲地笑了：没有谁嫌弃谁。
他握着我的手指慢慢地松了,一寸一寸地松开。
是我莽撞了。他说：祝你幸福。
说完这四个字,他转身走出了礼堂,逆光里那个剪影越来越模糊,终于再也看不见了。
我松了口气,对李阳微微一笑：谢谢你陪我演这出戏。
李阳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叹口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不这样他不会彻底死心的。往后余生,我都不想再跟他纠缠了。
辛苦你了,还让你演残疾人。
别这么见外,我们是朋友呀。李阳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订好了去意大利的机票,后天就走了。
我笑了笑：去进修美术。
山长水阔,保重。
17
周山逢这两天总觉得心浮气躁。
顾千雅拿着一件真丝黑色礼服,站在落地镜前比划了又比划,不住地问周山逢：好不好看当敬酒服穿怎么样
好看。他声音闷闷的。
哎呀,你认真看看,不要敷衍我啦。顾千雅坐下来,抱着他的手臂撒娇。
你自己看吧,我还有事。他有些烦躁地甩开顾千雅,长长吐出一口烟,转身进了房间。
这间他和江佳怡住了几年的卧室,角落里,仍摆放着那张婚纱照。
【周而复始,山水相逢,佳偶天成,怡然自得。】
这句藏着俩人名字的最美好的祝愿,为什么,最后竟会变成了山水难逢,后会无期
18
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小三的儿子。
当年,赵月灵只是夜总会的一名陪酒小姐。
人人骂她人尽可夫。
直到她遇到了前来应酬的周荣升。
周荣升家大业大,权势滔天,黑白两道通吃。
她知道,他是她摆脱这种生活的唯一一根稻草。
二十岁的她,媚眼如丝,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和周荣升从夜总会到了酒店的床上。
周荣升早结婚了,只是原配一直没有生育。
于是,她想方设法怀上了周荣升的孩子。
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她跑到周家,挺着大肚子逼宫。
原配放手了。
她如愿嫁给了周荣升,成了周太太。
婚后一个月,她生下了儿子。
生孩子那天,她痛得死去活来,周荣升却匆匆赶回来看了儿子一眼就走了。
他娶了她,但不爱她。
婚后,他依然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家。
月子里,她看着襁褓里的儿子,几乎流干了眼泪。
出了月子,她擦干眼泪,从此把儿子当成自己唯一的依靠。
周山逢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
从小妈妈就告诉他,爱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心肠够硬够狠,才可以站在山峰之巅。
他是周荣升的儿子,将来有一个商业帝国等着他继承,他一定要谨言慎行,不可以有半步行差踏错。
他从小就冷漠得几乎不近人情。
直到——
江佳怡是他生命中的意外。
那天,有记者要来采访房地产大亨周荣升。
年幼的江佳怡却晕倒在了周家门口。
周太太为了打造一个善良的豪门太太人设,救了她,还顺便把她们母女安置了。
她原本想着,就当养条阿猫阿狗。
但做梦也想不到的是,自己一手带大、精心培养的儿子竟会对这个保姆的女儿暗生情愫……
19
第一次见到她时,他是那么讨厌有陌生人闯进自己的生活。
他故意用弹弓的钢珠砸了她的头。
客厅有记者,周太太便假装大义凛然地训了他。
他知道妈妈在做戏。
可是,那个女孩却因为他被她妈妈扇了耳光。
一瞬间,他莫名的生出几分恻隐。
后来,更多的是一种习惯；
习惯了每天放学看到她；
习惯了她低着头在自己面前快速走过；
习惯了回家穿过院子时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画……
中学的时候,学校里有传谣言说她暗恋他。
他竟默许了这个谣言在学校里四处流传。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希望这个谣言是真的。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只是一个无意间闯进自己生活的陌生人而已。
她很少跟他讲话,他也刻意跟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直到那天看到她因为自己挨打。
他再也按捺不住,叫来几个保镖把那几个人狠狠揍了一顿。
为什么下手那么重
因为看到她哭得胸口都湿透了,他连杀人的心都有。
可是那个傻女孩,哭过之后还哆嗦着嘴唇对他说谢谢……
为什么她完全没意识到,她受到的伤害都是他带来的。
小时候,因为自己一句话,她就会被她妈妈狠狠扇耳光。
上了中学,她又因为自己受到校园霸凌。
看到她满身伤痕,他第一次觉得心口也揪着痛。
甚至觉得自己该死。
在英国留学的时候,有许多洋发美女对他抛出橄榄枝,他也试着出去约会过几次。
但看到对面那个金发碧眼的女孩,眼前浮现的,却是她的脸……
他想回国。
他第一次想一个人想得发狂。
他借着二十岁生日的理由回来,周太太却给他安排了一桌家宴,还安排了顾千雅坐他的旁边。
面前那杯酒,他只喝了一口,就知道味道不对。
他恨透了他妈的安排。
他想反抗,想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蹲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最后,他扔下满桌宾客,扔下顾千雅,跑到后院杂物间去找他日思夜想的那个身影……
看到自己的画像散落一地。
他满心欢喜。
她爱他。
那么,一切都值得。
20
他公然跟家里对抗,带着她搬了出来。
他努力地打拼事业,想给她一个未来。
他想等到物质条件好了,再跟她求婚。
可那次去公园骑脚踏车,她摔得头破血流,昏迷不醒。
他第一次那么怕失去她。
他想赶紧跟她结婚。
紧紧的,牢牢的,攥在手心里。
他们马不停蹄地订做了礼服,拍了婚纱照。
他承诺会在春暖花开时,娶她过门。
眼看着婚期将近,她却出了车祸。
他心急如焚,立刻驾车往医院赶,却被周太太拦住了去路。
周太太轻叹一声：儿子,该回家了。
不要再执迷不悟。
如果你再闹下去,我保证她下次不只是断一只手这么简单。
刹那间,她为什么会出车祸,为什么上次脚踏车的刹车会失灵,他心中明了了一大半。
妈,是你！原来是你！他摇摇欲坠,不敢置信。
那天,他乖乖跟着周太太回了家。
周太太苦口婆心,甚至掉下泪来：儿子,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你爸不回家,我受尽世人冷眼、白眼。
可我一直苦心守着咱们这个家,守着你,我唯一的儿子。
妈妈这么多年来忍辱负重,都是为了你。
为了你能成才,为了你顺利继承你爸的一切！
可你呢！她提高了音量,声音凄厉：为了一个保姆的女儿,你要放弃我为你准备的一切！放弃我这么多年的心血！你对得起我吗
妈！周山逢红着眼睛大吼：在我心中她不是保姆的女儿,她是我的命！是不是连我的命你也要
没错,如果你再执迷不悟,我可以要了她的命！也可以要你的！
周太太指着他的鼻子骂：如果你真敢跟她结婚,我保证她还有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的车祸！
周太太扔出那幅婚纱照：同样的话,我已经警告过她了。
她自愿放弃,可见你在她心里没那么重要,这幅婚纱照就是证明！
好,好。周山逢终于点头,语气低沉下来：我会和顾千雅结婚。
21
江佳怡坐上飞机离开的时候,春天已经来了。
机场附近开满了鲜花,春意盎然。
这座城市另一头的周家正张灯结彩,准备着周山逢和顾千雅的婚礼。
明天就要结婚了。
今夜,周山逢喝了个烂醉,开着他那辆保时捷911出了门。
夜里一片漆黑,他连近光灯都没开,驾着车子在路上盲跑。
周太太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叫司机开车跟着他追过去。
眼看着周山逢的车开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路冲上了高架。
周太太吓得尖叫一声,可是已经晚了。
一个转弯漂移,他的车子撞上了高架的护栏。
车头砸了个稀巴烂,周山逢整个人卡在驾驶位里无法动弹,鲜血顺着裤管一路蜿蜒。
周太太拉开车门,大喊：快快快,快送他去医院！
血流得太多,灯光又太昏暗,映着他整张脸无比惨白。
看见周太太走近,他勾了勾唇角,凄然一笑：妈,你不是要我的命吗我还给你。
对了——他苍白着一张脸,惨笑道：不知道顾小姐还愿不愿意嫁给一个残疾人
霎时间,周太太感到一阵气血攻心,晕了过去。
【房地产大亨周荣升的公子深夜飙车,撞断腿或落下终身残疾】——
妥妥的头条新闻。
一时间,媒体大做文章。
周山逢坐着轮椅出院时,被无数个麦克风和摄像机围住了。
记者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
周先生,听说您是深夜飙车,请问什么原因导致您这么做呢
原本您与顾小姐第二天就要结婚了,现在因为车祸婚期或将搁置,您后悔吗
您一定很后悔去飙车吧
轮椅上的周山逢点了点头：没错,我真的很后悔。不过——
顿了一顿,他对着摄像机说：
我后悔的是,我瘸得太迟。
（完）